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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aft 05 刀叉劇場

Castle   in   The   Sky   project空中樓閣計劃

chapter   of   “Pious   Incoherence”

      當戰神凱洛圖手持搜索令破門而入,發現天帝和美神米歐迪可兒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一切的謎底都解開了。火神歎瑪菲尼克的軍購弊案原來是透過豐饒之神克萊努斯的黑金操盤,利用天帝風流的個性盜取天機,火種的走私出境其實也是冥王幕後人蛇集團操控的結果。懸而未決的天界弊案出現意料之外的發展,天帝遭到收押,以兩千三百萬名信徒交保候傳,全案已經移交命運之神審理當中。天后氣憤的對信使之神表示:「她要保留天條追溯權。」根據十誡增修條文的規定,命運之神由天帝任命,尤司里斯神族三分之二表決同意才能罷免……

────遊唱詩人口傳烏托邦史詩《壹利也得   17.263-42》

draft   05   –reSist,   and   resist-

刀叉劇場

      「現在,我很榮幸的宣佈,奪得兀爾地區第三十九屆競圖大會的冠軍得主──我相信大家和我一樣期待──冠軍得主是...維若妮卡.雅基.花特海噴的《稻浪小徑》!」

      凡奈提的話才說完,回音甚至還沒開始擴散,全場就歡聲雷動起來。雙螺旋的議事堂頂炸開無數紙花,在寒霜刺骨的天氣裡每個人拍手拍到汗流浹背,叫囂此起彼落,酒液四濺紛飛,歡慶的人們敲壞酒瓶砸爛酒杯踱爛玻璃碎屑,好像觀禮的人自己得獎了一樣進入瘋狂狀態。

      「看咿!看咿!我認識她,我果然沒有看錯咿!我早就知道她會得獎,她在洞天福可是一等一的知名角色咿,任何有點眼光的人都不會錯過她的咿,你說是不是咿!」神乎其技的波司特連握手握到手酸,好像維若妮卡和他從小一起長大一樣熱絡地到處和人攀談。

      「我就說嘛!我就知道那個女孩會有今天的成就,所以我才刻意刁難她,洞天福國不是有一句話叫做什麼『背負責任...』」

      「隊長,是『承大任者必先負重千里』啦。」

      「對對對...『承大任者必先負重千里』...誰叫你又插嘴的,啊?你不知道我是喬恩特全城學識最淵博的侍衛隊長嗎?不過你看看,如果沒有我的用心良苦,她就不會有今天風光的場面了啊,學著點啊!」

      「是啊,隊長,我會牢記在心的。」

      每個人都想要看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得獎,全部擠向環繞中心議場的圍欄,數十人從四層樓高的地方摔了下來,有如室外紛飛的雪片。在月環漸漸消蝕的慘澹天空下,議事堂裡面的眾人齊聲高呼:

      「花特海噴!」

      「花特海噴!」

      「花特海噴!」

      「花特海噴!」

      「花特海噴!」

      「花特海噴!」

      「花特海噴!」

      規律的呼聲像是出征前夕的戰鼓一樣,令人精神昂揚。

      負責頒獎的籌備會主席凡奈提大爺笑意滿滿的站在講台一旁,樂於見到自己又多了一次榮耀的曝光機會。手上捧著大獎冠軍柳環、3029凡太錫、精工綢緞捲軸、龍毫筆的侍應們在台下排排站成一列,趾高氣昂的表情有如獎品一樣閃閃發光。

      觀眾鼓掌鼓了半炷香的時間,每個人都累了,掌聲的音量減小,大家的口氣裡都開始帶著埋怨的不滿,但是大家仍然拼著命咬牙切齒有氣無力地喃喃唸著:

      「花特海噴!」

      「花特海噴!」

      「花特海噴!」

      「花特海噴!」

      「花特海噴!」

      「花特海噴!」

      「花特海噴!」

      好像如果正好在頒獎者上台的時候沒有開口,自己就沒有辦法沾到光。數十個人因而休克倒地,旁邊的人還以為這些人對於優勝者太過崇敬,甚至鼓掌歡送他們離開會場送醫急救。

      維若妮卡沒有出現,應該是說,她沒有辦法出現。

      一位籌備會的委員似乎注意到情況不對,跑上台和凡奈提竊竊私語,經過了一小段爭執扭打的時間,籌備會委員佔了上風,把凡奈提踢下臺,對大家宣佈:「嗯哼,各位嘉賓,讓各位久等了,本人在此代表籌備委員會表示億兆萬分的歉意,在下是籌備委員會士紳組的否思。由於一些大會執行的小問題,花特海噴小姐因故取消資格,由原先第二名馮.弗葛大人的《多寶飛天琉璃龍鳳黃金宮》遞補第一。」

