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風雪長安〈二〉

                                          〈3〉

        趙藍庭也隨朱標搬進秦王府,他特地替主僕三人安排一處三合院居住。正房一間大臥室、一個客廳及一間書房,兩邊廂房各有兩個房間。所以,這主僕三人住起來因過於寬敞,反而顯得空空盪盪的。

        沐昕回到王府,已近黎明時分;他先將周氏父女,安置在趙蘭庭居住的三合院,才準備去見朱標。趙蘭庭看了看天色,對小玉說:「去─   給沐爺準備早餐。」

        然後衝沐昕笑道:「現在天色尚早,打打殺殺忙和一夜又淋了雨,先把溼衣服換了,等吃了早餐再過去,剛好可以瓣事。」沐昕看天色確實尚早,便要徐欽找人送來乾衣物,自己則找了個處所抹乾身子。

        等穿好乾爽的衣服後,便坐在趙蘭庭的客廳裡享受小玉準備的早餐。趙蘭庭陪坐一旁,邊替他佈著菜,邊問道:「你帶回來的父女兩人,究竟是甚麼身分?這一夜又忙和些甚麼?」沐昕乾了杯卯酒去寒氣,然後舒適的噓了口氣,回答道:「這話要從昨天早上說起…。」

        原來沐昕昨天早晨自墳場回來後,便把小柱子的行蹤向朱標做了報告。他懷疑地圖焚毀的事,小柱子必定清楚原由,秦王不肯說實話是在保護某個人,而這個人小柱子一定知道。於是朱標同意監視小柱子的行動,並親自跟秦王妃商量,決定由王勤陪同沐昕暗中監視後宮的書房。果然在二更眾人入睡之後,小柱子悄悄來到書房。

        沐昕等他進入房間後,摸到窗前往內探視,正好看見他在書案邊摸索著,不一會兒,靠花園邊的地板緩緩移開,露出一個洞來,小柱子順著洞內的階梯往下走進去,當小柱子完全沉入洞內,地板又緩緩合攏。

        等地板合攏後,沐昕招來王勤兩人一起進到書房,點燃火摺子在火光照耀下,沐昕輕輕在書案邊上摸索了一會兒,不久他感覺到一塊活動的木板,便對王勤說:「好想已經找到開啟機關的樞紐,不過我們暫時別進去,免得和小柱子撞個正著。」

        約一袋煙之後,兩人相視一點頭,沐昕便搬動機刮,地板下果然現出一個地洞,沐昕往裏瞧了瞧,黝黑一片,看不清裡面的情形,於是他又點燃火摺子帶頭進入。

        這條地道約有一個半人高,三個人並肩的寬度,通風效果良好;兩壁及地板都是用大清石舖就,路面顯得平滑而順暢。在火摺子的前導下,兩人謹慎的往前行。

        曲折而行約百餘步後,面前出現一個十幾階高的石梯,沐昕走到石階頂端,不見任何可以開啟門戶的樞紐,他用手推了推頭頂上的天花板,紋風不動,兩邊的牆壁也堅若盤石,於是便用手按上身前的石壁,不料當他使力往前一推,石壁居然往前滑動後,又往下沉,接著現出一個洞口,穿過洞口可以看到、聽到,外面的雨簾及雨聲。

        沐昕探頭外望,發現地道出口已到王府圍牆之外,只是設計者心思靈巧,出口正在圍牆的轉角,並未直接面對街道,就算街道上有人也無法看見這個出口。

        所以當沐昕跨出地道口,聽到衣袂破空之聲時,並沒有和對面民房竄出的夜行者打上照面,等二十餘條夜行者沒入雨簾後,他才和王勤兩人現身。沐昕盯視著這些人的去處沉思時,王勤悄聲問道:「沐爺─   這是些甚麼人?也在追躡小柱子?」

        沐昕搖頭說道:「現在狀況不明,我得追過去看看。」王勤驚問道:「就您一個人?」沐昕回道:「你回王府告訴傳令官徐欽,要他率領親兵隊的弟兄盡快趕來,沿途我會留下記號指示方向。」趙蘭庭插嘴問道:「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沐昕一笑繼續說道…。

        沐昕趕到通往草屋的小徑時,郝老七正和沈氏父女對話,接著郝老七首次進攻失敗,沐昕趁著他們砍伐樹木、破壞機關時,溜回小徑入口,等待徐欽率領的親兵隊,當他們佈置停當再回到草屋時,正碰上郝老七下令攻擊草屋…。

