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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戰中虛

又是一年炎夏,烈焰高掛中空,炙人熱浪澎湃激昂。

位於終南山下,入蜀的通關大道上,行人往來熙攘,分外熱鬧。

一間茶棚傍山而座,當此時節,供給過客茶水以解燥熱,沁人心脾。

有個身形短小、肌肉壯實的醜漢,光著腳丫子,快步往茶棚方面走來,一眼便可看出是個莊稼人。只見他左閃右避躲過幾個自茶棚出來的客人,一溜煙就鑽了進去。茶棚中聚著許多人,吵吵嚷嚷的,醜漢腳尖一墊,四下張望,似乎在找人。

「阿彬!你這廝總算來啦!」

東角末座的瘦漢子高舉那隻枯柴手,衝醜漢招搖,竟不怕被風給吹折。

醜漢應了一聲,換上滑稽的笑臉迎將上去。

「阿甫兄弟,真是對不住!俺家那娘們今兒不知咋的,死拽著俺討親熱。這不,剛完事兒便趕來了。」醜漢扯了扯衣襟,擦去滿面汗珠,又為自個倒上大碗茶水,一乾而盡,吁聲道:「真他娘的舒坦!」

瘦漢子揮舞著手中那把岔出枝的圓竹扇,嘿嘿一笑,道:「原來是因為嫂子啊!男歡女愛,倒也在情理之中,罷了!罷了!」

醜漢弓起右腳往板凳上一踏,手在桌上包子一抓,斜著身子好不舒服地吃將起來。看他好似餓得慌,轉眼仨包子入口,那第三個還沒下嚥,就含糊不清地問道:「阿甫兄弟,咋不見翼大哥?」

瘦漢子鼠眼咕溜溜地一轉,思索道:「翼大哥?記得前些日子,有個叫什麼來著的說書人,邀他下江南玩去了。」

醜漢吞下第五個包子,緊接又是一大碗茶,打了聲飽嗝,想來是吃飽喝足。他拈起衣袖擦了擦嘴,嘆道:「那他可沒眼福啦!」

瘦漢子哦了一聲,道:「此話怎講?」

醜漢大眼一瞪,叫道:「你不知道?」

瘦漢子饒有興致地坐正了身,催促道:「你說!你說!」

醜漢咳了口痰,隨地一吐,道:「太原府的趙三沖趙三爺,你知道不?」

瘦漢子點頭道:「自然曉得。」

醜漢道:「那他近日下帖約戰四元門─風門門主風捲、銅山派掌門章烈、『泰山奔雷』譚峰,以及天劍門門主蕭逸的消息,你想來也是知道。」

瘦漢子道:「這麼大的事,俺怎會不知!」

他忽然蹙起眉頭,道:「不過,趙三爺近些年深居簡出,極少涉足江湖,你說他怎會突然向這四人下帖挑戰?」

醜漢淡淡一笑,道:「這兄弟就有所不知啦!別看趙三爺好似對江湖之事不作聞問,其實阿,他……」

他如同做賊一般鬼祟地四下掃視一番,壓低聲量道:「其實,他是得了本神功秘笈,藏起來偷練。」

瘦漢子亦低聲,問道:「什麼秘笈?神秘兮兮的。」

醜漢揮了揮手,示意瘦漢子把頭湊近,他左手半掩著,附耳說道:「道家要術─《法玄真經》。」

瘦漢子驚叫一聲,趕緊摀住嘴,卻已不及,茶棚中所有目光都被他牽引過去。「沒事兒!沒事兒!對不住各位!對不住各位!」

瘦漢子自覺失態,連忙賠不是,好在他只是驚叫一聲,並未失言多說,人們也不多理會,立時又恢復往常的熱鬧。

醜漢豎起食指抵住厚唇,噓了一聲,道:「兄弟只管捂住嘴,靜靜聽俺道來便是。」瘦漢子一聽,猛地點頭。於是,醜漢繼續說道:「這《法玄真經》據說分作上下兩部,上部是外功,為掌、拳、刀、劍四套武功;下部則為內功,聽說這最高一層叫作『念戰中虛』,其至高境界與少林覺塵方丈的《無我禪功》相互伯仲。」

