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辦公室可以瞭解一個人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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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男人的辦公桌上有全家福照片 － 不管是鑲在鏡框裡，還是壓在玻璃墊下 － ，他一定是個顧家的好丈夫；而一個抽屜裡私人物品不多的職員，表示他並不想在公司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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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有很多企業的主管運用這種廉價心理學管理下屬，但今天我卻沒有這種閒情逸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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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到學校的路上，我特地在伊薩卡鎮的肉店買了幾斤排骨。當作賄賂門口警衛犬的買路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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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門口警衛俯下身，搔搔正在啃著排骨的洛威拿犬的頸項，『我拉著牠們一個晚上，已經快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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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跟牠們混上幾個月，牠們就會自己跟著你，說不定連鏈子都用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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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前養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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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是警察，在警犬隊待過一陣子。』我看看四周，『這幾天有什麼不尋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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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尋常的事？』警衛搔搔頭，似乎我丟給他一個難題，『對了，雷納德老師被殺前一天，沈老師到學校來，當時是我值班，他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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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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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大約六點半左右，沈老師開車要進校園，我拿登記簿給他簽名的時候，發現他的手在發抖，臉色也有些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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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問過他原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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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當時我順口勸沈老師到醫務室看病，他只是笑了笑，就進了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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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臉色不太好之外，他的車子、衣著、對話有沒有什麼和平常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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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檢查過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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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沈老師大概什麼時候離開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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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七點半左右，』警衛的口氣相當確定，『因為他進校時的樣子，所以出校門時我特別留意。當時他可能已經找校醫診斷過，氣色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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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半到七點半，學校大部份的師生都下班了，沈子嘉還來學校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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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下一張名片給警衛，麻煩他向同事打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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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歷史老師顯然是個做事井井有條的人，文具整齊地放在抽屜裡，家長的來函和教科書、學生的報告成摞地在桌前一字排開，每摞的四角都切得平平整整，桌面的玻璃墊下空無一物，桌腳邊的圓桶字紙簍裡則裝滿大小不一的碎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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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抽屜中摸出一只牛皮紙袋，將字紙簍裡的碎紙全倒進裡面，再檢查每個抽屜一次，確定沒有任何有價值的資料後，就順手把紙袋揣在懷裡，準備離開。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短促的悶響。我回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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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雙手敏捷地按住她不慎碰到的椅子，兩道蘊含驚愕的眼光像探照燈停在我臉上，彷彿我是某種犯罪行為的現行犯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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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柳小姐嗎？』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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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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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 － 』她上下打量了我片刻，聲音裡能聽出一絲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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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霍，昨天我們才見過面， － 啊！抱歉，』柳雨淳、雷納德、沈子嘉這三個人的關係像錯綜複雜的地圖，在我的面前展開，『柳小姐，我想知道關於雷納德老師的事，能不能一起吃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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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小偷，是前鋒新聞的記者。』我將名片遞給柳雨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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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剛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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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查一些資料，』我端起玻璃杯啜了一口，相當道地的英國紅茶，『如果我是來偷東西的，那我就會戴上鴨舌帽和頭罩。手裡拿著百合鑰，嘴裡別忘記鑲上一兩顆金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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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雨淳輕聲笑了起來，手上的紅茶杯發出冰塊碰擊的清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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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雷納德過世後，這可能是她第一次笑得這麼開心。我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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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餐廳的二樓十分寬大，中央是熱食櫃檯，四面圍著威尼斯式的咖啡桌椅。三面粉白的牆上掛著小幅的靜物油畫，另一面牆則裝上帷幕玻璃，可以看到樓下的小溪、草皮和挾著書本，漫步河邊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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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雨淳和我只點了簡單的三明治和紅茶，她穿著素淨的亞麻布洋裝和大草帽，個子明顯要纖小許多，墨黑的長髮整齊地從腦後披灑而下，配上乾淨平順的臉龐，平時顯得溫柔澄澈，微笑時則多了份天真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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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向窗外，沈子嘉站在河岸邊的草地上，肩上背了個鮮紅色的喊話器，他的右手緊緊握住喊話器的麥克風，不知道在對河裡的划船選手吼些什麼，不過從路過的師生紛紛側目，以及選手脹紅的頸項看，咒罵可能佔了相當大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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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師這次似乎很拚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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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雨淳看了一眼就別過頭去，一滴淚水從她的眼角滑下。