      全場遲疑地安靜了一下,沒多久,又歡聲雷動起來。

      里爾里搔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趴在欄杆上觀看這場盛宴。

      「怎麼樣,有沒有感覺到被激勵,你看人家弗葛大人就是持之以恆的努力,才會有今天的成績,這次的工程規模少說也得花上百萬,你該好好找個榜樣向人家學學。」一位穿著體面,體態有點臃腫的中年男子拍拍里爾里的肩說。

      「弗洛特舅舅,你別開玩笑了,我幹麼向這種只會對贊助豪族磕頭擺尾的人學習?」里爾里板起臉孔結束對話,輕輕推開男人的手,走向大門出口。

      「人家可是成功的典範,你不及人家的百分之一還敢這麼驕傲自大?聽你爸說這一陣子甚至淪落到《王屋》去,是在搞些什麼名堂?」弗洛特跟著走向大門,嘴巴仍舊不停的動。

      「我在研究飛行機械,什麼淪落!」里爾里簡短的回應,腳步加快。

      弗洛特邁開大步,一邊問:「是雲都的擾流翼元件嗎?那很不錯啊。」

      「是載人的高速飛行機械。」里爾里毫無耐性地回答,似乎已經預料到了舅舅緊接而來的反應。

      「你是想做貴族的機關弄臣嗎?你以前不是說你想要成為一個二十三齒的雲都工程師?雖然說弄臣也不錯啦,有固定收入,地位也還可以...」

      里爾里越走越快,頭也不回怒氣沖沖的說:「誰說研究飛行機械就只能作弄臣啊?我對飛行機械有興趣不行嗎?研究這個出路還是很多,我可以作機工師管理火腦的機械運作,也可以從事雲都整備師的維修工作,甚至改良內海機動帆船作個造船師,誰說研究這個就一定要去作弄臣?」

      「機械操作和整修的人才已經飽和了,現在走雲都建築師的路線才是最熱門的啊!你不要那麼笨,光是只會抱著理想主義,有時候也應該要現實一點,現在一個操作士一個月薪水不過25凡太錫,雲都工程師隨隨便便一出來就是190凡太錫起跳,你以後還要結婚成家,要好好為以後作打算,你現在幾歲啦?」弗洛特快速行進,緊跟上里爾里邁向出口。

      「17。」要不是必須維繫最基本的禮貌,里爾里早就悶不坑聲的跑出大門,雖然他的態度已經把厭煩和倦怠吊在臉上,把左右兩邊的眉毛往下拉扯,嘴唇也凸翹出來。

      門外刮起大雪,里爾里緊抓圍巾,把自己裹了起來。他一向討厭禮服,更不用說頭頂矮人沉重的傳統高帽。他期待冷風可以掩蓋一切的聲音,卻只感覺到涼透骨髓的寒意。

      他呼出一口白煙。

      「都17歲了,更該聰明一點,好好利用時間,不要整天無所是事的讀書閒晃,好好學點謀生的技術,舅舅是過來人,難道會騙你嗎?...啊!里爾里大人,您的公子在這裡,我把他帶來了。」弗洛特對站在門口氣勢非凡的矮人揮揮手,那是里爾里的父親,里爾里第六十一代當家,『開明的』里爾里六十一世。

      「怎麼樣,啊?看完競圖大會有沒有覺得很充實,很充實啊?」六十一世用力地捏捏里爾里的臉。

      痛死了放開啦!別又來了,噁心巴拉的,這裡可是公共場合,平常什麼也不關心,父子關係不是用來裝給別人看的。一股厭惡的感覺湧進里爾里腦中,他臉上擠出勉強的笑容,從父親面前掙脫。

