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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一隻貓

參加了一場婚禮,我不是男方的親友,也不是女方的親友,當敬酒時間來臨,我握著酒杯,搖搖晃晃地數不清這是第幾杯了,只看見我自己站了起來,微笑,寒喧,一飲而盡,那眼前的水藍色禮服,剪裁成羽毛狀的紗質禮服,它在我眼前緩緩墜落,緩如一位天使,不再揮舞著雙翅,直是張開羽毛逐漸脫落的翅膀,天使闔上眼,然後無聲墜落。

我踩破了新娘的禮服,還好新娘不只一件禮服,正在擔任媒人的美女姐緊張地把我拉出婚禮會場。一看見那陽光,我便旋即像一隻茫然在路邊驚醒的流浪犬,我感到萬分的疑惑,還帶著劇烈的偏頭痛,我抬頭仰望四周,對著莫名刺眼的太陽狂吠,美女姐見狀,她大聲斥責我,「要愛,就不要怕傷害;要愛,就要勇敢。看你這副德性,墮落到任誰也不想親近。」

美女姐轉頭就走,我驚嚇到趕緊上前抱住她,用我的雙手緊緊懷在美女姐的胸前,帶著醉意,我喃喃說著:「別走,我求求妳。」

不急著推開我的手,我的頭還從美女姐肩膀垂落她胸前,她沒有像平常那樣抱住我的手或是摸摸我的頭,美女姐只是平淡地說:「我不是她,這句話,你該去對她說。」

那像咒語或是一種指令,我的手自然鬆脫,美女姐重新拉整了一下披肩,沒有回頭,她直是往婚禮會場走去,那頭也不回的背影,那葡萄紅的背影,美女姐的大捲髮,我看了,忍不住哭泣。

我想,我是好一陣子沒有去找美女姐了,我把所有的藉口合理化,我是為了拒絕接受美女姐的聯誼介紹,所以我怕接她電話,也怕去她家被她打擾。可實際上,她也沒有打電話來,也沒有跑來我家看看。不似之前,我像個胡鬧的小孩,美女姐則像我媽,她會擔心我想不開,她會擔心我不愉快,可現在呢?每個星期五見過姊姊之後,我以為美女姐會打來,她會急著聽我跟她分享姊姊亂說的那些故事,我假造的身世,姊姊編造的精采連續劇;星期五沒打來,就連星期日,在我跟姊姊吃過飯之後,美女姐也沒有猛call我。

不習慣這樣的生活,實在是太安靜過了頭,有如以前當兵時的情景,在外島的崗哨裡,安靜總代表不尋常的前兆,那是學長說的,「安靜,極可能是因為叢林裡的巨大侵略者已然靠近,而茫然的獵物已被鎖定還不自知。」

美女姐的消失,我單調生活裡的純然安靜,不再約會,那些星期一到星期四的戀人,我厭倦了留下假資料假名片,甚至開始對哄騙陌生女子進入愛情圈套的遊戲感到厭煩;我是不耐煩的,望著生活裡一點一點的改變,我對過去感到厭惡,我想要讓自己安靜,但我並不希望外面的世界也跟著我一起寂靜。那就像坐在列車裡,我在車廂內緊緊裹住自己,望著車廂外,那些快速消逝的東西,我感到安心;忽然間,緊急煞車,這一停住,列車像是再也無法移動一般,我感到焦慮,在這裡外都靜默的時空裡。那多麼像是姊姊的世界,我感到萬分的恐懼,這一剎車停止,我的世界就開始變得鬆散,有些東西逐漸脫落,一切都是那麼異常,但這所有的不尋常,究竟是從哪裡開始引發?

