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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卷 執靈 1

當我初到大宅時,我整個人都渾渾噩噩,彷彿聽見那領我來的女子低語,卻彷彿又沒有。他們餵給我發苦的水,我試著咳出卻被他們搖手制止,若是吞下去便有香氣四溢的甜食做為獎賞,但我也對那一切幾乎沒什麼印象。

不知這樣的渾噩持續了多久,直到我腦海中的水氣逐漸沉澱,而朦朧的神識逐漸清晰,試著動動手腳,則發現一名和服女子俯望著我。回憶中幽藍的水光閃爍,而我認出這是領我來到此處的人。

她的身後是木造的大屋,而細微帶澀的草香傳來,我注意到旁邊都是奇特的,草編的地氈。塌塌米,一個名詞晃入我腦海,然而我咀嚼著這陌生的字眼,卻仍是滿腹不解。

這是木造的大屋,我看著高聳的屋頂想著,就連教堂的屋頂也沒有這樣高,上面甚至有我從未看過的木樑。

額上的輕觸將我亂飄的神智拉回,我緩緩轉動頭,看向那美麗的女子,我從來沒見過這樣漂亮的人。她黑亮的頭髮披在肩上,垂墜於地,而那雙深黑色的眼令我想起深夜。

「夏應,妳醒了。」她開口,聲音柔潤如玉,她臉上的淡淡笑意和粉櫻色的唇也讓我看得發怔。

「這裡是……哪裡?」我疑惑地問道,只覺這裡或許是仙境,然而我的問題令那女子以袖掩嘴,低聲輕笑。

「這裡是夏夜大宅,夏夜一族的居所,」女子輕笑,緩緩起身,並向我伸出一隻如春蔥的白細手掌,「起得來嗎,夏應。」

怔怔將手放進那掌中,我從未碰觸過這樣柔軟的手,微涼的指尖再次令我想起涼夜裡的玉石,「阿姨是夏夜嗎?」

那奇特的姓氏令我迷惘,明明是中文,聽起來卻宛如日文一般陌生。女子回首,臉上有著輕而淡的笑容,緩緩點頭,「我姓夏夜,是夏夜領導者的妻,你可以叫我主母。」

自稱主母的女子牽著我繼續往前走,我則滿腹疑惑,好奇怪的稱呼,主母……為何她叫這樣奇怪的名字。

光亮的地板是一條條木頭緊緊相依而成,我看著那延伸的木板,有些好奇地踩踏,這一切彷彿在記憶中曾經看過,卻又不知為何我到過這樣的所在。朦朧的記憶裡有個來自中國城的碎片,溫暖的女子身影,深巷中的困惑,和大片大片的黑暗。

黑暗,我握緊那隻手而發起抖來,為何我會感到莫名的恐懼,儘管四周仍陽光燦爛,我卻渾身發寒。最後我鬆開手,站在原地,只覺眼鼻酸澀卻無法出聲。

主母回首,看見我,我則看著她,不由自主地發抖。最後她伸手將我攬入懷中,我則在她芳香的懷抱裡哭出聲來。

「不怕唷,夏應,在這裡什麼都不會有,夏夜家會保護妳的。」主母的聲音低柔,而我卻哭得更加傷心。

淚眼朦朧中,我看著主母身後的房屋,這一切看來是這樣眼熟,我甚至知道這一切風格來自遙遠的東方小國,而那是日本。但為何這樣的訊息會出現在我殘破的記憶裡,我也不明白,只知道無比熟悉,和無比安心。