      「有什麼好充實的,又不是沒看過,反正不過是建築業的園遊會,每次競圖大會不是都一樣。」里爾里擦擦臉,彷彿被捏髒了一樣。

      「我們要和得獎人和籌備會委員一起去吃海鮮料理,啊……順便到劇院欣賞詩劇,你想不想,想不想一起去啊?」六十一世愉悅的說,細長的眉毛甚至還興奮地抖動。

      你每次應酬吃海鮮還吃不膩啊?每次客人來就要吃海鮮,把綿密堅韌的鋼網拋進深邃的海底,糾纏住咆嘯的海怪,等到他們筋疲力竭,再大卸八塊,把面目猙獰的頭像、或是鮮血淋漓的髑髏端上餐盤,當肥厚的嘴唇吸吮,鋒利的牙齒咬下,還要讚嘆海洋之美。你們咀嚼海鮮,我連坐在旁邊都毛骨悚然。里爾里喃喃自語。

      「不想。」

      「吃海鮮的話,可以吃你最喜歡,最喜歡的章魚喔。」六十一世轉換成哄騙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把兒子的智能當成蝸牛的水準。

      我喜歡吃的東西你大概只記得章魚而已,不要故意假裝很清楚的樣子。

      「為什麼我也要出席?你和那些主辦單位的人一起去就好了啊,我最討厭應酬的場合,何況人我都不認識,一個一個打招呼介紹,好像我是南洋賣來的稀奇雪人,供應大家觀賞玩弄一樣。」

      「啊──難得一次嘛,爸爸很尊重你的意見,啊,如果你真的,真的不方便,也不會勉強你去啊。」

      「我的時間真的不方便。這次回喬恩特我本來就只打算參觀競圖大會而已,並沒有打算過夜,我已經叫了下午的車,準備直接回《王屋》。」

      「你給我聽著,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場合啊!全家都到了,你怎麼可以這麼不合群!」六十一世提著里爾里的衣領,把他拉到一旁,輕聲細語對他的鼓膜嘶吼,催促他登上蜥蜴廂車。

      反正你本來就是要強迫我去,何必冠冕堂皇的編一大堆理由欺騙自己?里爾里悶不作聲,眼神冷漠的登上廂車。從二叔到七伯的陽剛陣容全部都已經衣著筆挺地坐在車上,像是送葬的行列。

      全部人坐定之後,六十一世闔上小門,廂車沉重地走了。

      「記得,等一下不准,不准跟別人說你在搞什麼飛行機械的名堂啊!都什麼年紀了,還作什麼夢?」令人窒息的車內,六十一世低聲警告里爾里說。

      雪又颳了起來。

      六十一世招待眾人吃飯的的地方,是座落喬恩特北方岬角的大型劇院「滿貫」。這裡不但可以同時欣賞人獸生死搏鬥的痛快場面,更以淹死人的飯菜和失意文人跳海的懸崖聞名。

      「學文的人比較想不開,你要小心你那個寫詩歌的朋友不要跑到這裡跳海了,啊,到時候你可能要游泳游泳去救他,哈哈哈哈,他叫做什麼...?薩佛路斯,是不是?」六十一世一進們就說了個和天氣一樣冰涼的笑話,自以為有趣。

      我的朋友不是讓你取笑用的,你一個也不認識,問他姓名幹麼?哼,有那麼好笑嗎,我想把你踢進海裡比較好笑。里爾里一點都不給他父親面子,臉色爛得難看。

      劇院裡早就擠滿了人,從洞天福國遠道而來的明星今晚將會登台亮相,所有的人都想藉此機會一睹風采。好像全城的人都擠進了鬧哄哄的大廳,汗味、戶外堆肥的悶臭、出爐的麵包香、異地運來的水果、絹袍散落的沉香粉、泥濘腳印的濕氣在空氣之中擴散飄揚,里爾里只覺得想吐。

      「啊!里爾里大人,我來跟您介紹:這位是北部來的船運名門『紅鬍子』迪.希特佛大人,這位是首都來的優提勒泰利安學院院長,人稱『鴨王』的費姆大人。兩位大人都是特地抽空來參加這次難得的兀爾競圖大會的,算是稀客啊。」凡奈堤領著兩位頭頂戴曼席特式翻簷高帽的矮人站在飯館大廳閒聊,看到六十一世連忙招呼起來。