太害怕了,所以我又潛入每天都上蠟的大理石宮殿裡,熟悉地在金色大型花瓶藝術品的面前右轉,又在經過檜木會客桌前,不經意地瞥過,我直接上了樓,我開了鎖,像隻她豢養的寵物,我是隻貓,流浪了一陣子,我就又回來了。

她起初有些疑惑,她問我:「你為什麼有我家的鑰匙?」

我告訴她,用我最擅長的說故事手法,當然,我不希望欺騙她,我只是覺得,我們的相遇太稀鬆平常,那不適合如此不凡的她,所以我回答她:「我是隻貓,妳養的貓,後來我看妳太孤單了,所以我變成了人,我想陪在妳身邊,那也是妳多年來悄悄許下的心願。」

她真的相信了,她還幫我取名字,因為她相信,一個貓的名字,並不適合人。於是,她叫我:小澄;她說,那是她很久以前認識的一個人。她有時候說,小澄是她的小學同學;有時候,她又說,小澄是她的國中同學。大部分的時間,她總是只記憶著某一天,所以當她每天下班之後看見我時,我總是得在跟她自我介紹一遍。

不過她也有記憶深刻的事,那對她而言,是永遠不會變的事情,她說的那個小澄,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清楚的小澄,她口裡說出來的故事,她說那個小澄──他曾經暗戀過她。

但是有關於那個小澄暗戀她的事情,她並沒有多說什麼,直到有天,她又提起了小澄之後,她哭了,撲在我懷裡大聲地哭泣,然後流下滿臉的眼淚,她看起來很不可愛地對我說:「她喜歡小澄,但是小澄愛的是別人。」

原來,她又騙了我一次。

關於她的第一個謊話,她總是說不認識我,她總要在我面前重複一次地問我;關於我是誰,關於我們是怎麼認識的,關於我是怎麼進來的,關於我們的第一頓早餐,關於我們的一切……

我想,我和那女子,我瘋狂愛上的人,我們都是說故事的高手。

我們就像共同養了一隻貓,我們每天都重複為那隻貓起名字,她取的名字,無外乎,KITTY、CATHY、咪咪、喵喵、妙妙之類的;而我取的名字,則大都與貓無關,褐色眼朣、雙面夏娃、抹茶王子、甜心吉米等等。我想,那是因為我沒有失憶症,也不怕想不起來自己寵物的名字,所以我希望那隻貓的名字能長一點,還能再優雅一點,因為那個我愛上的失憶女子,她有時候會以為,我就是我們一起假想出來的那隻貓。

我們每天晚上也會陪貓說話,她說的是祕密,緊靠著那隻貓的耳朵說,我猜那些都是謊言,另一個謊言,她或許會對那隻貓說:「你的另外一個主人,就是坐在你左手邊的那一個,他的把妹技術太爛,所以我才故意裝作失憶,想看看他是否能變出不一樣的,更為有趣的把戲。」

我只能猜,我總是聽不見她跟那隻貓說什麼,只是一等她說完,她就會像個孩子般地咧嘴大笑,然後還對我說:「換你了。」

我是不說悄悄話的,我總是坐在貓的左手邊,然後大聲地說著:「那隻貓啊,我可愛的抹茶王子,請你跟你的主人說,我真的很愛她。」

同樣的話,同樣的劇情,我和她就像一直重播的電影,除非我變出些不一樣的把戲;我會帶她上大樓的樓頂露台,我會陪她一起數星星,而她會告訴我:那些都是貓的眼睛,是貓在眨眼。然後她會看看我,又仔細地檢查我的眼睛,然後對我說:「你的眼睛還真不像貓。」

