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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梧桐

吶,你說你喜歡三月,究竟是為什麼?

梧桐靜靜地笑著,面容眷戀的望著我。

我和梧桐一起住在遠離其他樹群的偏僻草地上,這片草地看不見其他樹,在有意識時我便只知道梧桐。

他就像是我的家人、我的好友。

但我很對不起他的是,我有意識的其間只有開花的時節,花謝我便會陷入沉睡,直到下一次的花期到來,當我再次甦醒,我將會不記得過去的所有,宛若新生。

聽梧桐說,這是我第四十七次醒來,花苞已經開始漸漸綻放,那春色的粉嫩和梧桐相比鮮豔不少,他看著我日益染上色彩的白大褂,笑容便多了幾分眷戀。

梧桐說,他喜歡三月。

其實我是不知道三月是什麼的,起初我還以為是哪棵樹的名字,後來才知道那日人類計算時間的單位之一。

三月,我漸漸甦醒的日子,梧桐說,唯有這個時節他最開心,在花謝之後他總是期待著夏一次的花開,儘管我根本不記得他。

梧桐對我說著每年我們之間發生的小趣事,像是蒲公英的孩子到我們腳下生根時,或其他我經歷過卻遺忘事情。

我看的出梧桐非常珍惜那段時光,他的臉上總是神采奕奕,但有時又會留露出一絲寂寞。

有時風吹得有些急,梧桐便會伸手替我擋風,他說我的花苞脆弱,禁不起吹,但他的又何嘗禁得起?

梧桐不聽勸,執意的未我擋風遮雨,他生的比我高壯,我根本無從反駁。

其實我門之間是有點距離的,但長期以來他替我當風的習慣讓他的枝椏牙漸漸地伸到我的邊上。

我們之間互相交纏,竟是誰也分不開誰。

「顏色又深了。」

梧桐替我勾起被風吹落的髮絲,愛憐地看著身上將盡被染成淡櫻色的大掛,我有些不開心,胸口悶悶的。

「待到完全變成櫻色時,我又會陷入沉睡,忘掉你。」

梧桐點頭。

他的神情是淡然的,梧桐是個性子內斂的人,但我有時卻能看的出他是否開心,就像現在,微微收攏的眉頭,比平日還要直板的唇,我知道他是不開心的。

他喜歡我綻放成最美的樣子,卻又捨不得我們曾相處的時光。

漫長的歲月中只有他獨自一人記著,若是哪天有人跟他說這些回憶只是場夢,他也沒有辦法找人來證實其真實性。

令人,心生愛憐的,梧桐阿。

「明年,我也會跟你說故事的。」

看著那張令人心疼的面容,我到底是沒忍受住,輕聲哭泣。

然後就在隔日我,完全綻放了。

我大概最沒辦法原諒自己的,便是忘記看見我完全染上櫻色時露出欣喜之色的梧桐。

他面色潮紅,嘴角勾出平淡的溫暖,眼神哀泣卻又充滿愛憐,風吹起他的黑大褂,顯得沉重不堪。

「梧桐。」我在風中起舞,「我喜歡你。」

梧桐一笑,沒多驚訝,只是拉住我的手,一把將我拉入懷中。

「我等你到明年。」

但我卻搖搖頭,死命地抓住梧桐。

花謝之後,就是重生,就算我還是會對梧桐產生戀愛之情,但那還是我嗎?

後來產生的愛,與現下的愛,還會是一樣的嗎?

我不想、不想忘記,梧桐,我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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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之後,到了巔峰終究是要謝的。

我開始發懶,一天也和梧桐說不到幾次話,大褂顏色漸漸褪去。

我枕在梧桐膝上,看著那樣的藍天白雲,是那樣的愜意。

「梧桐,我不想忘記你。」我說,「萬一哪天你也睡了,起來時和我一樣忘了所有,那我們就誰也不記得誰了。」

屆時,我們便是完全的陌生人,此時的心情不付存在。

梧桐微微顫抖,扯出一抹笑,「我絕對,不會忘記你,不會忘記我們。」

是嘛。

我張了張嘴,聲音卻沒有發出來,倦意越來越濃,我難受的流下淚來,一滴一滴的不停滾落。

梧桐發現了,他仍是維持笑容,緩緩將我拉起擁入懷中。

「明年,再見。」他輕輕的落下一吻,吶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受,一想到我就要忘了,就心痛的難以忍受。