瘦漢子聽得入神,捂住嘴的左手發出模糊悶響,道:「說下去!說下去!」

醜漢道:「他們約定本月十五在終南山比武。此四人正是江湖上掌、拳、刀、劍方面,一等一的高手,俺猜測趙三爺發帖約戰四人,定是想試試《法玄真經》的厲害,並藉此良機在江湖上揚刀立威、再振雄風。」

人若遇上自己好奇動心之事,總會刨根問底、探問究竟;如若不然,就憋得慌。瘦漢子當然不例外,他索性不再遮捂,反正這窮鄉僻壤也不會有什麼好事之徒。於是,甩開手,痛痛快快地問道:「你說趙三爺是從哪得來的秘笈啊?」

醜漢癟了癟嘴,沉吟道:「趙三爺師承乙皇觀之靈通道長,也算系出道家,練《法玄真經》並不欠妥。不過,這部道家遺失數十年的武學寶典,又怎麼會落入趙三爺之手?俺就不得而知啦!」

瘦漢子撓撓頭,道:「若易神捕能來調查此事,定可查個水落石出。」

醜漢道:「這並非公門之事,易神捕何以要插手?」

瘦漢子道:「俺若是易神捕,就一定要插手!」

醜漢道:「為何?」

瘦漢子道:「此事一看就有古怪,再說,趙三爺約戰四人,拳腳無情、刀劍無眼,難保不會弄出人命來。」

醜漢點頭道:「你說得確有道裡,不過,這又豈是咱倆身分之人能管得了?還是安份點吧!」

瘦漢子看了看腳邊的一籃篾條,又瞅了瞅醜漢一身泛黃油膩的衣著;他倆一個是篾匠,一個是屠販,都乃市井小民,確實不能管,也管不了人家江湖中人的閒事。

他摸了摸鼻子,道:「俺只是說說,怎麼說易神捕也是俺心中偶像。」

「那是!那是!」醜漢嘿嘿一笑,道:「雖說俺不知那《法玄真經》是如何落入趙三爺之手,但趙家有件家門醜事,俺倒是知曉一二。」

他言及「家門醜事」四字時,還刻意壓低了聲。

瘦漢子哦了一聲,沉聲問道:「何事?」

醜漢悄聲道:「你可知那趙夫人是誰?」

瘦漢子道:「當然知道!趙夫人乃是天劍門前任門主之女,現任門主蕭逸的師妹。」

醜漢道:「她與蕭逸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彼此也互相愛慕,本以為二人會有結果,殊不知趙夫人卻在五年前下嫁太原府趙家,此事著實令人費解。」

瘦漢子不解道:「可是,這又算哪門子醜事?」

醜漢吆喝一聲,道:「你急啥!俺這不還未說完嘛!」

瘦漢子擺擺手,道:「好!你接著說!」

醜漢繼續說道:「半年多前,有人傳說在新月竹林瞧見趙夫人和蕭逸幽會,而且不下數次。你說,這對青梅竹馬的師兄妹,沒準兒真是舊情復燃。可憐那趙三爺,做了王八還不自知啊!」

瘦漢子呵哈一笑,道:「你咋知道人家趙三爺不知?」

醜漢搖頭輕嘆一聲,想這人之常情,竟也有人不知,道:「阿甫兄弟,倘若有朝一日,你發現你家娘們讓你當了王八,你會如何?」

瘦漢子揮舞圓扇,朗聲叫道:「這還用說!自然不與她干休!」

醜漢頷首笑道:「這不就得了!」

砰!

