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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人言玉<全>

      夜色詭靜。

      闃黑的天穹之上,無星,亦無月。

      一陣寒風驟然而起,偕著空氣中一股淡薄的血腥味,吹開豎立在帥帳前的雪色軍旗。軍旗上以墨色的織線繡著新月,以及「任言君」三字。旗幟邊緣似是被戰火波及,蜷染著焦黑及赤紅。

      靜謐的氛圍下,軍旗因風所發出的獵獵聲響,宛若鬼哭神號。

      帥帳內,銅檯上甫才點燃的紅燭默然佇立。暖黃色的燈火,隨著從帳口隙縫溜入的風,搖搖曳曳地擺動著,亦也,擾驚了倒映在帥帳上,那抹纖細的身影。

      放下一頭如月華般銀亮的長髮,與髮色相同的眸懶洋洋地揚起。

      他伸手撥開額前滑落的幾綹髮絲,指尖挑起了一旁乾淨的繃帶,繞上腹部上鮮血淋漓的傷口。血水沿著他的柳腰汩汩而下,下方的雪色獸毯遂及吸附,像極一朵朵在雪地中盛開的豔色牡丹。

      包紮過程中,任言君鳳吾那張無瑕的臉顏之上,卻是一點疼楚糾結也無,銀亮的眸子甚至連傷口也不瞧一眼。他仰起白玉般的臉顏,睇看釘在軍帳上的地形圖,內心思忖著接下來該如何進行下一步。

      甫落日,他率領的軍隊順利攻下叛軍糧城玖陵──這座前幾日前還屬於他的糧城。只因叛軍之首鳳華一只書信,守城之將泉燁竟是臨時倒戈。而後鳳吾當然二話不說,立即率領大軍攻陷該城。

      當他提著血染的銀虹劍,站在血洗的城樓之上時,那只降書他看也不看一眼,立刻下令:背叛者,殺無赦。

      一抹詭異的輕笑在他豐潤的唇悄然勾出,就在此時,外頭傳來守帳衛兵的勸說之聲。

      他挑了挑細長的眉宇,開口道:「無妨,讓他進來罷。」

      聽到帳內主子開口,衛兵也只好將其人放行。

      來者戴有墨色護套的手揭開垂掩的帳幕,入帳的修長身影,同護套的手是如夜色般的漆黑。

      肩上繫著一襲深黑色的披風,隨著他的步伐在他身後翻飛成浪,身上仍舊穿著沉重的深色冑甲。如墨的長髮整齊地盤旋在腦後,夜色般的眸,如同角鴞般銳利地盯看坐在地形圖前、正轉首回看他的鳳吾。

