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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平交道前的少年 1/2

  

      開學日睡過頭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亂七八糟的頭髮也來不及整理就套上早已掛在穿衣鏡前的制服,老媽聽到我急促的腳步聲還悠哉的提醒記得拿桌上的便當跟早餐。她每次都像蚊子一樣小小聲的叫兩聲我的名字以後就當作有叫我起床了,真的很過分。

  

      我迅速的咬兩口三明治後把牛奶喝完,匆匆的把剩下的三明治拿起就衝出門了。從我們家到學校最快的捷徑一定要經過一個平交道,如果不巧遇到火車經過其實就和其他路徑的時間差不多了。

  

      本來沒打算騎腳踏車上學的,因為遲到而只好選擇可以趕在鐘聲響起進學校的腳踏車了。那時候遠遠望去看見有一個人站在平交道前面動也不動,我納悶著是平交道的警示燈壞了還是怎的了,直到我迅速的穿過平交道為止,他都沒有動過。害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少年穿著和我同一所學校的制服,低垂的頭讓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又騎腳踏車來了嗎?」好友小山在分班板前似乎等了很久。

  

      「對啊,抱歉抱歉!」因為早自習的鐘再過幾分鐘就要響了,所以分班表前已經沒有擁擠的人群了,找到自己的名字後不忘看一下是不是有認識的人在同一個班上,然後發現小山這個傢伙明明就又和我同班卻在旁邊一直忍著不說。

  

      「嘻嘻,真愛裝模作樣!」於是我們互相打鬧著趕到教室,椅子都還沒坐熱就開始往禮堂集合,千篇一律的朝會,重新開始的班級,和第一年沒什麼差別的生活又開始了。

  

      不過第二天早上我又遇到了那個少年,這次因為時間充裕所以是走路上學,和昨天一樣從遠方就可以看到那個駐足在平交道前的背影,而平交道的柵欄今天早上依然沒有放下。

  

      這次我過了平交道偷偷的回頭,總算看清楚少年的臉了,生面孔,學號上繡著新生的開頭數字,長得眉清目秀,是個順眼的男孩子。後來我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在平交道看見他,不過因為沒什麼特別的,所以我也沒和其他人提起,直到班上女同學們為了看心儀的男同學練習球賽時,我才瞄到球場另一旁正在做跳高練習的少年。

  

      「妳有看到大島君剛剛助攻的樣子嗎?超帥的──」小山一副小鹿亂撞的樣子回過頭來,我心不在焉的敷衍過去後繼續偷瞄少年。他笑起來淡淡的很讓人舒服,不過好像有更深的意涵在裡面,烏黑的短髮因為奔跑而飄揚,少年的姿勢不對,腰碰到竿子所以掉下來失敗了。失敗的臉因為認真的態度而表現出省思和懊惱,是個十分認真可愛的初學者。

  

      那天我們看了他們練習很久,雖然我把大部分的時間都拿去偷看那個常常站在平交道前面發呆的少年了,離開的時候少年的訓練已經結束有段時間了,但沒想到我還是在平交道遇見他了。

  

      他的手的膚色比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要黑一點,田徑隊的男生比他還要黑多了。不過我相信再過不久,他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像是要成為海邊的男兒似的曬一身健康的小麥色。

  

      「你為什麼不過去呢?」我想著開學兩個多月來都維持這樣奇怪舉動的少年,忍不住在他身旁停下來問。

  

      少年對於我這個路人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一跳,似乎是看著軌道看得太專注的關係,所以我只好對魯莽打斷他思考的舉動道歉,沒想到他對我嶄露了一個靦腆的笑容,還揚起手來搔搔後腦勺微捲的髮絲,對我說,「我是火車迷。」聲音有些溫儒,軟軟的很舒服。

  

      對於火車迷我不是很了解,只是覺得干涉到他人的興趣而不好意思的羞紅了臉,「啊,是這樣喔。」然後不知道該怎麼接續話題。這樣就離開似乎顯得很無理,於是因為話接不下去而開始在原地窘迫,頓時間進退兩難。