醜漢稍才話落,前桌便爆出一聲脆響,有位錦衣玉冠,頗負書生氣的中年漢子應聲站起,肅冷的顏面上毫無半點生氣,只見他衣袖一揮,逕自離去。而桌面上,一兩銀子已深深地嵌入桌中,不禁令在場眾人為之愕然。

醜漢朝瘦漢子呆望一眼,道:「今兒啥日子啊?」

瘦漢子拾起驚落在地的圓竹扇,幡然醒悟道:「七月十五!」

不錯!這漢子不是別人,正是趙三沖。他帶著滿腹怒氣步出茶棚,跳上一匹肥膘的棗紅駿馬,揮策疾去。趙三沖不為其它,氣的正是醜漢口中,趙夫人與蕭逸有著曖昧情愫之事。夫人被如此侮辱,他本該出手教訓那醜漢,可是不能,他沒理由這麼做,因為對方所說全然不錯。

快馬已離開終南山麓,往山上而去。

趙三沖此番約戰四人的意圖再明白不過,誠如醜漢所言,為得正是試試《法玄真經》的厲害,並藉機在江湖上揚刀立威、再振雄風。除此之外,他也下定決心,要與蕭逸在夫人這事上作一了斷,將那些有辱門風的醜事止於己手。

不久,馬兒在山腰上的一片曠地停下,曠地上有間荒廢的小廟,突兀地豎立在那。趙三沖把韁繩栓在廟前的欄樁上,自馬背後的行囊中取出一方褐布袋,隨即往廟宇方面走去,他拾階而上,在中間的寬階處佇步。

只見趙三沖四下作望一眼,似在尋覓什麼人物,然後從布袋中拿出一塊蒲團,擲在地上,再將雙手伸入布袋之中,左右各執一物,迅快抽出。是兩柄刀劍。他雙臂平舉,兩足交錯,盤腿曲膝下坐,刀劍也隨手垂直下落於左右。

時候尚早,正可清靜心神,為申時的比武做準備。

趙三沖挺直坐定,雙手端放膝上,闔眼,心神轉瞬入定。

未時三刻,中空烈焰微動偏斜,炙人之氣未減反漲。

曠地上,悶濕的熱氣從土壤中掙脫而出,猶如浪潮般湧向天際,模糊了那片蔥鬱的遠山,卻助長了廟前大榕樹的嘈雜。人之於其中,就像蒸籠裡的肉包子,餡都能悶出一灘汁來。

知了──知了──

蟬彷彿看出人們的心思,不住地叫喚,活像淘氣的娃兒,深怕他人沒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就在此時,一聲悶響打斷了蟬鳴,只見一粒小石子硬生生地將那隻姿意聒噪的蟬給砸碎在榕樹上。

趙三沖將手收回膝上,卻不料大榕樹又傳來聲響。他雙目仍閉,面色不改,右手在身邊地面一摸,隨即,在手中的石子上注入一道真氣,派將出去。

又是聲斷命絕。

昔李義山作“本以高難飽,徒勞恨費聲。”以寄情,今將首兩句用諸於此,別有一番意境。

炎日苦照,鳴起鳴落,聲聲無盡時。

瞧那榕樹上,不刻便已千瘡百孔,形色不堪,可蟬鳴卻不見消。

又不知過了多久,遠下山道隱隱傳來一陣馬蹄聲。

該來的人,總算來了!