        事情敘述完畢,沐昕看了看天色說道:「天已經大亮了,我要去殿下那兒回事,還需弄清楚一些細節,等一切清楚了,再告訴妳一個完整的故事。」趙蘭庭含笑起身送他離去。

        朱標眼含笑意的用目光迎接沐昕進來,待他見過禮起身,便笑問:「一夜辛苦!聽說收穫頗豐?」沐昕將一夜的經過細訴一遍,然後疑惑的說道:「不過其中有些細節,還需要小柱子前來說明。」

        看見朱標親身在座,小柱子跪著的身軀不斷顫抖,朱標以目示意,要沐昕問話,振了振喉嚨,他朗聲說道:「小柱子─   今天太子爺親臨,你可要實話實說才好。」

        小柱子顫抖的說道:「奴…奴才…不敢…說謊。」沐昕點頭說了聲:「很好!」接著問道:「我問你!地圖藏在周家多久了?王爺為何不肯說出周家的事?」

        一語切中問題的要害,而這也是秦王一再隱瞞不肯說出實話的癥結,小柱子不禁為難起來,看出他的猶豫,沐昕加重語氣追問道:「怎麼!你還想說謊隱瞞真相?」

        小柱子身子一震,結巴的說道:「奴…奴才…不…敢!實…在是…王爺再…再三交…待不可…對外…外提及。」沐昕怒哼一聲道:「有太子爺在座,就是王爺也要實話實說,何況你這個奴才?」

        小柱子被沐昕一語提醒,在太子面前說謊,可是欺君之罪,於是他主意已定,深吸了一口氣,語言也便給起來,侃侃說道:「回沐爺的話─   五年前王爺奉太子爺密旨,製作精準的陜西全圖…。」

        陜西各縣都已製作了地圖,只是是否精準則實難定論,如今要求各縣再次核實,最多不過增加一些新生的村落或鄉鎮,誰也說不準是否精確。一日與賓客閒談時,聽說就在「長安」城內有一位堪輿大家周子夫,能精確計算穴脈的位置及走向。秦王朱樉聽了心中一動,覺得此人既可計算穴脈的位置,自然也可算出山脈的高度及走向。

        於是,一天夜間便瞞著王府眾人,只帶小柱子一個,微服自地道出了王府,兩人按那賓客提供的地址找到周子夫的處所。周子夫名氣不小,但營業處所卻十分偏僻,已近城郊的位置,而且門面也很窄小,主僕倆雖覺懷疑,但朱樉仍要小柱子上前敲門。

        這時已是二更天,舖門早已關閉,小柱子敲了半天,才聽到裡面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誰呀?這麼晚已經打烊了,明天請早吧!」小柱子怪他言語無禮,正待繼續理論。

        朱樉卻隔門說道:「我們經人引見,特來拜訪周宗師,這裡有一張我的名刺,請交給貴上一看,如果他願意接見最好,否則我們自然就離開不再打攪。」說著從門縫裏遞進一件物事。

        門內的老者接過那物事,腳步聲逐漸遠去。須臾,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響起,大門嘎然開啟,一個年約六旬面容清臒的老者當門而立,見到朱樉即刻跪倒,雙手奉上一面玉牌,朗聲說道:「王爺枉駕光臨,未曾遠迎。死罪─   死罪!」

        朱樉左右一望,見老者的動作並沒有引起他人的注意,便跨進門內,順手拿回玉牌並拉起他道:「老先生不必多禮,孤家來得冒昧,正所謂不知者不罪嘛!」邊說邊牽著老者的手逕自往廳堂走去。

        因為他動作突然,致使躲在廳堂裏的人閃避不及,而響起一片環佩交錯的聲音,朱樉錯愕之餘腳步不由為之一頓。老者似乎已看出尷尬,高聲衝內說道:「貴客光臨─   三娘快奉上香茗!」說完之後即趨前引路。

        等朱樉在上位坐定,立刻聽到一片環佩碰擊的聲音,接著一個著仕女裝的麗人,手捧茶盤出現在他的面前。她身形雖然阿娜但臉色卻是十分的從容,這個充滿自信態度,立刻吸引了深宮裏成長的朱樉,在受茶時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手足無措。

        獻過茶後麗人正準備退下,老者卻一口將她叫住,並對朱樉說道:「王爺此來想必有些堪輿上的事下問,草民斗膽想留下小女,因為草民年事已高,在堪輿上的工作大都交由她負責,不情之請,尚祈王爺惠允!」