      「久仰久仰,里爾里大人,呵呵呵呵。」紅鬍子稍稍鞠了個躬,和六十一世握手。

      「嘎里爾里大人,久仰久仰嘎,嘎聽說──你最近成立的學院也很成功,也許我們可以交換一下心得嘎。」鴨王和六十一世握手之後,看到里爾里站在一旁,本來也想和這位年輕人打個照面,沒想到里爾里甩都不甩,鴨王只得把手縮了回去,認為這個小鬼太不識相。

      「稀客稀客,『鴨王』果然是氣宇軒昂。兩位大人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都是社會的菁英,國家的棟樑,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身為地主,正好藉這機會好好招待一番。對了,凡奈堤爺,委員會的否思大人怎麼還沒來?」六十一世殷勤地展露職業的微笑,一口潔淨的白牙似乎全部刻上誠信,讓遠到的訪客備感溫馨。

      「喔,他和得獎的弗葛大人隨後就到。」

      「啊,那麼大家不要客氣,請先就座請先就座,就慢慢等今天的主角到場吧。我來介紹一下啊,旁邊這位是我的連襟弗洛特,左邊這位則是小兒歌德拜爾。」

      貓女侍者頭上頂著銀質餐盤,一道道獻上酒菜。貴賓席外,劇院的氣氛也慢慢喧騰起來。歌隊進場,高頌英雄貝歐武夫的功績,今天上演的是烏托邦悲劇名家撰寫的《特倫威屠龍記》。

      只見歌隊唱道:

            看那剽悍的背影,和那可以搬運山脈的手臂

            看那銳利的眼神,和那可以刮起大浪的吼聲

            貝歐武夫,你是人間的英雄,救世的聖者

            你的光芒驅退邪魔,你的榮耀震懾鬼怪

            你是英雄王...

      眾人打完招呼,相繼就座之後,籌備會的否思也帶著得獎的弗葛大人到了餐館,大家寒喧一陣,開始閒談。

      「抱歉抱歉,失禮了,路上有事耽擱了一陣。」否思老遠就瞧見貴賓席這裡坐滿了眾多大人物,連忙道歉。得獎慶功宴是今天的重頭戲,他卻連同得獎人一塊遲到,是相當不敬的。

      「好說好說,畢竟弗葛大人才是今天的主角啊!主角沒有到場,我們怎麼好意思好意思開始上菜呢?」作東的里爾里六十一世打了個圓場,舉杯敬酒:「讓我們為得獎的弗葛大人舉杯吧!」

      「弗葛大人恭喜恭喜!」

      「恭喜!」

      「恭喜啊!」

      「弗葛大人,今後還請多多指教呵!」

      「感謝諸位大人對在下的厚愛,主辦這次大會的里爾里爺才是勞苦功高啊!讓我敬您一杯!」

      「弗葛大人太客氣了太客氣了,今後兀爾地區的雲都還得靠您高深莫測的才學,在火神的名下,我敬大家,也敬大會圓滿圓滿結束啊!」

      「敬火神!掏堤耶洛斯   !」

      「掏提耶洛斯!」

      「掏提耶洛斯!」眾人高聲祝賀。

      「今天大家就盡情享樂享樂,享受美妙的悲劇吧。」

      「呵呵呵呵,原來里爾里大人是帕拿沙爾主義者啊?」凡奈堤拎起幾顆葡萄,連皮都沒剝就囫圇下肚,眉開眼笑地說。

      費姆輕巧地拎起橄欖,輕輕用刀把果肉削下,拭拭嘴角說:「喔?遵奉帕拿沙爾主義可是高尚的藝術啊!拿捏分寸不當的話,就和路邊的醉漢沒什麼兩樣,但是如果善加控制的話,人生才會色彩繽紛啊!」

      「說到帕拿沙爾主義……在下到是很想很想聽聽費姆大人的見解,記得費姆大人是專攻辯論的吧?」六十一世啜了一口湯,湯匙舔得發亮。

      「在下不敢誇口,不過談談對帕拿沙爾主義的想法倒是不難。其實這和教育也是息息相關,帕拿沙爾主義早就是我們日常生活的一部份,身為一個現代人,不懂帕拿沙爾主義是無法立足的啊。」費姆叉起一片橄欖果肉,優雅地咀嚼。

