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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夢、存在於心中的意志

「希……恩哥……」

趴在床上的希里恩,一隻手下意識地抓住了床面。

(有人在叫我……)

「希里恩哥哥!」

整個人驚嚇似地從床上跳起,他不再懷疑自己聽見的熟悉叫喊,連忙走去打開房門。門鎖昨天晚上就壞了,所以一拉就開。

「早安!希里恩哥哥。」

瑪莉娜幾乎是要撲到自己身上來,希里恩差點被撞倒。

「早啊,瑪莉娜。為什麼要跑到這裡呢?就算妳不害臊,好歹也是個淑女,最好不要在男生才剛睡醒……」

再怎麼說,希里恩認為女孩不應該在這種早晨這樣跑到房間來。

「你在說什麼呀!現在都要中午了耶,哪有人睡到這麼晚的,快跟瑪莉娜走啦。」

瑪莉娜也不管少年的錯愕,直接拉起了他的手轉頭就要走,這個動作讓她想起了一個人。空著的那隻手,傳來了一種昨天晚上感受到的微妙觸感。

(伊芙……我昨天晚上是怎麼了……)

「等等,伊芙姊姊呢?」

「吼!難怪伊芙姊姊都說希里恩哥哥老是在作白日夢,我們現在就要去找她呀。」

瑪莉娜看著恍神的少年,鼓起嘴說道。

「咦,那她人呢?」

「你真的完全忘記了呦,伊芙姊姊今天要打複賽嚕!」

「啊!她好像有跟我說。」

在昨晚,他隱隱約約記得伊芙有提到這件事情。

那是在,伊芙提供他慰藉之後的事情。

他最後只知道,自己的手是放在她赤裸的肌膚上,渾渾噩噩地陷入夢鄉的。「我明天還是會去比賽喔,因為師父說了嘛!可別睡過頭嚕。」──少年記得是這樣吧?

「那你還拖拖拉拉的話,就看不到伊芙姊姊勝利的英姿了喔。走嘛走嘛!爸爸昨天告訴瑪莉娜從這裡到會場的近路喔!瑪莉娜可以帶路。」

希里恩終於被拉出房外,只匆匆地整理了一下儀容。

其實伊芙不只跟他比賽的事情,昨晚大多還是在說希里恩的事情。以瑪莉娜引路的狀態下,他在路途上把大部分的心力都放在回想上。

伊芙告訴他,那件事是在六年前發生的。希里恩當時也不過才十歲,不可能參與帕倫亞人的計畫──錯的是其他人,但絕對不會是希里恩。

況且伊芙也都看過希里恩將自己些微的力量運用在拯救瑪莉娜上,怎麼可能會是個該被肅清的邪惡之徒?他能好端端活到現在不就證實了這點嗎?

只是,仍有一個謎題懸在心頭。

『發生了那樣慘的事情,會忘記也是理所當然。』,這是赫洛普說的。也就是說,在那段期間中還發生什麼深深衝擊自己心靈的事情嗎?

可是不管如何,現在的他選擇相信伊芙。

「就算你不相信你自己,也應該可以相信這個相信著你的伊芙,好嗎?」

伊芙從來沒有用這麼溫柔,卻依然充滿著堅定信念的語氣跟少年說話。這使得他願意放下自己的幼稚與不安,去相信少女所相信的事物。

不過那個之所以會發生,連希里恩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情。

只知道,伊芙異常溫柔的聲音,深深的嵌進了希里恩的心中,軟化了他的心靈。自然地,他們擁吻起來,隨後就……沒有一絲強迫,也毫無一點做作。

完完全全,順其自然地發生了。

希里恩一直是到那個時刻,才確認了自己對於伊芙,到底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以及他們到底算是什麼樣的關係──他喜歡她。

所以,他沒道理不相信伊芙。

所以,他感謝著這個打從相識以來,就支持著他的少女。

所以,他現在也要回報這份心意。

「希里恩哥哥,我們看見會場了呦!」

「嗯,是啊。」

希里恩加快了腳步,讓自己與瑪莉娜並跑著。

他們是從北面前往會場,所以這次是直直迎向那個高大的觀景塔。會場內並沒有傳出轟動聲,也沒有所有觀眾屏息以待的靜謐意味。有的只是不耐煩的喧囂,因此可以判定比賽還沒開始,這讓他鬆了一口氣。