        眼看佳人獻茶後就要退下,朱樉心中正感不捨,如今老者的話對他來說可是正中下懷,因此忙不迭的沒口答應,因此麗人便在老者下首的位子坐下。

        待麗人坐定,老者正式介紹道:「草民周子夫,寄身於堪輿界多年,因資歷較深故而薄有虛名,此為小女三娘,近年已接草民的衣缽,代為處理工作上的雜事;王爺枉駕不知有何可以效勞之處。」

        朱樉見周子夫不事寒喧,開門見山的直接插入主題,倒也感到歡喜,   便實話實說道:「久聞老先生精於穴脈的計算,不知這種計算用於勘查山脈的高度,是否可行。」

        老者一笑道:「每座山脈的高度或穴脈的深度,都源起於山脈初生時的環境及造山的材質;故而只要有這方面的資料,自然都可計算。」朱樉一聽喜道:「但不知這些資料取材於何處?」周子夫斬釘截鐵的回答道:「山腳、山腰、山巔,這三地十尺深處的土石!」

        朱樉接著問道:「河流的長跟寬呢?」老者回答道:「上、中、下游兩岸十尺深處的土石。」朱樉面露喜色的自語道:「這樣地圖的精準度將大幅提高了!」

        老者訝然問道:「王爺想要製作精準的地圖?」朱樉深知將來要借重他的地方正多,為表示誠意,便把朝廷遷都長安的事和盤托出,周子夫聽了雙眉緊皺,抿著嘴半晌不說話。

        良久才開口說道:「王爺以誠相待,居然將遷都這等天大的機密相告,草民敢不以死相報?」朱樉聽了很是感動,挺了挺身叫了聲:「老先生…。」

        不等他說話,老者又道:「關於草圖部分,請王爺命各縣衙詳細繪出山川城鎮的位置,並列出各城鎮名稱及人口數。至於各縣地形山勢、川流狀況則由草民親赴各縣,實際勘查並採集資料。如此有三年時間當可初步完工,再經年餘時間,計算山川之量度,與草圖各資料合併,大功即告完成。」

        朱樉見老者這麼大的年齡,還不辭辛苦到處奔波,心中甚是不忍,便開口說道:「只是煩勞老人家辛苦奔波…。」老者一笑插口道:「草民幼學堪輿,兼帶也治地理,只因工作繁忙一直不得機會繪製地圖,這次雖是幫助王爺,但也一償幼時心願,豈非一舉兩得?」

        朱樉再三謝過,便與他約定聯絡之法,老者說:「草民雖四處奔波,但仍會與住處聯繫,相關資料也會寄交小女先行計算,王爺收到各縣草圖,可交小女彙整。」

        這時朱標開口問道:「就時間算來,這地圖應該已經繪製完成才對。」小柱子叩頭道:「回太子爺的話,地圖確已在年初完成。」朱標低嘆道:「唉─   可惜了!那周三娘因何會命喪火場?」

        小柱子隨口回答道:「因她身懷六甲行動不便…。」這話一出口他便發覺不對,但已收不回來,頓時嚇的臉色發白,不住叩頭。

這時朱標的臉色變得要多可怕就多可怕,從牙縫間蹦出生冷的一句話:「從實招來!」

        經朱標一逼,小柱子哀嚎一聲道:「太…子爺…饒命啊!奴…才不能…也不…敢說啊!」聽了這話大家心中都已有數,但茲事體大,如不經小柱子親口證實,誰也不敢驟下結論,可小柱子似乎還不明白,生怕洩露主子的好事,硬拖在那兒。

        沐昕覺得必須點醒於他,因而冷冷說道:「小柱子─   隱瞞太子爺可是犯了欺君之罪,你擔待的起?再說三姑娘一家協助朝廷繪製地圖是有功之人,無論懷了誰家的孩子,太子爺都會替她做主,你擔心甚麼?」

        這話終於點醒了他,於是低聲說道:「前兩年由於各縣送到的資料越來越多,王爺幾乎每夜都要和三姑娘見面,兩人日久生情,終於…終於…。」兩個「終於」,便把事情原委道明白了。

        朱標聽了,猛拍一下桌子罵道:「該死!」小柱子見朱標發怒,忙替主子辯護道:「太子爺息怒!我家王爺對三姑娘是真心的,除了王妃外,他只對三姑娘好。」

        朱標一聽更加憤怒,大聲吼道:「是你該死!三姑娘懷了王爺的龍種,你居然敢在起居注上隱瞞?」小柱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顫聲道:「太子爺饒命!奴…才不敢隱瞞,自王爺臨幸三姑娘之後,奴才逐日都有記載。」朱標冷冷說道:「還敢胡說?起居注上有記載,王妃豈能不知?」