不對!來的只有一匹馬,馬上也只有一個人。

馬蹄疾踏、馬上之人更是行色匆匆。

馬已馳將上來,蹄踏未停,人就從馬上飛身下來,落地時,雙膝已跪下。

「三爺!」

趙三沖雙眼仍閉,道:「王強?你怎麼來了?」

他神色不動,道:「我不是告訴過你,要在山下等候風捲四人,再一齊上來的嗎?」

王強垂首道:「三爺吩咐,小的不敢忘懷。」

趙三沖冷哼一聲,道:「不敢?」

他長出一口氣,道:「那他們人呢?」

王強道:「小的正是來通知三爺!」

趙三沖道:「說!」

王強猶豫道:「蕭逸…蕭逸……」

趙三沖道:「蕭逸怎麼了?」

王強掙扎道:「蕭逸把…他把……」

趙三沖追問道:「把什麼?」

王強終於說出口,道:「他把風捲、章烈和譚峰都殺了!」

話落,趙三沖猛地睜開雙眼,目光閃動,殺氣翻騰。

「蕭逸為何要殺他們?」

王強道:「蕭逸說,跟三爺動手前,不妨先與他試試。」

趙三沖哦了一聲,道:「他們一個一個比試?」

王強搖頭道:「不!蕭逸以一戰三。」

「什麼!」

趙三沖暗忖道:「蕭逸以一戰三,還能將三人全都擊殺?這怎麼可能?」

他心下突地一驚,道:「莫非他已練成……」

蕭逸人稱「一劍飛來」,是江湖上著名的快劍,有句話說──寧教無恥奪先機,莫使蕭郎劍快你。這就足以證明他劍術之高明可怕。不過,風捲、章烈和譚峰都不是一般的人物,想要在此三人聯手之下將他們打敗、擊殺,以蕭逸的武功,未必辦得到。除非……

除非,他已練成天劍門失傳絕技──「天方十九劍」

趙三沖道:「眼下蕭逸人呢?」

王強道:「他讓小的來告知三爺,說他在錢塘飛來峰冷泉亭上,靜候三爺大駕。」

趙三沖道:「飛來峰,一劍飛來。」

他冷哼一聲,道:「我倒要見識看看!」

鷲嶺鬱岧嶢,龍宮隱寂寥。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捫蘿登塔遠,刳木取泉遙。

霜薄花更發,冰輕葉未凋。夙齡尚遐異,搜對煩滌囂。

宋之問《靈隱寺》

靈隱寺山門外有一照壁,上題「咫尺西天」四個大字。

趙三沖站在照壁前看了許久,那題刻的四個大字,彷彿也已刻在他的心中。

咫尺西天,誰離西天近了?究竟是他?還是蕭逸?

答案很快就將揭曉。

冷泉亭在靈隱寺山門之左。丹垣綠樹,翳映陰森。亭對峭壁,一泓泠然,淒清入耳。亭中坐著一個人,四十開外,白衣玉冠;人前有一石桌,桌上有一壺酒、一對杯。一杯中已有酒,酒已入喉,清冽甘醇。

此亭中之人正是蕭逸。

他又為自己斟滿一杯,而另外一杯也被滿上。

「三爺來了?」

他當然知道趙三沖來了,人已在亭外兩丈處。

趙三沖冷肅著臉,道:「你本就知道我會來。」

蕭逸淺淺一笑,道:「不錯!是我叫你來的。」

趙三沖道:「你不該殺死風捲、章烈和譚峰。」

蕭逸道:「他們的生死與你何干?」

他露出狡黠的笑,道:「你的目標不就是我嗎?」

趙三沖右眼微瞇,不住地搐動,道:「沒錯!是你!」

蕭逸道:「那我除去幾個礙事之人,你該謝我才是。」

趙三沖道:「對!我該謝謝你!」

蕭逸道:「你不如敬我一杯。」

他左手屈指在杯緣一彈,酒杯就憑空朝趙三沖飛將過去;後者從容處之,抬起右手,伸出食、中二指,不緩不急地將它接住。杯中的酒水依然平滿,半滴都未濺灑出來。

趙三沖將酒放在鼻前一嗅,道:「此為祭酒,當為亡者飲。」

言畢,他兩指往空中一甩,左手長劍一翻、一握,劍鞘被那一握的勁力震了出去,直釘入不遠處的石壁上。隨即,那酒杯不偏不倚地落在劍鞘上,酒水仍然靜若平湖。

蕭逸撫掌道:「好功夫!」

趙三沖道:「蕭門主何不讓我見識見識你的好功夫?」

蕭逸放下酒杯,叫了聲好,當即拿起桌上佩劍,一個飛身奪出涼亭,他身形未落,雙腳左右一踏、一墊,身子就又凌空翻了幾翻,人這才落在趙三沖身後四丈處。他用的正是天劍門的絕妙輕功──「天仙步」