「看來我們是趕上──」

「快來人啊!誰快來幫幫忙!」

「希里恩哥哥,你看!」

希里恩隨著瑪莉娜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原來自己是在教堂附近,門口倒著一個人。

他們二話不說跑了過去。

「誰快去找醫生啊!梅勒茲神官出事了啊,該怎麼辦啊……」

「怎麼回事?」

希里恩看著倒在地上的穿著白袍的男子,並問向站在他身旁慌慌張張使喚神徒去呼叫醫生的神職人員。

「我也不知道,我原本要陪梅勒茲神官去市政廳辦點事情。結果才到門口,他就突然說好睏。然後就倒在地上了。呼吸根脈搏都還在,但無論怎麼叫都叫不醒,到底是……」

「難道說……」

希里恩蹲下身子,再一次檢查了神官的脈搏跟呼吸,確實如同神職人員所說。

「希里恩哥哥,這個人是不是跟瑪莉娜一樣『睡著了』啊?」

(瑪莉娜說的沒錯……難道說又是夢魘在搞鬼?他明明說過會來找我的啊……)

「那個,請問你們是不是知道怎麼一回事?睡著?」

「應該不會錯,你們的神官確實是睡著了。可是這是一種叫作夢魘的生物的惡作劇。當然也可能是別的原因,叫醫生來大概不會有用,但我想我應該都有辦……」

「那可以請你幫忙嗎?拜託你了。」

希里恩沉默了。

這位神父是五芒星教團的人。

縱使是自己族人的錯,但制裁他們的正是五芒星。

(不對,我在想什麼……)

「可……」

他又遲疑了,希里恩確實讓自己不去在意五芒星的人可能手刃過自己的親人或家族。可是他卻無法無視自己所擁有的那股力量。

(要是我用這股力量反而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該怎麼辦?)

「對不起,以我的力量我可能無法幫忙。而且我們還有急事──」

「希里恩哥哥,你在說什麼啊!」

現在蹲跪在神官旁的希里恩,望著在他頭上的瑪莉娜。

瑪莉娜顯得有些氣憤。

「希里恩哥哥,你不是將睡著了的瑪莉娜帶回來了嗎?那時候的你一定是很勇敢地從嘿漆漆的森林裡跑來找瑪莉娜的不是嗎?為什麼現在的希里恩哥哥好像很害怕呢?」

瑪莉娜用一種疑惑並帶有失望的神情責備著他。

「我……」

希里恩本來想說什麼,可是在他看到瑪莉娜又用一種鼓勵的表情面對他時,他又噤口了。

他不應該如此怯步,害怕是無法拯救任何人的。

「我絕對相信希里恩哥哥可以把神官大人帶回來的,而且伊芙姊姊也一定也不會希望你為了去看她比賽,就拋下有困難的人不管哦!」

這是事實。

(為什麼,為什麼她們都……)

「好,我知道了。」

希里恩開始覺得少女不是在責備自己,而是在提醒自己本來就知道的事情──提醒自己無論任何情況,都不應該忘記的事情。

所以他笑了。

而這份笑容,除了是對瑪莉娜的回應,也是對自己內心的聲音的回應。

(為什麼她們都這麼懂事呢?)

希里恩真的很慶幸,自己的周圍有伊芙和瑪莉娜在督促著自己。

「嗯,這才是我認識的希里恩哥哥哦!」

「嗯,交給我吧。志於瑪莉娜妳先去看伊芙姊姊的比賽吧,我很快就會趕過去的。」

「好。」

瑪莉娜沒有遲疑,立刻朝著會場奔馳而去,這意味著對少年有著十足的信心。

「可以請你先幫忙將神官大人搬到沒人會打擾的房間嗎?」

希里恩向一旁的神職人員提出了請求。

「好,你能幫忙真的是太感謝了。」

兩人將神官抬到沒人使用的客房後,希里恩示意神職人員到門外等候,並吩咐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打擾。確認不會有任何意外干擾後,希里恩用自己的手接觸了神官冰冷的手,並閉上雙眼。

將意識融進對方的心靈之海。

──

翠綺思依舊沒去看他比賽。

今天有托里斯的第三場比賽,前兩場都在三天前一上場的瞬間就結束了──對手甚至連投降都來不及說。

既然前兩場都是這樣,那麼翠綺思應該也認為第三場的結果還是不會有太大改變吧?

不,她不認為會這樣──尤其是在她知道托里斯第三場比賽的對手是誰之後。

(她能夠撐多久呢?)