      「太好了太好了,在下最近也正把工房改組成為學院,能夠藉此機會聽聽當今第一流學院院長暢談教育,真是寶貴的經驗啊。」六十一世悄悄挪開湯碗,小心翼翼地切起麵包。

      「經營教育事業可是相當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民眾嫌太難,那麼我們就必須用心簡化教材,民眾嫌壓力太大,那麼我們就想辦法把標準放寬。我們現在最先進的文學教材把同義的字全部合併,他的、她的、它的全都合併成『我的』。在算數的改良上,自從圓周率省略成3之後,建設成本大幅降低了百分之6,本來包一座橋的工程可以多買一台大型廂車連帶三位車伕,現在包一座橋可以買一棟房子包含百名奴僕。民眾只要付得出錢都能夠輕鬆的得到學院資格,反正執照考試也還是他們在考,競爭對手越多錄取率越低,考越多年我們報名費賺越多。教育能夠發展到這麼先進的地步,真的相當不容易,近代教育真是歷史的奇蹟,實在是太偉大了!」費姆又削了一顆橄欖。

      「這麼說來,前一陣子米路的北方船團有很多人染上瘟疫,聽說是飲水的問題,根本無藥可救。當時商會的醫生改用催眠的方式,告訴病人那些都是聖水,結果告上公民大會的家屬們都高興地走了。讓人忘記悲傷,這應該也算是帕拿沙爾主義吧?呵呵呵呵……」

      「迪‧希特佛大人真能舉一反三,沒錯,就像最近在科斯默吉爾召開的城邦代表大會,其實也相當符合帕拿沙爾主義呢。調整稅率和制定法案的時候,學習洞天福國的古老傳統,利用燒烤龜甲來決定,沒有人會覺得神明判決不夠公平。人們不應太過計較瑣碎的事物,該謹慎地放鬆享受人生,這才是是人類生命的價值啊!」費姆又削了一顆橄欖。

      「天地諸神飼育的是肉體,而工業之神鑄造的是靈魂……」六十一世默念,把麵包吃完,沒落下一絲碎屑。

      突如其來的叫好有如雷響!震動整座劇場。尖叫與口哨在劇院裡共鳴,鼓掌聲、踏地聲規律地伴隨一個眾人呼喚的名字,放眼望去,所有的手都在揮舞,彷彿劇院撼搖起來。洞天福國禮聘的明星,年輕人眾所矚目的偶像,梁渠上場了。

            喔!我的王!您的意旨像不落的月光

            又像汪洋

            我尊敬您、仰慕您、拜倒在您腳下

            拜倒在龍的圖騰下

            您怎麼能夠命令我去屠龍?

            您怎麼能夠命令我去屠龍?

            龍是您的紋章,是您祭拜敬畏的形象

            您怎麼能夠無所畏懼?喔!我的王!

     

      歌隊齊聲高唱:

            喔!貝歐武夫!你的榮耀像洶湧的雨雲

            又像雷鳴

            國王懼怕你、嫉妒你、想要讓你上絞架

            讓你死在龍手下

            你怎麼能夠拒絕去屠龍?

            你怎麼能夠拒絕去屠龍?

            龍是你的敵人,是你寄託仇恨的對象

            你怎麼能夠不打倒邪惡?喔!英雄王!

        

      「小子,你──現在在哪裡高就啊?」凡奈堤擦擦嘴角,對這個不斷保持沉默的年輕人拋出問題。

      「我還在作研究。」里爾里簡短的回答,其實他快要坐不下去了,他本來就坐不下去,他沒辦法忍受坐在這裡吃飯的氣氛。

      「喔,是在哪一間學院讀書呢?」

      「我是《王屋》的食客。」

      「呵呵呵呵,他說的是洞天福國那位愚公的《王屋》。」訪客們交頭接耳互通聲息。

      「是那個愚公?那個曾經官拜三公卻被罷黜的貴族?」

      「聽說他是偏房生的,所以──呵呵呵呵,假裝痴呆把兄弟做掉才當上公爵的,是個狠角色哪。」

      「能夠官拜三公,絕對不是簡單人物。」

      「聽說他花大錢收買世界各地的書,還真是沒價值。泥版刻完之後堆起來都不會有什麼人去看了,更何況那種寫滿密密麻麻的字,草紙編的東西...」

      「呵呵呵呵,年輕人,他請你去研究什麼呢?」迪.希特佛問。

      「載人的高速飛行機械。」

      梁渠閃過巨龍的烈焰,一劍刺進惡龍胸膛:

            邪惡的龍啊,可悲的靈魂啊,我要把你打倒!

