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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不可能的凶手

午夜十二點,包熾森的眼前沒有棋譜,也沒有咖啡。煙灰缸塞滿煙蒂,抽了一夜的煙,嘴裏幾乎要冒出火來了。入夜的編輯部依然燈

火通明,人來人往。因為警方的命案消息發佈得太晚,已經趕不上晚報,是以只能在次日的早報上大作文章。

擺在他面前的,是準備明天一大早出刊的頭條標題,偌大的字體寫著:

                「驚爆折翼風花殺人事件,國會議員涂添國離奇死亡,國際名畫家雲天鋼涉重嫌!」

                這一次的頭條由包熾森親手執筆。雖然報社裏有空調,夏夜裏仍然頗為悶熱。他揮揮額上的汗珠,逐字校對明天一大早要出的頭條報

導。

                「昨日凌晨,國會議員涂添國在自己的海邊別墅遭到殺害,身中三十七刀,死狀極慘。同時被害的另有一名閻姓青年男子。涉嫌人雲

天鋼與涂議員素昧平生,於案發後自行向警方報案,坦承罪行不諱,犯案動機仍在警方調查之中。因為涉案人雲天鋼以及被害人涂添國均為社

會國際知名人士,警方對本案採極為審慎態度…」

翻開旁邊的一疊文件,助理已經在最短時間內收集所有雲天鋼與涂添國的相關資料。包熾森揉揉疲累的雙眼,凝神細讀下去。

「涂添國,反對黨青壯派國會議員,現年四十一歲,出身中部政治世家,以問政風格霸氣十足聞名,綽號『國會第一加農砲』。」

「從政以來,涂添國的作風一向引起多方面爭議。當年他以街頭運動起家,曾象徵性地率眾攻陷地方法院而遭到逮捕,因而名噪一時

,並且於同年高票當選民意代表,走上問政之路。近年來,涂添國曾涉及多項弊案調查,卻無損於他的群眾魅力,根據可靠消息指出,他極可

能在明年問鼎市長寶座。」

看到這裏,包熾森閤上文件,略為思索了一下。

身後這時傳來助理狄民鐘的聲音。

「只能寫到這裏,」他說。「雖然大家都知道涂添國還有更多不乾淨的底,但是扯出來可能會出事。」

「這些年來,他惹的事也夠多了。黑幫、工程圍標、關說土地重劃,只是這傢伙也真行,沒有一件可以搞得垮他,」包熾森點了煙包

裏最後一支香煙,深吸了一口。「不過最終還是沒能逃過這一關。」

「老實說,這回涂添國死於非命,我想大概很多人都不會覺得訝異,因為他圈子裏的複雜因素實在太多。」狄民鐘推推眼鏡。「命案

本身問題不大,只是殺人的是雲天鋼,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搭調的感覺。」

包熾森沈靜地看看他,問了一個在命案現場,「老黑」胡文明同樣問過的問題。

「小狄,」他清了清喉嚨。「你想,人真的是雲天鋼殺的嗎?」

報社的助理編輯狄民鐘此時順手翻了翻面前的文件,笑了笑。

「如果說,今天是涂添國殺了雲天鋼,百分之百,我不會有任何疑問,就算有十個雲天鋼,也不夠涂添國殺的,」他回答道。「可是

,反過來的話,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有個大破綻。」

包熾森翻開雲天鋼的檔案,逐一唸了出來。

「雲天鋼,三十七歲,旅法世界級名畫家,」他的手指順著檔案內容滑動。「長年旅居國外,畫作曾多次奪得國際大獎,為當代少數

幾位作品已登上蘇富比拍賣市場的大師級藝術家,在國際間享有盛名。作品風格神秘,以『折翼風花畫家』稱號聞名當世。」

「關於雲天鋼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包熾森翻了翻其它的相關資料。「你是藝術界出身的,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這個雲天鋼,

是什麼來頭?為什麼外國人會捧他捧得這麼熱絡?這個『折翼風花畫家』又是什麼典故?」

「雲天鋼其實和你我一樣,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國人,在我們這兒受完教育,當完兵才出國去的,」的確,狄民鐘一聊起藝術領域方面

