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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普萊耶爾音樂廳的演出

      飯店的影視廳裡有一台三角鋼琴,公演前幾日,同有川從早晨十點,影視廳開放後便坐在鋼琴前,一直練習至凌晨兩點,影視廳關閉才回房。

      抵達飯店,同有川進房一拆行李,整個人瞬間凍結,面露無法言喻的表情,哭笑不得地看著空蕩蕩的譜夾──她的譜呢?

      收拾行李時,她以為譜子早在譜夾裡頭,誰知道,現在才發現樂譜根本被她遺漏在另一個包裡。

      頹喪地和飯店借了鋼琴,同有川完完全全地喪失信心。她從來沒有犯過這種錯誤。若是譜子在身邊,心裡至少有安全感──現在,她必須靠著手指在鋼琴上遊動的熟練度來彈奏這首曲子。

      人越是緊張,原本熟悉的東西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這句話套在她身上再適合不過。

     

      現在,分針停在一點,距離公演剩不到二十四小時。

      她吁一口氣,雙手不知道第幾次擺上琴鍵,打算做最後的衝刺。全長兩分多鐘的「離別曲」,當她彈到轉調的地方,原本順暢遊走在琴鍵的手指頓然停下動作──她把指法忘了。

      微微一愣,她立即皺起眉,滿臉盡是怒色,趕緊再重頭彈一次,可是,再度來到轉調地方時,腦袋又是一片空白。

      這個「意外」讓她無心再練琴。憤然起身,她「碰」一聲蓋下琴蓋,對自己又生氣又頹喪,盪於影視廳的重重回音就像她心裡的憤怒。

      走回房間途中,她喪氣的心情轉為疲憊,嘆一口氣,驀然襲來的勞乏讓她的眼睛幾乎快闔起來。

      她真的需要好好的睡一場。

      回房的步伐越走越慢,視線逐漸朦朧,霎時,那抹熟悉的人影又出現在她眼前!

      她不可置信地用力眨眨眼,卻眨不掉前方如夢如幻的人影。那個「人」靠在牆上,垂著臉,臉龐給衣領遮住了。

      大吃一驚的同有川趕緊追上去,卻追不到,不管走多快,人影總是和她保持一段距離。這時,那「人」一轉身,轉入一扇微啟的房門,消失在她眼前。

      她追到門邊,定眼一瞧,這不正是她的房間嗎?

      誰把房門打開了?是那個「人」嗎?他是誰?幽靈嗎?

      滿腹疑惑與一絲不安,同有川輕輕悄悄推開房門。

      裡頭幽黑寂靜,開燈後,房中半個人影也見不著,行李擺設如她離開時一樣,絲毫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同有川暗嘲自己大概是眼了花,又說服自己或許今天早上離房時忘了關上門。她不願再思考,倒上床,倦得馬上進入夢鄉。

      來到巴黎近一個禮拜,幾乎所有人的時差都調過來了。同有川被八點響起的鬧鐘喚醒,睏倦的她厭煩地按掉手機上「鈴鈴」響的聲音,翻個身,埋進被褥裡頭。直待十分鐘過後,手機第二次想起,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爬出窩裡。

      站在浴室鏡前,看著裡頭自己的模樣,同有川不禁暗暗苦笑──昨夜熬到將近兩點才入睡,根本休息不到六個小時,現在可好了,她看上去蒼白又憔悴。

      微微蹙起眉,她用兩巴掌打掉睡意,提醒自己活該。

     

      公演於早上十一點開始。

      開演前兩小時,蕭媛音在普萊耶爾音樂廳內將演出的順序和她的學生們說一遍,又安排所有人上台彩排一次。

      同有川被排在倒數第二位。她緊張地坐在台下的貴賓席,雙手握拳,手心不住冒汗,看著演出者一位一位順利地彈奏出準備的曲子,心頭上的弦又繫得更緊了。尤其當她前頭的演出者走上台,一名年約三十的婦人,昂著頭,充滿自信坐在鋼琴前頭,緩緩抬起手,手指落下那一刻,巴哈的Sinfonia   No.   7   in   E   minor輕快地被帶出來。

      她一瞬也不順望著婦人快速跳動的指法,自己的十指反而變得僵硬,不自主抓緊膝上的白裙,不僅心臟砰砰地跳,身子也激動地顫起抖,連精神都漸漸無法集中。

      「有川,同有川。」不知何時,婦人已經回到座位,輕輕搖著同有川的手臂。

      她一驚,朝蕭媛音望去──蕭媛音朝她點點頭,示意她走上台。

      抖著腳起身,步上台之時心裡直喊糟──光是彩排就緊張的要她的命,那麼正式公演她豈不完蛋?