發現自己分了神,翠綺思拋開擔心別人的想法,和一旁拿著樂器的男子點頭示意。

雖然說托里斯的對手是他們的敵人,卻多少會因為同樣身為少女而感到惋惜吧?誰叫托里斯說了那番宣言……只是,既然她們毫無瓜葛,也就不可能去改變或阻止什麼了。

七弦琴的樂音響起。

少女步入了舞台,在那木製高台的下方,滿是臨時過來湊熱鬧的觀眾,然而他們的視野現在可是被翠綺思給掌控住了。

柔軟的步伐點綴在如水面般的舞台,每一次踏足的漣漪充滿魔力似的擴散到了台下的群眾,蜻蜓點水般的舞步迷得觀眾神魂顛倒。

不過若要說是蜻蜓,更該說是在雪地裡獨步的白狐。銀白色的長髮隨著身體的韻律飄動,彷彿自身也存在著意識,不,或許連頭髮的飄逸都是翠綺思舞蹈中的一環。

曲子不知不覺換了好幾首,音樂跟著心臟的頻率脈動著,流瀉出的畫面卻是帶有著寂寞的冰天雪地。然而在這片白狐孤身而處的白色世界裡,所傳達的或許不是孤寂,而是一種純粹不與他人接觸的獨僻。

──只有她一人,也只能有她一人所表現出的孤傲之美。

明明是白天,音樂聲熄滅了喧嘩,並沒有人對於這場表演提出任何質疑。雖然觀眾們確實不知道這裡怎麼突然有場表演,但顯然這一點也不重要。

除了欣賞翠綺思那令人目不轉睛的舞姿,有資格作為背景的,也就只有那能夠媲美這柔軟身段的伴奏。七弦琴清脆的響音所創造出了意境深遠的深淵,但將他們拉下谷底的卻是武者懾破人心的各種技巧,自此無法自拔。

每一個別出心裁的迴旋攫住了眾人軟弱的心靈,彷彿對方是哭哭啼啼的嬰兒,在吸吮到了來自母親對於孩子的熱愛而分泌出的乳汁,乖乖地靜下來似的,雖然陌生卻又如此熟悉;儘管高不可攀,卻又近在咫尺。

至於翠綺思本身,則是完全處於自己所創造的境界之中。若要說戰鬥是托里斯確認自己的方式,那麼此時此地的舞蹈,就是翠綺思的答案了吧。

在舞蹈與音樂雙雙結束之後,被強迫拉進夢境之中的觀眾,竟然被狠狠地從垃圾桶中倒出,不得不重新面對殘酷的現實。

──稍縱即逝,甚至來不及留戀的美夢。

原本響起的要求再度表演的叫囂,卻像是那些丟進募錢箱的硬幣友去無回之後,圍觀的群眾這時才意識到舞者並沒有繼續表演的打算,而失心落魄地離去。

翠綺思與彈奏樂器的吟遊詩人有默契地契合了一掌。

「妳的舞步還是同樣,不,比起三年前更加迷人。我的手指差點都忘了彈奏。」

「哼,不如說你是在本能之下彈奏的吧?」

翠綺思不甘示弱地回敬,這句話是讚美。

「不過,像妳這樣的美人,應該不會看上我這種不得志的吟遊詩人吧?為什麼在三年後與我重新邂逅的這天,會這麼殷勤的提出我夢寐以求的請求呢?」

翠綺思意味不明地面帶微笑,若從旁人的眼光,可能會以為那是翠綺思難得露出的靦腆笑容──實際上則是她在思考出一個最好的說法之前所用的盾牌。

(你以為我是碰巧遇到你的嗎?)

雖然說確實沒有想到會遇到他,但翠綺思只不過是在找一位符合條件的吟遊詩人罷了。為此她已經在這個城市中表演了兩天,而碰巧遇到的是他。

「哼哼,被你看出來了。」

這段話依舊是拖延時間用的擋箭牌,不過同樣可以解讀為帶有撒嬌意味的少女傲氣。

翠綺思的職業是舞孃。

在六年前被五芒星教會收容之後,因為被發現跳舞才能,所以她善用自己與天俱來的本領替教團籌措資金,並藉此謀生。

不過並不是單純靠著四肢或是頭的擺動有金錢的入帳就算了的,維卡隆迪亞大陸其中的一支魔法體系,是藉著舞蹈所產生的韻律與劃出的步伐來發動的。在教團請來專人指導後,翠綺思掌握了用跳舞來治癒的魔法,她曾被教團派去有戰亂或是怪物攻擊的地方治療傷患,以五芒星的名義佈教。

她非常討厭這種事情,所以她認為盡完對於教會收容的報恩義務時,被那位打從一開始就跟隨在她身邊的少年慫恿,脫離了教團的束縛,變成了遊走各地的傭兵。

那位少年就是托里斯。

在周遊列地的同時,翠綺思從未放棄她這種韻律的本能,所以認識許多吟遊詩人並不是件奇怪的事情。至於所謂詩人的請求,也就是剛才他們的即興合作表演。藉著這場表演,至少有半個月不愁吃穿了吧。

