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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

        陽光從頭上的葉間灑落在我腳邊,伴著微風發出沙沙之響,我低頭看了看雙腳,腳上穿的是高中時我特別鍾愛的純白高筒帆布鞋,用力地伸展了被包覆在鞋子裡腳趾頭,左腳踩踩右腳,再用右腳踩踏左腳幾下,我討厭這白淨到近乎死白的顏色,哼!真是虛偽!這世界上難道真能存在如此單純無瑕的事物?每當我套上這雙鞋總得先用力讓雙腳打架,看著他們互相糟蹋我心上才能多幾分踏實。李恬總說我為何不乾脆就買個黑色就好,她那婆娘哪懂我就是如此該死地愛著白色,我愛白色的不真實,卻又恨透它的無瑕,我要的是它毀在我手中。

      踩至兩隻白色帆布鞋皆布滿了我灰沉沉的腳印後,我總算滿足地罷腳。終於我邁開漫無目的的腳步,這裡是?

      人行道旁種滿了桂花,桂花香在我鼻腔裡盡情撒野,我雙手交握在胸前把玩,緩慢地左顧右盼看看能不能找出線索讓自己知道這裡是哪兒,倏忽停下腳步,當我意識到了這裡就是我高中時居住的社區,我無奈地搖頭苦笑。

      又是這個夢!我又跌入了這個夢境。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闖入這個我怎樣也不願回到的漩渦,我開始加緊我的腳步,出口在哪?我上次是怎麼出去的?腳邊踏著紊亂的節奏,我開始死命地奔跑,我沒有目標,我只需要可以回到現實的那個方向。肚子傳來陣陣絞痛,我抱著我的肚子蹲在地上粗糙地呼吸,為什麼這個夢境就是如此強韌?

      「妳流血了。」身後冒出一句語氣鬆軟卻無比堅定的話語。

      我低頭看看我身下,兩腿之間的皮膚流著一道鮮豔且飽和的紅。其實我不怕死,這反倒趁了我的意,我甚至有些緊張,慌張著在心裡祈禱上天讓這道紅更加澎湃吧!我興致勃勃地左右踏步,認為也許這樣能夠讓這道紅戲劇性地誇張。

      「我們走吧!我帶妳走!」身後那道影子悄悄包覆了我整個身軀,我感覺到明顯的溫暖,抱住我的究竟是人還是太陽?不等待我的遲疑,我像是海綿一般正汲取他身上過剩的溫度,那影子將滿腔的暖倒入我的體內。

      為什麼?這個不具象的東西瓦解了多年來這個夢境的殘酷。我知道我在做夢,但這次不一樣,那樣安心的錯覺征服了我長年來的黑夜。

      心中打轉的念頭打撈起生還的我,第一次,我有了能夠擊敗過去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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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了啊?」原來是夢。煮沸的心情頓時又降至零點,我就知道老天絕不會停止給我的生命遺憾。我用力撐起身子,手腕傳來刺骨的痛楚,媽的,天真的沒有絕人之路嗎?

      「欸妳小心一點傷口啦!」陸羽藍趕忙衝到我身邊扶住我的右手腕像是捧著金子一般。

      「不是要去接孩子嗎?我怎麼會睡在這?」我想要起身到浴室往自己臉上潑潑水,看能不能去了些水滴,找回些記憶。可是雙腳卻怎樣也不聽使喚,腳趾頭連動都不動一下,心神倒是已往浴室走了。

      「妳是當真忘了還是怕丟臉在給我裝蒜啊?妳就這樣自顧自地倒在加油站那小狼狗身上就撒手不管了,也不想想我一個根本連車鑰匙都不懂得插的人是要怎麼把妳運回來!妳當我有三頭六臂啊?幸虧人家小狼狗心腸好,不只是輕而易舉地把妳抱到了車上,還充當司機護送我們到家呢!」看著陸羽藍手舞足蹈地形容昨日那般壯烈,我開始想像加油站那男孩是不是真長著三頭六臂?就算沒有三頭六臂,也許也有著一雙能搬起頭牛的強壯手臂,呸!我這樣說豈不是在說自己是頭牛?呸呸呸!