      「有川,這只是彩排,不需要那麼緊張。」蕭媛音倚靠在簾幕旁。

      「我知道。」她坐上鋼琴,擺放在琴鍵上的手指不受控制用力顫著抖。吸氣又吐氣,她不斷告訴自己放輕鬆,但是,光連第一個音她都不確定怎麼彈了。

      板著臉,她又害怕又尷尬,不停地反覆檢查放在琴鍵上的指法是否正確。

      「有川,妳可以開始了。」蕭媛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使她背上的冷汗流得更甚,腦子空白得像一張白紙。

      硬生生吞了吞口水,她閉起眼,索性想也不想壓下琴鍵。像奇蹟般,蕭邦的「離別曲」緩緩地被流暢奏出,她舞動手指,放空腦子。她知道一分心手指動作就會被打斷。

      起初,一切都很順利,但是,到變調的地方,同有川的思緒突然打了岔:她想到再過不久就開始的演出,台下將坐滿滿的觀眾,近百雙眼睛盯著她──可怕的畫面讓她游動的手指頓然停下,她坐在琴前,伴著其他演奏者的竊竊私語垂下頭──她實實在在地把轉調後的指法忘得一乾二淨。

      蕭媛音走至同有川身後,急問:「發生什麼事情?」

      「我……」同有川欲言又止。「我無法將它彈完,一分心後指法就完全忘了,更嚴重的是,一彈到轉調的地方,我就無法再專心彈下去。」

      面對學生的難題,蕭媛音沉默半晌。「不論如何,妳一直彈下去就好,不管是否記得下一個音符是什麼,直直彈下去──碰到忘譜,就來一段即興。千萬記住,妳繼續彈,儘管犯錯,觀眾不一定會知曉,若妳停下來,即便是音痴都聽得出來妳犯錯誤,知道了嗎?好了,最後一位演出者上來吧。」

      「我知道了……」她頷首,沮喪地步回台下。她不敢說,蕭媛音的話語裡藏著一股壓迫力,越這樣說,她越覺得自己該展現完美的演出。

      趁著最後一位演出者彩排,蕭媛音來到同有川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以示鼓勵。「待會兒,妳彈奏的時候,什麼都不要想,也不要怕出錯──我只要求妳把這首曲子彈完。」

      同有川那隻被握住的手已被汗水浸濕,趕緊抽回手,勉強露出微笑,點了點頭。

      「好了!」最後一位表演者結束彈奏,蕭媛音站起身。「大家休息一下,二十分鐘後到後台集合。」

      貴賓席上的人一哄而散,只剩同有川無力地坐在席上,癱在那兒,一動也不想動。

      她真的能夠將這首曲子彈完嗎?

      十五分鐘後,已有觀眾陸陸續續地進場。同有川被蕭媛音喚入後台準備。她低頭看看錶,上頭顯示著十點五十五分,演出剩五分鐘就要開始了。她甩了甩頭,摘下手錶。

      第一位表演者已站在簾幕正後方,等著蕭媛音請他出場。

      待在後台的同有川無法看見外頭的狀況,不過,觀眾們竊竊私語的聲音卻足以讓原本緊張的她冒更多冷汗。

      「各位加油!」蕭媛音拍拍大家的肩膀以示鼓勵。她走到舞台燈光下,以法文介紹起這次的公演。

      見第一位表演者走入舞台燈光中,同有川坐到後台角落,強迫腦袋放空,沉澱緊張的心情。

      第一位演出者朝觀眾席一鞠躬,自然地坐至琴前,手指從容擺上白鍵,憂傷沉重的旋律像緩慢的河流不急不徐瀉出指間。

      縮在後台的同有川隨著旋律靜下心神,盤起腿,以地板作琴鍵,手指在木質地板上按起「離別曲」的指法,緩慢地,細心地揣摩曲子;轉調時,她的思緒又打岔了,她卻不收回指頭,保持著前一小節的指法,食指規律急促敲打上木地板,但是不論如何絞盡腦汁就是無法憶起轉調後的音節。

      「有川!」

      聞聲之際,她的肩膀被推一下,同有川驀然抬頭,眼前站著排在彈奏巴哈婦人的前一位演出者。

      那名演出者指指舞台。「該妳到幕後準備了。」

      「這麼快?」她心臟一碰,邊說邊起身,一邊拍拍沾上灰塵的白裙。

     

      舞台幕後,她把台下的觀眾看得更清楚了。所有人都穿得正式,沒有交談、沒有低語,全廳內只有舞台中央那架三角鋼琴發出的聲音,還有──對同有川來說,還有心臟無可克制的跳動聲。

      很快地,婦人一鞠躬,換她上場了!