      他的視線從鳳吾揚起淡笑的臉上,移到他纏滿血色繃帶的腹部,冷俊的顏不禁一皺:「陛下,您受傷了。」

      「有麼?」鳳吾輕哂,眼眶泛著冷然的笑意。他回首,繼續仰望著前方那只地形圖。

      「臣替您傳軍醫。」

      「免了。」鳳吾左手支著下頷,右手輕輕擺了擺。「有事麼?泉鋒將軍。」

      青年眉宇更蹙,他走至鳳吾身後,瞇起銳利的眼瞳:「那麼,至少讓臣替您包紮,您處理傷口的技術,臣從小就一直不敢恭維。」

      聞言,鳳吾抿嘴哼了一聲笑,回首望去。「少拿青梅竹馬這種無聊的東西來壓孤。談正事罷。」

      泉鋒頷首,不高不低的嗓音從那口薄唇溢出:「為何陛下今日不接受玖陵城的降書?仍執意要血洗該城?城裡的百姓都是無辜的,他們都是任言的子……」

      「你好煩。」

      鳳吾站起身,走近被打斷話語的泉鋒眼前。他仰起臉,銀色的美眸含笑上望,但光燦的眼底,沒有任何笑意。

      「人類無法信任,又何況是背叛者。」唇勾著冷然的月彎,鳳吾哼了一聲。「若你是為了你兄長來求情,不必了。」

      鳳吾掩嘴輕笑,不曉是因這句話而笑,或是因泉鋒臉上逐漸扭曲的神情而笑。

      「反正人都死了,被孤一劍釘死玖陵城牆。」他輕聲,端看泉鋒臉上接下來作何反應。

      「無情可求。」泉鋒低沉著嗓,正色道:「從小時候開始,臣就是您的人了。」

      「這句話孤聽了很多遍了,你不膩,孤都膩了。」鳳吾聳了聳肩,轉身繼續望看地形圖。

      「請讓臣替您處理傷口。」背首傳來泉鋒低啞的嗓音,那嗓音異於帳外的冷風,而是似一道春日暖風,從身後席捲鳳吾周身。

      鳳吾臉上的笑意,在那時間突爾滯了。

      良久,才聽到他似是壓抑著嗓,冷然道:「……不必。你,去找其他的女人玩罷。」

      「臣說過,臣的一切都只屬於您。無論是身、心,及一生。」

      鳳吾沒有回話,但眼角餘光卻是默默地望向站在他身後的泉鋒。

      從帳外再次傳來軍旗在風中被吹動的獵獵聲響,在令人窒息的空間裏聽來,更讓人有種莫名的椎心之痛。

      墨色的瞳靜瞅眼前之人。究竟甚麼時候開始,那個天真善良的女孩,會變成眼前這個毫無人性可言的女子?雖有人言:王者,是一條無情的不歸路。但鳳吾這副模樣……讓從小就隨侍在她身側的他,真的難以明白。

      眼看鳳吾沉默,泉鋒也只得輕聲歎息,轉離話題:「看陛下一直不斷注意地形圖,是否要與眾將及軍師將領們討論相關的軍事部署?」

      「你還不清楚麼?孤從不相信人,孤只相信自己。」

      「雖然妳接任帝位以來,率領對抗叛軍的征戰無一不勝,但並不代表勝利會因為妳自己一人的力量持續下去。」他伸出掌,搭上鳳吾身為女子、而顯得較為削瘦的肩頭。

      「我是妳的大將軍,更是妳的朋友。鳳吾,妳為甚麼就不能信任我、及信任妳所有的部下?」

      「注意你說話的口氣。」鳳吾沒有回首,但說話時空氣中傳來的冷硬殺意,足以讓泉鋒察覺自己的失態。

      他收回置在她肩上的手,傾身抱拳,黑色的眼揪了端坐無語的鳳吾,薄唇輕吐一句「臣告退」後,轉身揭帳離去。

      泉鋒甫剛出帳,便看到一名守在外頭的紫色身影靠了過來。

      「欸,如何?這次陛下她……」紅脣啟,女子清脆的嗓音讓泉鋒猛然回神而來。

      目光看往那張寫滿憂心的粉顏,泉鋒歎了口氣:「紫軍師,早點歇息。等幾日後,聽取陛下的下一步動作。」

      聽聞此言,紫卿柳眉登時一蹙,粉紫的長擺隨著突又颳起的夜風翩然起舞。

      「唉,自從陛下即位以來,我們這群軍師都被晾在一旁。陛下的聰慧大家有目共睹,每一次的謀略都能讓我們出奇制勝。但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永遠這樣孤軍奮戰下去呀!」

      「軍師!」泉鋒小聲提醒,但紫卿卻一副毫無所謂的模樣,反而加大音量:「說甚麼人類不可信任,都沒想過其實自己也是個人麼?陛下真是個呆頭!天下第一字號的大呆頭!」

      「紫……」

      泉鋒瞥眼看向帥帳,冷風呼嘯,軍旗飄揚。過了半晌,帳內仍無絲毫動靜。

      「哼,陛下這種性格,真不曉得是誰造成的。將軍啊,你好歹幫忙開導一下,你不是她的人麼?總該有辦法讓她別這麼小孩子氣嘛……都當了一國之君,卻是任何人的建言都聽不進去,說甚麼『只相信自己』這種鬼話……」

      「唉。妳……唉。」泉鋒被紫卿的話堵得語塞,不曉得該如何反駁。

      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為甚麼鳳吾會如此不信任任何人。就連他……陪伴在她身邊這麼久的他,也無法獲得她的信任麼?

      泉鋒黯然轉身,詭譎夜色匍匐上他俊挺的五官,染著蒼藍月色的眸望向掩緊的軍帳。

      一陣清風吹撫,翻騰繫於他背首上、那繡有銀月的黑色長袍。

      最後,只得聽聞一聲悄然歎息,瀰漫著這帶有戰火煙硝的月夜。

     

