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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使衛療〉2、翼軫王

我在陵茲城的王城內,又找到二十多名感染者,至於王城之外,我只能盡量去找。

在陵茲城待了那麼久,我軍都處置得差不多了,十幾車的珍寶、美人,以及所有貴族們,全部都得帶回斜陽城。

深夜,我靜靜俯視銀盤,望著銀盤上我那張扭曲的臉。陵茲城軍民那麼多,我根本無法一個一個檢測,大王如今已經征服了整片大地,到處都通行無阻,有許多難題解決了,卻仍有許多難題還橫亙在我眼前。

接下來該怎麼做呢,我必須和主人取得聯絡。

「萬星閃耀,主人,衛療在這裡向你請安。」

銀盤緘默不語,有一種遺世而獨立的孤寂。

「主人,你能聽到嗎?我想我找到感染原了。」我深吸一口氣,好能發出我需要的連續喉音,「感染原就是鐵器,尤其是鐵製的兵器,病毒藏在鐵金屬內部,伺機侵入人體。」

我解開油布包,將銀盤在油布包中的鐵劍上橫空掃過,銀盤中央,吐放出一道角錐狀的亮黃色光柱,鐵劍的紋理在光柱中放大。光柱顯像出來的,是鐵劍放大十萬倍的晶體結構,結構中有許多空孔,空孔中有雜質。光柱將空孔再放大,裡頭的雜質若隱若現,十分不容易觀測。

「我先後在首椿、汗丹以及大梁等城,收繳過許多這類鐵器,每當有這類鐵兵器出現,必然會伴隨感染者的出現──所以病毒肯定與鐵兵器有關!主人,你能聽到我嗎?」

半晌後,我沮喪的放下銀盤,好像自己在和空氣對話一樣。自從三十五年前,我和主人最後一次通過話後,我就和他失去了聯絡。我在這片大地就像一名孤兒一樣,默默執行他的命令。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再來找我,此刻的我無比孤單。

就當是做記錄吧,我操著主人的話語,比這片大地的語言更加流利十倍:「翼軫王已經平定大地,等回到斜陽城後,我會建議他發動一切可能的預防措施,收繳鐵兵器,集中所有感染者,避免疫情擴大。」我苦笑一下,「這種病毒十分特殊,極難有確切的病徵,我只能把病毒講述成會禍害他們的一種妖物──主人,其餘他們是不懂的啊。」

「你嘰哩咕嚕在說些甚麼?」遠遠有個人說。

瓦奔從大殿外昂仰走來,笑道:「衛療大人,你在這自言自語些甚麼?聲音聽起來好怪。」

我被他嚇了一跳,連忙收起銀盤,從矮几邊站了起來──這裡是王城一處偏僻寢宮,我特別挑選過,為的就是不想有人打攪我──瓦奔來這裡幹嘛?

「你說要城裡的鐵兵器,我們都搜齊了,送來給你。」

原來如此,看著他那張粗獷豪邁的笑臉,我心中有點感動:「多謝你啦,不急在一時的。」

他擺手縱笑,朝寢宮外呼喊,十幾名黑甲兵推板車進入寢宮,把幾口笨重的箱子卸下。「陵茲人很高明,鑄造的鐵兵器鋒銳極了,遠勝過我們的青銅劍呢。」瓦奔嘖嘖讚嘆,「他們還說這些鐵兵器,都是上天降賜給他們的喔。」

上天降賜給他們的,甚麼意思?

「我回去定要薦請大王,多設幾處鐵兵器的作坊才是。」

他不曉得自己在說甚麼,我軍之所以能上下齊心,正是因為不用鐵兵器,受感染的人數不多。否則若像其他部族,從裡到外鬥成一團,這幾年的仗也不用打啦。

我見他不時撫摸自己的斷劍,心中一動說:「將軍,所有鐵兵器都在這了嗎?」

瓦奔的表情似乎有點尷尬:「當然,當然,全都在這啦。」他回頭看著寢宮外,招我說:「走,大人,咱們去找剛才那批麗人,聽歌喝酒去,走!」

我避開他抓過來的手,推辭道:「我倦了,你們去吧,我寧可在這座陵茲城裡轉繞,想點事情。」

他瞠目結舌看著我,好像在看著妖怪,半晌後放聲大笑:「衛療大人,我可真是服了你啦!不過不是『陵茲』,是『臨淄』,齊的『臨淄』!哈哈哈哈!」他向我鞠了一個誇張的躬,吆喝兵卒走出大殿。

