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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雙劍

在下雪的夜晚。一道嬌小的身影縮在牆角,瑟瑟發抖,嚶嚶的啜泣聲從她口中逸出,微不可聞。

“冷……”她緊閉雙眼,發白的臉上殘有褐色的血跡。

“爹…娘…不要丟下軒兒……”

在她身旁圍繞著數十具慘不忍睹的屍體,其中包括最疼愛她的爹娘。地上遺留著尚未完全透乾的血跡,表明這兒剛發生過一場慘絕人寰的血腥屠戮。

除了十歲的白甯軒外,白家上下共七十二人口竟在一夜之間被暴徒全部滅口。

雪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像是要掩蓋塵世間所有污穢般,緩慢而又堅定地企圖給萬物覆蓋上一層純潔的白,漸漸地淹沒了那個小小的身影。

………

…好溫暖…

自己沒死嗎?

渙散的意識漸漸聚集起來,白甯軒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小木屋內的床鋪上,身上蓋著柔軟而又舒適的被子。

“師父,她醒了!”一個小男孩彎腰與她對視,臉上綻開興奮的笑容。

“嗯。”一個淡漠的聲音響起。

白甯軒眨了眨眼,尋著聲音望去,見到一位身穿白色長袍的男子坐在窗邊,腰間配著一把長劍。

“是你救了我?”她吃力的坐起身,剛一開口就對自己沙啞的嗓音感到詫異。

“順手而已。”

他只是碰巧路過白家,發現仍有微弱呼吸的白甯軒,花了九天時間,終於把她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

白甯軒怔怔地看著男子腰間的那把長劍,若有所思。

“你武功很厲害嗎?”

“那當然!我師父的武功棒著呢!而且他還是天下聞名的籌劍師。”

回話的並不是男子,而是開朗的男孩。

聞言,白甯軒轉過頭,對著男子輕聲說道:“那麼,請讓我拜你為師。”

“為什麼?”

“報仇。”

男子驚訝於她那過於堅定的語氣而發問,不過很快就明白那場屠戮在她心中果然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他想了想,嘴角浮起一絲微笑。

“好。”

“太好了!以後我就是你的師兄了。我叫楚君睿,妳呢?”

“白甯軒。”

…………

時光芢苒,八年很快就過去了。

白甯軒已經成為了擁有絕世美顏的女子。她早已將師父武常行教她的武功學成,將一把長劍舞得出神入化,只待著有一天能查出滅她白家的兇手,為她逝去的親人報仇。

而楚君睿也從一個滿室稚氣的男孩變成一個英俊而又偉岸的男子。

兩人從小就在一起練武,長大後更是互生情愫。

武常行看見兩人相互萌生愛意,很是高興,臉上也時常出現同他以往的冷漠截然不同的笑容。

白甯軒以為自己會嫁給楚君睿。雖然他不是特別贊成她去報仇,但他卻一直支持她所做的決定。他們約好今後兩人要一起去尋找她的仇人,報完仇後,他們便退出江湖,尋個無人之處過隱居生活。

但世事總是出乎人的預料,讓人措手不及。

這天白甯軒和楚君睿正在屋旁的空地練劍,卻聽見屋內專門用來鍛劍之處傳來武常行的大叫。

“怎麼了,師父?”

兩人以為發生什麼意外,衝入屋內。

而看到的卻是他們師父舉著一把似是剛鍛籌好的長劍,興奮地叫囔著。

“成功了!成功了!我終於鍛造出這世上無人能及的無雙劍了!”

