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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一‧風鳴月荻之三日 天氣:涼爽〈之一〉

        伊庫勒汀王立學院,是伊庫勒汀王國王室所出資設立的元素魔法教育機構。良好的教學環境、優秀的教師坐鎮,讓此處成為培育出許多傑出元素使的溫床,同時也是無數『魔導師』們的研究重地。

        魔導師是比元素使還要來得高階的稱號,唯有歷經了眾多困難重重的任務及考核,經過再上一階的大魔導師認證,才能得到此般光榮的頭銜,享受國家給予的特別待遇。當然,比元素使還厲害的人,必能指導元素使,讓他們變得更強,於是國家也會高薪聘請能力好的魔導師,擔任學院的教師;魔導師基於研究魔法的需求,往往會選擇資源較多的國家任職。咱們國家便是以學術資源與資金豐富聞名,不斷吸引廣佈大陸各地的魔導師──在良性循環下,伊庫勒汀王立學院自然而然成為了元素使與魔導師的產地。

        為什麼一個規模不大的中型國家能演變成元素使的集散中心呢?我想這是拜我國特殊的地理位置所賜。

        我國國土位於蓋盧大陸的正中央,周遭沒有太多地形障礙,前往大陸的東西南北端都非常方便,自古以來就是極富戰略價值之地,常被附近國家覬覦,時不時就發起侵略。因為與鄰近國家征戰不斷,戰爭中能發揮很大戰力的魔法使者,立刻成為王室關注的焦點,投資很多錢財來栽培。或許是因為先王頗有遠見,再加上對教育很有一套,所以國家裡驅使魔法的人才比其他國還來得多,戰力強盛,讓周遭國家不敢掠咱們的鋒芒,順利守住這塊兵家必爭之地。本來應被大國蠶食的小國家屹立不搖到現在,甚至繁華至此,或許是能寫進大陸史中的傳奇吧!以致於最大的功臣──伊庫勒汀王立學院還被魔法使者們冠上『魔法院』的殊榮,令無數元素使嚮往來這裡學習。

        但就算是如此重視魔法使者的學院,也不會太善待近乎異端的死靈法師──儘管我的老師為國家立下無數戰功也一樣。

        眼前嵌有兩條鏽蝕鐵板的古舊木門,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心中嘆息,我默默運使最後之力來聚集元素,並指揮元素們在頭頂上形成薄薄的圓盤形護罩,同時把雙手握上木門上的門把上,心不甘情不願地使勁推動沉重的門。霎時,耳邊傳來吱嘎吱嘎的慘叫,頭頂上的石屑也跟著撲簌簌地墜落,幸好我早預料會如此,做足防備,讓頭上的護罩接住碎屑,才用不著每進出一趟就得頂著一身灰。

        雖然我對在長久的訓練下,最後之力的增長幅度頗自豪,不過一想到自己是因為住在這種鬼地方,才迫不得已學會用此番方式來鍛鍊能力,就不禁悲從中來。

        懷著與平時沒兩樣的哀怨心情進門,抬頭,映入眼簾的是大約八陸赫馬的窄小房間。

        四壁的建材是年代久遠的灰石,即便此房間位於地下還是照漏水不誤;被蛀蟲咬得亂七八糟的木製家具,塞在狹小的空間裡,令此處看起來更擠;書籍與雜物凌亂地堆在地上,使人連好好走路都很困難……

        這間不通風、超窄、瀰漫著古怪霉味的房間,就是學院配給給我們『死靈魔法科』的教室兼宿舍,據說以前是儲藏室──不過自從新的儲藏室建好後,這裡就廢棄了,最後是小氣到一個不行的學院,在五年前假借死靈魔法科成立、需要教室之名,行廢物利用之實,把儲藏室硬塞給我和老師。

        講到這,就不得不說說死靈魔法科的成立了。在五年前,也就是我十歲時,我被發現身負死靈之力,判定為極度危險的天賦者,於是在學院大魔導師及王家禁軍雙重禁錮之下,押著我到那時已在學院生活的老師面前。

        領我到此處的學院大魔導師──據說是學院長──當場宣佈死靈魔法科成立,而我的老師直接升格為科主任兼正式教師,我則糊裡糊塗地成了死靈魔法科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學生……

        至今過了五載,學院依舊沒有改變態度,把我跟老師晾在這個位於地下的教室,除了每個月給老師薪餉,或需要用到他的力量時,才會派人來此處。

        雖然學院有強迫我們簽訂除了教學用途外,不能隨意使用死靈魔法的血契──只要一違逆就會遭受極大痛苦的魔法契約──沒有限制我們進出的自由,但我還是很厭惡他們只把老師當好用物品、我是備用品的想法。

        不過我能怎樣呢?我只是個小小的死靈學徒啊,而且得靠國家庇護,才得以苟延殘喘……

        一想到這,心底不住消沉,好不容易向莎諾傾洩完的怨念又開始累積。

        甩了甩頭,丟掉一些頹喪,我朝正坐在書桌前的背影,輕喊了聲:「我回來了。」

        枯黃與灰黑交雜的背影沒給我任何回應,取而代之的是站在他身邊,正遞材料給他的女子,望著我柔聲道:「妳回來了啊,露夏。」

        女子的聲音是這樣清脆悅耳,但一旦親眼目睹她的面容,我相信十個人裡面有八個人會被嚇到──因為我當初也是那八個之一。

        幾條粗黑的縫補線搭著細長的肉丘,蜿蜒地爬在她蒼白而毫無血色的臉孔,乍看之下猙獰可佈;像得不到養分般枯萎的灰白長髮從兩肩垂落,雖梳理得整齊,但還是能令人打從心底浮起一種生氣盡失的凋零感;潔白到沒有一絲顏色參雜其中的繃帶,密不通風地纏繞在她全身上下,連指頭也不放過,即便身上罩了件純白的可愛洋裝,依舊無法降低那股散發出來的詭異──