但翠綺思的目的不是這個。

「哦哦?那麼可已請問翠綺思小姐原因嗎?」

她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子。

「哼,我認識的你沒這麼狡猾呢?經過了這麼多年也見過世面了嗎?」

對方明明就是個年齡比自己大的男子,不過就某方面來說,翠綺思經歷世事的程度卻時比起同年紀的少女來說是超出許多。

「哎呀,過獎過獎,這一切都是受翠綺思小姐所啟發的啊。」

也許真是如此。

在三年前,雖然是個青年,但明顯得心智尚未成熟。所以,當時的翠綺思,對於這樣的吟遊詩人的追求,只不過視為發春的公狗群中的一隻,根本不屑於顧。反而是對他發昏頭的熱情狠狠教訓了一番,或者該說──一巴掌。

而三年後的今天,看見對方因為自己的那巴掌似乎成長許多,與其說是欣慰,其實根本只能說是覺得棘手。

「好吧,看在你有記取以前我給你的教訓的分上……你還想要我嗎?」

「哦,這不會就是翠綺思小姐的請求吧?我──」

「廢話少說,我只問你想不想要我。」

為了達成必須達成的目的,可以不計任何代價。

當然,翠綺思應該不需要支付這種代價也可以得到想要的東西。然而,在身體因為跳舞了兩天之後,並沒有因此冷靜下來,反而更加覺得蠢蠢欲動時,自然就脫口而出。

身體就好像要燒起來一樣。

「老實說,我還是想要。在三年前被您打了一巴掌後,我覺得自己確實看清了現實,但是,對您的這份心意反而是變得更加強烈了。」

沒有改變的心意,反而因為痛楚的滋潤而更加茁壯。

假使是這樣,就算給對方應該也無妨。

翠綺思再度面向前方,快速拾起步伐。

「那好,答應我一個請求,然後你會得到你真正夢寐以求的。」

吟遊詩人毫不遲地跟了上去。

──

這次不會再有人嘲笑伊芙──經過前兩場出色的初賽後,她終於晉升到了複賽。

從複賽開始,四個臨時搭建的擂台就會合而為一。這也意味著,全場的焦點都會注目在對戰的雙方上。

只是這場比賽可能會出乎意料地血腥。

「哈哈,終於讓我對上妳了。」

「咦,是小心眼小鬼呢,沒想到你的運氣好到現在嗎?」

「等等有人就會知道,就算跪地求饒也來不及是什麼意思。」

「我是絕對不會認輸的。」

「那妳就只有死路一條了。不過在摧毀妳之前,我會好好地凌辱妳,好好期待吧。」

如果在對手投降之後還攻擊的話,就意味著喪失資格。不過托里斯根本不用顧慮這個,對他來說,這場比賽就是他在炎月祭中最後一項比賽。

只要他利用這個平台合理地摧毀少女之後,他的任務也一並達成。

可以說是一石二鳥。

在感受到雙方釋放出來的殺氣後,評審退到了很遠的地方。

比賽開始。

經過前兩場的磨練之後,伊芙也已經充分將自己所學的技巧融進實際對戰之中,因此對於經驗的獲得她已經有些心得。

而且希里恩也在昨天經過她的安撫之後,情緒變得穩定許多,伊芙現在是心無旁鶩,甚至可以說是連肌肉都在燃燒般地鬥志旺盛。

「喂,在妳死之前,有什麼遺言要交代的嗎?」

正當伊芙盤算著戰略時,對方卻似乎還留戀在與對手叫囂的情緒上。

「你很吵耶?就這麼想讓人幫你處理後事嗎?」

「才不是這樣。只是我碰巧有話想對沒機會用腳踏進棺材的妳有話要說而已。」

(冷靜……對,他不過是因為害怕跟我打,還硬要逞強嗆我而已。)

「那你就快點說吧,該不會是要說認輸兩個字吧?」

「哈哈哈哈哈哈──。才不是,我只是想告訴妳,妳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到這作城市嗎?」

「還不就是想參加比賽試試身手,卻發現最後不得不敗在我這個強到爆炸的少女而悔恨離去嗎?」

「妳這份自大跟我認識的某人真的很像啊。我就跟妳說吧,其實我是來找一名叫作伊芙‧赫西爾的少女呢。」

這話讓她一驚,不過她仍告訴自己保持鎮定。

「咦?你找我這位美若天仙的少女有何貴事?」

「沒什麼,其實我之所以要找妳,只是想告訴妳我認識的那位少女有事找希里恩‧米提昂罷了。而我不巧剛好沒在觀眾席上看到他們兩人,恐怕有一個已經死了吧?」

(……!)