等我哭到個段落,主母拉著我轉進間大房間,空曠的室內同樣鋪著塌塌米,窗邊細頸瓶裡裝飾著白色的花朵,角落有著牆上鑲嵌的鏡子,光亮的木質桌台,和一古銅色金屬盆子的水。

主母拿起一旁的毛巾,沾著水替我抹臉,我有些害怕地看向她淺紫色和服上的水痕,那是我的眼淚,而我生恐弄髒主母完美的潔淨。

順著我的視線看去,主母露出極淡的笑意,撫了撫我的頭,「沒有關係的,夏應,只是件衣服而已。」

怔了怔,我又開始想哭,然而對室內的好奇勝過眼鼻內的疼痛。陽光灑入整個房間,我好奇地看著外頭蒼綠的高大樹木,看起來像松,也有些像柏,而其他更多我完全認不出來。

「外面是大院子,如果沒事的時候,妳可以跟著其他孩子一道去玩耍。」主母開口,再次拍了拍我的頭。

而我順著她的手將視線轉回鏡子中,鏡內映出我的臉,瘦巴巴而蒼白的女孩,黑色的雙眼回望著我,卻沒有主母的眼色那樣深。滿頭黑髮被往後梳,和主母一樣披散在肩上,身上則穿著淺綠色的浴衣,又是個名詞憑空從我腦海中冒出。有些詫異地,我碰觸那細緻的布料,此生彷彿沒穿過這樣的衣物,但那殘破的記憶讓我有些不太確定。

「主……母。」我開口喚她,只覺聲音有些發乾,彷彿許久沒有開口,女子微笑,輕拍我的頭,起身領著我往外走去。

「我……睡了很久嗎?」我小心翼翼地問,只覺腦袋仍昏昏沉沉,宛如蒙上水霧的鏡,而前頭高挑的女子聽見我的問句,回過頭來。

「兩個禮拜。」主母輕輕碰了我的頭,又轉身往前走。

難怪我這樣餓,這樣渴,我試著回想,卻沒有半點來到此處的記憶。回頭看了眼那典雅的大房,好像從來沒看過這樣精緻的所在,我想著,就連夢裡都不曾見過。

主母一面往前走,我只覺夏夜家的走廊這樣長,她突然開了口,令我不由得有些吃驚,「夏夜家,其實在中國我們又有個姓氏,葉,我們背負著兩種姓氏,有著兩種血緣。」

主母在一個轉角處停下腳步,垂眼看向我,而她柔而淡的聲音彷彿催眠,我怔怔回望,卻不知該回些什麼話。

「來自中國的血暖,來自日本的血冷,冷暖兩樣的血緣在我們的血中混雜,而我們的體質乃是半冷半熱。」主母輕聲低語,彷彿說著古久的故事,而我愣愣地聽著,任由那許久以前的事在耳邊響。

「今年是閏年,比其他的年都多一天,」主母解釋,而我歪著頭看她,她神色卻彷彿嚴肅,「而今年有日蝕,日頭被阻擋的日子是世界幽暗的日子,在這樣的時間,我們夏夜一族必須尋找四個鎮守之子,來守住『道路』。」

「鎮守……」我迷惘地重複那陌生的字句,女子所說的一切都令我迷惑,我甚至不明白她告訴我這些的緣故。然而主母輕拍我的頭,微微欠身,望入我的雙眼。

「夏應,妳身上同樣有著冷暖血緣,妳能成為我們的鎮子之一嗎?」主母低語,而被這樣美麗的人懇求,我只覺莫名地惶恐。

「為什麼……需要我呢?」我疑惑地回問,只覺這一切超出我的想像。

「夏夜家逐漸凋零,」主母垂下目光,而那深黑色的眼底彷彿有著悲傷,那樣的憂愁令我胸口揪緊,彷彿有些難以呼吸,「到我們這代,只剩下三個孩子,其中兩個甚至是分家過繼過來的。」

儘管聽不太懂,我也不想看到主母難過,這樣想著,沒有猶豫地開口,「嗯,我願意成為鎮子。」

主母望著我,臉上終於露出笑容,讓我想起那在窗邊陽光下綻放的白色花朵,我也跟著笑,而主母拉起我的手,緩緩拉開旁邊的格子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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