            奉我王之命!

            奉我王之命!

            你是大地孕育的罪孽,晴空中的烏雲

            你是百姓恐慌的源頭,湖面上的漩渦

            你燃燒微薄的幸福,你吞噬平靜的生活

            你讓相戀的情侶悲歎,你讓親密的家庭分散

            倒下吧!

            歌隊齊聲唱道:

            惡龍啊惡龍,倒下吧!

            你的獠牙不再鋒利,你的火焰不再熾熱

            你的眼瞳映照天邊的落日

            倒下吧!  

            千萬的冤魂等待著你

            倒下吧!

            地獄之門為你打開

            倒下吧!

      六十一世想要阻止里爾里,卻慢了一步,連忙陪笑臉說:「沒辦法沒辦法,這是小孩子的興趣嘛,作大人的總該尊重他的想法。賢者里契、工程師麥喀尼克來教他的時候都誇他頭腦不錯,本來也通過了費利斯汀學院檢定,只是沒有興趣繼續研究雲都建築工程,真是傷腦筋傷腦筋啊,哈哈哈哈。」

      「什麼興趣啊!研究飛行機械是我的專業領域,我可以依賴這個吃飯,難道只有雲都工程師才算職業,別的職業都不算職業嗎?」

      「你為什麼要把自己限制在那麼小的研究範圍呢?其實爸爸也很支持你的理想,爸爸讓你繼續研究,就是希望你能夠出人頭地,掌握自己未來的生涯規劃。人的眼光要放遠,研究雲都建築工程的出路更廣,現在到處都缺乏這種人才,你還沒畢業就有一大堆工作機會隨便你挑。女人也是一樣啊,談到結婚條件的時候,你如果沒有工作,連自己都養不活,有誰願意嫁給你?女人選擇對象也都是會考慮現實的啊,你讀雲都建築工程,畢業之後馬上就有高薪又有社會地位,你的條件好,女孩子隨便你挑,不要浪費時間交一些對你沒有益處的朋友把你拖垮,要交朋友就要交一些可以互相勉勵的人...」

      「如果要面對現實,人遲早都得面對的。但是如果只注意到現實,那就是人自己的目光短淺了。難道只有熱門行業才算是行業?只有熱門學科才算是學科?誰說研究飛行機械就沒有工作?我現在在《王屋》也接了不少貴族的工作在累積經驗,反正只要你看不慣的都沒有價值,只有社會一窩蜂流行的才是價值標準。」

      「你以為你是用誰的錢讀書?」六十一世火了,怒叱里爾里。

      「你看,反正你也只想支持你想支持的,說什麼支持我的理想?支持還有限制理想內容的喔?不追求功利的理想都不是理想,只有你認定的理想才是理想!」

      霎時之間,里爾里發現自己成為座席中眾所矚目的焦點,臉頰紅熱,雙腿發軟。他緊握拳頭,指甲深深陷入肉中,他感覺得到自己激動地在發抖,但是他還是一股作氣說了下去:「你們學教育的為什麼總是質疑自己家小孩想讀的東西?你們太急著成功了,我發現在自己能力充實足夠之前,是不該太早站上不配的位置的。世界上哪有多少鐵窗工會呢?」

      「胡扯什麼?」『開明的』六十一世把里爾里拉離席位,面目猙獰地說:「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場合,你再給我鬼扯鬼扯下去,你就別想家裡再資助你一毛錢。你以為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本來就不想來。」

      「剛剛說的給我聽好!聽好了!」六十一世回頭陪笑招呼客人,用睥睨的眼神指示里爾里趕快回座。

      奄奄一息的惡龍翻過身來,瞬間又毫髮無傷,開口說:

            貝歐武夫啊,貝歐武夫

            你以為國王派你來除害?