      金烏從雲層一端探出,和煦的光芒籠罩任言君紮營之處。紮營處傍著一條小溪,小溪對岸,便是一片不合時節而盛開的淡粉櫻樹。

      翩落的櫻瓣隨著時起的輕風盤旋而舞,在這片櫻雨之下,佇立著一道銀白色的纖細身影。

      一襲輕裝的鳳吾手握銀虹劍,將之舉至胸前,劍柄上繫著一枚青玦,透過早晨的曦光,玦身即閃爍出有如月色的點點銀光。

      她屏氣凝神,調和遊走周身的強大內力。

      一片櫻瓣飄至她白皙的臉顏前,呼吸驟止,雙眼猛睜,銳利眼光登時一掃,銀虹劍立刻發出最為淒厲的哀鳴。

      四周俱靜,兀有風聲盤桓而過。

      飄飛在鳳吾四周的粉櫻於下一秒,一致地從正中心劃出一道極為漂亮的斷口,再轉瞬,原本美麗的粉色竟轉變為焦黑的深褐色。

      化作兩半的枯櫻像失去生命般搖搖墜落,在鳳吾腳下,頓時鋪滿了厚厚一層破敗殘櫻。

      鳳吾將內力凝往指尖,口中喃喃低誦。手指迅即朝前一點,立刻有道狂風自她指梢處狂嘯而出。地面上的敗櫻遂掃颳而起,捲往一片透明色的半空之中。

      嘴角輕輕扯了一抹滿意的微笑,鳳吾一個點足,接著旋起身段,伴隨從天而降的粉櫻殘櫻交織而成的怪誕瑰麗美景,執起銀虹劍開始隨之起舞。

      然雖與櫻共舞,但鳳吾的心情卻怎麼也好不起來。想及戰事,纖細的柳眉不禁又難看地緊擰成團。

      幾日前攻破玖陵,任言君所帶領的軍隊立刻趁勝追擊,消滅西境叛軍的第一守線。

      但她清楚截至目前為止,表面上雖是勝戰連連,軍心一致,但實際上卻是兵力及補給漸顯支絀。如今戰線若再拉長,補給線定會來不及補上,且也無法再從地方或皇城調派人馬。

      而西境屬任言國的邊疆,離皇城實有一大段距離。常理而言,一國之主離開皇城這麼長時間已違王法,再加上離開的距離遙遠,留在皇城的眾官員們已經送了好幾封奏摺來到軍中勸她回朝,弭平叛軍之事交給大將軍泉鋒處理便是。

      隨著思緒逐漸混亂,銀虹劍的劍路從原先的優雅從容,轉而變得陰鷙狂狷。

      照目前的情況看來,要她回城並將兵權交給泉鋒根本不可能,且她在即位那日起,便發誓定要自己親手斬下叛軍之首的頭顱──那個和自己身上流有相同血液的手足……鳳華,她的親姊姊。

      然事實上,她已經想不出有甚麼兵法能夠運用在這種情況上。然她卻又不肯和眾軍師及武官商討對策,只讓自己封閉在帥帳內獨自思索。

      就連身上流有與自己相同血液之人都會背叛她,那她怎可能去相信這群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們?

      她想起了泉鋒那夜說出的話語:「我是妳的大將軍,更是妳的朋友。鳳吾,妳為甚麼就不能信任我、及信任妳所有的部下?」

      劍氣掃颳她寫滿複雜心緒的臉容,鳳吾不屑地哼了一聲,做了收劍的動作。

      銀虹劍唰聲入鞘,鳳吾抬起臉,目光正好看到斜橫在東方天際的白日。

      「談甚麼信任……你在我最孤單無助,甚至遭到危急之時,有出現過在我面前麼?」

      不堪回首的過往如流泉般霎時溢滿鳳吾腦中思緒,貝齒緊嚙下唇,一條鮮明的火痕剎時沿著她的唇口而落。

      甜腥溢滿檀口,鳳吾發狂般地仰天而笑了。

      就在此刻,湛藍穹空陡然出現異狀。

      無雲淡天,忽地由西方山巒處,漸漸浮現出一道如月色流光的長虹,銀亮色的長虹宛如一江川水,朝著東方奔流而去。最後,像是一把利刃,猛地貫穿白日。

      映入眼簾的景象不禁讓鳳吾倒抽了口氣,染血的唇喃聲自語:「是……白虹貫日。」

      傳說蒼穹之上若是出現罕見天象白虹貫日,是以在天下有異動時出現,亦為君王遇害的兆象。

      鳳吾右掌不自覺揪上發疼的胸口,柳眉緊皺,「這是甚麼意思……蒼天,你這是甚麼意思!」

      「呵,沒別的意思啦,大聲嚷嚷的,一名女子這副模樣成何體統。」

      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陌生男子的嗓音,鳳吾立即揚起殺氣全身戒備。銀虹於掌心之中翻轉,修長身影狂風般旋過身,電光石火間,劍尖直抵來者喉頭。