的話題,就整個人容光煥發起來。「他的畫風很對歐陸藝術界的味口,特別是法國人,當他是個寶似的。連得了幾次歐洲大獎之後,他的幾幅

畫作現在身價都已經是天文數字。不過這人個性非常的低調,幾乎很少出現在公眾場合。至於這個『折翼風花』的外號,則和一個至今沒人能

解開的謎有關…」

他在文件疊中抽出一本藝術雜誌,翻到其中一面彩色頁。

「看,這就是雲天鋼最有名的作品之一,『麥田星』,」包熾森湊過頭去,仔細端詳那幅畫。「當然畫作本身也有其吸引人之處,可

是,注意看看麥田遠端這個地方…」

在那個以鵝黃色調呈現的角落,夜裏的金黃麥桿舒適地陳列著,不,仔細一看,在其中,卻有一株和麥子絕不相同,花葉形態極靈動

的植物靜靜佇立。

「那個,就是雲天鋼作品中一定會出現,可是卻沒人知道有什麼涵義的『折翼風花』。」

「原來,這個名字就是從這兒來的…」包熾森沈吟說道,忍不住又多看了那株奇特的花一眼。

「但是,更引人好奇的還不止於此,」狄民鐘將藝術雜誌倒轉,指著那株「折翼風花」。「看,這是什麼?」

包熾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定睛看著那株頭上腳下的「折翼風花」,沒過多久,不禁「啊」的低呼出聲。

在折翼風花的背景,隱約浮現出一個女人的臉孔。

                「這就是雲天鋼作品中最有名的『神秘之女』,每幅作品裏一定會有一株折翼風花,而花的後邊則一定會浮現出同一個女人的臉。為

什麼會有這個女人沒人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也沒人知道。就是有這股子神秘格調,加上西方人對東方文化又特別嚮往,所以外國佬迷他迷得要

死。」

包熾森再度把頭條略作潤飾,把全數文件丟給狄民鐘。

「刊。」他簡短地說。「而且要弄得漂漂亮亮。」

雖然氣溫依然居高不下,窗外的夜卻挺乾淨清朗。包熾森又點了一支香煙,氳騰的青色煙氣中,一輪上弦月掛在天空。

在北部海邊的小分局,刑事局組長「老黑」胡文明也正站在門口,望著月亮發呆。

寧靜的上弦月色正下方,在分局四下苦苦守候的媒體記者群燈火通明,不安地蠕動著。

一陣腳步聲從他的背後響起。

「組長,都弄好了,蒐證小組剛走,法醫的報告也回來了。」說話的是胡文明手下的一名年輕探員。「只是,他還是一句話也不肯多

說。」

「還是只會說一句:『是我殺的。』?」

「現在,他連這句話也不說了,只是閉著眼睛,彷彿身邊人都不存在似的。」年輕探員無奈地說道。「而且,從案發到現在,他什麼

東西都不吃。」

胡文明還沒開口,旁邊另一名探員拎著一長卷傳真紙走過來。

「報社一個姓包的傳真過來的,說是明天報紙上的頭條。」

胡文明手忙腳亂地接過手來,開始看上邊的內容。那名原先正和他對談的年輕探員仍然不知趣地持續原先的話題。

「那傢伙這麼不合作,組長,您看…」他的臉上露出做作的森冷神情。「是不是要用點…」

胡文明嫌惡地將眼光從傳真紙上抬起。有時候他真的希望這些新進的小菜鳥們少看些香港警匪片。

「小子,你給我聽清楚,」他一字一字地慢慢說道。「如果這個雲天鋼少了一根汗毛,我保證你一輩子就只會在這個分局幹警員幹到

退休。」

年輕探員和另一名送傳真過來的探員張大口,隨即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剛開始胡文明還以為自己的警告收到了效果,然而,探員之一仍然張大了口,指著他的身後。

幾個人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有人伸手搭上胡文明的肩膀。胡文明直覺一轉身,那張只在電視上見過的熟悉面孔此刻正面色凝重地和

他說話。

「警官,」警政總署署長李克的嗓音有種不尋常的高亢。「『他』在什麼地方?」

胡文明短暫地環視署長的身後,發現來人全數是大人物。有幾個他說不出名字,但是其中的總檢察長、刑事局長、最高法院庭長卻是

熟面孔。

午夜近一點的時分,這間小小的北部分局,竟然擠滿了當今警界、司法界最高層的頭頭們。

胡文明楞楞地指了雲天鋼羈押的房間方向。

大頭頭們魚貫走入分局,胡文明的直屬上司刑事局長經過他的時候,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傳真頭條。