趙三沖轉過身,凝注蕭逸。

後者又是淺淺一笑,道:「三爺為何還不出手?我正想一睹《法玄真經》的厲害。」

趙三沖冷冷一笑,道:「我也正想瞧瞧『天方十九劍』是如何了得。」

蕭逸一變,旋即恢復笑容道:「那就請吧!」

趙三沖反握劍柄,抱拳道:「請!」

蕭逸提起佩劍,緩緩抽出,光輝照耀劍身,劃過趙三沖面頰。他淺淺一笑,猛力一揮,直刺晴空,人也一躍飛升。太陽烈得刺眼,不知是強光下眼花,還是蕭逸已使出絕技,他竟憑空消失了去。

趙三沖心裡當然明白,這招就是蕭逸的獨門絕殺「神來一劍」。

忽地,天際出現數道身影從四面八方飛來,手中持劍,猶如飛仙一般,向空中一點聚集,那點越聚越大。不!趙三沖發現不對勁,那點並非越聚越大,而是越離越近。

那是一把真氣凝成的巨劍,正朝趙三沖迎面而來;待他會意過來,卻已不及,巨劍已狠狠地往他門面刺將上去。噹的一聲,緊接是一陣刺耳的氣場摩擦,在他面前,竟有一道金色氣流擋下蕭逸使出的「神來一劍」。

蕭逸聳然動容,驚忖道:「五行劍氣?」

「五行劍氣」便是《法玄真經》中五行劍法的最高境界。

趙三沖注視著蕭逸,道:「你該出絕招的!」

話落,他左手長劍一翻,合著金色劍氣,衝蕭逸派了過去。後者見狀,回手收劍,退將開來,一退就是七丈;不過,劍氣還是傷及他,一綹長鬢已隨風飄去,蕭逸出手攫住它,目中燃起了星火,星火已成燎原之勢朝趙三沖燒去。

後者感受到那股炙人的殺氣,也見到蕭逸極快的出手。

他出手本就快極,他本就是少有的快劍。

蕭逸人又不見了!

突然,起風了!趙三沖環顧四周,警戒地退將幾步,只聽咻的一聲,一道白影閃過,接著是兩道、三道、四道,他已數不清有多少白影。不!數的清,一共十九道,這就是「天方十九劍」。

白影閃動越來越急,劍聲呼嘯如風,趙三沖心頭不禁一亂,隨即提氣運勁,振臂一喝,金、木、水、火、土五色劍氣立時由體內幻化出來,護衛在身旁,漸漸形成一個五彩橢圓防護罩。

叮──

白影開始揮舞著長劍,從八方匯聚而來,一次次攻擊,又一次次消失。轉眼間,數之不清的白影已像飛蛾撲火一般,朝「五行劍氣」所建築成的防護罩撲去。一聲聲脆響在空氣中爆開,不曾間斷,趙三沖的雙手在顫抖,心卻越趨平靜,他知道是時候了!

趙三沖雙臂一揮,雙拳胸前對碰,全身勁力匯聚拳上,拳縫間立時射出五彩光芒,那層防護罩正隨著光芒的閃動而收縮、張放。突然,他雙拳往左右揮開,五彩光芒被撕成無數道劍氣,隨即,朝空中推將出去。

「劍氣沖天!」

一吼之下,只見五彩防護罩如旋風狂捲一般直衝天際,把所有白影都打散無蹤。

風力漸消,劍氣漸弱,煙塵漸落,一場決鬥已然結束。

煙塵中,蕭逸依然站在原處,長劍已入鞘在手,他一臉從容,閉合雙目,眉頭卻突然蹙損。

「咳……」

不對!「五行劍氣」已傷及他的臟腑。

蕭逸倒下了!

趙三沖不禁仰天狂笑,道:「姓蕭的!你也有今天!」

待他笑畢,落目朝蕭逸看去時,臉色頓然驟變。

人竟不見了!

蕭逸能上哪去?