      「去妳的陸羽藍!開口閉口小狼狗的叫人家,妳要臉不要臉啊?當人家沒父母親啊?料人家父母親聽到自己含辛茹苦扶養長大的孩子被妳這樣小狼狗小狼狗的叫不哭死才怪。」我用可能是全身上下唯一仍然健在的左手抓了床頭櫃上的鋼筆給丟了過去。

      「唉唷!妳倒是還會給人家說好話了,我怎麼就沒聽過妳這樣幫別人說話,怎麼?被小狼狗飽實的胸膛電暈了啊?」陸羽藍閃過了毫無力氣的鋼筆,噗通坐在了我跟前,眨著那平常用來騙人現在用來騙我內心話的玻璃珠定定地看著我。

      「妳去死吧!」我狠狠地用右腳踩了她塗著紅色指甲油的左腳。很好!果然是我張年年的腳,剛剛還虛弱地無法領著我到浴室的右腳,在這關鍵時刻還是給足了我面子,做了我強力的後盾,偶爾的脆弱不打緊,重要的是能夠在該攻擊的時候攻擊那就對了!不枉費是長在我張年年的雙腿上啊!

      「妳她媽的哪根筋不對啊!有病!問一下不行啊?」陸羽藍抱著腳趾頭在地毯上滾東滾西,嗯?腳指甲沒掉?看來我還是不夠用力。

      「欸妳有沒有跟人家留電話啊?都幫到這般田地了,不答謝說不過去吧。我可不是那種過河拆橋的人。」我勉強地走到了浴室轉開水龍頭,看著嘩啦啦的水流向未知,一邊豎起耳朵等待陸羽藍的回應。

      「騷貨。」她突然開門將頭探進浴室,以一種心知肚明卻又意味深長的眼光瞅我。手邊搖擺著寫有一串數字組合的紙條。

      看著洗手檯上的紙條,十個數字的連結,我揣想著每個數字皆代表我們的一個元素。第一個數字,我想代表著你,這是最原點也是最原始的元素,第二個數字理所當然就代表著我,沒有我和你這個故事也就無從繼續。第三個數字,也許就代表著加油站,它不是人人口中都會掛著的那種凡俗的避風港,它是我差點向往事認輸時唯一的去處,而且,那裡有你。雨天會代表著第四個數字,不是普通飄著毛毛細雨的雨天,而是把天空下破、把世界下得扭曲的雨天,一個把我傷透的雨天。而我在便利商店前的那一隻菸,是第五個數字,是它領著你走向我。而你手上的書,溫文儒雅地霸佔了第六個數字,因為那本書我注意到你,啃噬著書本的你,側面有些憤青的味道,可是卻像冬天裡的陽光般迷人。第七個數字,我想就是你胸前那可愛的太陽了!是他先向我伸出了雙手,他不在意我揹在身上的黑暗,也不在意我就要認輸的頹敗。第八是在我快要奔向你的溫暖時,主動靠近我的哈密瓜色光芒,它照亮了你我,似乎預告著我們會有一段很美麗的愛情。而第九個元素,我真的不深深佩服這來得恰到好處的暈倒,我是張年年,是從不輕易認輸也不輕易生病的張年年,可是這突如其來的暈倒不只讓我倒在了你的懷裡,也讓我的世界倒向了你的世界,而第十個數字……

      我深深的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張年年。鵝蛋般的臉蛋,脂粉未施的素顏卻依舊像開了一朵花,高挺的鼻子胸有成竹地矗立在那兒,粉紅色且永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倒是我最有自信的地方。

      張年年,果然是個騷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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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妳是在追求什麼?」他說他叫魏倢。一頭亂中有序的黑髮,男生的頭髮果然還是亂點好,那種偶像派又滿頭髮膠的頭髮每回看到就讓我想起軍教片中的「豆腐棉被」,看阿兵哥們一個個被逼的像女人摸鑽石般地愛惜自己的棉被,那嘴臉像極了男生在路邊對著車窗抓著自己頭髮,不過就區區幾根毛,每當被弄亂時就會激動得像被奪走童貞一般。