白甯軒和楚君睿受到他的感染,也笑了開來。師父的夙願就是鍛造出一把舉世無雙的寶劍,如今總算成功了。

“恭喜師父總算能如願以償了!”白甯軒道。

“還差一步……”

“您說什麼?”楚君睿不解的問。

“我是說就把它叫做無雙劍好了。”

將長劍細細地開好刃,武常行將它握在手中端詳起來。

無雙劍長約五尺,劍柄纏繞著皮繩,劍隔處鑲有一塊古玉,劍身上層層疊疊的雲紋表明它經過數千次的彎折鍛打,剛開過刃的劍鍔泛出冷冽的寒光,攝人心魂。

“拿著它。”武常行忽將無雙劍收入劍鞘,遞給白甯軒。

“若你還想報仇,它派得上用場。”

“謝過師父。”白甯軒接過無雙劍,換下原本係在腰間的劍。

“不如我去鎮上買些好酒好菜來慶祝吧!”白甯軒提議。

“我陪妳去。”

“不用了,我很快就會回來。”白甯軒笑著搖了搖頭,走出屋子,向山下的小鎮跑去。

“路上小心!”

“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她失笑出生聲,施展輕功,加快了步伐。

………

“菜都買齊了……對了,還要給師父買壇竹葉青。”白甯軒提著酒肆走去。

“夥計,給我打一斤竹葉青!”

“好,請稍等。”酒肆內酒客們的談話聲傳入了白甯軒耳內。

“聽說了嗎?官府總算派兵把青龍寨給鄛滅了。”

“是嗎?那我以後運貨經過那一帶就不用擔心了。”

“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官府好像還查出八年前白家那樁滅門慘案也是他們幹的。”

白甯軒怔住了,沒想到這樣就得知了仇人的消息。但官府卻己將其鄛滅了,自己又該找誰去報仇呢?然而,更讓她震驚的是那酒客接下來說的那番話。

“說是鄛滅也不一定吧。青龍寨寨主的元配夫人還有個十多年前便流落在外的兒子。”

不過有個傳聞說,那個男孩其實是寨主夫人的私生子,寨主在一怒之下傷了他的原配,將那男孩丟下山谷。

“若他還活著,現在也有二十餘歲了。他好像叫楚……對了,他叫楚君睿!”

白甯軒心中一震,腦袋裡嗡嗡作響,沒有勇氣再聽下去了。她沒去管夥計的呼喊,轉身就跑。

真是諷刺啊,自己竟然跟仇人的仇人在一起生活了八年還未察覺,而且也愛上他?

………

白甯軒一路狂奔著回到了山中的住處,還未進門,就見楚君睿從屋後繞了過來。她看著他越來越近的臉,不自覺地落下淚來。

“軒兒,你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嗎?”楚君睿有些擔心,伸手想拭去她的淚水。

白甯軒將手中提著的菜向地上一扔,抬手揮開楚君睿向她伸來的手,轉身跑入林中。

楚君睿見狀立馬跟入林子,卻見一把泛著青光的長劍向他迎面而來,連忙側身躲開。他定眼看去,驚覺持劍者竟是白甯軒。

“軒兒,你……”

“住口!”她紅了眼眶,持劍的手微微發顫。

“為甚麼?”楚君睿臉上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

“你是我仇人的兒子,官府的人已經查出來了。難怪方才你要陪我去鎮上,為的就是不讓我知道這件事吧?”

“…的確如此。”楚君睿苦笑幾聲。

“如果妳堅持要我死,那就來吧。”他帶著微笑看向她,眼中滿是柔情。

白甯軒一狠心,右手持劍,向楚君睿刺去。然而,當劍剛抵上他的胸口,看見他眼中柔情的白甯軒卻猶豫了。

………

為什麼要傷他?家人的死並不是他的錯。但是,倘若不報仇,那她前些年又是為了什麼而活?

為了什麼而活………

………

正當她遲疑者難以做出決定時,忽然感到背後有股氣流,以一種強大力量將她向前推去。她沒能避開,眼睜睜地看著無雙劍刺透楚君睿的胸膛。

“君睿!”白甯軒慌張地拔出劍扔向一旁,抱住楚君睿,跌坐在地。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從來沒有像像現在這般後悔過,淚水又一次湧出眼眶。

“不要哭。”楚君睿想抬手為她拭去眼淚,卻發現力量正從他體內緩緩地無法挽回的流逝。

“我從來都沒有……沒有怪過你。”

“我……”白甯軒剛一開口便被人打斷。

“哈哈哈!無雙劍終於完美無暇了!”