        小柱子回答道:「奴才的記載由王爺親自核實保管,全收藏在他書桌內。」朱標懷疑的問道:「這周家也是善良人家,又有功於朝廷,王妃也不是善妒之人,他這麼做豈不虧待了三姑娘?」

        「王爺怕公開此事,會洩漏了製圖的秘密。」小柱子這麼一說,朱標心中感到一震,為來為去還是因為自己一道密旨的緣故,這事他已不知該怪罪何人了。

        沐昕也覺傷感,隨口問道:「三姑娘對王爺的做法怎麼說?」小柱子哀傷的說道:「王爺把其中的關鍵告訴了三姑娘,並且答應一等地圖送到京師,就請旨冊封她為側妃。三姑娘說:『國事要緊,只要王爺有這個心,任何委屈都不算甚麼!』」

        這時空氣中瀰漫一片哀傷的氛圍,良久朱標軟軟的問道:「三姑娘是怎麼過世的?」小柱子也漸漸停止了飲泣,徐徐說道:「郝家是周家的對頭,數次揚言要搶奪周家的秘笈…。」

        今年初的一個夜晚,周氏父女發現有人入侵房宅,瞭解來人是郝家的打手後,三人便帶著秘笈躲藏起來。來人經過翻箱倒櫃,終於發現那箱繪製完成的地圖,結果他們二話不說,立即點火焚燒地圖,並在屋內到處放火。

        三姑娘見他們放火燬圖,奮不顧身的自藏身之處衝了出來,撲進屋內想要搶救,其時火勢已經蔓延,隨後而至的周子夫被一根著火樑柱擊中,當場倒地,最後在四姑娘的搶救下才得以脫身,但三姑娘卻葬身火海。

        此時,小柱子又再度飲泣不已,哽咽的說道:「四姑娘說:『姊姊平日將那箱地圖看得比甚麼都寶貴,經常邊看著箱子邊摸著肚子,小聲的說:“孩子!等箱子裏的地圖送到京城後,咱們就可跟著父王回府了呀。”』」

        這時一直沉浸於傷感中的沐昕,憤怒的說道:「據臣審訊郝老七所得之口供,他們夜襲周府不完全是為著秘笈,奉命找尋地圖並加以焚毀才是主要目的。」

        朱標猛一抬頭道:「什麼?!他們怎麼知道地圖的事?」沐昕凝重的說道:「郝老七供稱:有一個綽號『活純陽』的袁姓道士,在半年多前找上了他,願意出錢出力助他奪取秘笈,但他必須協助找出秦王委託周子夫製作的地圖,加以銷毀。」

        兩行清淚,不知何時已掛在朱標的雙頰,他下意識的抹去淚水,喃喃唸道:「是孤…與朝廷對不起…周…家。」驀地一拍桌子起身說道:「走!我們去見周氏父女。」

                                                                〈4〉

        朱標親下座位,扶起剛要叩頭的周子夫,溫言說道:「老人家不要多禮。唉─   是朱家對不起府上啊!」這話一說,周子夫身後立刻響起低泣聲。趙蘭庭自住進王府後,便恢復了女裝,這時也趕忙上前扶起了四姑娘,輕聲勸道:「別哭了妹妹!一切都有殿下做主,不會虧待府上的。」

        父女兩在客位上坐定,朱標感慨的說道:「令嬡和舍弟兩情相悅,本係嘉偶天成,奈何造化弄人眼看好事將偕之時,突生如此變故。令嬡忠義節烈,正是我皇室婦女的楷模,孤以長兄身分代替舍弟敦聘其為側妃,遺體亦要移葬入王室墓園。」

        才剛剛收淚的周子夫,頓時又低聲飲泣,須臾心情漸漸平復後,抬頭說道:「殿下如此仁心,草民一門存歿俱感。」朱標低嘆道:「唉─   原本送圖上京並請旨迎娶,雙喜臨門的好事,卻演變成今日之悲劇。唉…。」

        周子夫平靜的說道:「草民護圖不利,殿下非但沒有怪罪,反而聘小女為秦王側妃,實在讓草民不知該如何自處?而且護圖入京也是小女的心願,所以草民決定不顧艱難,再次踏遍全省重新蒐集資料。」

