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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笑

今年夏天,那是在今年夏天發生的事。

新學期我們班轉來了一位轉學生,他的身高高出班級裡所有男生,但他並不高挑,他的體態豐腴,雖然高但總體看上去卻是胖,在他面前橫躺著大大的胖字。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瞇成一條線,臉頰鼓鼓地有著可愛的酒窩,髮型則是俐落的平頭。

也許大部分的人會對一位體格較壯碩的人持有一些既定的偏見,像是他的嗓門很大,他的食量很大,脾性不好或模樣呆傻之類的。

但這些他全都沒有,他的聲音是渾厚好聽的低音,他的食量也就和其他人一樣,沒有過少也沒有過多,他性格單純又善良,但他不傻,他是這學期在這所學校拿得最多獎項的優等生。

我永遠記得他的自我介紹。

一般來說自我介紹通常是說出自己的名字,簡單地談起幾句自己的個性,以及對未來的求學生活抱有什麼樣的期待,像是能盡快融入班級等等的。

不過出乎意料的,他沒這麼說,他說的是別的,讓人聽得一頭霧水的介紹。

他說:「我的名字叫屈子孝,希望最後一學期能與你們有個愉快的回憶。」

那時,我和班上的人都愣住了,我們不過才升上高二,理論上還有一年的時間大家才會分道揚鑣,可他竟然說他待到這學期而已,他到底在想什麼?而且他還是滿臉笑容說的,所以他搞什麼?

沒人猜懂也沒能理解他話裡的意思,一開始大家都當他是個怪人,有些人甚至覺得他不是真心想待在這個班上的,對他的不滿也隨之擴大,當旁人閒言閒語時,絕大部分都是在說那位新來的轉學生的事。

通常要在一個班級生活下去,得先從和別人建立人際關係開始,這是班級生活很重要的準則,當你不積極與人互動,那麼你就會成為被孤立的對象。

這是一個很常見的社會現象,且我們無法否認,當我們選擇一個人的時候,很多時候我們反而是會被攻擊的,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它總是圍繞在身邊,融入我們的身體裡,使我們不得不去做,儘管有時候我們做得不好,但不能不做,因為我們無法清楚知道自己能不能將它捨棄。

但那位姑且稱他為子孝的同學做到了。

可這不是意指他很孤僻不與人來往,而是他會像一個過客,遊走在人群中,時而拉你一把,卻不會要你感謝他的人。

儘管大家對他的第一印象不是那麼好,可他卻從未介意,甚至該說他根本不懂為何要在意別人給他的批評。

嗯,確實不需要,有時我也想過,可是身體總是先一步行動,不由自主地連大腦都控制不住的情況下,極力阻止誤會發生。

這學期我和子孝同桌,偶爾他會問我課業上的事,以盡快跟上班級的步調,有時他會給我帶杯飲料,謝謝我幫助他適應學校的環境,我們倆之間要說朋友也不算朋友,但我總會記得,他向人道謝時,眼神總是特別誠懇。

我不懂他是怎麼做到的,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喜歡或不喜歡的人,面對他們的時候,表情從來不會是一樣的,可子孝從沒變過,即便他收過太多太多不友善的目光,他仍始終如一保持著他的善良。

但他這麼做,卻沒換來同學們的認同,反而增加他人的猜忌,我也因此更常聽見班上同學趁他不在時說他是偽君子的各種評語。

那很令人受傷,真的,非常令人受傷。

尤其是當他知道這些惡意的批評來自於自己時,他只會更難受。

有時我會在心底同情子孝,畢竟轉學生進入一個新班級來說,只有兩種結果,一種更好,另一種,更糟。

顯然的子孝絕對是趨於後者,可我什麼忙也幫不上,就算他在後來幫我解決了不少難題,我卻無法挺身而出,為他辯駁。

這是一個旁觀者心態,即使你心裡不這麼想,即使你看出了事態的嚴重性,想起身去扭轉局面,可同時你也害怕,害怕自己會成為下一位被排擠的對象,所以選擇沉默,讓自責在心裡擴大,並期盼著誰能救他。