      「何人。」她沉著嗓,內心忖度:這人究竟如何無聲無息的靠近自己,而自己卻直到方才才察覺到。伴隨著白虹貫日出現的男子,肯定不會是甚麼吉兆。

      「助妳度過困境之人。」男子語帶些許輕挑笑音,一語未竟,那人竟然閃身至鳳吾面前,揚著一張笑臉,對著鳳吾緩緩傾禮。

      隨意披散在肩頭流瀉至腰間的長髮有如炙火,其中還有幾綹銀髮參差其中,就像火團中突兀綴上的綿綿雪絲。面色如玉,鑲嵌在臉顏上那一雙火色的丹鳳眼,正興致盎然地瞅著鳳吾。

      「寅鴻。天干寅,飛鴻的鴻。」輕輕騰開繡有火紋的白袖,男子抬起身,好看的唇型咧出一彎月弧。

      鳳吾覷著他,心忖是否該一劍斬了眼前這個怪異男子,然名為寅鴻的他卻搶了一拍開口:「我不是說了麼,我是來幫助妳。」

      「無聲無息出現在孤眼前就夠可疑了,又在天現不祥之兆時出現。哼,想幫助孤?先生您的說謊技巧可真拙劣。」

      「任言君此話差矣。」寅鴻攤了攤手,語透無奈。

      須臾,那抹鮮明的身影竟又從鳳吾眼前消失。當她詫異之際,忽然有一樣物事從上方落進她的眼簾。

      是上端繫有紅線的青色流痕玉玦。異常熟悉之感瞬間佔滿鳳吾心頭,隨即她才想起,這玉玦不就是繫在自己劍上的玉玦麼?

      「不用懷疑,正是妳劍上的人言玉。」

      鳳吾抬起臉,瞇著銀眸仰望在自己上方的寅鴻。「……靠孤這麼近,放肆。」語畢,銀虹劍嘯聲乍起,反身直取寅鴻心門。

      只見寅鴻薄唇一揚,輕輕側身避開銀虹劍尖,接著纏著朱色綁繩的大掌緊鎖鳳吾右腕。鳳吾一個吃痛,握在掌心的劍登時墜落。

      這人速度好快!根本不似凡人!鳳吾細想,他身上的氣息也不像凡人該有的氣息,這究竟……

      「唉,任言君果真名不虛傳。」寅鴻咯咯輕笑,放開攫著鳳吾的手。

      在他鬆手瞬間,鳳吾立刻轉身並自腰間抽出護身短刀,「你究竟想做甚麼!還有,把孤的玦還來!」

      「唉,你就不能靜下心來聽我說麼?」寅鴻聳肩,低身拾起掉落的銀虹劍。未穿足靴的雙足倚著櫻毯而坐,並以眼神示意仍拿著短刀警戒他的鳳吾也坐下。

      鳳吾瞅著他,不知不覺間,她底心中,竟然對眼前此人產生一種異樣的情緒。明明是初識之人,為何會有這種如波濤般洶湧的情緒?

      那是一種她不曾體會過的情緒,迅速從左胸口,如藤蔓遍佈周身。

      鳳吾不曉得為何自己竟會妥協,她默默收起短刀,在支著下頷的寅鴻前席地而坐。

      「呵。」寅鴻哧了聲笑,立刻被鳳吾白了一眼。

      「把你想要說的話說完,然後消失。」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寅鴻聳肩,將手中的銀虹劍並著青玦一併交還。鳳吾接過手,眼光不自覺地在青玦上多看幾眼。