      「有川‧同,即將要為我們演奏弗雷德里克‧弗朗索瓦‧蕭邦的『E大調練習曲第三號』。」

      蕭媛音退下舞台,換同有川上台。她深深鞠個躬,霎時台下掌聲響起。搖搖晃晃地,她走到鋼琴前,不自在坐下,擺上琴鍵的手顫抖得比彩排時還要劇烈。

      頭一個音的指法使同有川調整了許久,心頭的跳動聲隨著她的猶豫越來越響亮,最後,她乾脆閉上眼,什麼都不想,讓手指直直壓下去──「咚!」

      嚇!

      她一驚,嚇了一跳,趕緊收手──那是個完全不對的音!

      緊張地縮緊肩膀,她又繼續找指法。這時,台下則傳出觀眾低低交頭接耳的聲音。

      重重吁出一口氣,她重新把十指擺上琴鍵,反覆地、再三地確認指法後,才輕輕地按下第一個音──頓時,她再度驚覺到自己的錯誤:她的力道出得太輕,根本無法在三角鋼琴上擊出聲音。

      連續的失敗讓她暗暗嘆一口氣,心道:「反正,只要流暢地完整彈奏曲子,台下觀眾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彈奏時是否犯下錯誤。」思即此,她不再思考先前犯下的錯誤,定了心神,手指開始僵硬在琴鍵上移動──她的動作越來越順暢,逐漸地,她投入曲聲,身體開始隨旋律擺動。

      她不再思考下一個音是什麼、指法要如何按,只是隨著感覺彈奏「離別曲」。

      終於,最後一個和弦被奏出,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放開踏板,曲聲戛然而止──驀然間,台下掌聲轟然響起,又響又亮,為她的成功演出喝采。

      旋身到舞台中央,她面帶微笑,朝台下鞠個躬。

      如雷貫耳的掌聲再次響起。

      「妳做得很好。」返回後台,蕭媛音走過她身旁,小聲讚許。

      她回報給蕭媛音一個笑容,同樣為自己的演出感到光榮。

      謝幕後,蕭媛音給了集合時間,一行人分散去吃午飯。

     

      同有川主動留下替蕭媛音收拾場地,卻被蕭媛音催去吃飯,她說不過老師,抓了包,正要離開演奏廳時,卻被迎面而來的德羅特伯爵喚住腳步。

      「有川──同小姐?」德羅特伯爵面帶微笑,拉起她的手,輕柔吻上她的手背。

      「伯爵?」她訝然喚。

      「準備吃午飯嗎?」

      「是、是的。」

      「請原諒我的無禮,不過,我很欣賞妳的演出。不知是否有榮幸能邀妳在這美好的午後共度午餐?」德羅特伯爵的語氣卻絲毫沒有讓她拒絕的餘地。

      「很高興我的演出受到伯爵青睞。」受到德羅特伯爵的讚賞,她受寵若驚,同時不著痕跡地抽回被伯爵緊握不放的手。「我很樂意和你共進午餐。」

      他露出笑容,彎起手臂,方便她扶著。「我的司機已在外頭等候,同小姐請。」

      兩人向外頭走去,赫然間,同有川卻想起遺忘在後台的手錶,她抽回手,欠然道:「請等我一下,我的錶被我遺留在舞台後方。」

      「不用著急。」德羅特伯爵頷首。

      回到後台,蕭媛音仍在收拾場地。

      「老師不走嗎?」找到手錶,同有川順口問。

      「哦──對,是……是準備要走了。」蕭媛音笑起,顯得欲言又止,猶豫半晌,才道:「有川……妳適才──剛才德羅特伯爵是不是找妳說了什麼?」

      她愣一下。「不,沒什麼,伯爵不過邀請我吃午飯罷了。」

      「哦!是嗎……」蕭媛音沉下眼,陰鬱地答道:「妳要知道,德羅特伯爵不是好人。」

      「老師的意思是?」

      「哼──!」蕭媛音冷笑一聲。「許多年前,我來到巴黎舉行公演,同樣地,我遇到了德羅特伯爵。當時公演結束,他叫住我,極力地稱讚我的演出。我與他相戀了一段時間。不──我甚至不確定我與他是否是『相戀』,或許只是我一廂情願罷了。總而言之,結識三個月後,我們分手了。前幾個禮拜,他連絡上我,告訴我,他將會來參加這次的公演。我以為……以為……」說到此,蕭媛音全身激動顫起來,再也說不下去。

      同有川嚇一大跳,頭一次見到蕭媛音的情緒如此反常。她的視線不自然從老師身上移開。「妳知道,我不好拒絕。」

      「祝妳好運。」蕭媛音冷冷一笑,自鼻音發出一哼聲,提著背包率先離開演奏廳。

      見到蕭媛音的反應,她又愣又怔,只好甩甩頭,深吸口氣,到外頭與伯爵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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