            你的衛隊都是抬棺的轎夫

            慶功宴上等待你的都是毒物

            國王抽稅苛刻,國王刑罰嚴格

            國王只顧自己的享樂,吃吃喝喝

            不要為了愚蠢的正義而死

            你是百姓的英雄王

            不要為了愚蠢的正義而死

            你可以成為英雄王

            不要為了愚蠢的正義而死

            我把女兒賜給你,你可以繼承龍的紋章

            你可以成為新國王...

      迪.希特佛晃蕩酒杯,眼眸在搖曳的碎沫裡融化。酒香在雪夜裡揮發,瀰漫危險的氣味:「呵呵呵呵,話說回來,洞天福國最近政局不是很安定啊。前一陣子市舶司的盤查變得很嚴,聽說是為了防止異端份子潛逃。」

      「聽說絮陽王和六川王不滿現在當權的陳林兩大世族,最近常常和朝中大司馬盤磊、太傅杜廈等人秘密會商,京師聽說不安定啊,不安定。」

      「呵呵呵呵,流霞尹凌侃可就辛苦了,好久沒能見到他,每次都忙得焦頭爛額,還得處理這些派系問題。」

      「聽說愚公和這件事情也有關係。」

      「喔,《千年風向雞》的事件之後,他不是下野了嗎?」

      「啊……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怎麼一直聊這些不祥的事呢……來來來,大家乾杯吧!」凡奈堤急忙岔開話題,像是害怕被發現什麼。

      「凡爺別緊張嘛,又沒人提到你,你幹麼不打自招?」否思嘲弄地說。

      凡奈堤暗自咒罵否思,不過用錢籠絡幾個工程師,押中了寶就跋扈起來了。否思不過也只是個近十年才竄起的暴發戶,在宴會上只敢陪笑,連聊天都不敢搭腔,居然還敢扯本凡奈堤大爺後腿,大概是舒服日子過久了,忘記什麼是先來後到。

      「否思大人自己倒是要小心,聽說烏托邦的名門阿斯特流斯也對弗葛大人很感興趣,提出的贊助數目可也不少。」

      「怎麼談到這邊來了,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和否思大人不過只有一些生意上的往來罷了。」弗葛連忙說明。

      「生意上的往來?」

      否思瞪了弗葛一眼,說道:「有人看得起弗葛大人是件值得慶賀的事,弗葛大人能夠得獎本身就是實力非凡的證明,在下也倍感光榮,來吧,大家再敬弗葛大人一杯。」

      「弗葛大人得獎,你有什麼好倍感光榮的?這其中似乎有所蹊蹺……啊?你說是不是啊,否思大人?」

      否思楞了一下,才結巴地接上話:「凡奈堤爺,您……您多慮了,才沒有……沒有什麼…什麼蹊蹺,我倒是……倒是很好奇五年前的《千年風向雞》事件,」否思咳了一聲,「咳嗯,五年前,記得當初凡爺也在場,應該很清楚當時事故的發生狀況吧,能不能說說看,好給我們這些後生晚輩一些經驗與警惕呢?在下一直很好奇當初的事故原因。」

      「聽說凡爺太胖,所以把雲都坐垮了,應該不是真的吧?哈哈哈……」弗葛打趣地接上一句。

      凡奈堤臉色發青,大聲吼了起來:「去你的否思!願火神原諒我的粗鄙。你今天是故意來找我麻煩的啊?看在里爾里爺面上,我才不想拆你的台,沒想到這樣你就跩起來了啊?你以為你最近捧紅幾個工程師就有什麼了不起?你們否思家可連雲都的屁股都蓋不出來!不過是個七齒的卑微工程師家族,要不是和名門基爾有姻親關係,就憑你哪有可能坐上委員會的位置?啊?還有弗葛,你不過是個好不容易出頭的娃兒,憑什麼回話?你說……」

      凡奈堤還想接著罵下去,卻被地主六十一世擋了下來:「凡爺有事好說有事好說,今天是大喜之日,沒有必要動怒。弗葛大人,您說話太過了。否思大人,您也不要在宴會上懷抱舊恨,畢竟今天是值得慶祝慶祝的日子。」

      「里爾里爺,真是抱歉,我……」否思急著陪罪,被六十一世制止了。

      「大家乾杯!乾杯吧!忘記之前的不愉快,掏堤耶洛斯!」

      「掏堤耶洛斯!」

      「掏堤耶洛斯!」眾人敬酒的聲音有點疲倦。

     

      慷慨激昂的悲劇終於進入最後一幕,梁渠臉上帶著勇猛的面具,高舉寶劍呼喊著:

            同胞們,我可愛可親的同胞們

            我是貝歐武夫

            跟我一起來吧!