      「你剛才說,這叫人言玉?」

      「這玉跟了妳這麼久,妳難道忘了麼?」

      聽聞此言,鳳吾柳眉微挑:「你究竟是誰,為何知道這種事情?」

      「重點不在這裡。現在任言君所帶領的殲叛軍,表面上戰果輝煌,然而實際上,任言君卻是遇到無法調度兵力軍糧的困境、及皇城那方面所帶來的壓力罷?」

      鳳吾無語,等同默認。

      「若說『我是妳的救星』、『妳的奇蹟』之類的話,妳肯定不會相信罷。傳說中從不相信任何人的任言君,呵。」

      「廢話少說。」鳳吾冷道,銀亮的眸子掠過寅鴻往川流另端望去,看著士兵們匆匆忙忙穿梭的身影,營區似乎有些騷動。

      該是找不到她而感到心急罷?哈。鳳吾在心底冷笑。若非自己為任言之主,怎會有人在意她?在過往歲月裏,宮內的人們根本連瞥眼都不會瞥到她身上。

      惟有那個人,那個傻子……

      「任言君心有旁騖?」

      鳳吾睨著寅鴻,「再不說,孤就要回營了。」

      「那塊人言玉就是妳的奇蹟。」幾乎接在鳳吾話下,寅鴻伸出修長的指尖,指向鳳吾掌中的青玦。

      正當鳳吾欲要開口,寅鴻接著又道:「不過還需要一項妳身為人才有的物事,方能產生奇蹟。」

      「怪力亂神之事,也妄想欺騙孤!」

      寅鴻置若罔聞,開口續話:「信任。妳必須信任這塊玉玦,信任它能夠帶給妳制勝的力量。」

      「你要孤去相信一塊玉?」

      「套用妳的論點,天底下所有有生命的物事妳都不會相信。那麼,就只剩下無生命之物了罷?」指尖輕輕撫著上揚的唇瓣,寅鴻似笑而非笑,「呵,真可悲啊。」

      「住口!」

      「嘖嘖,妳的護花使者馬上就要來了。任言君,為了證明我不是玩弄妳,妳就握緊人言玉,然後像是在對待妳的情人般,低聲呢喃些妳會信任它的話語罷。」

      「夠了。你真的是,夠了。」鳳吾眉頭緊鎖,將青玦倉卒地繫回銀虹劍柄,起身準備離開。

      只聽到寅鴻在她經過他身旁時,輕聲道了這麼句:「如果連無生命的東西妳都吝於拿妳的心去信,那麼我建議妳,妳也不用當個人了,來劍魂境陪我罷,呵。」

      「甚……?」

      鳳吾猛然轉身,然而出現在她眼界之中,惟有漫天飄舞的繽紛燦櫻,已不見那抹紅白相見的高窕人影。

      內心困惑,她下意識仰起了臉,發現原本貫穿白日的長虹,隨著寅鴻消失的身影而無蹤。

      這時從遠方傳來泉鋒呼喊她名字的嗓音,嗓音聽來又急又慌。

      她回過身,正好被他探來的雙臂攬得正著。

      「鳳吾,妳跑到哪去,為甚麼不事先跟我說一聲?」

      「……」鳳吾呆怔地抬起臉,瞅著泉鋒的臉顏。霎時,竟是想起了小時與他共有的記憶。

      然那回憶只在她腦中停留幾秒,轉瞬間,便是化作煙消雲散。

      「孤的名諱,是你能叫的麼?」鳳吾冷著言語,掙開了泉鋒。殊不知在她轉身之時,臉上竟是浮現出極為悲傷的陰影。

      泉鋒望著她單薄的背影,襯著滿天飄散的花櫻,明明景象美豔如畫,然此刻在他眼中,卻是無比悽涼。

      良久無話。最後,惟有低吟:「陛下,我們……回去罷。」

      絳唇緩緩張啟,扯著略顯嘶啞的嗓音,輕道:「你先回去,孤再待一會。」

      「是。」簡單俐落,沒有半分猶豫。因為她是主,而他,只是從。

      永遠的從。

      聽著鐵靴逐漸踏離的聲響,鳳吾緩緩伸出握有青玦的手。缺了一角的玉塊靜靜躺在掌心之中,透過頂上的陽光折出美麗的銀亮流紋。

      那個人說,要她相信這塊玉,便能帶來奇蹟。

      但一塊玉,要她相信一塊玉,名為「人言玉」的玉玦。這種怪力亂神之事……未免也過可笑。

      『套用妳的論點,天底下所有有生命的物事妳都不會相信。那麼,就只剩下無生命之物了罷?』寅鴻的話忽爾浮現,鳳吾彷彿還能看到他接下來說的那句話,面上帶有憐憫的鄙夷。

      『呵,真可悲啊。』

      五指拳緊,繫在人言玉上的紅線隱隱震動。鳳吾垂首,銀髮如飛瀑般全全自額間淌落。

      「哈,哈哈,我啊……還真是矛盾……哈哈哈哈……」

      落英繽紛,卻如同秋葉凋零,兀有滿地蕭索。

     

      紫金鼎上煙霧繚繞,一縷清香隨風嫋嫋而上。纖細玉指捻琴彈撥,紅脣輕啟,低吟輕唱。

      任言君端坐琴前,面色從容撫琴自娛。柳陽關外,月色蒼蒼,薄霧捲起關前沙塵,似是和著悽美琴音翩然起舞。

      突爾,刺耳如裂薄之聲劃破闃寂。轉眼,白皙的指尖已被古琴斷絃劃出一道朱紅。

      原本悠然自得的神情陡然消逝,換上的,是極為陰鷙的可怖憎容。

      沙塵之外,震耳鼓聲轟然奏起,宛如暴風雨夜的雷聲雨點,強烈落擊著各個守在柳陽關內的士兵心頭。

      鳳吾倏然而立,銀色長袖隨著帶有殺氣的寒風瘋狂飛舞,像是一頭潛伏在夜空之中、蓄勢待發的蒼猛巨獸。

      幽藍冷光從美眸中一閃而出,銀虹劍隨之滑入掌中,一旁火炬照耀下,繫在劍柄之上的人言玉,反射著清冷的月白之光。

      她縱身而躍,劍尖炫出極為刺眼的光芒,搭配劍身陡然長嘯。同時柳陽關門大啟,一身白衣及黑衣將士們,如湍流般瞬間傾出。隨著士氣如虹的高聲吶喊,各個提著他們手中的兵器,跟隨他們的君王朝著反叛軍一湧而上。