可子孝卻從沒表現過他的無助,他開朗又樂觀,受到同學欺侮,也只是笑著,在人前笑著。

我見過子孝各種表情,快樂的、期待的、無奈地、傷心地、平靜的,可他用來呈現的方式永遠只有一個,就是笑,盡情地笑。

他總是帶著爽朗的笑聲面對一切,彷彿笑著笑著心情也變好了。

我不是很懂子孝如何做到的,每當我遇上不順心的事時,子孝也是帶著笑容安慰我,有次我實在忍不住吼了他,說他不過是在傻笑而已,怎麼可能會懂我的痛苦。

那時,我看著子孝收起笑容很認真地說:「我永遠不會懂你為什麼難過,就像你永遠不會懂我為什麼老是笑,因為那是你的經歷,而我沒有經歷過,所以我不會懂,我只能試著去感受你的難處,然後盡我最大的努力,讓你不那麼難過。」

本來我是想子孝會一笑置之,把尷尬的氛圍全帶走後,邀請我去附近的遊樂場沉澱一下心情什麼的。

但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對我說。

所以我接著回:「可這世界糟透了,不管你做什麼世界都糟透了。」

當時的我只是想激怒子孝,想藉著爭吵告訴他其實他可以不用管我的,但子孝沒有離開,也沒有斥責我,他只是很平靜的,輕聲地說──

「我知道世界不會變得更好,但你可以。」

說完,我看見子孝給了我一個淡淡地笑容。

最後他還是把沉入海底的我給拉上岸了,用他的笑容,旁人看慣的笑容。

子孝用他獨有的方式,應該說是體貼人的方式,漸漸地讓班上的人對他改觀,並開始與他相處,喜歡上他單純的性格。

每個人都熟知子孝是一位沉穩、體貼且過分善良的人,當有人問起子孝時,大家都會有志一同的對他表示讚賞。

這對前一陣子才遭受大家非議的子孝來說,確實是件非常奇怪又尷尬的事,可與人相處就是這樣,再多的奇怪到最後都不再奇怪。

當然這只是我的看法,子孝根本不會曉得他經歷了什麼,從我和他同桌開始對他的了解就是這樣,當我問他還好嗎?他會告訴我好極了!及使周遭的情況壞透了,他也會這麼說,因為他真是這樣認為的。

雖然沒有一個人能真正看清別人身後的故事,但我依然選擇相信我認識的子孝,他很快樂。

高二的學期因為子孝的到來有了不一樣的變化,學期接近尾聲時,大家幾乎忘了當初子孝說的話,一邊討論暑假行程要去哪唱歌玩耍,而子孝圍在中心裡,成為眾人受邀的對象,但他一次也沒有提及他即將離開學校的事,只是帶著爽朗的笑容,給出暑假期間他必須回外婆家的理由婉拒了每個人。

那時大家只是有點失望,並沒有察覺出什麼,並與子孝約定,開學後要把他欠大家的份在週末全部還回來。

那子孝答應嗎?

答案是不,子孝只是保持著笑容,並沒有回應,不過當時大家哪會想這麼多,說說笑笑完了便立刻作鳥獸散了。

誰會知道暑假結束後,子孝不會回來了,當時的我也不知道,直到開學後,子孝的位置收拾得乾乾淨淨,就像他從沒來過似的,也沒見他進入教室與大家打招呼,所有人全盯著子孝的位置,直到鐘響。

事後才得知,那天,子孝說的話不是開玩笑的。

大家開始討論起子孝的行蹤,但卻無從找起,就連老師也不曉得子孝去哪了,這時,我才發現我們對子孝一無所知,他進入我們的生命裡,帶給我們溫暖,可我們卻連他最基本的興趣是什麼也不知道,對一切總是欣然接受的子孝,總是把歡樂帶給大家的他,卻從未說過關於自己的任何事。

這是偶然嗎?還是刻意隱藏?

放學後大家圍成一圈開始談論起子孝,過程中爭吵過數次還是無法冷靜,大家對子孝的無條件的好產生質疑,對子孝的不告而別感到生氣。

我看著一開始凌亂的班級,因子孝的到來而凝聚在一起,變得團結的我們,卻因為子孝的離開而再次鬧得分崩離析的我們,我很傷心。

最後,我還是吼住了他們,並問這段時間與子孝相處下來,他們對子孝的感覺是什麼?