伊芙這下開始不確定,對方是否真的只是在虛張聲勢了。

她在這幾天也耳聞了托里斯在初賽時下手過重誤殺兩人的事實,並沒有小看對方……也就是說對方應該不需要這樣用說話提高自己的份量,而這意味著對方所說的事實……

(不對,不是那樣……他一定是騙人的!)

可是沒來由的,她突然想到伯爵對希里恩表現出的那種帶有慌張的奇怪舉動──

有人在找希里恩!

竟然只能得到這個結論,少女任憑雙眼睜大。

(那希里恩……!)

「哈哈,顯然妳很難接受這個事實呢?這樣我就好像就會影響到了她的表現了呢。雖然這不是我的本意,但告知妳這件事情是我的義務。」

悖理的雙子的另一項原則:告訴目標真相,讓對方在死之前能夠明白自己是因為什麼原因被盯上──但也是因為他們真正的目標是希里恩,托里斯沒必要全盤托出。

「你們有什麼目的?為什麼要找希里恩?」

她慌了。

在她意識到自己慌了之前,就已經深信不疑對方所編織的話語。

那是因為她相信希里恩。

昨天告訴過他一定要來看自己比賽,少年就一定會來。可是少女環視一圈,確實沒看到希里恩,甚至連瑪莉娜跟伯爵都不見蹤影……

自己是個妙齡少女,所以在外旅行被人盯上並不是件沒有預想過的事情。但是有誰會無緣無故找一個繭居在小鎮的希里恩呢?

(無緣無故……嗎?)

伊芙現在才知道自己錯了。

明明昨晚才重新深深體認到的事實,就已經告訴她並不是如此。

(我根本就不了解希里恩的過去,不是嗎?)

在六年前,少年以渾身是血的姿態倒在她身上時,就不可能是沒有任何來由的,不是嗎?

她怎麼可以忽視這段過去,就以為沒事了呢?

「當然是,有人覺得他不應該繼續留在世界上啊。」

(現在根本不是比賽的時候!)

一聽見這句話,伊芙轉身就要衝下擂台。

地面突然具有了生命般與她作對,強烈的晃動使得伊芙動得比想法還快的腳重心不穩,同時間,一道劍氣從自己身旁的衝破擂台,它掃出的軌道上滿是崩壞的石塊。

不用說,剛才的震動就是托里斯揮出的劍氣所造成的。

在平時絕對不會因為這樣跌倒,伊芙卻因為慌張而亂了方寸。

「我──」

「現在認輸的話,我就立刻殺了妳喔。」

剛才已經說過了,這場比賽是托里斯的最後一場,他已經站在倒在地板上的少女身旁,那把巨劍正抵著她的脖子。

他早就猜出伊芙雖然說絕不投降,卻也知道對方會因為希里恩而放棄任何事情。這種年紀的少女就是這樣,愛情可以沖昏她們的頭。

所以,凌虐這種少女能給他更多的樂趣啊!

「聽好了,五秒內給我站起來。五──,四──,三──,二──」

伊芙爬了起來,腳步才剛站穩,就吃下迎面的一個衝擊。

托里斯用劍面向她巴了過去,她往後飛了數公尺,腹部像海綿一樣凹了進去,比起在初賽時遭受到的一拳還要更加沉重……明明拿的是這麼重的武器,卻有這種速度與破壞力。

伊芙再度倒地。

「不會這樣就不行了吧?這次只給妳四秒鐘。四──,三──,二──」

托里斯幾乎是悠悠哉哉地走了過去,然後用比一般人還長的一秒倒數。

觀眾席上沒有任何聲音,或許是因為錯愕與驚嚇。

前兩場毫不留情殺了對手的托里斯,卻反常地在玩弄對手,也許這樣才是真的毫不留情?當然,也不乏一些人看著被欺壓的少女慘狀而幸災樂禍,或是不亦樂乎。

按著腹部受到衝擊的地方,伊芙吐了一攤紅沫,硬是爬了起來。

接著又是一擊。

這次往原本的方向飛了許多尺,但離掉出擂台仍有段差距。

不過就算真的掉出擂台,這場比賽也依然不會結束。

「三秒鐘。三──,二──」

「我才……」

伊芙掙扎地要站起身,明明在初賽時被對手打了一拳就差點暈過去,這次卻撐了兩下。

完全是因為現在的她有不能倒下的理由。

「我才不是你的玩物!」

可是她很清楚,要是再被打中一次,自己就只剩下玩具的價值。

在她站起身後,依舊是一擊劍面襲來的衝擊,不過這次伊芙強迫自己的腳跳了開來,往旁邊躲過了這下。

但她還沒站穩,對方由上而下的一記斬擊就發動了。

由劍刃發動的一擊。

她蹬步往後跳離,雖然完全躲過了劍刃,不過上頭依附的劍氣,還是削到了她一點。劍身深深地砍到地板,在擂台上造成了一個窟窿。

伊芙保持蹲踞的姿態,按著左肩的一道血痕,所穿的針織上衣已經裂了開來,一邊的乳房呼之欲出。要是剛才再晚一步,可不是只有身體曝光這種下場──整條手都會不見。

「給妳個優待吧,要是妳打贏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訴妳。不過會有那個時候嗎?哈哈。」