他受了這麼重的傷,不可能眨眼就消失無蹤。

就在趙三沖慌張顧盼之際,右側的矮樹叢中傳來一陣淫聲浪語,令他為之一怔。矮樹叢抖動著,發出窸窣窸窣的聲響,倏地,又停了下來。過不多時,有一男一女衣衫不整探出身來,趙三沖一見大駭,那二人不是別人,正是趙夫人與蕭逸!

他勃然大怒道:「姦夫淫婦!」

話落,一個飛身過去,揪起蕭逸衣襟,一掌便往他天靈蓋上擊去。說也奇怪,蕭逸竟任由趙三沖對自己出手,任由他一掌打在自己腦門上。頓時間,腦漿迸射、血肉模糊。

他睚眥眭視,轉向趙夫人,罵道:「淫婦!丟盡我趙家顏面!」

隨即,賞了她兩記耳光,在她胸上重擊一掌。

殺去這對姦夫淫婦,還是難消趙三沖心頭之恨,怒極之餘,他又聽到了聲響。是風捲、章烈和譚峰!三人正站在不遠處竊笑,以一副嘲笑、輕蔑的表情注視著眼前這場傷風敗俗的鬧劇。

趙三沖心下一驚,道:「你們沒死?」

三人依舊在笑,卻笑而不答。

「你們笑什麼?」趙三沖指著蕭逸的屍首叫道:「是他!都是這無恥小人勾引我夫人,幹出此等苟且下作之事。」

話剛說完,沒成想三人竟不知節制,反而放聲大笑。

趙三沖氣極敗壞,恨聲道:「閉嘴!」

這一罵,三人倒還真閉上了嘴。他們彼此互望一眼,往臉頰上一抓,竟撕下一層臉皮來。此舉令趙三沖又是大吃一驚,而臉皮下的真人更讓他驚後再驚。

「這…這不可能!不可能!」

三個蕭逸赫然出現在趙三沖面前,無視他的驚恐,異口同聲道:「可能!當然可能!就像我和夢兒一樣,既便她嫁給了你,我倆依然有可能。這不!事實已擺在眼前啦!」說完,仰天大笑。

「住口!夢兒不是你叫的!」趙三沖發瘋似地大叫道:「你!你!我要殺!我要殺!我要殺了你們!」

說著,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將三個蕭逸一一擊斃。

趙三沖看著地上的屍體和滿手的鮮血,這些是姦夫淫婦的血,是蕭逸的血;看到這些血,不禁令他狂喜、興奮,甚至已達狂熱的境地。

只聽他瘋狂地笑道:「死吧!都死了吧!看你們再說!看你們如何再說下去!說啊!」

「我當然會說下去,而且永不停歇。」

忽然,趙三沖左耳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他心下大駭,游目張望,卻不見有人。

「怎麼?這麼快就忘了我是誰?」

右耳緊接著又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一樣看不見人影。

趙三沖驚惶失措,喉頭發顫,仍大聲喝道:「是誰?不要躲躲藏藏!給我滾出來!」

男人和女人同時答道:「是我啊!我沒有躲藏,我們就在你身邊!」

趙三沖這才聽出,是蕭逸和夫人的聲音,二人雖然死了,卻還陰魂不散地纏著自己,想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他倆那些見不得人的醜事。

