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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途

      從昌威大廈走出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寫著「砵蘭街」三字的路牌。天色不怎樣好,烏雲都擠在狹窄的小巷上,壓縮的空氣使我快要窒息,就像為一個處女破身一樣,緊逼得無法形容。一輛長形旅遊巴從珠海來到砵蘭街,繞彎轉入窄巷,就像陰莖插進了陰道;巴士的剎車聲,就像女人的淫叫聲。我不知怎麼笑了,但我只想哭,和吐。

      砵蘭街的昌威大廈並不是一棟舊樓,從大門看進去,地板、牆壁均以漆磚鋪上,甚為乾淨,似乎不過大約十年樓齡。昌威大廈是一棟舊樓,向上眺望,它的外牆早已被薰黑,大廈的設計亦很明顯過時,似乎起碼有二十年樓齡。昌威大廈並不是一座大廈,似乎是《太虛幻境》中的神秘俱樂部。

      轉右直走到街道的盡頭處,左面是人來人往的港鐵站出口,右面則是冷冷清清的一間舊式涼茶店。我習慣了在這裡轉右,到涼茶舖飲一杯夏枯茶。濃烈的苦味入心入肺,令迷朦的我在剎那間清晰起來,功課、測驗、考試、專題研習、匯報。

      打開大閘,入口的通道長而狹窄,竟讓我聯想到那醫院內肅穆無聲的死亡長廊︰當然,沒有那麼誇張。在走廊的盡頭是管理處,但坐在那裡的並不是保安公司派來的管理員,而是一位冷淡如水的老婦人,手中拿著一份報紙。收音機在播著歐陽靖的〈帝女花之香夭〉,和任劍輝的〈abc〉。很好聽,我心想。

      我心想,油麻地唯一與屯門沒有分別的,就是馬路。黃色長方形有序地給放置在路上,交通燈的聲響那麼嘈吵。馬路的對面是油麻地果欄,荒涼的、孤單的、寒酸的油麻地果欄。無數的高樓大廈在嘲笑它,聳立在空中的「不知雲深處」;蓋天的烏雲也想吞沒它,在天上翻騰不已。

      升降機是使我害怕的東西。升降機門關上了,就似被封鎖在一個寥靜無聲的密室;外面傳來機械的聲音,就似進入了一個孤獨的沒有人類的世界;陣陣寒風吹進我微薄的襯衣裡去,就似是一個失去了陽光的國度;四面都是牆,就似迷失在一個沒有道路的地方。幸好,這裡沒有四面鏡子,反映出自己醜陋的臉。我輕輕呼了一口氣,但我還是沒有勇氣進去。

      微雨帶來了身體微微放鬆。驟眼望進一條狹窄的馬路,那些路人甲仍無什麼變化,一如以往地走過那熟悉的紅綠燈。黃色的斑馬線彷彿被雨絲擦得褐色了,日光被地上的水吸收,與褪色的淡黃的合成最綺麗的泛黃,有如遺留一角、棄置多年的一張舊照片。天空還是黑壓壓的,與嚴肅的唐樓併成一幅無止境的《星夜》。我幾欲作噁,地上的雨點卻已變成噁心的唾液了。

      樓梯有如沒有盡頭的迷宮,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走,土。我感到足部沒有盡頭的疼痛感,好像沒有盡頭的戰爭。沒有一個人,牆壁是白色的,門是白色的,天花板是白色的,樓梯是白色的,防煙門外的境象是白色的。白色的,白色的,白色的,白色的,白色的……扶手是鮮紅色的,於是我大叫,海豚音的大叫,失聲的大叫,沉默的大叫。

      馬路後面是沒有盡頭的時間長廊,遠遠望不見停止的那一瞬間。我有點暈眩,居然想起壽西斯古人民宮殿前的那條康莊大道。不同的整齊混亂,相同的無邊無盡。我凝視著它,它似是時空扭曲的把我吸進,我身不由己地被龍旋風吹到不知哪裡去。我閉起雙眼,懂事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無牽掛的滋味。

      三樓是俄文班的所在。柔和的光線。簡約的裝修。適中的冷氣。離開屯門後第一次感到平靜。教室裡隨便找個位子坐下。在點名簿簽下一個無。沒有感覺。無中間還是有堅固的網。默然。淡然。悠然。突然。忽然。竟然。居然。不免回到自然。語言。明言。慎言。揚言。無言。粗言。文言。多言。乏言。許多都是謊言。自言。笑言。世上仍會有人言。

      港鐵站是一個通往地獄的門口,進去是一片深淵。縱使如此,我還是會進去,因為要回到家裡。那些使人討厭的泥黃色,賣人肉的廣告海報,漆黑一片的絕命大道,行屍走肉的罪人,虛偽機械的電話錄音,互相謾罵的死囚,無聊空虛的撒旦大堂,以及問候父母的孝順兒子,都使我滿臉通紅。並不顯得清高的我只好不說一話,忍受著這樣的侮辱。