  

      就在這時候,耳邊傳來「噔燈燈」的警示聲,平交道旁的警示燈開始閃爍著醒目的紅色,在太陽西下後顯得更加不可忽視了。柵欄緩緩的放下,我偷瞄了一眼少年,他並沒有露出期待的表情左右張望,而是繼續瞪著前方地上的車軌。

  

      火車接近的聲音終於吸引他把頭抬起來了。他朝來車方向看去,然後隨著火車經過而跟著緩緩轉著頭,一直到火車遠去,他的頭才轉回原來面對的方向。

  

      每次火車經過平交道時的感覺總是讓我覺得很震撼,越快的車越震撼。因為經過時耳邊總會傳來風的呼嘯聲,企圖想將旁人捲入。還有火車拖著它沉重身體試圖撞破空氣而發出的聲音,以及速度的推擠使輪子快速衝過軌道時因為重量而發出「喀噔喀噔」的聲音,從小就沒變過。

  

      「不是你想看的火車嗎?」我看著仍然佇立在原地不動的少年問。

  

      「嗯,不是這班。」

  

      由於少年似乎還沒有打算離開的念頭,我又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所以說了聲祝他好運之類的話就邁開步伐踩過少年緊盯著的平交道了。

  

      老是站在平交道前的那個少年實在是個非常古怪的傢伙。站在平交道前的時候他就是個若有所思、面部癱瘓、口氣冷淡的男同學,但是在學校看到的他,嘴角卻時常噙著一抹淺淺的笑意。如果是在練習田徑或跳高的時候又會眉頭深鎖,雙眼專注的直視目標,感覺是最有精神的他。

  

      所以我發現他練田徑的時候特別迷人,僅限於田徑。

  

      因為有一次下課要經過操場時,看見了他在和其他同學打籃球的樣子,雖然和田徑一樣是在揮灑汗水,不過也和平時的他一樣有點面癱。

  

      「在看什麼啊?」小山湊過來問。我處驚不變地繼續嗑著手上的零嘴,不以為意的告訴她我在看人打球,而不是告訴她我在偷看少年作練習。我在不知不覺中養成經過走廊時一定會下意識往操場方向搜尋少年蹤跡的壞習慣,這種奇怪的癖好真的是面對誰都沒有辦法神色自如的說出口。

  

      我從沒和其他人提過這個古怪的少年,大概是因為不想承認自己被那古怪的舉動吸引了。除此之外,可能還有小小的一部份是因為自從我們第一次交談後就再也沒說過話的關係。

  

      即使每天早上我仍然能遠遠就看見少年站在平交道前的背影,我們依舊是兩個陌生人,生活從未因此改變什麼。我沒再找這個讓我被句點的傢伙說話,是因為白癡才喜歡被人句點。那種感覺就跟沒台階下一樣還難受。

  

      這天班上為了準備文化祭的佈置而留校,我毫不意外的在田徑隊練習的位置找到了少年的身影。他進步的很快,整個運動過程的動作十分流暢也變得更加熟練,後仰式跳高也非常的標準漂亮。

  

      然而只是瞥一眼已經快要沒辦法滿足我了。

  

      好想要一直盯著他不放,細細品嘗他的每個小動作、表情,任何細微的變化都令我深深著迷。我才發現我已經對觀察少年這件事上癮了。

  

      留校常常到晚上八、九點左右才離開,有的時候還會要隔天提早到學校繼續前一晚未完成的工作,所以我除了在學校裡遠遠的看見少年外,這一陣子都沒有再和他遇見了。畢竟每個年級的大樓是分開的,沒有特別的事情是不會跑到其他年級大樓的。雖然處於中間位置的二年級,離同樣設立在學校中間位置的學生福利中心很近,但我幾乎沒在那裡遇見過少年。實在是沒有什麼緣份可言。

  

      這一天大家想要放鬆一下,進度已經略微超前,同學們也厭倦了老是留校加班趕工的日子了,所以決定在晚餐時間前解散了。即使早早解散,少年的課後練習也已經結束有段時間了,總覺得不管怎麼樣都得等到文化祭結束後才能好好繼續窺探他。