武常行大笑著出現在她身後。

看著他猙獰的笑臉,白甯軒猛然醒悟過來。

“師父,方才是你推我的!?”

“沒錯。”武常行恢復了以往那冷漠的神情。

無雙劍只有飲過情人之血後,才能成為天下第一的寶劍。”

“你怎麼這樣做?”

“他不是你仇人的兒子嗎?”武常行頓了頓,突然冷笑了起來:“不過,你錯了。你的仇人不是他,也不是青龍寨,而是……我。”

“什麼?”

“鍛造無雙劍時,只有在原料中加入人的血液,才能使鍛造的劍達到完美。”

“所以,那年我一個人下山屠殺了白家幾十口人,然後把罪名推給青龍寨。正他們屠的人太多,也不差那幾個。”

“不過那次鍛劍卻失敗了,所以我又去找了不少人。”

難怪師父有好幾次一個人下山連著幾天也不回,還不讓他們跟去。

“原來那天是……那為什麼要留下她?”

“因為她天生是個練劍的人,而且,我更想看到她傷你。”

“誰讓你是我最愛的女人和別人生下的孽種。我又怎麼可能把你留下呢?”

“我收你為徒,為的就是有一天將你折磨至死。當你和她愛的越深,我就越興奮,因為你將會更痛苦。”

“你這個瘋子!”

“咳咳……”鮮血從楚君睿口中溢出,他對仍在震驚的白甯軒笑了笑。

“別再傷心了。以後,連我那份一起,活下去……

“好。”白甯軒不再搭理武常行,低頭看向躺在自己懷中的楚君睿,抬手抹去淚水。

楚君睿閉上眼,嘴角揚起一個弧度,說話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

“軒兒,知道嗎?我一直……都很……愛……你………”

白甯軒抱著漸漸停止呼吸的楚君睿,俯身在他耳邊低語。

“我也是。”

彷彿看到他唇邊的笑容更甚,白甯軒擦去淚水,讓他躺在地上,抬起仍在一旁的無雙劍,站起身,恨恨地望像武常行。

“怎麼,想殺我為他報仇?”武常行冷笑的避開她刺來的一劍,出掌將她擊退至十步外,撞在樹上。

“別忘了,你的劍法可是師承於我。不過,我倒是可以幫你去和那小子相會。”

“我是不會放棄的!”

“癡心妄想。”

武常行閃過白甯軒耐著背部劇痛向他揮來的劍鋒,反掌將無雙劍從她手中擊落,順勢將她擊倒在地。

白甯軒伸手去拾劍,忽有一物自她袖中掉落。

“這是……”武常行向那物看去,發現是一塊玉佩,臉色忽變,衝上去,猛晃著白甯軒的肩。

“這玉佩是從哪裡來的?你究竟是誰?”

“君睿給我的。君睿說這是他親生父親留下的東西,所以從他娘親手中得到它就一直埋在樹下。前陣子說要當定情信物給我,才帶我去挖出來的。”

“親生父親?”武常行瞪著眼,忽然狂笑出來。

“哈哈哈,他的親生父親。我竟然是他的親生父親。我居然害了他,害了我的兒子!”他笑了一陣,又突然痛哭起來,眼神渙散的喃喃自語“害了他,我不想害他了,不想了……”

武常行像是忘了站在一旁的白甯軒,迷失在自己的世界中,又哭又笑的揚長而去,消失在山林中。

看來武常行是瘋了。

白甯軒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不再去理會。

就讓他痛苦一生吧!

白甯軒回到楚君睿身邊,指尖撫過他已冰冷的面頰。

他為什麼要丟下自己,或者,其實是她自己丟下了自己。

白甯軒拼命的憋住眼淚,不讓它落下,仔細地將楚君睿的屍體埋葬。

他說要連他那份一起活下去,但誰能告訴她,沒有他,自己要怎樣才能活下去。

白甯軒拾起無雙劍,看著它苦笑了一陣,將它收回劍鞘。

她緩緩地,帶著有些踉蹌,像山下走去。

劍無雙,人,也無雙。

『無雙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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