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功能「收藏作家」上線啦!
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五章、清潔工和明星

      柳香梅上學上到二年級。二年級的語文書裡有一篇是《溫暖》,寫的是周總理握了一位清潔工人的手,讓這個清潔工人在深秋的早晨感到了溫暖。

      那天,老師讓她的同行來聽她的這節課,教室裡濟濟一堂,聽課的老師多過聽課的學生。

      教完課文,老師照例要問學生從中學會了什麼。問完便拿眼瞄幾個尖子生,盼著尖子生給老師長臉呢!

      柳金葉果然就高高地把手舉到老師鼻根兒下,被叫起來回答的時候,聲兒又響又脆,答案是她要向周總理學習,把溫暖送到清潔工人的手中。

      多可愛的孩子!

      再問別的同學也是這樣想的嗎?

      學生也都被訓練得無比乖巧,張嘴說的都是柳金葉這個答案的無數種不同版本。當然這背後離不開老師的勞苦功高——她得絞盡多少腦汁,才能把一句話琢磨出這許多種說法,然後再一一安置于學生的腦中,就像表演之前不厭其煩的彩排。

      至於柳香梅,拜託,她最好自生自滅。

      這是一節多麼成功的公開課。老師當然也更有理由讓別人相信她教出來的學生,個個國家棟樑。

      問到最後,偏偏憨女子柳香梅猶猶猶疑疑地舉了手。這孩子沒眼色,老師幾次有意忽略,她的小手兒就是固執地舉成一面旗,當著眾多聽課同行的面,老師自然不好意思做得太過頭。

      要真對這只一直舉著的手來個視而不見,就相當於授人以柄。

      「這個同學的這只手,算是意料之外的吧!」人家即便當面不這麼說,但架不住背後這麼意論。上公開課,本質上跟演戲沒什麼不同,最重要的事是要防穿幫。只不過,公開課上的觀從可能要更精明,更難伺侯。

      「好吧,柳香梅同學,你也說說你的想法。」老師有意加重「也」和「想法」的語氣。一個憨女,她能有什麼想法!

      憨女站起來,聲兒裡透著小心:「老師,我想跟清潔工人學習!」

      「為什麼,柳香梅,難道你覺得清潔工人比周總理好嗎?」

      「不是……老師,我……我……當不來的……周總理,我想……當個……清潔……清潔工人。」柳香梅被老師這麼一反問,慌了手腳,好好兒一句話結巴得支離破碎,越發反襯她憨得不輕。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好吧,柳香梅同學,你就當清潔工人好了。不過,當清潔工人得每天掃地、做衛生,你做得到嗎?」

      「我……我會……做得到。」憨女不會瞧臉色,更不會聽話中之話,瞧老師臉上泛起了笑,心眼兒一鬆,怯生生憋出了句囫圇話。

      來聽課的老師來自四鄉八裡的學校。柳香梅自小兒塊頭就大過同齡人,體積的優勢就是更容易在別人腦中佔據一席之地。這一節課上完,加上老師帶著解釋之意的賣力宣揚,更讓人想忘掉都難。都知道柳林小學這個胖得離譜的女生腦子不靈醒,只怕憨得不輕。

      憨女柳香梅的名聲就這樣不脛而走,算是這四鄉八裡一個小名人。

      憨女倒是說到做到,公開課上跟老師說一聲會做得到,真個兒就當起了學校義務清潔工。

      外省女人鄭月芳等女兒當了半年的學校義務清潔工,才知道這事兒。憨丫頭在家裡一聲不吭,還是隔壁屋柳金葉說開了。

      那天,鄭月芳早晨起晚了,早飯便也跟著晚,全家人吃飯的功夫,柳金葉就來敲門了,奉的是老師的旨意,讓柳香梅快點兒去學校開教室門。

      鄭月芳轉身問女兒:「咱家離學校又不近,你幹什麼還要掌管班級鑰匙哩,看耽擱別人讀書。」

      「嬸,香梅不是掌管班級鑰匙,老師是為了讓她搞衛生方便才把鑰匙給她。」

      「難道老師要香梅天天搞衛生。」

      「不是老師要香梅天天搞衛生,是香梅自個兒要當清潔工人。」柳金葉回答得乾脆俐落,小嘴兒劈裡啪啦,又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得頭頭是道,像個小人精。

      反倒是當事者柳香梅,笨口掘舌,娘問她為什麼要當清潔工人,翻來覆去只會說她當不來周總理。

      「娘也沒要你當周總理,你為什麼不想著當個老師,當個醫生。怎就喜歡當清潔工人呢?」

      又問柳金葉長大了想當什麼,小人精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就是想當演員,想當明星。