  

      就在我一邊數落自己默默淪為變態觀察家的同時,遠方正在閃爍著警示燈的平交道讓我注意到少年的背影。紅色的霓虹在他身上閃爍的畫面格外刺眼,在火車經過時他仍然只是淡漠的看著它離去,柵欄升起時我已經走到了他的後面,而他這次只是對著離開的火車發愣了一下,我正要和他並肩時他也剛好邁出步伐。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他走過平交道。由於是第一次看見,所以總覺得特別稀奇,也就沒上前向他搭話了,隔著三公尺的距離悠悠走在他身後,發現他好像長高了,不若第一次看見他時那種青少年的柔弱,運動使他的身體看起來健壯了許多。

  

      我在他身後一直跟到和他不同方向的岔路才悄然轉向,有點不捨的回頭看了一下少年的背影,感覺很微妙啊。好像被發現了但當事人卻裝作不知道的感覺,居然有點沉悶而非緊張。

  

      回到家裡後內心的情緒和腦中的思緒還在百感交集,我懶洋洋的把手伸進書包裡摸出手帳,隨意的寫了一下關於少年今天的事情。常聽大家嚷嚷阿姆斯壯在月球的一小步,是人類的一大步,我覺得這和少年今天躍過平交道的瞬間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只是對我來說,而非六十億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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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把這件事分享給其他人,但一方面覺得自己會被否認,或是說成喜歡上少年,另一方面卻又想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小秘密。所以我決定先試探一下他們的反應再說。

  

      然而當我對小山和其他有人問起,「如果你看到有個人一直站在平交道前,就算柵欄升起後也不走過去,你會怎麼想?」大部分的人答案都是偏向「那個人有問題」,讓我覺得很氣餒。

  

      又或者我一直在無形中欺騙自己,騙自己說少年沒有問題。

  

      剛開始我的第一反應是,「為什麼?」為什麼不走過平交道呢?純粹的好奇心,而非立即評斷他人。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太一樣,這麼輕易的就因為一些略微偏頗的舉動而判斷別人的好壞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

  

      還記得小時候聽到人家說其他人壞話的時候,天真的孩童時期總是在當下就選擇相信,不假思索的相信。回到家後我就會把聽到的話分享給媽媽,有時候是說誰很壞、有時候是說誰很好,然而在這個時期,我的媽媽就已經開始告訴我:「偏聽則暗,當妳不知道的時候,最好還是觀察後再決定自己要不要相信其他人說的話比較好哦。」雖然那時候我根本無法貫徹媽媽的教育理念,小孩子就是太過單純。不過長大後這番話就像烙印在我腦海裡一樣,讓我變得少說多做、少批判多觀察。

  

      所以我決定在我自己知道少年究竟是怎麼想的之前,還是不要分享給其他人知道的好。不然大家肯定會開始勸我不要浪費時間在一個舉止奇怪的陌生人身上,之類傷人的話。

  

      文化祭的交班休息時間,我和三兩個好友一起逛校園店面,發現少年裝扮成殭屍的模樣在走廊晃來晃去做宣傳,殭屍妝意外地適合他這個老是面癱的傢伙,我對他笑了笑表示打招呼,不過他只是呆滯又面癱的看了我一眼就撇過頭了。

  

      所以我們沒有光顧他們班的鬼屋。

  

      小山在晚上的篝火晚會對大島君告白了,遠遠看過去大島君像是接受了,兩人靦腆地牽起手來鑽到環繞著篝火的人群內圈開始跳交際舞,沒有舞伴的人,像是我,就是外圈不斷換舞伴的可憐人。

  

      本來以為少年不會參加這種小小聯誼性質的活動,畢竟他生來面癱,好像對什麼事情都很冷淡的樣子,雖然面對他朋友的時候好像不會這樣,可是我就是對他有偏見,誰教他對我就是沒有表情過。

  