我連忙掏出手帕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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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她接過手帕擦擦眼角，『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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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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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一口氣，右手支頤，若有所思地凝視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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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嘉和我是在兩年前認識的，當時這所學校剛落成，我們是第一批老師，』今人目眩的陽光射進室內，恍如一道連接過去與現在的橋，『當時我對里乞蒙的一切還很陌生，全靠子嘉幫我張羅。學校開學後半年我們訂了婚，原本子嘉打算在鐵人三項比賽後舉行婚禮，可是比賽後半個月，他卻約我在這裡來，當面說要和我解除婚約。』她無奈地淺淺一笑，『我原本以為他會給我婚戒，沒想到會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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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的理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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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雨淳搖搖頭，『我問過他很多次了，他不是閉口不說，就是對我大吼大叫。而且在那場比賽後，那訓練划船隊比以前還要拚命，也絕口不提鐵人三項運動 － 原本照他的個性，一定會持續練習，準備明年再參加的 －，對學生的態度和耐心也差了許多。老天，我知道他在變，但我竟然不知道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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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斟滿茶杯，靜靜地聽她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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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子嘉解除婚約後不久，有一天雷納德邀請我到百老匯看舞台劇，過去因為他和子嘉鬧得不太愉快，所以並不很熟，直到那天之後，我們才逐漸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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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想和他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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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清楚，』她垂下眼睫，『那天他提出訂婚的請求時，我只稍稍遲疑了一下，在這幾個月經歷那麼多變故，我真的很渴望那種平靜的日子。』她抬起頭，意識到我正坐在對面，『 － 對不起！霍先生，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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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在意，我瞭解，』這句話倒不是安慰之詞，我端起茶杯，回想剛被警局解職的日子，『可是柳小姐，妳真的愛雷納德先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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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簾又悄悄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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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身，順手拿起披在扶手上的西裝外套，『我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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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給你答案。』她揚起頭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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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遲疑了四秒，這就夠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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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餐廳，灼熱的陽光已經消退，灑在身上只覺得輕飄飄的。沈子嘉踩著小跑步迎面跑來，我朝他打了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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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到我面前停下，『怎麼有空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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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查一些資料，』我眼光移向他肩上的喊話器，『還在訓練划船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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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子嘉抬頭，視線停在餐廳二樓，『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出洋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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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划得很努力，你不妨將右舷第三名槳手和舵手互換，那名槳手的體重比較輕，原來舵手的臂力也能好好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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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學過划船？』他打量一下那兩名學生，再往我身上瞄了一圈，眼神中充滿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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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警校唸書時玩過不少運動，划船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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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前有輛欖綠色的雪鐵龍金龜車，沈子嘉走到車後，打開行李廂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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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不錯。』我愛惜地撫摸車身的鋼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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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時買的二手車，現在懸吊系統已經完蛋了，只要多載一個人，底盤就會下沉好幾英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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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子嘉跑進餐廳，回來時肩上多了一只拳擊沙袋，他將沙袋丟進行李廂，雪鐵龍似乎要證實它的主人並沒吹牛似的，後側足足下沉了七八英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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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要到里乞蒙去，可以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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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不過我的車在那邊。』看著快要碰到地面的後車廂，我連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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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子嘉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雪鐵龍發出沈悶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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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的建議，』他將頭探出車窗，『明天上午能不能請你和你的朋友吃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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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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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鐵龍蹣跚地前進，好一陣子才消失在遠方，望向那輛老爺車的背影，我的腦海中有個模糊的影像，但無論如何也拼湊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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