但那也只是一瞬間,因為我,終究是凋零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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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藍天。

我緩緩坐起身,挺直腰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下意識地向身旁望去,空空如也。

一大片的草原中,只有我一個,顯得有點冷清。

「這棵櫻花,終於要開了。」忽然,樹下有人這樣說道。

我好奇的倒掛在樹枝上,聽著那些人類的談話。

「相隔十年,我還以為不會在開了。」又有另一人說。

相隔十年?

我竟然睡了十年嗎?

「應該是好兆頭吧!」

「欸!這裡不是還有棵梧桐麼?」

梧桐。

我一震,一抹墨色閃入腦中,但只是瞬間,讓人抓不著頭緒。

心一抽一抽的,讓人直喘不過氣。

「你說那另一棵樹嗎?」人類哀傷的撫上了我的樹幹,「前些年,大概就是這棵樹最後開花的那年,那年,櫻花就要開了,卻偏偏刮了一場大風雨,櫻花樹是沒事,但那棵梧桐卻被大風連根拔起,自中間斷成了兩半,死掉了。」

「那可真是很大的風雨啊!」

「可不是,後來,這棵櫻花在一夕之間凋零,竟是十年也未曾開過花,今年終於又可以賞賞這顆美麗的櫻花樹了。」

「帶著你家小太……」

人類的說話聲漸漸小了,我茫茫的望向天空,枕下感到有些空落落的。

「梧、桐……」

心裡悶悶的,喘不過氣,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那樣的墨色讓我依稀想起了什麼。

那與我相反的墨色大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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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做了夢。

夢見了我身邊有棵名為梧桐的大樹,替我擋著仍帶著寒意的春風。

他神情繾綣,掛著的笑容是那樣的美麗。

忽然,下起了雨,風也漸漸大了起來,那是最可怕的狂風暴雨,梧桐死命的擋在我的身前,我有些慌張,讓他讓開,他卻說我花苞脆弱,禁不起風吹。

劈啪的聲音自他的枝幹傳出,我驚愕的發現他的腰際出現了裂痕。

「梧桐!你讓開!」我瘋狂大吼,他卻死命的將我抱在懷中,半分風都不讓我吹。

「吶,櫻。」

狂風中,梧桐的聲音是那樣清晰。

「那年你說,萬一哪天我也睡了,起來時和你一樣忘了所有,那我們就誰也不記得誰了。」

我不記得,不記得自己曾說過這樣的話。

「這樣也好,誰也不記得誰,誰也不再掛念誰,誰也不再為誰傷心。」梧桐輕聲說著,嗓音柔軟,卻很很的打上我的心窩,痛不欲生。

劈啪的聲音很大,梧桐幾乎是倚在我身上了。

風雨漸漸的緩下來,我開心的擁抱梧桐,「梧桐!梧桐!風雨過去了!」

梧桐應了聲。

「明年,你還要記得我,仍要和我說我們前面好多次的相遇分離,我明年醒來第一看見的還要是你,梧桐答應我。」

我開心的說著,但梧桐卻沒有說話,我心中突然一緊,低頭下去看。

梧桐的樹根已經被連根拔起,自中間斷了好大一節。

我心大悲,一口氣梗在心口,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良久,梧桐輕輕地顫了一下,撐起身子,將唇覆在我的唇上。

「再見,櫻花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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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倏然地睜開眼睛,眼前又是一片藍天白雲。

放眼望去,整片草坪唯我一棵。

那棵梧桐,是不再了。

在梧桐死去的剎那,我彷彿失去了所有,身上已有的淡粉色迅速退散,未開的花苞落了一地,梧桐的身體漸漸僵硬,我的心也漸漸的枯死。

所以我睡了十年,卻忘不了那年的傷痛。

我輕聲啜泣,獨自回憶過往,明白了梧桐的孤寂。

梧桐梧桐,明年,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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