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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1 黃大夫

      木蘭返家時覺得既熟悉又陌生,受戰火襲擊、日夜擔驚受怕的日子有如隔世,她仍無法將如弓上之弦的神經鬆懈。

      開門迎接她的是已然成為家中支柱的弟弟木雄,當年流著鼻涕鬥蛐蛐的小娃娃,如今成家立業,與妻子共同侍奉年邁的父母。木蘭翻身下馬,給弟弟一個久違的擁抱,如男人般拍了拍他厚實的肩膀。

      「爹娘在等你,大姐也來了。」木雄尷尬地笑了笑,領著他已不復記憶,個頭甚至比他還嬌小的木蘭進入客廳。見到坐在廳中父母,木蘭不禁跪倒。兩個跟隨花將軍返家的士官整頓好馬匹,交代了行李後卻不忍離去,在他們面前永遠冷酷嚴厲的將軍竟也有如此真情流露的時刻。

      「孩兒不孝,未能隨侍在側,請父母原諒。」木蘭哽咽著說。

      「回來了就好。」花父說:「你在外保家衛國,現在天下太平,不必再辛苦奔走了。長途奔波,快去梳洗梳洗,以後多的是時間聽你講述豐功偉業。」

      木蘭向父母磕了頭才站起,用袖子拭了眼淚,拿出些賞錢打發士官們離去,今日以後,她又會是那個離經叛道的女子花木蘭了。

      「對了,花將軍,大夫他前些日子已經返鄉,我們方才在街上瞧見了他的藥舖。」其中一位士官說。

      「黃大夫?」木蘭吃驚地說,表面上強裝鎮定,內心卻已波濤洶湧。

      「是,或許您會想去打聲招呼。」士官若有所指地說。

      「我倒不知道我們是同鄉。」木蘭顧左右而言他,總算打發了湊熱鬧的士官。沉默在屋內蔓延開來,如早晨的霧露,逐漸模糊了眾人的反應能力。

      「有人發現你的真實身分嗎?」父親終於問,無論如何自我開脫,讓女兒在男人堆中生活十多載,絕對是罪過。

      「據我所知,沒人發現。」木蘭停頓了一下:「只有一個人,我無法肯定。」

      黃大夫穿著灰藍長褂,當客人在櫃檯清喉嚨時他正掙扎著在梯子上穩住身子,埋怨著藥櫃子做得太高。

      「黃大夫。」客人不耐地說,黃大夫覺得此人聲音好生耳熟,回頭時差點扭了脖子。小心翼翼下了梯子後,黃大夫對著那個皮膚過於黝黑、身材過於精實目光過於銳利的女人瞇了瞇眼睛。就一個女人而言,她的態度太過驕傲自負了。

      「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黃大夫問。對方愣了一會兒,露出狐疑的表情,彷彿在詢問:你當真認不得我嗎?

      「我……肚子有些怪異。」女人說,有些尷尬。

      「需要我煮些東西給妳喝嗎?」黃大夫說,眼睛瞇成了一條線,嘴角也隨之上揚,形成木蘭最親切而懷念的表情。

      「你早就知道了?」木蘭說,黃大夫笑而不答。時間彷彿凝結於此,緩慢地流回從前。

      黃大夫好不容易整頓好他在軍營中的小領地,藥材、瓶罐、工具、桌椅,沒過一刻鐘便有人東倒西歪地闖進了這靜謐的小空間。那人一身士兵打扮,態度畏縮,就男人而言他的皮膚太過白皙、身材太過瘦弱,豆大的汗珠在他的額頭累積,如同迅速繁殖的寄生物。