        隨侍一旁的沐昕連忙替朱標答道:「老先生不需自責,在下奉殿下之命已然問訊清楚,郝家自始就知道地圖的事,毀圖也是他們的一個目標,失圖的責任貴府干係不大。」

        周四娘含淚抬起秀目道:「爹!這麼說今後我們不必東躲西藏,偷偷摸摸的過日子囉?」朱標心中一痛道:「周姑娘!貴府替朝廷建了功,卻讓你們受盡了委屈,實在對不住,孤…將來必有所報!」

        接著雙眼一凝,鎮重的問道:「這次蒐集資料,老人家預計要多久時間?」周子夫細算一會兒道:「上次勘查地形選取資料,共花了三年多的時間,這次再去由於熟門熟戶的關係,預計有一半的時間,約一年半的光景就可以了。」

        朱標也計算道:「回來後又須花一年的時間精算,最快也要兩年半才能完成。」這比第一次製作,已節省一半的時間了。但由朱標臉色,周子夫可感覺他的不滿意,於是便補充道:「如果有人能像當年小女一般,協助草民計算,當可再提早半年時間。」

        朱標知道兩年已是最短的時間了,於是歉疚的說道:「本不應煩勞老先生再度跋涉,但遷都乃國之大事,就不得不委屈老先生了!不過剛才老先生提到協助計算,孤倒是有個恰當人選可以推薦。」接著喊道:「來呀!請楊先生前來議事。」

        儒士楊榮字子榮,是張家堡堡主的外甥,因在張家堡一役時,其組織、安撫民眾的能力受到朱標賞識,而將他延攬在身邊,沿途朱標與他接觸,瞭解他學識淵博,精通術數之學。

        朱標將他介紹給周子夫後,兩人簡短交談一會兒,便覺十分投契,當周子夫談起祖傳的「立極秘笈」時,楊榮驚呼一聲道:「此書乃百餘年前奇人周侗所創,難道老先生與此奇人有淵源?」

        周子夫感嘆道:「老朽正是他的後代,這位老祖宗文武全才學究天人,曾授課予岳武穆,只因生性疏散不喜著作,謝世之後僅這本秘笈傳給後人。」

        周子夫雖是堪輿界宗師,但沐昕總認為他屬於江湖中人,雖然周三娘的節烈義行,令人感動,但對周家並不怎麼看重。直自此時知道他們是周侗的後代,才發自內心對他尊重。

        沐昕隨朱標回到他瓣事的簽押房,卻見「府軍前衛」的衛兵替代了親兵隊的警衛。朱標開口說道:「親兵隊昨夜辛苦了一個晚上,孤已交代要他們休沐一天,明晨卯時才來接班。你也好好休息一天吧!」

        走出簽押房沐昕看了看天色,已過午膳的時間,於是摸著肚子到廚房找東西吃。自己做好了泡饃,正等著大師傅幫他料理羊肉湯時,卻見小柱子鬼鬼祟祟的走了進來。

        便故意輕喝一聲道:「小柱子!鬼鬼祟祟的又想溜到那兒去?」這聲輕喝似乎嚇著了他,抖了抖身子,才走到沐昕的身邊,陪笑道:「沐爺說笑了,能溜到那兒去?奴才是來找您的!」

        「找我?你找我能有甚麼好事?」見沐昕一幅不相信的態度,他急道:「奴才…。」這時大師傅把料理好的羊肉湯送了過來,沐昕接在手裡緩緩倒進放泡饃的大碗裏,見小柱子停口沒說話,歪頭一看,只見他鼓著老大一對眼珠子,直盯著羊肉泡饃看。

        沐昕笑著將整碗的羊肉泡饃推到他面前道:「渃─   拿去吃吧!」小柱子詫異的問道:「沐爺─   那您自己…。」沐昕笑道:「我呀?一見你這饞樣兒,就飽了。」

        小柱子不再言語,捧起大碗也不怎麼攪拌,淅瀝糊塗的吃下了大半碗,才含含糊糊的說道:「從昨晚到現在沒吃過一點東西…。」沐昕看他是真餓著了,不由一笑。

        而自己則向大師傅要了幾碟剩菜,一壺老酒,自斟自酌起來。一會兒小柱子把整碗的羊肉泡饃吃的乾乾淨淨,等他坐直了身子輕噓了口氣,沐昕才笑問道:「吃飽了?」

        邊摸著肚子,小柱子開口道:「沐爺─   我還真是來找您的。」沐昕把酒壺裏,最後的一盃酒也乾了,打了個酒嗝道:「有話就快說,折騰了一宿,我可沒心情和你閒扯淡。」

        小柱子撫著下巴問道:「剛才周老師父和太子爺,在談甚麼計算用的資料,您知道是那是甚麼東西?」沐昕被問的一愣,然後笑道:「那都是製作地圖用的,我怎麼知道是甚麼東西,你管這些幹嘛?」