有時候,我很想不解釋,只想坐在她的房子裡,安靜地等她回家,我想看她是否記得我,我想知道,她會不會因為家裡突然出現陌生人,就慌張地報警。

但終究沒這麼做,也許我就是怕,這是一場遊戲,我不想輕易結束它,不管她會不會因此報警,我只是希望,我們能多點時間相處,少一點時間在自我介紹上。

幾個星期後,那女子跟我說,她要去出差,我點點頭,帶著這幾個星期以來,突然長在她家的行李,我默默地離開,像一場夢醒來。

於是,我拖著行李,莫名地跟著感覺走,像是矇著眼在走路,哪個路口轉彎,哪個路口要直走,我沒有什麼想法,我就是這麼安靜地走到美女姐家,按下門鈴。

美女姐開了門,一切又恢復成正常的情況,不似幾個星期前,就在我參加了美女姐當媒人的那場荒唐婚禮之後,美女姐忽然從我生活中跑開。

我回來了,或者是美女姐回來了。

我穿著像貓一般的睡衣,美女姐看了直笑個不停,我說:「我是妳養的貓,也是那女人養的貓。」美女姐沒說什麼,她只是靠過來摸摸我的頭。

那個星期,我星期一到星期四都在美女姐家,我像隻貓,美女姐則告訴我,有關於她的故事,她曾經是名短跑選手。

不意外,那個星期五,我照慣例跟姊姊在我家聚餐,姊姊問我:「你還記得,我們以前在學校的事情嗎?」

我點點頭,開始說著我假想來的故事……

運動健將,跑步第一名,體育成績永遠比我好,她是我的姊姊。

在田徑隊裡,我和姊姊一起認識了一個女孩,自從她轉學來之後,跑步比賽的成績便沒有人能贏過她,我說:她一定是會飛的,速度快到連我都看不見。姊姊說:沒錯,她是會飛的,因為她有一顆正在飛的心。

姊姊一眼就看穿了跑步女孩的祕密,那是在認識她兩個月之後的事,我們才發現的祕密;但當時,姊姊就已經很篤定,她說:我看見另一個很會飛的人,他將翅膀借給了她。

跑步女孩真的很會跑,她的速度就快要破全校的紀錄;像風一樣的輕盈,像豹一樣的敏捷,看她跑步時的神情,是那麼的輕鬆,是那麼自在,彷彿有翅膀一般。她是在笑的,很少人是微笑著在跑步,當逆風時,風增加了跑步的困難度時;每個人都咬牙切齒地恨不得能快點離開逆風區,卻只有跑步女孩,在跑操場的時間,她全程都是微笑的。

不用花費太大的力氣,不像我們揮汗如雨的同時,小腿也幾乎快要抽筋,大腿也近似麻痺;跑步女孩就像異於常人一般,她始終面露開心地賽跑著,有時候,我幾乎都聽到,她在跑步時,竟然還能輕鬆地哼出她家鄉裡的歌曲。

所有人都是羨慕的眼神,當練習完,從教練那裡看完成績時;每個人都對跑步女孩說:「妳太強,妳太厲害了,妳是怎麼做到的?」卻只有一個人每次都不時歪著頭想了半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就是我的姊姊。

和往常一樣,在大家的稱讚聲稍微停歇時,我的姊姊又在那躊躇著腳步,直到跑步女孩主動靠近她,一開口,她就跟姊姊說:「我不想再跑下去了。」

沒有驚訝,只有一臉不知道從何講起的疑問表情,姊姊緩緩吐出幾個字,「是不是因為常常躲在電腦教室大樓往下看的那個人?」

跑步女孩點點頭,才低下頭摸著自己的腳,她對姊姊說:「我想把腳給他,妳覺得這會適合他嗎?」

沒有訝異和懷疑,姊姊仔細地望著跑步女孩的那一雙飛毛腿,然後才微笑地對跑步女孩說:「他太高了,恐怕不能用妳的腳了。」

跑步女孩聽完,一臉失望的表情,她對姊姊說:「那我要到哪裡才能再找雙飛毛腿還給哥哥?」

姊姊則回說:「妳哥哥的飛毛腿沒有丟掉啊,它隱形了,現在就在妳的腳上,那是哥哥的飛毛腿再加上妳的飛毛腿,所以妳一定能成為這次縣運的冠軍。」

「哥哥的飛毛腿在我身上?」跑步女孩喃喃說著。

而遠方,總是默默替跑步女孩鼓掌的人,他拖著義肢拄著柺杖,正要緩緩下樓來。

關於跑步女孩的祕密,我一開始是聽不懂姊姊的意思,直到跑步女孩因故轉學前,她帶著她哥哥來田徑隊時,我們才發現:原來,他是前幾年隔壁國小代表出賽的短跑健將,因為暑假期間的一場意外,為了救妹妹的他,在車禍中失去了他的雙腳。

有時候,我懷疑我為什麼要同姊姊說起這個假故事,關於那個飛毛腿女孩,我總想到美女姐,那些很會運動的人,而我什麼都不會,我不是飛毛腿,我不是我哥哥,我哥哥才是飛毛腿,據說我姊姊也是。

我還記得姊姊以前說過,那個我絲毫沒有印象的哥哥,他的運動細胞相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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