      洗手間是乾淨清潔的假象,細菌還是圍繞著這裡。拿著排泄器也是生殖器,我只感到侮辱,黃色的水在指尖流淌。滴水聲清翠動人,也醜惡毒辣。沖廁使醜惡四溢。雙手有濃烈腥味,水擦過雙手,更腥臭。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門外有人大罵「仆街」。於是我笑道,這不是粗口。

      港鐵擦身而過,我死了。這是徹骨的痛。我站著,但我死了。我笑,但我死了。我走進車廂,但我死了。我看著飛快走過的黑暗,但我死了。我聽到下一站是旺角,但我死了。我在荃灣下了車,但我死了。我轉入無人的街角,但我死了。我乘巴士回家,但我死了。我觸摸著害怕顫抖的玻璃窗,但我死了。我喝了酒,但我死了。我睡著了,但我死了。

      我在那裡遺下自己的筆跡,隨便找個位置坐下。有位少女站在我的旁邊;不怎麼美,臉色泛黃,身型微胖,但我很喜歡她。那極窄極短的迷你褲,白淨迷人的雙腿,和大而精靈的雙眼,很能吸引我的目光。她對我笑,我傻了,幻想著和她親吻。她的字和她一樣秀美,她的指尖也和她一樣秀美。我幻想著她自慰的情景,之後又幻想她用手指握著我的生殖器的情景。

      在市中心下車,馬上買了一杯咖啡;只有咖啡能使我平靜,只有咖啡能喚起自己的存在意識。我重生了。在唱片店聽歌,買碟;只有音樂才能使我知道優美,只有音樂能吶喊理想。我試圖利用這些來令自己清醒,但我終於失敗了。我情不自禁還是偷偷望著少女雪白的大腿,幻想著自己在雙腿交匯處的那裡做手腳。我臉紅了,感到慚愧,可是卻不能自拔。

      她做愛時的模樣應該很美吧。我神不守舍地想著,她的喘氣,她的淫叫,她的乳頭,她的陰道,她的破身。使我神魂顛倒。我聽著課,生殖器伸長了,彷彿好奇地想伸出頭來一看究竟。我對自己的行為思想感到羞恥,但我無法停止。白板上的符號很有親切感,ф(龜頭)、э(口交)、ч(射精)。我忍不住笑了,羞赧之心似乎已經不再。

      在漫長的回家途上,我腦裡一片空白。眼前的所有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這就彷如一條回憶長廊,帶我回到過去的純真。曾經的我,誠心信奉基督教,性格是如此的心地善良,如此的無牽無掛,如此的簡單樸實。曾經的我,愛好閱讀,喜歡追求知識,是如此的好學不倦,是如此的正面積極,是如此的樂觀豁達。可是現在的我呢?

      門開了,我走了。我對自己的思想感到無比的侮辱,腦裡泛起的色情畫面使我暈眩。我不知自己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我只知道行屍走肉的日子。現在的我成為基督的叛徒,立心不良,諸多顧慮,思想複雜;不再好學,懶惰頹廢,負面消極,悲觀自私,憤世嫉俗。我只感受到生命的痛苦,矛盾把無助的我毀滅,撕成了碎片。

      我討厭內心的矛盾。看著兩旁的樹木,我倦了,我真的感到倦了。只有自救才可自救,我深知這道理,但是我依然無助。於是我躺在林蔭之下,閉著眼,嗅到清新的青草味,在這一刻,我想到主。衪的偉大,衪的奇妙,衪的恩典。於是我祈禱,衪在天上笑著聽著我的說話,對我的覺悟感到欣喜。我心中兩年來第一次覺得平靜,衪給予我能力。我笑了,出生以來最燦爛的笑容。

      從昌威大廈走出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寫著「砵蘭街」三字的路牌。天色不怎樣好,烏雲都擠在狹窄的小巷上,壓縮的空氣使我快要窒息,就像為一個處女破身一樣,緊逼得無法形容。一輛長形旅遊巴從珠海來到砵蘭街,繞彎轉入窄巷,就像陰莖插進了陰道;巴士的剎車聲,就像女人的淫叫聲。我不知怎麼笑了,但我只想哭,和吐。

      穿過回憶長廊,我終於得到救贖。我感謝神施行恩典,給我勇氣對抗魔鬼,使我得以戰勝試探。我知道上帝會原諒我的,衪是寬容仁慈的主,《聖經》裡說︰「無論誰在基督裡,他就是新造的人。」成為了「新造的人」,我心裡只有平安喜樂,於是我蹦跳著,帶著歡欣的心情回家。

      然後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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