        小柱子又問:「他們說的那些資料,是不是一些砂呀石頭?」沐昕想了想說道:「周老好像有提到要到甚麼山腳、河邊去採集一些砂石作為資料。」

        小柱子一拍腿道:「這就對了!有這麼一藤籃子的沙呀石頭,就放在樹林子裡的草屋內。」沐昕一聽為之氣結,瞪眼道:「沙呀石頭到處都有,不是周老採回來的沒用。你呀!也一宿沒睡了,我看跟我一樣昏頭了。」小柱子委屈道:「我沒昏頭!那些石頭都是周老師父採回來的…。」

        原來這周三娘自懷孕之後,就有害喜的症狀,整日昏昏欲睡,朱樉為了提振她的精神,特命人在那座樹林裏,開一片空地蓋幾間草屋,作為一處別墅,並且經常親自陪她到那兒渡假。

        儘管是在那休養生息,但製圖的工作仍然不能耽擱,不過周子夫送回來的資料,是用標有地點的牛皮袋封存,足有幾大箱之多,攜帶甚是不便。

        於是周三娘想出一個妙法,就是從每個牛皮袋裏取出部分砂石,改用標有地點的小鹿皮袋封存,效果一樣但卻輕便許多,只用一個藤籃就可裝的下了。

        沐昕聽完懷疑的問道:「你怎麼確定那個藤籃還存放在草屋內,周氏父女在那兒躲了這麼久,怎沒聽他們提起?」小柱子嘆口氣說:「周家遭劫失火的前一天,我們才從草屋搬回來,當時去接三姑娘的是一輛單駒輕馱車,上面坐了三姑娘、四姑娘之後只放的下那箱地圖,我都還坐在放地圖的木箱上呢,那個藤籃實在沒處放,三姑娘才決定把它暫時留在草屋內,至於周氏父女沒發現藤籃的事…。」

        他略思索一下道:「他們躲在草屋那段期間,可能沒有進過王爺和三姑娘的臥室,藤籃是放在臥室的床上。」這時沐昕已經有些相信他的話了,「蹭」的一聲站起身子道:「走!咱們去趟草屋!」

        八府、二十一州、九十五縣所有的山川、河流、丘陵的土質資料,一封封整齊的疊放在藤籃內。當這個藤籃被帶回秦王府,所有知情者無不雀躍不已。朱標即時下令將趙蘭庭居住的三合院,列為軍機重地,由沐昕率領部分的親兵隊日夜警衛。

        上房仍歸趙蘭庭居住,四姑娘和小玉、雙成合住東廂,周子夫及楊榮住西廂房,以便共同製作地圖。平時空盪盪的院子,忽然間顯得熱鬧而生氣勃勃。

        在周、楊二人精密的計算後所排定的行程,居然發現原定半年的行程,可提前在三個月之內完成,只是每天的工作量十分巨大,工時也很長,但周子夫一心希望能儘早完成地圖,一則可報答朱標愛護之德,再則也了卻女兒的心願。

        所以他和楊榮兩人,早起晚睡每天休息不到兩個時辰,這樣過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兩個人都瘦了一圈。在中秋節的那天,朱標無論如何不肯讓他們工作,強迫他們必須休息一天。

        晚上,朱標還過來和他們一起飲酒賞月,一直熱鬧到將近二更,才回去。沐昕因為擔當警衛的重任,一個晚上沒有閒下來,直等過了二更,才卸下工作。

        他卸下戎裝來到大家賞月的庭院,雙成立刻搬了張椅子放在趙蘭庭的身邊,才剛坐好周子夫已斟了一盃酒,恭敬的捧給他,說道:「沐爺!那夜在草屋承蒙相救,直到今晚才有機會,正式表達感激之意,不敬之處還請海涵。」

        沐昕急忙起立,解釋道:「周老─   太客氣了!沐某不過適逢其會,實在不敢接受您的謝意。倒是這次您重製地圖,這對朝廷是多大的功勞?沐某深感欽佩。」

        楊榮解圍道:「沐兄臨危救難,才使周老有機會為朝廷重製地圖,兩位都是有功之人,楊某一介寒士,完全托兩位之福,才能躬逢其盛為國家做一些事,所以應該由楊某敬兩位一杯才是。」一席話說得三人相視一笑,共同乾了一杯。