      戰鼓隆隆,旌旗狂舞,腥風血雨,兵器鏦錚,人聲混雜,馬鳴嘶聲。

      原本潔淨的外袍被血水煙硝弄得污穢,豔麗的臉容亦也染滿腥血。鳳吾口裏滲著血絲,染血的銀虹劍仍快速橫掃眼前叛軍。

      「可恨!」她咬緊牙,一聲悶哼,眼前叛軍頭顱立刻隨著漫天血霧瞬間飛離。

      她轉身回看,在異常明亮的月色照耀之下,籠罩在烈火之下的柳陽關,就像是一只正在被龐大火獸撕裂啖咬的弱小白兔,毫無反抗之力。

      秀氣的眉擰作一團,鳳吾轉身,正好看到紫卿慘著一張臉朝著她飛奔而來。

      她隨意抹開臉上血漬,紫卿便是在她面前跪了下來,小巧的櫻脣禁不住恐慌,如同被雨水打顫的殘花。「……陛、陛下……柳陽關、柳……」

      「孤看也知道,起來。」雖然她盡力保持鎮定,但初嘗敗果的她,卻也難掩臉上那驚惶失措的神情。她拉起雙腿已軟的紫卿,並開口道:「泉鋒將軍呢?上哪去了?」

      紫卿似是被鳳吾這話給問怔了,好了半晌,這才顫著音回道:「……陛下,臣不知。」

      鳳吾轉身,避開紫卿的目光,額前飄落的幾綹銀髮,遮住了她瞬間黯然的水色瞳光。

      「……又來了麼。」為何他總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她最需要他的時候,選擇拋下她。

      「陛下,臣去替妳找將軍……」「不必。」

      她在做甚麼?不是說了除了自己,誰也不會再去相信麼?她又在期待、期待那個人會來拯救自己麼?

      別傻了,鳳吾。

      染著鮮血的手緊握銀虹劍,忽然餘光視著那繫在劍柄上的人言玉,幾日前在櫻樹下遭遇之事頓時回湧腦中。

      她緩緩取下那只在月色下顯現出銀色流紋的玉玦,牢牢握在沾滿血腥的掌中。

      就在此刻,身後傳來另一波響徹天際的嘶吼聲。

      鳳吾緩緩側過身,映在她眼簾的畫面,讓她原本揪結的眉間更加緊擰成團。

      飄揚在黑夜盡頭處的血色軍旗,上頭以猩紅繡成著「華」字,此刻在她的眼中,正如同即將引領她進入黃泉路上的彼岸花,在月華之下恣亂綻放。

      沒有時間再讓她猶豫、也容不得她猶豫。

      她轉身扯了紫卿的衣領,壓抑著顫抖的音調,「軍師,妳是否知道該如何說出信任之言?」

      「……啊?」眼看新來的叛軍蜂擁而至,紫卿根本無法快速理解鳳吾話中之意。

      只見鳳吾咬緊被鮮血染紅的檀口,顫著雙手握緊手中的人言玉,接著閉緊了雙眼。

      當初應該要好好問清楚寅鴻才是,如今……多年來都不曾信任過任何人的她,該以甚麼樣的心緒,來對掌心這塊逐漸發燙的玉石,來給予她的真心承諾?

      猝不及防,那人的身影在她腦海中浮現,而關於那日的記憶情景也逐漸清晰。

      那是個剛下過大雨的夜,升起的銀月照亮了整座院落。

      柔光照在泥濘中一團嬌小的銀色身影,纖細的雙腳滾出萬分突兀的涓涓血流。女孩沾滿泥濘的手緊緊拳握,似是不願讓人發現她掌中握有的物事。

      破碎的櫻唇,卻是扯擰出一抹淒厲的笑。

      突爾,熟悉的腳步聲在這月華漫漫的小庭院激起盪漾,年幼的她卻執拗著更加縮緊受傷的身子,緊閉著眼不去看他。

      「公主、公主,您在哪?我……」少年的嗓子隱隱顫抖,就在他看到月光下瑟縮在泥濘之中的銀色身影時,說話的唇暫止了歇。

      他怔愣了數秒,這才惶惶向前,遲疑地將她抱入懷中。

      鳳吾並沒有掙開泉鋒的懷抱,反倒是順從地依在他過於溫暖的胸膛。唇邊緩緩溢出了一抹笑,一抹極與她這個年齡不符的笑靨。

      「為何公主您會一個人在此?侍女呢?怎麼會讓……」

      「無事。」冰冷的嗓音,如同一旁嫩葉上的雨珠沁涼。小小的手揪著他墨色的領口,將她的臉深埋其中。

      她的舉動讓泉鋒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卻又不好推開這個一生中自己唯一要守護的主子,只得大掌輕輕安撫。

