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週日上午的簡易糕點課程。會利用周末上課的大多是職業婦女，上初級班讓芸起特別有成就感，這本來是些沒有概念不在乎食物的人們，她總希望她的課能啟發她們，發現味覺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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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來上課的卻有一個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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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碩的身材，寬厚的臂膀，時髦的裝扮，和其他五位異性學員站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芸起必須抬起頭才能看到他的眼睛，長而凌亂的頭髮垂在眼前，卻仍然掩飾不住他嘲弄的眼神，他應該屬於性格不羈的類型，比較像是下了球場的足球員，而不是周日到烹飪教室學烤蛋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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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遞給他一頂紙帽。「李先生，衛生需要，請帶上紙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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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下其他人，沒有人戴帽，他挑起一邊眉，一臉不高興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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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課需知裡寫得很清楚，頭髮過長的得紮起夾好，你的頭髮恐怕紮不起來，所以請你戴上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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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裡傳出其他學員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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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紙帽？這實在太污辱人了。他差點甩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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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起拿著紙帽的手舉在他眼前，右腳不耐煩的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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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得上這個女人的課。他該死地沒有選擇，於是嚥下氣，一把奪過紙帽，笨拙的放在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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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起平靜地搖頭，指示他彎下腰，幫他將紙帽戴好，並且仔細的將頭髮塞進帽裡。她平穩的氣息吹在她臉上，手指柔軟而冰冷，素淨的臉有著透明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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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她宣布，「我們可以開始上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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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移開手時，他感到莫名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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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練習的作品是優格蛋糕，這是初中生作品，她解釋大部分法國人的烘培經驗都是從這個蛋糕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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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堂課主要介紹麵粉相關的概念，麵糰和烤箱操作等基礎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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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工作臺簡直一團糟。眼看著其他學員的蛋糕都已經進烤箱了，他的蛋白還是打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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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起走到他身邊，接過電動攪拌器，傾斜鋼盆，手勢平穩的幫他將蛋白打成細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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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知道要打到什麼程度？」他挑戰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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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一個熱心的學員幫她回答：「老師剛剛不是說了？鋼盆倒過來泡沫不會倒出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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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盆倒過來？」他剛剛手忙腳亂打蛋，一定是聽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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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起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你可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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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好不容易打發的蛋白，他臉上出現驚恐。「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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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白很快會塌下去，不想重打的話，我勸你動作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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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風靡全國的烹飪老師嗎？他狐疑的想，既不親切也不可愛，教的東西，好吧，依少數進入他耳裡的上課內容看來，解釋的還算清楚，但他實在看不出媒體大吹大擂的張芸起風潮到底所為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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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上眼睛倒扣鋼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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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開眼睛，泡沫竟然緊緊貼著鋼盆底不動如山。她笑瞇瞇地看著他，但笑意並沒有進入她眼裡。她是個充滿自我防衛，不輕易信任人的女人，他暗暗觀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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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品嚐自己的作品，我建議你們也交換嚐嚐彼此的蛋糕，程序不同，烤箱強度位置不同，即使食材相同，也會有不同的風味，這點需要靠自己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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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嘴裡每塊滋味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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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扁嘴翻眼的動作被芸起看到，她握緊拳頭，提醒自己不要被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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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後學員紛紛離去，她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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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我可以和你談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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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聳肩，雙手環胸等她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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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無表情地拿出三個小碟子，要他閉上眼睛，拿小湯匙舀起碟子裡的東西品嚐，並告訴他嚐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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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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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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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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嚐完後他打開眼睛，捕捉到她一閃而逝的生氣表情。他覺得有趣，整堂課上下來，張芸起表現的好像沒有脾氣，不管發生甚麼事都動搖不了她的模樣，對他生氣至少代表她還是有情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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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口氣，她的手抓住工作臺邊緣，維持語氣平靜地說：「這就是我想跟你談的，烹飪雖然可以學習，但還是得要有一點基本的味覺感受。你剛剛嚐的第一個東西確實只是單純的糖水，第二個是楓糖漿，第三個是香草糖粉。每一個味道都有不同的風味，甜的方式也不同。你根本一點味覺感受都沒有，請問你為什麼會想來上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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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高臨下，瞇著眼睛看著她。「就是想學才來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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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頭。「不會烤蛋糕，我可以教，但是我沒辦法教你去品嘗這三種糖的差別，這些得靠你個人感受。既然你無法感受到，那麼我也教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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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的意思是我太笨拙，妳不想教？」他刻意刺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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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關節緊到泛白。「不是的，只是上我的課對你可能太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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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排隊排了那麼久才能上到課的芸起廚房，居然有沒辦法教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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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不管你怎麼想，我建議你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學費我會全數退還，今天這堂課我不會跟你收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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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逼近，健壯的身材有著脅迫人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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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我繳了錢了，妳不能不讓我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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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她後退一步，「你有什麼非要上課的理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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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理由他倒是是先準備好了。「我和女朋友約好了，情人節要烤個蛋糕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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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頭思考，最後嘆口氣。「好吧，假如是因為這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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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收拾著工作檯。聽不出情緒的說：「你或許需要一些味覺的訓練，才品嚐得出好蛋糕的滋味，但是只是為了烤個蛋糕，我想你還是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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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她身後，「就這樣？不退我學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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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頭髮輕微的搖晃。「你想繼續上課就繼續吧，我希望你以後上課能夠專心一點，以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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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份的不足？」他的話裡含笑，他很好奇她臉上的表情，不敢相信有他這麼愚鈍的人？後悔、生氣、懷疑都好，只要讓她對他印象深刻，那麼他就朝目標前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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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刻意靠近她，幾乎可以聞到她的髮香，奇怪終日與食物為伍，她身上竟然一點油煙味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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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妳這樣說很傷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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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過身來，對他已經這麼靠近自己沒有心理準備，臉上一絲慌張的痕跡。「我不是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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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妳的意思是？」他刻意壓低聲音，這招對女人很有用，他深知自己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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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拿起一旁的打蛋器，緊緊握著，找回平靜的力量，抬起頭對他說：「你想學烤蛋糕，我會教你。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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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訝異於她對自己魅力的免疫。向後退一步，拿起自己的東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謝謝妳了，老師。」加重最後兩個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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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後很久，芸起才真正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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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出學生資料卡。李天健，三十四歲，設計師。地址離芸起廚房不遠，那麼收入應該不錯。她習慣性的咬著下唇，不知怎的，她並不相信他想學烹飪的原因，可能是因為他的態度太輕浮，或是看著她的眼神太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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