        「是自由嗎?」魏倢丟出問句時身體前傾向我,表情認真的像是這題目是他人生康莊大道上的某個交叉點般。

        「哈,自由?那未免也太靡靡!」我笑著把手中的礦泉水扭開瓶蓋。

        原諒我,老天。我真的努力過,我試著想過辦法不讓自己走到這般田地,可是經過這幾次的談話,我只是發現,和他,怎麼談都對。我知道自己無恥,我知道如果祢要我自己說,我會說他就是那純潔的蒲公英,而我就是那連水溝蓋都被小人偷去典賣的臭水溝,但我還是不得不厚著臉皮說,都得怪祢!祢是那多事的風,把他給湊到了我這裡,我沒有辦法,只好不知所措地緩緩用我的臭水覆蓋他。

        「欸,要不要把你的青春賣給我?」盯著我的臉,我看見他的舌頭抵在齒間,卻也不像有準備好的話語可以被送出,我把他留在他的思緒裡。我只是像說出個笑話般笑眼瞅著他,這個笑容是我的退路。

        窗邊的風捎來了他身上的清香,不是什麼刺鼻的香水味,就只是某牌的沐浴乳味道,我甩甩頭,按按自己的肩膀,試著揣想我頭上正有一桶冰水灌下冷靜自己的思緒,媽的,光是這味道就足夠我撲火般丟掉自己,只是這個當下,我想撲的不是火,而是他。喔,如果那火是慾火,那倒也另當別論。

        「說青春就不靡靡嗎?」他終於說話了。

        「不過也罷,我本來就是個靡靡之人。」他停了下來,似乎在等我接話,但見我沒打算,他手指在頭髮上抓了抓。

        「我用我的青春換妳的漂蕩。」他把他的答案放到了我的手心上。

        我好像闖禍了,當我直直地看進了他的眼底。我想此刻我跟他的心跳聲正互毆地一團亂,有些呼吸困難,有些麻木,我為難地想掙脫甘霖般降落在我身上的幸福,直到我摸到了臉頰旁的水分,我才放棄掙脫,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也靠近不了那四個字,但我卻破了那道牆。

        「我可以解讀為妳在喜極而泣嗎?」媽的,我怎樣都擠不出一個字的詞她怎麼可以這樣輕易就說出?

        「我覺得,妳這樣,真的好美。我是打從心底這樣認為。」魏倢不像是隨口說出這句話,因為我看到了桌面上他顫抖的指頭,像是孩子第一次上台參加鋼琴比賽怎樣也按捺不住的緊張,那種大人怎樣也不能理解的無助。

        我伸手捉住他的指頭,他的溫暖鬆弛了我手邊多年來的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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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什麼時候去把他帶回來的啊?」陸羽藍手上抱著謝謝頭轉都不轉地問我。

        「謝謝,你怎麼好像又胖了啊?李恬是餵你吃什麼啊?把你當豬養啊?可是也罷,你現在到了這瘋婆娘家啊,准有你好受的!三天三夜只有你自己待在這屋子跟牆壁乾瞪眼那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所以我說啊,現在吃胖點好,到時候你才可以靠著自己身上的養分存活下來。加油!寶貝!」陸羽藍像是跟革命前的鬥士信心喊話般,我回頭看見她還真的將右手握起了拳頭,在空中奮力一振後還試圖將謝謝的小手也給扭成一團。

        「去死吧!妳是沒自己的家嗎?三天兩頭就往我的寒舍跑,當我家水電不用錢啊?再來我就按汽車旅館收錢!」我喊出其實也沒那麼嚴重的憤怒。

        「怎樣?養小白臉之後就不歡迎我啦?我是來看謝謝的,我擔心他,妳就盡管和那魏倢去快活吧!」陸羽藍說完後還對我翻了翻白眼,眼皮抖動的飛快。

        門鈴聲不理會我們反覆的咒罵自得其樂的響起。

        「說人人到。」陸羽藍露出戲謔性的笑容。

        「我警告妳別亂說話,否則有妳好看的。」話語方落我還順勢踢了她的肚子一腿。

        魏倢一進門便開心地對著陸羽藍揮手,而陸羽藍也投以完美弧度的燦爛微笑,仔細地配合著我方前的叮嚀,而一開口,她那像是要滴出蜜的嬌聲讓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八婆。