      「坐吧,哪裡不舒服呢?」黃大夫在診桌替病人把脈,卻覺得有些古怪。再仔細察看士兵的外觀,懷疑便得到證實,然而黃大夫深知這是不可言傳的秘密。

      木蘭對黃大夫的第一印象是此人相貌也太秀氣了些,丹鳳眼、瓜子臉,皮膚白皙如黃花大閨女,身材纖細如柳枝,若是一陣風吹來定會令他折了腰。他如畫中人物般冰冷不可侵犯,出乎意料地,他的手指卻十分溫熱,令木蘭卸下心防,不再佯裝堅強。木蘭雖生性大膽,卻不習於直視他人,因此別人總覺得他鬼祟、不懷好意,難登大雅之堂。木蘭不期盼自己有番大作為,但求安穩度過戰亂。

      黃大夫把脈後表情有了改變,原本視線冷冽的眼睛瞇成了彎月,說:「坐著歇會兒,我去煮點東西給你喝。」

      「我還沒說是哪裡不舒服呢。」木蘭狐疑地說,但任誰都看得出抱著肚子除了腹痛以外應當不會是其他的毛病。

      「你身子虛,多休息是最好的藥方。不過偷閒非易事,你姑且將就一下,在這兒待一會兒吧。」黃大夫拿了些紅棗、桂圓、冰糖到屋後的小火爐上煮甜湯。

      木蘭下腹的抽痛一陣一陣,令他疲於應付,乾脆趴在桌上側看黃大夫優雅的身影,若軍中有女人混入,被懷疑的頭號嫌犯應當是他。木蘭除了燒壞家中鍋子以外,向來與煮食無緣,不過他有著令人稱羨的好刀工,以及砍雞頭面不改色的膽量。

      木蘭不知自己如何睡著的,直到有人拭去他額上的汗水他才驚醒,黃大夫坐在他跟前,桌上擺了碗散發溫暖甜味的桂圓紅棗湯,原本食慾不振的木蘭也不禁吞了口水。

      「趁熱喝,會舒服些。」黃大夫用微笑催促著木蘭,他也很好奇自己的手藝究竟如何。

      木蘭啜了一小口,一陣暖意頓時擴散開來,不一會兒碗便見了底,空氣中彌漫著慵懶閒適的氣氛。

      「多喝些水,你流了很多汗,不注意些便容易著涼。」黃大夫說,他的診斷很簡單,就是多歇息。

      木蘭緩慢地回歸現實,謝過了大夫,無奈地回到營中。自此之後,他們幾乎每月相見,為了木蘭不便解釋的生理問題。

      「吃些棗子好了,我剛好買了些棗乾。」黃大夫說,木蘭在藥舖中的小桌旁坐下,一切又像回到從前。

      「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女人?」木蘭問,黃大夫笑了笑,拿出油紙包的黑棗乾,在木蘭身旁坐下。

      「有些事情還是不說破比較妥當。」黃大夫說,眼見就是默認了。

      「我可憋死了,你怎麼不告訴我呢?」木蘭說,丟了顆棗子入嘴裡,如男人般不拘小節。

      「如果我向妳確認妳的身分,只怕會更難隱瞞。處處隔牆有耳,若不小心說溜了嘴,只怕下場淒慘無比。更何況,我裝作不知妳是女人,多少能避開一些閒言閒語。」

      「什麼閒言閒語?」木蘭單純地問,只顧著吃棗乾,黃大夫不禁搖了搖頭。

      「一個女人家在男人堆中待了十多年,光這句話便足以讓街坊鄰居的舌頭閒不下來了。」黃大夫說,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比木蘭更像個女人,心眼小、專注於世俗間芝麻綠豆般的小事。

      「舌頭用來吃東西就好了,何必費事多說話?」木蘭說。黃大夫無法停止嘴角上揚,木蘭總能令他發笑。客人進門,黃大夫優雅地起身。

      「棗子就帶回去吃吧,我擇日再正式拜訪花將軍。」黃大夫說,多少有些挖苦意味。

      「那麼,回見。」木蘭起身,故作矜持含蓄地往門口走去。

      「不送。」黃大夫說,嘴角的笑意久久不能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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