「我……」

伊芙囁嚅著幾句話,而托里斯沒有聽見。

──

四周都是門,奇怪的是,鐵門或是金屬製的門上頭掛著無法解開的門鎖;若是竹籬或是陳舊的木門裡頭似乎也有橫擋抵著,無法打開──更別提那些樹洞、山壁下的深穴甚至是礦坑入口般的洞穴,明明有著入口,散發出的詭譎氣息讓人一點都不想嘗試。

所以希里恩一直都是漫無目地地在這些似門或非門之間遊走,找不到方向。

「太奇怪了……」

他語帶不安地自言自語,感覺在這已經待了很久的時間,無數道的門從他指間滑落,就像在大城市中迷路的小孩,忘記了自己的家門是哪一扇。

這種感覺也像是在迷宮中繞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找到以為是出口的地方,一走過去才發現自己陷入了另一個更險峻的迷途之中。

他找不到正確的路。

這些門與其說是打不開,根本可以說是貼在牆壁上的裝飾用壁紙罷了,出口什麼的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希里恩不知道現實過了多久,可能只有幾分鐘或是幾小時,但他可以說是要發瘋了。

「到底……在哪裡。」

照理說,他現在應該已經發現了這個應屬於莫名昏倒神官的所在位置,並找出促使神官昏倒的元凶了才對。然而長途跋涉的結果卻連個璀璨的山頂風景都沒看見。

希里恩想過是夢魘幹的好事,也一度呼叫著夢魘。但這個廣漠無際的心靈沙漠之中,甚至連他自己的呼喊聲都沒有回音。

「赫普洛,你到底在哪!還是你是赫普洛的同伴?」

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他當然不能斷定這是夢魘作的好事,畢竟把人困住的夢境,也只是意識中的一部分罷了。

但現在不僅救不到神官,連自己都會被困在這裡──他壓根沒有想過會有這種事情。

希里恩是在無意間發現自己擁有窺視他人心靈的能力,而這六年來,除了用來安撫家畜、安定傷患以及幫忙穩定被野獸攻擊的獵人的情緒之外,所做的也很難超出這類。

像這樣冒險進入人類的心靈深處這種事情,這算是第三次吧?

第二次就是一個禮拜前救瑪莉娜的那次,至於第一次,則可以回溯到他所認識的那位少女躺在床上的時候……

一向活蹦亂跳的伊芙,在暴風雨來臨的那一夜生了重病。

明明餵了師父冒險出門找來的藥給她吃,但灼熱的體溫就是不肯放過她,使得少女陷入了不斷夢囈著某個人的名字的半昏迷狀態。

自然那呼喊的名字就是希里恩。

希里恩搖搖頭,發現自己仍然在這個漫無止盡的空間中,忍不住苦笑。

(連我自己都快忘了呢……)

正是那一夜,他發現了自己的能力的──就在手抓著伊芙奄奄一息的指頭時。

那時希里恩只是想著要給她一些支持的力量,沒想到就在碰觸到她手的一瞬間,自己便形同傀儡般,整個身子沉了下來。

他在伊芙內心窺視了很多扇門,恰巧那裡面承載著的記憶,都是在希里恩和她認識之前的片段。當時的他並不好意思偷看下去,只是一心想找到伊芙所在的位置。

不過他依舊有發現這些短暫片段,所擁有的一個共通點──如果要用一個詞歸納的話,除了「寂寞」沒有更好的了。

自希里恩的觀點來看,師父是伊芙的母親這點沒錯,然而在希里恩不在的十年之中,似乎沒能看出任何伊芙可以稱之為朋友的存在。

所以,當他終於尋找到伊芙身處的,竟然是惡夢之中時,早就已經明白自己的名字會像是午夜的鐘聲一樣,從伊芙的口中一遍遍地敲響。

也因此,當希里恩在夢裡緊緊抓住伊芙的手時,他留下了一句話:

「別擔心,有我在。」

他自己都快忘了這件事情。

隔天早上醒來後,靠在少女床邊的他發現伊芙早就在房子外頭和師父練習。也許對伊芙萊說,那句話只不過是神智不清時所夢見的。

至少他本人是沒有再提過那件事情。

「歡迎你,希里恩‧米提昂。」

一個聲音打斷了希里恩的思緒,雖然是他企盼已久的回應,但這時的心中有的卻只是莫名的不安。

「你是誰?」

其實並沒有看見任何人,所以希里恩也只是對著空氣回應。

「你在找的人。」

「誰──你是梅勒茲神官?」

「驚訝是嗎?不過我現在也無法出來見你。我就告訴你原因吧,因為我現在被困在某個地方。只是應該不是你想的原因,是我自願的。」

「你自願的?為什麼?」

「說這麼清楚還不夠明白嗎?希里恩‧米提昂,你應該有點自覺,你身邊有人盯著你吧?」

「你到底在說──,等等,難道說伯爵他……」

現在希里恩好像猜到了伯爵之所以有那種難言之隱的模樣,是為了要告訴他自己真的有危險,包含那句小心的提醒也是──現在要理解自己的處境,不是那麼困難。

「是啊,那傢伙其實是被我們利用的棋子,只是因為你對他有恩,所以差點就毀了全局呢!不過要讓他安分也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畢竟要掌握他寶貝女兒的生命可是再簡單不過。」

「瑪莉娜!?你們對她做了什麼!」

希里恩難以置信地憤怒嘶吼。

早上瑪莉娜會抄那條近路,一定就是因為伯爵被告知一定要說這件事情,而這條路剛好經過了五芒星的教會……走這條路的話就是自斷手腳。

五芒星教團利用了希里恩的好心和瑪莉娜的信任。

「你不用擔心,我想她應該只是被我的同胞當成人質而已。不如想想自己的後路吧?你注定被當成奧迪爾神的祭品,珍惜著剩下的時光吧。」

(伊芙可能還不知道這件事情……這樣她應該不會有事……)

「我現在在哪?你說的儀式又是什麼?」

意思是「我的身體現在在哪?」。

其實從剛才為止,希里恩就嘗試要離開神官的意識,可是不論他怎麼做,就是沒有任何效果,宛如不會游泳的人怎樣都無法從河孤洲游回岸邊一樣令人感到無助。

「反正我自己也被困在這裡很無聊,就告訴你吧。你的身體現在應該被帶往貝茲城。至於儀式嗎?那是由大神官羅蘭傑爾舉行的驅魔儀式,應該是要將你還有另一位帕倫亞人獻祭吧?我想你應該也回不去的,乖乖等到身體變成一抹灰燼吧。」

這種狀況確實是第一次遇到。

當希里恩的意識進入了神官的心靈後,自己的身體已經被移動過,根本就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回去。而且他還可以感覺到,神官八成是用了某種特殊的魔法。在希里恩想要硬著頭皮脫離時,那股力量會抵抗他。

真的被困住了。

(可是,神官說的另一位帕倫亞人遺族是誰?原來我還有同伴嗎?)

希里恩出現了至少在死前能跟那位同伴相認的這種想法。

「你們的目標只是帕倫亞人吧?不會對瑪莉娜還有伯爵出手?」

希里恩極力鎮定自己,想了解自己有多少籌碼。

「假使在你沒有從我手中逃脫的情況下,應該就是吧?不過那位在競技場中的少女我就無法保證她的死活──」

「伊芙?她不是不知道這件事情嗎?你們到底還想幹嘛!」

「你太激動了,誰叫她對上的是托里斯那個傢伙。我們根本就無法控制住他的行動,就算你跟我說也無可奈何。我們一開始也沒真正指望過那傢伙會提供多少助力,但現在應該已經少掉了一個會阻礙我們儀式的少女才對。」

(伊芙……!)

沒想到最要擔心的反而是伊芙嗎?希里恩咬牙切齒,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他也有聽見那個叫托里斯的誤殺了對手的事實,沒想到伊芙竟然跟他對上了,而且還沒想到對方就是衝著自己來的……

可是最讓他覺得有罪惡感的還是因為伊芙不僅沒有跟自己說她的比賽對手,還花費了心神與精力來安慰這個沒用的自己?

「該死,快放我出去啊!」

他怎麼可以繼續困在這種地方!