我望著他的背影愣愣發怔。

我軍跋涉了好長一個天期,總算從大陸的東方,回到大陸西方。斜陽城的軍民們都接獲了我軍大勝的消息,歡迎的熱情之殷,幾乎快要融化我們。翼軫王親自在王城的正殿外迎接我軍,這是他登上王位後,頭一次以那麼盛大的典儀歡迎僚屬。

這的確是一項莫大的殊榮,瓦奔幾乎沒和眾兵將跪滿在他面前,軒昂道:「大王萬安!」

「列位將軍,列位戰士,你們辛苦了。」他把諸將一個接一個扶了起來。

翼軫王是一名……很難確切形容的人物,他的個子雖然不高,但肩隆胸闊,臉上充溢著無窮威儀。當他那雙鷹眼瞪視人時,就連瓦奔這樣的猛將,都不敢直視他分毫……啊,不對,瓦奔此刻正直挺挺的注視大王,眼神好怪,好像……好像充滿了熱望。

大王朝我頷首微笑,舉手對所有人說:「本王如今既已征服大地,從此天下都是本王的屬國,天下人都是本王的子民,本王爾後必將勵精圖治,讓每一個子民們都能安居樂業,有生有養!」

所有人心情激亢,想到自己建下的功業,都大聲歡呼。他又道:「爾後我族疆域大開,必將繁榮昌盛至千代萬代!」

我隨大軍出征後,幾乎有兩三年沒見到他,他依然是那麼躊躇滿志,彷彿沒人能擋住他的道路。然而他不明白,疆域再大,也只是一顆微塵上的渺小陸塊哪。

「衛療大人,您這趟也辛苦啦。」一名文臣移步到我面前,臉上帶著假笑。這個人名叫黎思,很受到翼軫王信任,留著幾綹深黑色的長鬚。

黎思十分精明,只可惜太過精明了一點,我一直不喜歡他。「這趟東去,妖物都掃蕩光了?」他促狹般的笑著。

「一言難盡。」我淡淡說道。

瓦奔雙眼如冷電一般瞪視我們。

軍士們將各地擄獲的財物珍寶,一一向大王進獻,在見到那名陵茲城的美女時,大王震動一下,吸入了一口長氣。

那名美女臉色蒼白,比她在陵茲城裡更白,更有一股惹人憐愛的魅力。大王滿意的命人將她帶下去。她臨去前,深恨的望了我一眼。

她不懂,這片大陸上沒有人懂,我根本不願意做這些事,可我卻不能不做。

因為我的名字叫做衛療。

等等,銀盤似乎閃了一下?我忍不住抓起銀盤──

不是的,沒有動靜,是我看錯了。

唉。

隨大軍回城後的這幾個月,我不時會向主人回報消息,可主人卻始終都……

主人走了,不會再回來了,我從此只剩下一個人了。

王城大宴結束後,我回到我久違的宅邸,看著好幾車的大鐵箱──鐵箱裡的兵器,都是我從各部族蒐羅來的,我每攻下一座城,第一件事一定是去武庫收繳兵器,銅兵器歸瓦奔管,鐵兵器歸我管──我相信這就是所有事的源頭。

大約在三百年前,主人發現這片大陸突然動亂起來,各部族交相攻殺,瘋狂的想毀滅對方。他多年來一直在觀察這片大陸,防範某個傳說中的敵人。他猜想動亂背後必有原因,基於某些因素,他不能插手大陸上的事務,只好交由我來察探。

