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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去竹篙山

不知是何魅力,竹篙山阿嬤的「草寮仔」是我小時候的避暑、避寒勝地。每逢放暑假或寒假的隔一天,定準時向外公、外婆報到。如果您問我外婆家有啥好玩的東東?沒有,真的沒有!這裡盡是藍天白雲,綠竹無語,秧苗隨風款擺,溪水輕輕走過的廣袤農田而已。

台南縣學甲鎮的竹篙山,古代是否有山,不得而知,我只知50年前的竹篙山,只有幾座林投密布,雜草蔓生的小土丘。為何命名為竹篙「山」,大概因為古早的人,對隆起的小土丘,謂之「山仔」,「山仔」不是什麼大山,而是異於平地小土堆、小土丘而已。這正如我們坐公共汽車,叫做「坐車」,騎腳踏車叫做「騎車仔」一樣,多了一個「仔」,公共汽車頓時縮水為腳踏車。竹篙山的「山」,據我推測,應該是由「竹篙山仔」演變過來的。

「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竹篙山雖不是一座巍峨、氣勢磅礡大山,也比不上台南縣山區那些名不經傳小山的氣勢,但知名度之高,淩駕其上,因在古早古早的年代裡,這兒曾發生一椿可歌可泣的竹篙山事件。

話說1895年4月17日,滿清一紙「馬關條約」,雙手將台灣拱讓與日本人;同年6月17日,樺山總督舉行盛大、隆重的「始政典禮」後,台灣及澎湖正式歸入日本帝國的新版圖之內。日本帝國知道,台灣遠從荷蘭時代開始,一直到清廷統治,皆以台南為中樞。為了全島統一,樺山總督擬定「南進作戰計畫」,派遣三支精英部隊,三面夾攻台南府城。

有這麼一個傳說:這三支南進部隊中,由貞愛親王的所帶領的日軍從布袋嘴登陸後,發現餐具短缺,曾放話給附近的庄頭部落,希望台灣民眾能自動捐獻五百份的「幼瓷」給皇軍,但因「幼瓷」和「美女」日本發音相似,傳到漚汪地區,竟然是「請捐出五百名漂亮小姐,慰勞皇軍」,此話傳到忠正不阿的林崑岡耳中,不啻侮辱台灣人們,故憤而誓師,率領義勇軍前往竹篙山與日軍決一生死。

林崑岡的部隊在竹篙山與日軍對峙3天3夜,到了10月20日,林崑岡爬上竹篙頂峰,禱告天地,如現在是日本人的「天年」,就讓我中「頭門銃」,反之,則讓部隊節節勝利,將日軍趕出台灣。

林崑岡屹立山頂高地,手持指揮刀,戰鼓「咚咚」,振奮、激厲每位義軍,「殺殺」聲、戰鼓聲,震撼竹篙山。接著就是隆隆槍砲聲,鳴動山河,很不幸的是,日軍射出的第一發槍砲,竟然擊碎林崑岡的右膝關節,冥冥之中,應了他曾說過的一句話:「中頭門銃」,部屬見狀,急忙衝向前扶起林崑岡,要退到後方安全之地,但他頑而不從,反而下達命令,要他們先鳴金收兵,因他知道從今起,將是「日本人的天年」,這是天意,並非人為所能抵擋,抵抗只增加犧牲的人數而已。下達收兵命令後,林崑岡即以軍刀自戕,是年64歲。隔天,其遺體始由同志運回西甲安喪。

小時候並不知道這椿抗日事件,只知到外婆家有烤地瓜可吃,有野生蕃石榴可採,可以和外婆拿著DIY的釣桿到池塘釣魚,更可以到稻田裡撈田螺……,反正大地是我家,愛怎樣玩就怎麼玩,滿身泥濘,外婆疼孫,不會吆喝大罵,更不會竹條炒筍絲。玩累了,屁股坐在滿恐怖的「棺材板橋」上,雙腿泡在小水圳裡踢水。踢水很好玩,但害怕這具棺材板的主人會不不出來,把我拉下水。

我一直懷疑,為何這裡的小水圳,盡是棺材板橋,難道他們不怕鬼嗎?大人不怕鬼,但小孩頂怕那個那個東東的。

說到棺材板,說到鬼,讓我想到當年怕棺材板的糗事。記的當年到外婆家,幾乎是叔叔陪我徒步前往,大約要走5、6公里的樣子。中途必經過一座亂葬崗,墳場前有條大排水溝,排水溝沒有擋泥牆,長年經海水沖刮,靠近大排水溝的墳墓,地基淘空,棺材外露,小孩一想到裡頭躺著一位過世的人,雞皮疙瘩布滿全身肌膚。因此我都緊拉著叔叔的衣角,閉著眼睛,快速通過。

老媽常說:「驚鬼!佫愛去有鬼仔的所在!」放心啦!小孩子很容易健忘,只要不坐在棺材板橋,什麼鬼不鬼的事情很容易就被拋到九霄雲外。

阿嬤的草寮仔沒有壁鐘,阿公也沒配帶手錶,他們的作息,純以「太陽」的運動為主。是否準時12點吃中餐並不重要,只要「有吃」就算。

吃飽中餐,走過牛稠旁,牛稠內的水牛和我一樣都吃飽了,發出滿足的吽吽聲。阿公走出草寮說:「今旦日粿葉樹跤特別涼,好好睏中晝!」涼風徐徐,躺臥在長板櫈上,望著茂密的粿葉樹,粿葉樹上的黃花隨風搖曳。忘了什麼時候瞇上眼,也忘了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有好幾隻樹上的毛毛蟲,被風一吹,跌跌撞撞,跌到我的身上來。

女生看到毛毛蟲,驚慌失措尖叫連連,小男生雖然也有點怕,但在大男人主義的作祟下,練就一身「啥米攏毋驚」的個性。樹上有毛毛蟲,代表當年沒農藥、化學肥料等汙染。「食土賢大漢」是當年阿嬤時代的口頭禪。割破手,撞傷腳,抓把地上的「土沙粉」止血,那是司空見慣的往事。採野菜、吃野果是農村生活的常景,古時候的人,就是這麼與大自然和諧相處。

傍晚,阿嬤打撈井水為我「洗手面」。印象裡,泡在水裡痛痛快快洗個澡,很少見,縱然有之,皆在中午時間。阿嬤將大水桶裝滿井水,曝曬太陽光底下,讓陽光直接加溫,這樣洗澡,小孩子才不會感冒生病,此種太陽能熱水器,是古早鄉居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加熱方法。

夜深了,外面蚊蟲一大堆,想在庭院納涼,「葵扇」是必備工具,搧風兼打蚊子,一舉數得。回頭看看草寮內昏暗的煤油燈,我猜想,阿公一定會很快的說:「囡仔人,較早睏,較早爬起來!」今晚也從阿公阿嬤的聊天知道,明天我要回家了,因再隔個二、三天,假期就結束了。

高中時代,外公和外婆離開竹篙山,為何離開?不得而知,我也沒請教過老媽;當兵時,外公仙逝,表哥他們幾位兄弟,決定將外公回歸他一輩辛勤「為生活打拚的所地」--竹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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