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每逢端午節前的好幾天，老媽總忙著刷洗粽葉、備置材料，俟張羅就緒，開始包起有「阿嬤味」的肉粽來。忙，只為了兒女和孫子們的一句窩心話語：「阿嬤綁的粽，實在有夠好食！」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老人家躲在昏暗的廚房，揮汗蒸煮最具傳統味道的「阿嬤的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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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二月，老媽身體不適，住進安養院。安養院在端午節這天很不識趣的廣播：「請家屬勿攜帶粽子入院供老人品嚐！」其因，前陣子的清明節，有位家屬帶潤餅進安養院，結果有位老大人不小心噎住，緊急送醫搶救，有了這次的教訓，院方經過多方考量，徵求多數家屬的同意，取得老大人的諒解，咸認粽子很難消化，對老人諸多不利，因此才有此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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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上午，我切了一盤老媽最愛吃的芒果到安養院，院內老人看見我的來訪，驚呀道：「汝今旦日無上班？」我笑著回答：「人咧講『山中無日月』，遮也唔是山內，汝攏唔知今旦日是肉粽節喔！肉粽節公教人員放假一日，唔免上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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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養院少了粽香，又沒電視供老人觀賞划龍舟實況轉播，一群老人坐著輪椅，集體倘佯樹蔭或屋簷下納涼、聊天，也許他們忘了「今夕是何夕」，忘了端午節，忘了白蛇傳的精彩故事。不過，他們常不自覺地往門外觀眺，今天既然放假，兒女為何還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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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認為將年老的父母送進安養院是棄養、不孝順的行為。憑良心講，我最初最初也有此想法，但自從去年歲末老媽摔了一跤後，我的觀念逐漸在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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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歲末的某一天，淩晨四點多，老婆突然把我搖醒道：「趕快！趕快！老媽跌倒了！」同一時間由樓上傳來老媽哭號的聲音，天氣雖冷，我倆夫婦顧不得披上外套，衝往三樓，但見老媽躺在地上，背部倚靠在日本房出口的階梯突角處，我內心吶喊一聲：「完了完了，如果跌傷脊椎，老媽這輩子……！」真的，我不敢繼續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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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是這樣：老媽半夜尿急上廁所，沒走穩，摔跤了。看她躺在地上的模樣，滿像摔傷脊椎，老人家骨質疏鬆，如果是脊椎受傷，極可能癱瘓下半輩子。託諸佛菩薩暨涂家祖宗的庇護，老媽骨頭安然無恙，不過卻摔出老媽另一個秘密，原來她已八、九天沒上大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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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短短的一個月內，老媽又摔了三遍，發生時間概在淩晨四、五點，每次皆是鼻青眼腫，遍體瘀青，還好骨頭都沒受損。我跟老媽說：「母呀！汝有夠幸運，但唔是逐擺攏遮呢幸運，這是祖公仔咧保庇。」確實如此，譬如我家外祖母，也就是老媽的老媽，就是摔了一跤，摔到骨盆，從那一刻起，到她仙逝的二年內，沒見她走過路。老媽雖然幸運，但肉體的疼痛，讓她直說：「我即種苦，愛夠當時，則會當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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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常說人生有四大苦：生、老、病、死，病是其中之一。在科技文明急速攀昇的時代，宿命論已不流行了，尋求預防或治療才是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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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媽八十歲高齡，近年來又缺乏運動，腳力不如從前，又罹患帕氏金症和C肝，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在此情況下，居家環境，家裡的各種設施，盡可能都要有一套完整，專供老人使用的無障礙空間，但！可能嗎？加上年青一輩為了三餐，皆出外打拚，留在家裡的老人，不但沒有無障礙空間可使用，還得搖身為獨居老人。說真的，兒女害怕家裡的老大人不小心跌倒，害怕來不及供應午餐，此為現今人口老化的隱憂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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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二月，在徵得老媽的同意，暫且住進我家附近的安養中心，這兒遍處林蔭，環境清幽，極適合老人家安養，我跟老媽道歉道：「我不是棄養，而是希望老媽妳長命百歲，這兒二十四小時有專人照顧，每天下班，我一定到這兒報到，陪您聊天，妳只是改變起居場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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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班，除非有事，不然一定準時到安養院逛逛，不只陪老媽而已，也陪一陪這兒的老人。在這兒暫且拋棄老師身份，扮扮小丑，逗逗老人，看見院內老人的嘴角浮出笑容，我的心也跟著燦爛起來。下午五點半是院內老人用餐時間，他們總親切的說：「涂老師！做伙食飯啦！」晚餐雖不是很豐盛，但營養絕對夠。環顧吃得津津有味的老人，我揮揮手道：「各位小姐！恁慢慢仔食，我欲轉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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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沒錯呀！他們曾經年輕貌美過，也曾經被喊過「小姐」，只是現在歲月拆除她們「小姐」的標幟，換上一張「阿婆」的標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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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安養院，安養院側門的鐵門不小心被風一吹，「碰」的一聲，再度拉出我端午佳節鮮明的記憶：「母呀！綁的肉粽，有夠好食！唔過伊今年無綁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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