二人不停地在趙三沖耳邊碎唸著,就快把他給逼瘋了。

「啊!」

駕──駕──

日漸西斜,已近西山,四匹良駒正馬不停蹄地往終南山腰疾馳,座上四人帶著匆匆行色,似乎有急事耽擱。當他們趕到山腰的曠地時,眼前的景象著實令人驚駭不已。

趙三沖口角溢血,閉目端坐,臉色是離奇的慘白。

「他是練功走火入魔,導致氣血攻心而死。」

說話之人是四人中,身穿白衣長掛衫的男子,他仔細端詳趙三沖的屍身,為死因下了論斷。

「蕭門主何以見得?」

發話之人聲音嘶啞,沒有絲毫人味。

白衣長掛衫的男子,道:「趙三爺身體尚有餘溫,證明剛死不久,可面部慘白,不是氣血攻心,那是什麼?風門主縱橫四海、閱歷無數,該不會連這點都不清楚吧!」

「你!」

一旁皮膚黝黑的漢子挺身制止,道:「二位!三爺之死不是小事,得先向趙家報喪,確切死因待趙家來人,再查也不遲。」

「不錯!報喪要緊。」滿面腮鬍的壯漢走將過來,道:「天劍門與開封趙家是親家,報喪之事煩由蕭門主辦理,不知意下如何?」

白衣長掛衫的男子頷首道:「理當如此!蕭某即刻動身。」

數日後,關道茶棚中,東角末座上坐著四個漢子。除了那醜漢與瘦漢子外,又多了一個長相斯文的黃臉漢子和一個高冠濃眉、嘴角留有兩撇鬍子的文士。

瘦漢子是個直腸子,每回相聚茶棚都由他開話起頭,這會兒也不例外。

只見他喝下一大碗茶,興致勃勃,好似發現了天大的秘密,道:「你們都聽說了嗎?趙三爺昨日被人發現,猝死在終南山腰上,你們說這事兒奇是不奇?」

黃臉漢子蹙眉道:「外傳不是說他練功練岔道,走火入魔而死嗎?」

醜漢嘴上露出半塊包子,點頭稱是道:「沒錯!俺今兒一早遇上砍柴的莫子,他說這事兒已在東京傳開,就是翼大哥那般說法。」

瘦漢子撓了撓頭,疑惑道:「不是比武嗎?咋又變作練功、走火入魔?」

在旁的文士淡淡一笑,道:「只因趙三爺在比武前半個時辰,就因修練內功而走火入魔致死。」

瘦漢子驚道:「練內功咋這麼容易死人!那誰還敢練啊!」

文士擺手道:「內功有高低之分,低者,自然不必擔心,而一旦修習到至高境界,則需以『無心、無念、無我、無人』之態來衝破生死玄關。若是能參悟生死,必將衝破玄關,成就大事;如若不然,便會練岔了道,一發不可收拾。」

「內功,至高境界。」黃臉漢子思索道:「趙三爺練的是《法玄真經》,那內功的至高境界…難不成是『念戰中虛』?」

文士頷首道:「不錯!趙三爺當時定是在練『念戰中虛』這關。可惜啊!他想必未能做到『無心、無念、無我、無人』之態,故而走火入魔,死了去。」

醜漢雙手抓著包子,比手畫腳地揮舞著,道:「如此說來,《法玄真經》還真是絕世無雙的寶貝囉!只要修煉之人能做到你所說的『無心、無念、無我、無人』,人人都可以當絕世高手囉!」

此時,關道上,有個乞丐托著破缽,低著頭走將進來,沿桌乞討。

瘦漢子鼠眼朝他一瞥,道:「那要是乞丐練了,也能變成絕世高手嗎?」

文士搖頭作笑,道:「這世上本無絕世無雙的武功,換言之,所有武功都是絕世無雙。絕世的是人。這世上本無絕世無雙的人,換言之,所有人都是絕世無雙。絕世就是出世,人生而入世,名成於入世,自然稱不上絕世;絕世之人,生而入世,止之於出世,則名不成,名既不成,又何來人知?」

黃臉漢子聞言,咀嚼道:「這般說來,功夫無高低,重在練功之人。是以,但凡舉目可望、充耳可聞者,皆非絕世之人囉?」

醜漢支手杵著腦袋,眼珠子翻上了天,若有所思地喃道:「真是如此?」

茶棚南角處,一個鶉衣百結、骨瘦如柴的老漢坐在地上,枯黃斑白的頭髮凌亂地從髮髻中蹦脫垂散。乾癟的枯手冒著青筋血管,搭在一把胡琴上,右手拿著一根馬尾琴弓,往琴弦上一架。

一曲興,古風優雅,曲調悠揚。

只聽那老漢閉目長嘆,唱道:「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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