「不可能。同胞設下的魔法在你進來之後就生效了。連我自己都不能甦醒,你是不可能──」

「是喔?可是赫普洛大人輕輕鬆鬆就進來了耶。」

「你是誰?」「夢魘?」

一個從頭到尾都是黑色裝束的男子,從希里恩面向的那端飄了過來。好像是聽見了希里恩脫口而出的兩個字,神官的聲音由吃驚轉為鎮定。

「原來如此,你就是被教團利用的夢魘是吧?沒想到你有辦法到這裡來。」

「哎呀,沒有赫洛普大人做不到的事情……」

「你來這裡做什麼?」

希里恩用問題堵住了夢魘會長篇大論的嘴。

「當然是來找你玩嚕!哇,別用那種有殺氣的表情看赫洛普。其實赫洛普大人是要來找你道歉的啦,只是赫洛普大人原本要抓到你了,結果你現在又跑到別人家裡面作客嗎?害赫洛普大人找老半天才──」

「等等,你說你找我?道歉又是怎麼回事?」

夢魘用一副「赫洛普大人找你道歉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吧?」的表情瞪著少年。

「你不知道嗎?赫洛普大人以為剛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聲音說的夠清楚哩。其實啊,赫洛普被五芒星甚麼的教團給利用啦。是某個死禿驢大神官教唆赫洛普大人去吃了那個叫作瑪莉娜的少女的夢的。等赫洛普大人被你趕出去之後,就發現自己被教團關起來啦。」

整件事情串起來了。

五芒星教團在尋找身為帕倫亞人遺族的希里恩,因此唆使夢魘去侵蝕瑪莉娜的夢境,使得身為父親的伯爵四處尋找喚醒女兒的方法。他並不知道這件事情是五芒星教團的陰謀,再加上伯爵曾經求助過五芒星教團卻束手無策這點來看,可以證明這個推論。

而終於打聽到佩塔這個小鎮存在著有著可以幫助他的希里恩時,伯爵就連夜飛奔而來,五芒星教團也藉此確認希里恩的身分。

希里恩是在伯爵招待自己與伊芙前往亞門港城的那天早上才觀察到異狀,可以得知在瑪莉娜甦醒後,伯爵就遭到了五芒星教團的威脅,他乖乖聽話的理由一定是因為涉及了寶貝女兒瑪莉娜的緣故。

後來五芒星教團的仍繼續利用波普洛斯伯爵,使得希里恩跟瑪莉娜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經過了教堂。

最後演變成現的局面。

「梅勒茲神官大人,你應該還在聽吧?赫洛普說的都是真的嗎?」

原來在希里恩思考的同時,神官也沒說過一句話,氣氛不知不覺陷入令人窒息的寧靜。其實他大可不必確認也可以肯定了。

「我既然已經說要告訴你了,就沒有否認的必要了。」

正當赫洛普不明就裡地以為希里恩是再誇獎而興奮的同時,神官倒是乾脆地承認。

「可惡……你們到底為什麼要這麼不擇手段?竟然利用了我的同情心、利用了夢魘的純真,還利用了伯爵的愛女心切,太卑鄙了!」

明白了整件事情之後,少年難掩憤怒的叫囂,憤怒的拳頭已經緊得要把手掌刺出血跡。

他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

「憤怒嗎?但你有什麼資格怪罪別人呢?這都是帕倫亞人自作自受而已啊!你這個罪惡的末裔存留在這個世界上就是荒謬至極的事情,為了不讓禍害繼續危害大陸上的百姓,只不過是利用幾個人,那又怎麼樣!」

希里恩跪了下來,在這片沒有地板的空間中,他的雙手無力地想要撐扶著地面,卻馬上發現自己會因此失去重心而向下摔落。

神官一針見血地戳中了少年的痛處。

「是嗎……那我求你們放過瑪莉娜、伯爵、夢魘他們吧!也拜託你們救救伊芙……這樣我就隨你們處置吧。」

近乎絕望的情形下,吐出這顆艱澀的種籽,那是僅存的唯一希望。

「那當然沒有問題,只要你安分的待在這──」

「少年,你知道,為什麼赫洛普大人會喜歡上人類的夢嗎?」

在神官說到一半時,毫不留情打斷他的,是已經站在希里恩面前的赫洛普。

「……?」

希里恩抬起頭,看見的不是那副應該看見的戲謔神情。

而是異常認真,同時混雜同情與不屑的神色。

「那是因為人類所創造的夢境是沒有任何極限的,即使是普通人,也能將心中所想像的事情用自己的雙手實現出來。赫洛普很羨慕人類有這種本事,因夢魘不僅做不到,還只能吃別人所剩下的,夢的殘渣。」

希里恩不解的眼神透露出想要理解赫洛普想表達的意思,而後者的正仰望著上方。而他的手向跪倒在地的希里恩伸出,就像是要扶起他一樣。

不過,接不接受別人的攙扶,永遠是跌倒者的特權。

但希里恩無法忘記那促使他毫不猶豫地搭上夢魘的手的,就是赫洛普接下來所說的話。

「如果你想要創造即使是神都會為之驚嘆的夢境,並用你的雙手實現它的話,現在就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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