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坐下來，母親之前從不避我，今天常貴妃突然到訪，母親卻刻意避開我，再想起前幾日母親刻意教我《鳳求凰》，雖說父皇不曾來，可是，沒有父皇的旨意，常貴妃何曾能來？何況母親生性淡泊，除了與常貴妃談音律，幾不與宮中他人來往。那麼，也就是說，父皇聽了母親的《鳳求凰》，心意回轉，肯來看母親了？為何母親臉上不見喜色？亦不求常貴妃在父皇面前美言，卻說，不敢求皇上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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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母妃，既然父皇派人來看你了，說明父皇還惦記你，你嘴上說不恨，可行為不還是在賭氣，不肯原諒父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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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歎了口氣，人生能有幾個十年，母親的盛世年華在冷宮裡已蹉跎至盡，即使母親原諒父皇又能如何呢？至多享幾年榮華，但內心的悲苦，豈是一句原諒所能遮掩過去的？當日，母親當年跪在父皇面前的恐懼至發抖甚至絕望，猶如心被生生撕開，事過多年，雖已結疤，再面對昔日之人，能拋棄種種過往，心無芥蒂，還如從前一般，舉案齊眉，恩愛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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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依母親性子，如真是懇求父皇原諒，又何必今日才看似無意卻又暗含深意的教我彈奏《鳳求凰》？或許，她一直知道，無論何時，只要她肯彈那首《鳳求凰》，父皇一定會原諒她。為何，時至今日，才想起懇求父皇原諒？其實，我一直不知道，當年母親犯了什麼錯，才使得父皇對她大發雷霆，貶至冷宮。這個我問過母親幾次，母親從來都是說你長大後才會知道。即便我現在已長大，母親仍然沒有告訴我。也罷，知道又如何？是父皇的錯又如何？是母親的錯又如何？十年，再大的恩寵，再深的感情，俱已交付流年時光，永不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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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這一生，只怕是註定要抱憾終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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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不見母親出來。屋裡也似寂靜無聲，我起身，悄然走到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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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一聲長長的歎息，是常貴妃的聲音，「姐姐，你好糊塗，為何當日不向皇上說清楚？而今平白在此受苦近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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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兒，依皇上的性子，他即便原諒我，也必不會容納外人之子，身為帝王，皇家顏面豈是兒女私情能比的？我一生只有傾兒一個，她是無辜的，這些年陪我在此吃盡苦頭。即使皇上不肯原諒我，我在此一天，便是對她的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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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周圍的一切，仍然是這個院子，夏日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為什麼如此之冷？我一陣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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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我最不安心的，便是負了皇上，假如那日不是執意要去拜佛求子，若不是信了主持那一副慈眉善目，一切便不會這樣。」母親聲音平淡，似在說別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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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主持在你出事當日向皇上招供你後已溺斃，死無對證。姐姐護犢心切，豈不知皇上沒有姐姐的陪伴，沒有姐姐的琴聲，皇上過得也並不快樂。」常貴妃歎了口氣，「皇上一直惦記姐姐，正如姐姐所言，皇上，他也難做呢。」常貴妃歎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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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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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屋裡傳來窸窸窣窣的似在翻找東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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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兒，這個匣子有一些陳年舊物，望妹妹轉交給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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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夾雜著常貴妃的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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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這些年來有妹妹的照顧，沈思月在此謝過妹妹。我已垂垂老矣，不能侍候皇上，沒有產下皇子，於社稷無功，有失婦德，不敢奢求皇上原諒。但思月對皇上之心，天地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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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快快請起。我必一字不差奏明皇上。」屋裡傳來常貴妃哽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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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我也無憾了。」母親滿意的歎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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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再也聽不清，只有耳邊嗡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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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我，身上一陣涼，一陣熱，手心濕潮，腿上似纏繞千斤鐵鍊，明明知道母親馬上要出來，卻是邁不開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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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突然一黑，如墜入無邊的黑暗，遠方依稀傳來母親哀哀的哭泣。影影綽綽中，是母親昔日的臉龐，白皙細膩，正躺在貴妃榻上，微笑著向我招手。我欲伸手抓住母親的手，雙腳卻彷彿被綁住一般，越急越抓不到。母親的面容也在離我越來越遠，終於模糊了，我一急，大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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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兒，傾兒。」我睜開眼，面前是母親還掛著淚痕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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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是你嗎？是你嗎？」渾身冷汗涔涔，我抓住母親的手使勁地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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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只是中暑了。這丫頭身體也弱，過會我便讓凝霜送些解暑的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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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貴妃說完便起身，「本宮在此時間不宜過長，這便走了。姐姐好生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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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沒有行禮，只目送常貴妃攜帶匣子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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