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他們開始思考,奇怪的是,想起子孝,大家都笑了。

然後他們開始打破沉默,說起子孝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儘管他們對你壞,你也要不吝嗇的對他們好,這,才是身為人,最該學習的。」

「沒人理解你的時候,就哭,用盡全力的哭,哭完了再看看世界,其實也沒你想像中的糟。」

「每個人都該是自己的,只有自己才能了解自己的傷痛,但也要適時地告訴自己,你很棒。」

「說著要知足要知足,其實更需要明白另一件事,要看淡要看淡。」

「最好,不是別人施捨,而是自己賦予的。」

「不能先思考人生有多長,而是得事先預想,我要在人生中活出怎樣的位置。」

「在需要錢的時候賺錢,但不要被錢綁住,賺夠用的錢就好,但也不要貪,保有做人最基本的品格,就是自己最大的財富。」

最後,我說:「我知道世界不會變得更好,但你可以。」

這一刻,我們都沉默了,天知道在這個瞬間我們是不是都想起了子孝,可我能知道的是,沒有子孝,沒有現在的我們。

對於經歷過怎樣的人生才能說出這些話的子孝,我們從未了解過。

但現在,該是我們去了解子孝的時候了。

我和大家花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找到子孝住所,可在我們以為那地址會是一棟公寓或平房的我們,卻在一棟高聳的白色建築物面前停下了腳步。

子孝住的是一間醫院,一個我們怎麼也想不到的場所。

我自己也很納悶,明明和大家相處時都沒什麼毛病子孝竟然進了醫院,還是長久住下的。

同學間的嘻笑打鬧也停了下來,把準備對子孝實施懲罰的玩笑話吞回肚裡,大家默不作聲地進入醫院,走入子孝待著的病房,然後對時隔幾個月以來終於見到面的子孝,我們倒吸了口氣。

躺在病床上需要靠醫療儀器維持呼吸的子孝,不但消瘦許多,兩頰凹陷,面色蒼白,不再是當年那位臉色紅潤,充滿朝氣的大男孩。

他的母親就在一旁,雖然看上去很驚訝,但在後來也稍微明白我們為何來到這裡。

她告訴我們子孝從小就帶病,長年都是藥罐子的他,鮮少與人互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讀書,雖然他也曾堅持到學校上課,但還是因為體力不支的關係,只能在家完成學業。

子孝很常把沒關係這句話掛在嘴邊,只為了體諒照顧他的家人,他犧牲了大部分能出去玩的時間,經常往返醫院努力吃藥接受一連串的治療,也不忘了把學業顧好,為了將來他病好時能順利進入班級,與同學們一起讀書。

子孝一直是一位樂觀又上進的人,尤其是他的笑容,那傻傻的笑容,總是能在任何時候帶給人鼓勵。

可是即便是如此正向的他,卻還是敵不過病痛的折磨,身體每況愈下,距離他康復的日子也變得遙遙無期。

那時他才看清,並選擇接受病入膏肓的自己。

但子孝並沒有忘記他的理想,所以在最後一年的時間裡,他來到了我們學校,進入班級,成為這一學期的轉學生。

子孝的母親說她很感謝我們這一學期成為子孝的同學,並為我們的到來致上最深的感謝。

可其實我們對子孝一點也不瞭解,連同他所承受的病痛,我們一概不知。

我們甚至用我們自以為是的觀感去批評一位最不該批評的對象,如今面對著子孝母親的我們,不知該如何應。

其實真正該道謝的是我們,可是這句話似乎再也進不到子孝的耳裡。

我忍不住哭了,然後一位接著一位,每個人臉上佈滿淚水,望著沉睡中的子孝,閉而不語。

那時,我才明白,不僅僅是我們看不清別人身後的故事,我們也看不見別人承受的傷痛,看不見對方強忍著疼痛,卻還是選擇把笑容留給了需要的人。

他是如此的偉大,也特別令人心疼。

很多年後,當我回想起高中時的回憶,想起子孝的母親問我們,子孝快樂嗎?

我永遠記得,當時每個人都露出了笑容,那傻傻的,近似子孝的笑容,雖然臉上仍帶著淚水,但我們非常確信地說:「非常快樂。」

現在,我站在子孝的墓前,看著總是擺滿花束熱鬧得不像話的墓前,我將手裡那束花疊放在上面,並雙手合十,閉上眼與子孝對話。

「爸爸,這是誰啊?」蹲在身旁的小女孩歪著頭問。

我抱起她,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介紹起照片中滿臉笑容的少年。

「他是爸爸高中時最好的朋友。」

「最好?」

「嗯,最好。」

回作家的PO下一篇

回應(2)

這該參加比賽啊啊啊
我覺得這寫的真的很棒!打從心底感受到很多!
這個故事會讓我頓時豁然開朗的感覺~
ㄏ很勵志哦!
2019-02-25 23:25 透過電腦版 回應
(比心) 收到您的真摯的鼓舞,我也非常開心~
2019-03-06 16:06回覆

感動
2018-08-24 21:17 透過電腦版 回應
(比心) 感謝
2019-02-25 20:43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