            跟我一起來吧!

            我們的王苛責善人,我們的王遺忘百姓

            我們的王放逐賢者,我們的王處決忠臣

            惡龍已除,惡王仍在

            高舉你的武器,弓起你的胳膊

            跟我一起來吧!

      歌隊齊聲高唱:

            看那遠方初昇的太陽,還有那威風凜凜的英雄王

            看那遠方陰沉的古堡,還有那畏縮卑鄙的老當家

            高舉你的犁,就像農地裡新生的芽

            揮舞你的劍,就像砍劈寄生大地的草

            跟隨我來,跟隨我來,跟隨我們的英雄王

            建立新的家鄉...

      窗外可以看見散落的雪,雪花的結晶映射出月拱的光。白茫茫的小點,像海水溶不掉的白沙,落下,落下,消失在黃昏之中。

      凡奈堤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離席:「各位大人們,在下仍有要事,今晚必須趕回尼兜,在此必須先告辭了。」

      「呵呵呵呵,凡爺真是忙碌,比稿大會才剛結束,還真是一刻也不得閒啊。」

      「凡爺好好保重,這次沒向您多討教您推動的工程計劃,真是可惜。」

      「凡奈堤爺,今後還請多多指教啊。」

      眾人陸續和凡奈堤握手道別。

      「路上小心,一路順風。」

      「今晚謝謝各位,謝謝里爾里爺的招待,期待下次再會。」

      凡奈堤一走,否思和弗葛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向諸位大人寒喧幾句,也就離開了。

      「呵呵呵呵,六十一世,真是熱鬧的晚宴啊。」

      「雖然收場有點低俗,不過也還算還算圓滿。」

      「那些平庸的家族,早點離席比較不會敗壞自己的名聲。」

      「呵呵呵呵,本來就已經夠糟了,也不會再糟下去了吧。」

      眾人簇擁貝歐武夫討伐國王,離開了舞台,惡龍大笑,唱起歌來:

            去吧!去吧!龍的傳人們!

      貝歐武夫坐在金碧輝煌的王座上,唱起歌來:

            可怕的龍,值得敬畏的龍

            你是天地的王者,是偉大的神靈

            我將令百姓散播你的傳奇

            我將令名匠雕刻你的紋章

            我是王!祭龍之王!

      觀眾鼓掌叫好,全場歡聲雷動起來。謝幕的彩紙滿場飛舞,比窗外颳起的雪片還要凜冽。窗外一片冰天雪地,劇場內的氣氛卻正熱烈沸騰,在寒霜刺骨的冬夜裡每個人拍手拍到汗流浹背,叫囂此起彼落,酒液四濺紛飛,歡慶的人們敲壞酒瓶砸爛酒杯踱爛玻璃碎屑,好像看戲的人自己稱王了一樣進入瘋狂狀態。

      「走吧,戲落幕了。」

      「弗洛特舅舅...?」

      「其實我也覺得有點想吐。」

      里爾里疑惑的回望表演場內的歌隊,回望台上的貝歐武夫。

      「走吧,我送你去驛場,應該還趕得上最後一班蜥駕。」

      里爾里走出劇場。

      燃燒的天色下,無邊無際的慘白大地並沒有融化。

      雪不斷的下,遠方消蝕的月拱只剩下三分之一,像是崩毀的橋墩。

      有人,在昏黃晚霞的旋渦中趕牛,一格一格的窗框裡,天是怪誕的粉紅色。瞬間,山坡上錫箔紙折的城樓,也就皺了。

【雲都名物考】

掏提耶洛斯:掏提耶洛斯雖然是理想國信仰中火神的名字,但這字彙在日常用語中有「偉大的拓展」的意思,人們常用來互相祝賀與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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