        乾完一杯以後三人分別坐了下來,周子夫感慨的說道:「雖然沐爺不願居功,但在草屋那一夜,老朽自己知道若非沐爺相救,此刻早和小女一起命喪黃泉了…。」然後輕嘆一聲道:「周郝兩家交惡多年,彼此雖有怨隙,但絕到不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沐昕也黯然說道:「那天審訊郝老七時他表示過,周姑娘遇難他們很內疚,尤其當你為救女兒而身受重傷,他們更無意再下殺手;這次是在那『活純陽』的逼迫下才非要置你於死地,否則受不到協助他就無法登上『西安』堪輿宗師的位置,不得已才犯了這個錯誤。」

        周子夫回道:「如今他已斷了一臂,又身陷囹圄,也算遭到報應,我已不太恨他了。」四娘聽了不服道:「俺姊姊被他害死,我到死也不原諒他。」

        周子夫慎重的對四娘說道:「不!你姊姊的死不能全怪郝老七。是她自己福薄,以我們家的氣運,萬萬不可與皇室沾上關係,這次她與王爺的情緣─   不是咱們家可以承受的了…。」

        這話惹得周四娘一陣輕泣,場面頓時顯得尷尬,周子夫見自己把場面搞砸了,便帶著收拾局面的口吻道:「丫頭別哭了,這麼好的月色,人又到的這麼齊全,爹正要宣佈前幾天跟妳商量過的事呢!」這話非但止住了周四娘的哭泣,也引出眾人的好奇心,每人都瞪大眼睛看著他。

        周子夫環視各人一眼道:「老朽前半生週遊各地,看遍了全國的山川風貌,人生有此機會可說已無憾事了。」然後又情深的注視周四娘半晌,忽地眼光一暗,輕嘆道:「晚年又喜獲兩個乖巧的女兒,雖然三娘不幸…。」這時語音已經有些哽咽,他略頓一下又繼續說道:「但仍有四娘跟在身邊,所以老天對我可算厚待了。」

        這番話在豁達中帶有濃濃的傷感,感染到在場每一個人,周四娘為打破這股濃鬱的氣氛,開口道:「爹─   您有話就直接說!那麼長一段開場白,折騰人嘛!」周子夫也察覺氣氛不對,急忙笑道:「哈哈─   人老了嘴也跟著碎了。好…我直說了…。」

        原來周子夫年輕時,攜帶著「立極秘笈」遍遊宇內名山大川,憑著這股衝勁,不但獲得這部秘笈的精髓,更替自己在堪輿界奠定了宗師的地位,所以這部秘笈及他所記錄的筆記,他自認為是一件寶物。

        多年前,他在勘查江陰要塞的河道走向時,無意間救了一對落水的母子,原來這位母親負子從戎,是要到鄱陽湖協助丈夫作戰,途經這段江岸時,發現江底水淺處正閃著青紅兩道光芒。

        她便涉著淺水就近去觀看,發現這青紅兩道光,是躺在她腳邊的一塊玉璧所發出,她俯身檢起玉璧,忽然一個浪頭打來,母子兩人在江水中立足不穩,便栽進水裏。

        周子夫在岸邊發現這對母子落水,急忙下水將他們救起,脫困的母親自然對周子夫千恩萬謝,並將拾獲的玉璧一拆為二,自留一塊龍頭玦,而將另一塊鳳尾玦送給周子夫,作為他日相見的信物。

        周子夫幫助那對母子,是出於一時俠義之心,本不願接受這個鳳尾玦,但拗不過那位女士誠懇的態度,才勉強的接受。那位母親贈玉時,肯切的聲明,她這次是要幫助戰場上的丈夫,打破目前兩軍相持的僵局,如果僥倖未死,將來憑此玉玦相見必有所報。

        周子夫打開始就沒有得到回報的念頭,所以從來沒去打聽這對母子的下落,也不知道她的丈夫是誰,戰事的結果如何?而獲贈的鳳尾玦是由寒玉雕琢成,它在初成之時,未經仔細琢磨只是一塊普通的玉玦,但其沉浸河底多年,經砂石的沖刷、河水的洗鍊,這塊尋常的玉玦已被鍛鍊成稀世奇珍。

        後來經人鑑定出,這是一塊純陰的寒玉,尤其適合純陽體質的男性佩帶,因為陰陽交融可達水火既濟的境界,如此不但可保佩帶者的健康,更有加持佩帶者運勢的神秘功能。

        說到這裡周子夫微微一笑道:「所以這塊鳳尾玦也算得是個寶物,這幾天我在公餘之際,常常思量著,假如那天沐隊長沒有帶人趕到草屋救我們,這兩件寶物也將焚毀於大火之中…。」話語到後來漸趨黯淡。