      不過我在轉圈之餘瞄見了相距約十人的他。少年的嘴角掛著淺淺的笑,但是我分不清楚那是他愉悅靦腆的樣子,還是禮貌性的微笑。就在我們越來越接近的時候,還差三個人的時候,他被和他跳舞的女同學拉走了,我原本在腦海中想的一連串疑問也隨之飛散。

  

      我想我大概一輩子也解不開那些謎團了。

  

      之後的日子也就如往常般過了。對於他在篝火晚會上被女同學拉走的事我有點耿耿於懷,所以就自己單方面的生悶氣,雖然我們連「不熟的朋友」都稱不上,但我總覺得我已經是他的朋友了,大概是一種粉絲心態在作祟。

  

      不知不覺這學期也就這樣過了,寒假的時候我很少遇見他,雖然還是有在平交道前遇過他幾次,穿著便服的樣子似乎別有風味,畢竟那也算是不一樣的少年,即使沒什麼品味可言,但是T恤牛仔褲永遠是最保守的穿著。

  

      有時候我會和少年閒扯兩句,也問過他的名字,非常禮貌的先報上自己的姓名才詢問,不過他通常不是句點我、敷衍我就是乾脆無視我,害我老是唱獨角戲,每次的結尾都是我瞪他瞪到眼睛乾得快掉出來了。

  

      寒假期間小山常常會拉著我去看大島君練習打球,去的時候通常也會看見操場另一端在做田徑隊練習的少年,而我和之前一樣,把大多數的目光都放在努力練習的少年身上了。直到後來小山發現我老是在偷看田徑隊練習,開始窮追不捨的逼問我。

  

      秘密這種東西真是太沉重了,尤其是只有一個人承擔的時候根本無法堅守,所以我簡單的對小山描述了我和少年相遇的過程和偷偷觀察少年的怪癖,心裡不斷默念著「不要讓小山變臉」的咒語。

  

      想當然爾,小山不受咒語控制得露出驚訝的表情,開始勸我不要和「那種行為怪異」的人有關係比較好,還順便攻擊我默默養成的變態偷窺行為,不過我個人聲稱自己是他的粉絲,畢竟看著一個人鍥而不捨的練習和他的成長過程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更何況是個像謎一般的少年。

  

      大概是受了我的影響,後來在我偷偷轉移目光的時候,小山也會順著我的頭微小的轉向而跟著往那個方向看去,然後我就像隻被抓到在偷腥的貓一樣訕訕地給她一個笑容,兩人之間的默契不言而喻。

  

      能把自己埋藏在心裡的秘密說出來,尤其是和最好的朋友分享,真的會讓人如釋負重啊。還好即使小山嘴裡嚷嚷著要我停止這種行為,卻也仍會給我一種精神上的支持,讓我再次體會到有好朋友真好。

  

      分享了自己的小秘密後情況其實也沒什麼改變,只是多了一個人常在你耳邊碎碎念,雖然聽久了很煩,不過我很快就學會如何對自己好友的話充耳不聞了。大腦像是灌了過濾垃圾對話的電腦一樣,會在應該啟用軟體的時候自己啟動,即使壞處是當下腦子會有點空洞,但是這個軟體的確挺實用的。

  

      過年的時候我有在廟會遇見少年,畢竟我們住的地方似乎沒差多遠。他的身邊陪伴著幾個學校裡常見的人,其中不乏有女生,和我一樣也穿著象徵傳統的和服,有說有笑的,少年的笑容沒有之前那麼平淡,眼裡似乎也飽含著對新年充滿期許的光芒。

  

      神社前每年都擠滿了人,今年當然也不例外。我依然是和三五好友們過年,不一樣的是有些人攜伴參加,而她們的男伴又再呼朋引伴,讓我們的小團體頓時變得好龐大。

  

      我在拿小米酒的時候碰見少年,他愣愣的看了一下我,正當我以為自己又要被無視的時候,他笑了,淡淡的笑裡帶著暖意,「新年快樂,妳今天很漂亮。」那是少年第一次對著我笑,小米酒的酒精燒得我全身發燙。

  

      在這寒冷如昔的冬天裡,今年格外溫暖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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