        「謝謝,吃飽沒阿?我們來玩球!」魏倢的臉上看不出大多數男人對孩子的厭惡和恐懼,反倒充滿了愛惜和寵溺,他一手抱起謝謝放到了地毯上,自己也索性坐在了地毯上,兩人便玩起了推球遊戲。沒錯,推球遊戲。就是兩人面對面坐著,將小塑膠球推給你,你再推給我,如此。這幾天謝謝到了我家之後,魏倢總是這樣陪謝謝坐著推球就坐了一兩個小時。

        「張年年妳的眼珠掉在地上了。」陸羽藍的一句話提醒了我撿起滿地的貪婪,還有我的兩顆眼珠。

        「魏倢,你怎麼每天都這麼閒啊?三天兩頭往這裡跑。」我聽到她語氣間藏的貶意已經準備好我的拳頭要伺候她了。只差揮出。

        「我準備考研究所,現在就待在實驗室裡幫幫教授也順便讀個書。讀完書就來這裡找謝謝還有年年。」魏倢話剛落罷便轉頭看我,他的眼神澆滅了我手旁的怒火。

        「幸好你們不打算走得長遠,不然像你這樣還要讀個研究所的,我們年年生活哪還有保障可言啊?難不成你還要她等你個五六年?真是幸好你們找到了共識。好了,我也該走了,免得待會兒有人罵我不會看臉色。」陸羽藍丟下這番話便起身準備離開。我知道她這番話不是隨便說說,是她難得的人性探頭出來在關心朋友,但我也看到了魏倢眼底透出了那不具學術性的陰影。

        陸羽藍妳這三八,謝謝妳,我知道妳是真的在關心我,但我跟妳一樣,天生命賤,不配擁有幸福安定的未來,現在我只想待在這可能很短暫卻熏軟我一直以來的防備的男人身邊。

        「我不知道原來我們有共識。」魏倢躺在我身旁,頭枕在我的長髮上。

        「你不要被陸羽藍的話影響而有了想法。」其實我很想轉過身去抱抱他,無奈頭髮被他給壓著,轉也轉不了。

        「好像我們還年輕就會認為以後還很遠,妳想過妳的遠方在哪裡嗎?我指的遠方就是那種,妳未來不管如何都要到達的地方。」他終究還是轉過身主動擁抱住我,緊緊地,我的手臂傳來陣陣新鮮的痛楚。

        「傻子,我已經不年輕了,我明年就三十歲了。而且,遇到你之後我就把我的遠方給退貨了。」

        張年年,妳真是可以去撞牆死一死了,害不害臊啊。

        「好吧老實招來!你今天有沒有在路上偷看哪個女生?」其實我的本意只是想要轉移話題,可是丟出的這個問句讓我想要用槍再一槍給我自己斃命。而且,我發現我自己很在乎這個該死的答案。

        「有阿!超多的!」魏倢將嘴唇貼在我的耳邊用氣聲細說。  

        「你去死吧!」謝謝亂七八糟的哭聲適時地解救了我的困窘,我離開揉皺的床單和有床上那個可恨之人到了充當嬰兒房的書房。

        「我的小菩薩你怎麼又哭了?不是才剛喝過奶嗎?又是哪裡犯著你了?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合作的夥伴了,你把你自己交給我,不要害怕,等李恬病一好,我一定第一時間把你丟回去給她,好不好?所以現在,你我就好好配合吧!」我抱起他,用右手握住了謝謝的左手。好小的手,手心的肉軟軟的,手指頭短短的,指甲也是小片小片的,我出神地看著他,然後搖了搖他的小手。

        「說好了喔,合作愉快!」

        然後,謝謝笑了,露出了小小的牙齒,均勻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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