      「抱歉,公主,您方才一定很害怕,因為您跟我說過您最討厭下雨、最害怕打雷。我應該在下起大雨那時,就該從教場那頭回宮來陪您。抱歉……」

      原本臉上遍佈著憎恨的淚水容顏,因泉鋒這席話竟是逐漸趨緩。她緩緩抬起臉,如同月色的眸子向上瞅望:「你……」

      明明前一刻對他還懷有欲置他於死地的殺意,只因他在她最無助的時刻,沒有立刻到她的身邊。

      就只因為那句誓言,那句他在她破敗的寢宮前,單膝跪身所說的話語。

      「公主,從此,我泉鋒的一切,包括身、心,及所有的一切,都只屬於您。我會用盡一切,來保護您的安全。」

      他說罷,起身站到她面前,伸手取下了繫在他劍上的一塊玉玨,交至她的手中。

      「這玦有個名字,叫人言玉,合起來就是『信』,代表我希望公主您能夠信任、相信我這個隨侍,永世、不變。」

      他認真地看著她,如是說著。雖然後來他有些羞赧地摸了摸後腦杓,說著年紀尚幼她或許聽不懂他的話中之意。他豈知他那小小的公主,早已因為現實的殘酷,而比同齡的孩童還更加早熟。

      只因她的父王一時興起,而將此人置入了她的世界。讓她原本冷卻的心,再次因他而燃起了那名為希望的光。

      她瞅著泉鋒那雙如星子般燦耀的雙眸,在那瞬間,她就定下決心,也要將自己的一切全給他,包括了她最不願給予的那……名為「信任」的心緒。

      「公主,您受傷了。我帶您回去上藥。」

      泉鋒的嗓音使身心俱寒的鳳吾如沐春風。他起身,緊緊抱著懷中尚且年幼的公主。

      顧不得待會回宮中會遭受到何種異樣的目光,他只知道他的職責,是必須要守護他這一生中該守護的人。

      然而,那夜過後,鳳吾卻不曉得為何開始封閉了她的心靈。彷彿那日他的道來所給予的溫暖,從未發生過。

      僅因那時的她,早已將他曾經給予的誓言,在心中狠狠地扯裂成一塊又一塊心死的碎片。

      是他,讓她不再願意去信任。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但他……卻毫不知情。只是持續默默地、守在她的身邊。

      『想想妳最初……是如何信任他的罷。想想妳對泉鋒那份信任的情感,那份……最為純粹的初衷。』

      寅鴻的嗓音忽然衝破記憶洪流,如焚風般席捲鳳吾的內心。然而此時,她竟是毫不遲疑地立刻依著他的話語去回憶、去回憶著當初泉鋒跪膝在她面前、真摯地道出那句永恆不變的誓言。

      以及那塊人言玉的真意。

      驟然,掌中的人言玉乍出了一道極為刺眼的燦色銀光,光芒直通頂上銀月,不曉何來的雪色櫻花圍繞著光柱參舞集中。光柱在墨穹之頂突爾迸裂,在一片混亂的戰場上,宛若一朵在泥濘中盛開的清香白蓮。

      「那就是……信任的力量呵。」

      零碎的光片及櫻花在風中狂舞,恍然間,鳳吾似是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從她腰間的銀虹劍倏地躍出。

      寅鴻依舊帶著略顯輕浮的笑容,長袖一揮,一道銀白色的弧型光影,如刀刃般在漆黑穹空之上,劃出一道銀染的口子。

      「吶,誰說我是白虹來者。我可是妳的劍,銀虹呵。」他瞇起血色的瞳,對著怔然不已的鳳吾投了一個不羈的笑容。翩然轉身,一簇宛若地獄般的黑紅火焰,隨著他揚起的下襬開始燃燒。

      業火參雜著些許白光,在眨眼間幻化作五、六名各顯特異的人型姿態,盛著烈焰及狂風如神祇降般落至地面。

      這一落地,黑火在他們足下燃起遍地祝融,立刻延燒至還來不及反應的叛軍。

      神靈的攻勢靜得詭異,被火焰燒到的叛軍沒有絲毫哀號悲鳴,惟有無聲的畫面,宛若一幅殘忍到如同噩夢般、卻亦又豔麗的奢靡之畫,其所帶來的懾心動魄,皆深深烙印在當場目睹這幅景象之人的內心。

      不曉得究竟過了多久,直到東方山巒微微透出了曦光,這才讓手握人言玉的鳳吾猛然回神而來。

      「是他日以繼夜地在妳的房門前、帥帳前,於他的心中祈求著,祈求妳能更早日憶起那塊人言玉之意,以及,希望妳能早點原諒他。」

      寅鴻那抹鮮明的身影從天而降,裸足踏上這塊被鮮血染滿的大地。

      鳳吾愕然凝視著他,似乎是不能理解他的話中之意。

      「妳啊、身為我的主人,身為任言國的帝王,可不要辜負了『信任』這個詞吶。」

      寅鴻咧嘴而笑,修長的指尖戳了戳鳳吾的額頭。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永遠獨自一人走完人生這條崎嶇道路。就算是王者那又如何?妳必須學會信任別人,別人也才會信任妳,才會給妳強大的助力。」