        像是從床邊故事中走出來的魔物,一副要幫邪惡法師打天下的模樣。

        可第一印象往往是會誤導人的。固然她的外表恐怖,但心地卻柔軟善良。這是跟她相處五年來的感想。

        但她卻不是我先前說的另一個可以接納我的人,理由嘛……晚點就知道了。

        「嗯。」朝她點點頭,她回了一個扭曲的微笑,「對了,薇塔小姐,老師有交代要做什麼嗎?」我邊說邊看向她身邊的男子。沒辦法,直接問他是不會得到任何指示的,還是問身為他助手的薇塔小姐比較快。

        或許是我的無奈表現得很明顯,薇塔小姐苦笑著搖頭,「奧伯大人今天還沒給妳發作業唷,要不要先做另一位那邊的功課呢?」

        我不可置否地聳肩,而後坐到這間教室裡屬於我的書桌上,翻開手邊的書,開始查閱資料,寫起報告。

        時間在我刷刷的書寫聲中悄悄溜過。

        正當我功課做到一半,一個物體像是算好般不偏不倚地砸到我的桌上。望著桌面那個還在蠕動的小牛皮袋,我心底的怒火漸漸升騰起來……就算會扭動也就算了,糟糕的是裡頭滲出的不明液體滴得我整個桌面都是,連我才寫到一半的報告都遭殃了哇啊啊!

        嗚咿!弄成這樣根本沒辦法交了啦!我得重寫耶你知道要花多久時間嗎!你這混帳是故意的吧!

        怒火沖昏了頭,顧不得對方的身份,我抓起還在亂動的袋子,使勁地往他身上扔!

        眼見飛在半空中的袋子就快擊中那枯黃的身影,但下一秒,他手輕輕一揮,由散落四周的骨頭迅速聚合而成的森白骨牆,阻擋袋子前進的勢頭,此次無謀的攻擊計畫也宣告失敗。

牛皮袋「嘣」地落地,裡頭的物體也跟著爬了出來──那是一隻隻不斷翻轉扭動的黑色蟲子,肥短的軀體泌出黏呼呼的淡綠色透明液體,沾得附近地板都是,看在普通人眼中大概很噁心……

        或許我不應該丟袋子的?畢竟自己也明白會被擋下,還會灑得到處都是,多增加麻煩……可我就是忍不住嘛!

        無言地盯著地上的蟲子,我想得卻不是要尖叫或跑得遠遠的這種一般人第一個會浮現的想法,而是待會要怎麼清理才會比較乾淨……好吧,我承認在這鬼地方住久了,思考模式早已異於常人……

        此時,方才還釘在椅子上的傢伙連人帶椅,轉過來面向我,嗓聲低沉而幾近嘶啞地說:「把這堆材料處理好,一個小時之內放到我桌上,這就是妳今天的作業之一。」

        他的手撐住下巴,用藏在鏡片後方的灰色眼珠,幸災樂禍地睨著我以及桌上的報告。

        瞧見他這欠打的眼神,我心中的某條弦繃到快斷掉,怒氣不斷加溫,好似沒有上限。

        果然他是故意的!這個宇宙無敵超級霹靂大混蛋嗚哇啊啊啊!

        但我卻敢怒不敢言……畢竟這混蛋是被我照三餐在心裡痛罵不只百遍的老師。而且要是我反應太大,他這個惡趣味十足的傢伙一定會覺得有趣,然後又想出更陰險的主意來整我!他就是這樣混帳加三級的變態!這可是我跟他相處五年來所得到的慘痛經驗。

        是的,眼前這個我很想揍又不能揍的男人,就是我的老師、死靈魔法科的科主任、王國第一也是唯一的死靈法師:奧伯斯庫爾‧費羅摩特。

        削瘦的身材、如枯黃秋葉般死寂的長髮、重複洗到由黑褪色至深灰的連身長袍、不斷溢出詭譎邪氣的淺灰色雙眸……不管是外表或行為舉止,都與故事中所描述的死靈法師形象相符,只有一點點的差別──故事中的死靈法師能擁有一座屬於自己的高級魔法塔,而我們只有一間破舊的儲藏室當教室兼寢室。

        唔,雖然被擺到這種小地方,但老師依舊不在意這種超低規格的待遇,只是作各種莫名奇妙的魔法研究,並樂此不疲,很愉快地當他的死靈法師,過著把研究及耍我當人生樂趣的生活。

        固然我對他的興趣頗有怨言,可不管如何,他是我唯一能學習死靈魔法的對象。想成為正式的死靈法師,領取國家優渥的薪俸,只有跟隨他一途。即便無奈,但我早學會了忍氣吞聲。

        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我在心中開始背誦好幾條咒語,好不容易轉移注意力,才忍住想弒師的衝動。

        半跪半蹲,開始拾起還在地上緩緩蠕動的黑蟲。「好……我馬上處理。」竭力壓下怒焰,我聲線顫抖地回應他。

        他勾起一個會讓我作噩夢的笑容:「還有把地板恢復原狀。一個小時內做不完就別想繼續上上禮拜的課程囉。」說完,這個無良還會威脅我的老師轉了回去,繼續做他不知所云的研究。

        為了學習進度已經落後很久的新術法,我瞪了他的背影一眼,咬牙加快撿拾的動作。

        而薇塔小姐在我撿完蟲子後,滿臉歉然地遞給我一罐清潔素和抹布。

        當然,我看得出來她很想幫忙,但我知道我得自己來,於是謝絕了她的好意。

        我才不會輕易被這個混蛋老師打敗的!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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