        趙蘭庭為解開這個氛圍,接嘴道:「俗話說:寶物各有其命。豈是凡人可以毀壞?同時我還要糾正周老一件,在您身邊不止兩塊寶…。」周子夫被這話勾起興趣,笑問:「我身邊還有甚麼寶?」

        趙藍庭含笑指著周四娘道:「這位才是您最珍愛的寶!」周子夫聽了連連稱是,眾人也一起哄聲大笑,氣氛才活絡起來。

笑聲漸止後,周子夫臉色一整道:「古人云:『紅粉送佳人,寶劍贈英雄。』如今我已老朽,這兩件寶物擱在身邊,是暴殄天物,所以我要贈給有緣人。」

        說著兩眼注視著沐昕道:「我祖傳的這本秘笈,及多年鑽研的筆記心得,在征戰場上可以發揮很大的功用,本應該贈與給沐爺您,但它在使用時須配合精湛的數術之學,而您似乎對數學,並無興趣,所以我想把它贈與有興趣的楊榮先生,不知沐爺意下如何?」

        沐昕一向對兵學愛之甚深,但是卻不喜數學的演算,這幾天偷眼看到楊榮和周子夫兩人,一直埋頭計算各種公式,對他們的工作只有一旁咋舌的份,當知道周子夫要把秘笈贈與楊榮,他自是衷心贊成。

        楊榮方待謙辭,周子夫又對女兒說道:「四娘─   把妳胸前佩帶的鳳尾玦取下交給我。」這道奇怪的命令,讓眾人都感到詫異,但周四娘還是溫馴的取下了玉玦,交給父親。

        沐昕已猜出他的用意,急忙搖手制止道:「周老─   此為四姑娘隨身佩帶之物,在下萬萬不敢收受。」眾人也認為此舉不妥。然周子夫卻含笑說道:「沐爺差矣!此佩飾並非小女所有,甚至可說是無主之物,沐爺沒聽過,寶物無主,唯有緣者得之?」沐昕苦笑道:「沐某乃一介武夫,豈能跟飾物有緣?四姑娘佩帶多年當然與此玦有緣!」

        周子夫正色說道:「此訣並非一般飾物,而是一塊千年寒玉,初得此玉老朽便隨身佩帶,然那段時間卻經常生病,或者發生意外,經請教行家方知老朽已非童身,不宜佩帶此純陰之物。」

        趙蘭庭不解的問道:「周老佩帶不吉,四妹妹帶了卻無恙,這塊玉玦自然和四妹妹有緣。」周子夫搖頭道:「趙東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塊玉玦如由處子佩帶,因為均具純陰的本質,所以彼此無所干格,可是一旦破了處子之身,陰性已不純,災害就會發生─   ─。」

        忽地,滿臉懊悔之意,恨恨的說道:「當初我將這塊玉玦交給三娘佩帶,但是卻沒有告訴她,破身之後必須取下,直到我看出她懷了身孕,才要她取下來,沒想到─   不幸還是在她身上發生,這是我的…疏忽!」

        這個巧合讓在座諸人俱感震驚,靜默中周子夫對沐昕徐徐說道:「此玦在我家中非但不算寶物,且可能是一個災害,不過千年寒玉總不能隨便把他處置,而沐爺又是我所發現第一個適合佩帶此玦的人,因此才打算送給您。」

        一直在旁靜靜伺候茶水的雙成,破例發言道:「破了身子後還繼續佩帶這個玉玦,就會發生災害,那沐爺豈非永遠不能娶親?」這個問題十分現實,因此趙蘭庭也沒責怪她的多言,反而和眾人一樣注視著周子夫等答案。

        周子夫點頭道:「問得好!這件事我也請教了那位行家,據他說,有純陽之體者,將此玉玦佩帶在胸前,經十二個時辰後陰陽自然交融,此時玉玦與人融為一體,佩帶者就算破了身子,仍然受玉玦的庇護。」小玉聽了笑道:「這塊玉玦倒很現實的嘛!」眾人聽了齊聲哄堂大笑。

        笑鬧過後,沐昕仍然無法接受一塊玉玦作為禮物,但是周子夫又是誠心的贈與玉佩,正為難間,趙蘭庭一把自周子夫手中接下玉玦,並遞給沐昕,道:「長者賜,不可辭!四郎且接下吧!」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