這些年我隨軍遠征,確信我已查出了背後的真相,那是一批神祕的病毒流竄在各地感染人們。這批病毒作用在人的腦神經內,製造出某些「暴力因子」,使人侵略性大增。我檢查過那些被感染的人,發現他們體內的血清素濃度特別低,大腦前額葉的β波卻特別強烈,這都是驅使他們充滿暴戾的主因。

短短三百年間,各地發生過無數次前所未有的惡戰,戰況也越發酷烈──滅人國、夷人軍,無所不用其極。這些年翼軫王大軍東征北討,各地死的人更多了。

總之這是一個真正的亂世,而亂世的源頭,就來自於鐵兵器上的病毒。

我會用一切方法證明它。

王城接連好幾天大宴。

擊潰了各部族後,眾人好像都鬆懈下來,狂歡、暢飲、淫樂,斜陽城成了一個特別大的飲宴場。

王城的大殿之內,文官武將分別坐在翼軫王的台階底下,推杯換盞好不熱鬧。十幾名歌姬猶如天女散花,拱衛著一名絕麗豔姝,隨樂聲舞動不休。那名豔姝的舞姿靈動極了,像仙子、像妖魅,水蛇腰不斷在薄紗中扭擺,我在斜陽城從未見過這種姿容。

是那名陵茲美女?那是陵茲城的舞姿?

翼軫王豪飲一盅酒,眼神像要燒起火來,直到舞樂停歇,都不肯移開視線。

美女垂首屈跪在大殿階前。翼軫王讚嘆道:「美,真美,不但人美,舞姿更美──這就是妳們齊人的韶樂仙舞?」

美女嫣然一笑。

這美女的心情變化真快,之前護送她來時,她有好幾天都不言不動,甚至不肯喝水吃飯,任我們怎麼勸她都沒作用。後來不知怎的忽然肯進食了。這會來到斜陽城,見了大王,居然連笑容都不再吝嗇,這不能說不是一大轉變。

也許這樣對她比較好吧。

「妳的舞跳得極好,本王該賞賜妳甚麼呢?」翼軫王輕撫鬍髯說。

「大王不用賞賜奴婢甚麼,奴婢只盼能永遠侍奉大王,若有賞賜,請大王將來再賞賜奴婢。」美女緩步上了台階,斜倚在翼軫王身旁,為他斟上一杯酒。

她的視線忽然瞥向我,那股悲涼與淒絕中,帶著一種狠心割下一切的仇怨,令我深心打了個冷顫。

翼軫王突然嘆一口氣。

整個大殿都安靜下來,群臣們互相望著,有一名武將站起來說:「大王,我族如今既已掃平天下,大王江山萬里,美人在抱,天下已無人能比,請准許臣等敬大王一杯。」

群臣們紛紛附和道:「對對,是該敬大王一杯。」

翼軫王虎視了眾人一眼,勉強舉酒和他們對飲,猛地一扔酒盅,又嘆了一口濁氣。

酒盅鏗呤匡啷滾下台階。

黎思緩緩上前拾起酒盅,叩拜道:「敢問大王為了何事煩憂,臣等能幫大王分憂否?」

我認識翼軫王十幾年了,他是我見過的所有人中,精力最充沛、最堅忍不拔的人物,在與各部族交戰的那幾年,我從未見過他有一絲疲態,整日和群臣參詳戰策,擬定方略,直到深夜也不用休息。

猶記得初見他時,他那種誓言要掃平大地四方的偉樣,著實令人印象深刻──可如今他卻嘆了好幾口氣?

翼軫王愀然不樂說:「本王雖然建了不世偉業,自古無人能比,可卻終究是個凡人,只要是凡人,再大功業都有結束的一天,本王就在感嘆那終將要到來的一天。」

他的愁容與身邊那名陵茲美女一襯,實在憔悴得緊,難道……他也老了?

「諸位可有甚麼良方教我,本王實在不想老!」

群臣們都不敢說話。

我錯了,我以為翼軫王毫無改變,但其實他變了,變得少了點霸氣,多了點憂懼,而他的眼神似乎也不再像從前那麼鋒銳了,減損了許多神采。

如今這片大地既已平定,我是否也該功成身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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