分局外隱隱傳來嘈雜的人聲。

「報社來的?給我。」刑事局長拿過他手上的傳真紙。「還有,從現在開始,這條線後面…」他在自己與胡文明中間虛畫了條線。「

我不喜歡看到任何人,你就在這兒守著,如果被人闖進來了,你就自個兒上吊行了。」

直到最後一個大頭頭「砰」的一聲關上房門,良久良久,胡文明才苦澀地說了一句話。

「我修正剛才說的話,」這句話,是對原先那名菜鳥探員說的。「現在,如果你敢碰雲天鋼一下,大概連掃廁所也沒你的份兒了。」

分局的會議室中,只亮了一盞會議桌中央的檯燈。昏黃的燈光映照下,警界、司法界的高層官員們面無表情地聆聽刑事局長的簡報。

「我的手下已經把所有相關證據蒐證完畢。關於被害人和涉案人的身分背景,相信各位長官也已經有初步瞭解。如果不是兩造的身分

背景如此特殊,這個案件其實相當單純。凶刀已經找到,涉嫌人直承不諱,指紋比對完全符合…」

一名滿頭白髮的中等個子不耐煩地把他的話語打斷。

「署長,叫你的手下不要這麼多廢話行不行?」司法部副執行長季炳鑫的嗓音極大,即使是平心靜氣說話也像是在吵架。「這是刑案

簡報,不是新詩朗誦會,快點導入正題。」

刑事局長漲紅了臉,警政署長李克示意他暫且壓下怒氣,說道。「這是優秀警官的正式報告模式。卻不知道司法部有什麼高見?」

「高見是沒有,」季炳鑫說道。「燙手山芋的話,外交部倒有好幾個。」

眾人將目光轉向外交部唯一與會的次長于錫和。

                「大家都知道,雲天鋼是國際知名畫家,尤其是法國,連『榮譽公民』都已經打算頒給他。事件一發生,就有好幾個歐陸國家來電關

切,其中有兩個國家發的還是元首級的正式公文。」于錫和流暢地說道。「而以我們的立場來說,雲天鋼是很重要的人物,畢竟,一個國家出

了這樣的世界級名人,是件很體面光彩的事。」

                總檢察長許元方是個面色陰沈的老者,開會以來一直保持沈默。這時他悶哼了一聲。

「難不成,」他說。「就因為他是個大人物,就網開一面,殺了人也不用判刑?」

「當然不是這樣,」于錫和忙道。「外交部只是要提醒司法單位的諸君,這個案件國際間已經開始注意,在起訴、偵察、判決程序上

一定要特別留神,一不小心,會導致更複雜的政治後果。」

席間突然陷入一陣沈默,大家都知道此刻于錫和的說法並不是危言聳聽,人人都個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以我的審判經驗來說,」開口的是最高法院的庭長王一康。「這件案子看似單純,但是其中充滿變數。看來,雲天鋼和涂添國素昧

平生,光是找不到殺人動機這件事,辯方就可以做上許多文章。而雖然雲天鋼自己承認犯罪,但是這些年來聽說他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好,也有

翻案的可能。」

「而且別忘了涂添國的家族、所屬政黨更是難惹。偏袒了雲天鋼,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大嗓門的司法部季炳鑫說道。「可是,如果

起訴得不夠俐落,老外也一定不會讓你們有好日子過。」

「總之,我們的立場就是,」外交部于錫和嚴肅地說道。「不論有罪無罪,這個檢察官的人選非常重要,絕不能出任何小差錯,讓任

何一方抓到把柄。」

總檢察長此時凝神深思了幾秒鐘,抬眼看了對面的最高法院庭長,而這時候後者也恰巧抬起頭,兩人目光相接。

會議室中有了短短的沈默。兩名老人不約而同拿起筆,在紙上寫下幾個字。

司法部季炳鑫將兩張紙條接過,不禁哈哈大笑,鼓掌頜首。

好奇的外交部于錫和湊過頭去看,只見兩張紙條上個自寫著龍飛鳳舞的字體。

「千年不敗。」

「千年不敗:梁振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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