      寅鴻探手挑開她額尖的髮絲,替她抹了抹臉上已經乾涸的血跡。「妳該慶幸,有一群一直信任妳的好部下。」

      他單手插著腰,薄唇湊向鳳吾耳旁,輕輕哂道:「現在請妳轉身看看,看看真正解救妳、帶給妳奇蹟的,是何人罷……」

      鳳吾沒有作多餘的思考,像是被操縱的傀儡緩然轉身。

      在被璀璨曙光照耀的焦土之上,一道墨色軍旗在晨風中獵獵飛舞。上頭繡著雪色的新月,以及那個字,那個令她目眩的「鋒」字。

      那抹與她對比的墨色身影,駕著黑色駿馬的泉鋒就站在這支及時趕來救援的軍旅最前首。背對著陽光,看不清此刻那張俊逸的臉容上,是甚麼樣的表情。

      原來他……原來他並非臨陣脫逃,而是替她找來了援軍!

      察覺到有人在拉扯她的衣擺,鳳吾茫然轉身,這才注意到一直待在她身旁的紫卿。

      紫卿朝著她露出了有些調皮的笑容,而她的笑容,竟讓鳳吾感覺隱約有著寅鴻的影子。

      「陛下啊,這就是信任。妳看看,因為妳信任將軍,所以他才……」

      紫卿話還未說完,只見下了馬匹的男子已經朝著鳳吾的方向急走而來。

      而當她返神之餘,早已陷入了她最為熟悉的擁抱之中。

      是他,惟有那個人,會這樣無言地伸出他的雙臂緊擁著她,默默地給予她生存在這世界上的力量。

      鳳吾緩緩轉身,抬起不曉何時泛起氤氳的瞳,默默地凝視著近在眼前的泉鋒。

      她仔仔細細地端詳他的臉容,這才發現,她究竟有多少年沒有正眼看過他了?而心細如他,肯定也察覺到了她的冷漠,但卻仍默默地待在她的身旁,只為了那樣一句永遠不會改變的誓言。

      「陛下……抱歉,臣來晚了,又害您再次陷入危難之中。臣……」

      「你不用解釋了、不要再解釋了……」因為她已經看到他手上那顆血染的頭顱,那顆她恨之入骨的皇姊頭顱。

      她的仇,他替她報了。

      也是時候,將她這些年欠他的一切,包括信任、也包括,那一直隱忍在他們彼此心中的淡淡情絲,由她親手,全數歸還。

      「你這個呆子……」鳳吾緊咬下唇,喃聲。

      泉鋒伸出手,輕輕替她拭淨她臉上錯綜的淚痕。

      鳳吾依著他,並伸手攤開了掌心。留有紅印的掌心中,躺著的是不曉得何時斷成兩截的青色玉玦。

      她小心翼翼地揀了其中繫有紅繩的那塊,將它戴上了露出困惑神情的泉鋒頸子之上。

      「陛下……」泉鋒拾起掛在脖子上的人言玉,沾了血痕的臉,緩緩地露出了有如此刻晨光般溫柔無比的笑靨。

      眼看泉鋒欲要再說些甚麼,一個玉指探來,掩起了他才剛掙起的口。

      「……剩下的話,我們以後有的是時間說。」她輕聲,語中帶有淡淡的笑意。

      泉鋒一個怔忡。多少年了……他多少年沒有聽到她如此真誠的笑聲了呢?

      和著戰火煙硝的銀色身影翩然轉身,「唰」的一聲,傲然抽出繫在腰間的銀虹劍。陽光在劍尖折出刺目的劍光,燦亮了圍繞在她身邊、那些信任她的部下們之雙目。

      柔風又起,翻飛了她一身白袍,亦是翻飛了在她身旁那已焦黃的任言軍旗

      鳳吾向前踏出一步,身上難掩渾然天成的王者之氣。

      柳眉揚,紅脣笑。

      「任言君,在先帝們的見證下,拿下判賊!」

      高亢而不失威嚴的嗓貫徹血染的柳陽關,霎時歡聲雷動,士兵們皆放下手中以鈍的兵器,相擁而喜極而泣。

      鳳吾仰望著鍍著金光的銀虹劍尖,臉上洋溢著自信及溫柔的笑靨。

      一陣風又從旁遞送而來,輕輕撩起她的髮鬢。

      一片雪色櫻花突兀地飄落至她的眼前,鳳吾端看著,握有劍的手探出了指尖,輕輕撫拈而過。

      她彷彿又聽到了寅鴻那好聽的嗓子,於她耳旁輕聲:「我的主人,請永遠記得這份『信』的初衷呵!」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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