      明星跟清潔工人,同是女兒,高下可就分曉了。直把外省女人鄭月芳氣得,飯也不吃了,拉著女兒就去學校找老師。

      柳香梅被死勁兒扯著,一路趔趨到學校。班主任還沒到校,就那麼直接扯進了校長辦公室。

      「我說,欺負人也不是這麼個欺負法。」鄭月芳一開口就上綱上線,「合著我年年往你這兒交學費,就是讓我女兒來學掃地?」

      「大嬸,你先別激動!有話好好說,到底是個什麼事。」校長挺年輕,不論口才還是體形,都不是這女人的對手。當然,他要跟人家論學識,

      肯定占上風,可惜,瞧這女人一幅撒潑架式,論學識還不是對牛彈琴。

      「你是校長,倒問我是個什麼事?」鄭月芳先給校長定個贖職之罪,至少,也算失察。「你說,你這學校幾百個學生,瞧著我女兒是個軟柿子,天天讓她當值日生。一天兩天也就罷了,輪著了,那自然是該當的。這天天做值日,你倒是開工錢呀!你這學校大門口,齊人高的字——為人師表,教書育人,我瞧著可不是這樣啊。難道你這學校專門培養清潔工……」

      「有這等事?」這女人的撒潑本事了得,話也越說越難聽,校長連連忙打斷她的話頭。

      「我吃飽了撐的,一大早憑空來尋你晦氣不成。」

      「好吧,大嬸,你稍安勿躁,這事兒,我得問問你女兒的班主任。」校長並非裝糊塗,他的確是失察。

      那當兒,校長辦公室外頭,探頭探腦,早就擠了裡三層外三層的學生。鄉下孩子,沒見過多少世面,校長和家長吵架便是個大陣仗,至少,叫陣的雙方,都是個「長」麼。

      聽校長說『我得問問你女兒的班主任』,早就有一個柳香梅班上的調皮男生高舉著手,嚷道:「我去叫班主任!」,話沒說完,人已哧溜一下跑遠了——當個大陣仗之中的傳令兵,該是件多麼光榮的事!

      柳香梅的班主任就是那天上公開課的語文老師,她的單車剛剛進校門口,就見本班一個調皮搗蛋鬼打橫裡竄出,截住了自己的車子。學生如此忤逆犯上,還是第一次。班主任剛開張嘴教訓。這調皮鬼卻是拿了雞毛當令箭:「老師,校長說請你去他辦公室。」

      「什麼事?」

      「就是柳香梅的娘來了,跟校長吵架呢!」

      班主任聽聞憨女的母親找到學校裡跟校長吵架,心裡已明白了十之八九。支了單車,拔腿往校長辦公室去的這當兒,早打好了腹稿。

      校長這一方來了個援軍,況且也是個罵陣中的巾幗。形勢頓時發生逆轉。當著這許多長見識的學生的面,班主任的撒的潑當然要藝術得多。

      話兒一句句,含沙射影兒,當然只有對方罵友才聽得懂。

      「喲,我正尋思著給香梅評個『勞動標兵』來著。」

      「勞動標兵留著給你自個吧,我女兒可不是來給別人當義務清潔工。」

      「要說義務清潔工,這可是你女兒的志向。」

      「你說什麼——志向?你可真厲害,好好兒的學生,你教他們立志當清潔工。」

      「用得著教,要說你家香梅,別的是不行,當清潔工,可是個天才,橫豎搞衛生不需要腦子。我總不好埋沒人才!」

      鄭月芳恨不得撕了這女人的嘴。剛才你來我往這幾個回合,她心智並不愚蠢,怎會不明白自己是遇著了高人——人家根本用不得胡攪蠻纏,正是所謂笑裡藏刀,口蜜腹劍,招招都是撒潑高手的看家本領,難為她修煉得爐火純青,想來是不枉當一個人民教師,練了幾十。

      班主任一句句一聲聲,只是拿著香梅的憨來說事兒,算是捏住了鄭月芳的軟肋。你怨天怨地都怨不著,要怨,只能怨自己的女兒「憨」,憨女願意當義務清潔工,人家老師跟她又不沾親帶故,還能不順水推舟。

      這一場大陣仗,結果是鄭月芳乘興而來,敗興而回。自家憨女還當著人家的學生,這才叫憋氣。

      那天的情景,是柳香梅一輩子不願再提起的痛。反過來,柳金葉倒是把這事兒當戲唱一樣,時時得提起來說說,一說就是柳香梅是當清潔工的天才。這麼說了幾回,又加上一句「天生的一個扶不起的劉阿斗,還想賴上老師?」。多此一句,就像文章裡的畫龍點睛之筆,只是行文大有抄襲之嫌,明眼人能一眼看出是經其母柳六娘潤色的,要不,一個小丫頭,她懂得劉阿斗是哪個。

回書本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