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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感枯竭症

                屏住呼吸數到十,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嚇呼嚇呼嚇呼~」一陣窒息感強烈地湧上,恐慌和害怕攢聚在于幻的胸口,她的手無法克制地微微顫抖,彷彿有強力電流通過才致使她無法自由彎曲指節,她盯著手指,心裡念著:「彎啊!彎啊!」但是最後能做的,只是把顫抖的雙手擺放在鍵盤上的預備打字位置,食指尖觸碰到J和F鍵上突出的兩個點的瞬間,顫動稍微得到了緩解。

于幻的下唇也在顫抖,呆望著電腦螢幕,卻沒在讀上面的字句,眼睛注視著穿過電腦和牆壁後面,遠方一個不知所以然的點。

那個地方,也許有天堂吧?

搜索著枯腸,于幻不知道如何描繪現在的故事場景,它理當要很美很美,或許有著飛雪。但季節是夏天,那麼飄著浪漫的淺粉色櫻花吧,但在那之前櫻花早該凋謝。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這是于幻的腳跺著輪椅踏板的聲音。

「啊……」于幻悲劇地低吼了一聲,胸口的恐慌感又襲上她,這次伴隨著飢餓感,她餓了,卻不想移動半分半毫,她還沒有欣賞完那條美好的小徑,還沒觸摸過凹凸不平沾著山林濃重水氣的白樺樹皮,太陽在中午散發著最強的熱力,光芒穿透過葉片撒下數以百千萬計的光點,點亮每片樹葉,就連枯葉也不吝嗇給它一點溫暖。

但于幻的手在和緩一點之後,又開始顫抖,這次不是無法控制,手指的神經已經重新接上了,她卻沒辦法寫出半個字,眼角一陣酸澀,胸口的恐慌化成一股銳利的痛,割開她的眼角,讓眼淚滿溢而出。

「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于幻的內心吶喊著,眼淚默默地掉落,水龍頭被打開了,沾濕了她的衣襟,她的手仍然擺放在鍵盤上沒有去擦,往常她會用袖子抹得滿臉都是,今天卻沒有辦法,天氣太冷了,手指被凍住了,心也被凍住了。

她沒辦法褻瀆那曾經走過的美好。

覺得恐慌害怕的時候,就閉住氣數到十,可以緩解焦慮和恐懼。坐著伴隨心臟的跳動,于幻覺得自己在前後晃動,呼吸好像停止了。空白的word檔彷彿是一張畫布的背面,于幻看見的景象在另一頭上演,卻過不來。

此時有人走進工作站,正往于幻方向走來像想要說些甚麼,于幻便低著頭藏住淚痕,看也不看就自己把輪椅推了出去。

幾乎是用撞的把門撞開,于幻經過護理站時抹抹臉,本想故作輕鬆地離去,卻在準備往電梯方向加速逃逸時硬生生撞見一個住院醫師,手一軟操作不當差點把手捲進輪子。急忙停好輪椅抬頭時,才發現他後面跟了幾個稚嫩且羞怯中帶著期待的臉龐,應該是實習生。

這瞬間還有一位護理師往這個方向來,準備問住院醫師一點事情。于幻的心跳加速,好快,120、130、140……好像快要飆破180了,她死命緊緊地把手箝在輪椅扶手上,好像有人會把她硬拔起來扔到地上一樣,全身僵硬無法動彈,腳完全喪失感覺。

于幻又閉氣數到十,這次才數到六而已就無法呼吸。

「鎮定劑。」住院醫師一看到于幻就吐出這三個字,旁邊有一個表情沮喪的實習生,一聽到突然猛一回神念了一串東西,但是從贊安諾以後的都聽不清楚,其他實習生表情嚴肅但那瞬間眼睛都閃過了一點亮光。

住院醫師和護理師聽到一串糊在一起的藥名都忍俊不禁,然而護理師只是回頭叫了一聲「童夢!」,不多向實習生做解釋,兩人拿起一份病歷在確認著甚麼事情。

于幻轉頭看見精神科護理站裡的童夢帶著疲憊熊貓眼,邊偷偷打呵欠邊從桌前起身,他正拚死命按摩自己的太陽穴。一站直,兩人看到彼此的瞬間都愣了一下,于幻箍著扶手的指節已經泛白,總算慢慢鬆開。疲憊拖慢他總是輕快的步伐,此刻走路的姿態就像機器人一樣,完全靠著反射神經在運動。

童夢穩穩握住于幻輪椅的手把,把她推往電梯方向,捏捏她的手臂、按按肩膀,說聲「好好休息」後就把她送進電梯。

「你也加油。」電梯關門前于幻的眼神總算聚焦,定在童夢的瞳孔中央那個深邃的黑點。

于幻回到自己的病房時,一位護理師協助她半滾著回到床上,她打開自己的電腦,虛軟地說了聲謝謝後就盯著電腦發呆,眼神再次穿過螢幕。期間不論護理師來換藥、午餐時間有人來送餐、路過到隔壁床的看護阿姨雜沓的腳步聲,都隔著一層霧濛濛的簾幕,無法觸及于幻莫名低沉的心情。

但醫生說今天可以辦出院了。

整個早上及午餐時間都盯著電腦一事無成的于幻,判定自己需要休息後便倒回床上,瞪大了眼睛觀察天花板的花紋,找尋著那幾乎不存在的規律。找著找著,于幻不知何時睡著了,深沉的夢境裡有很多的魚在游,但定睛一看發現只是許多光在海裡漂浮著,沒有形體無法捕獲。可是她還是一直伸手去抓,不斷失望與嘗試,直到即將累垮自己。

于幻突然驚醒,猛地一坐起身扯痛了右膝蓋,讓她反射性地撫摸外側小腿,安慰式地按摩著非傷口處。讓她驚醒的其實是走到床邊確認藥量的護理師,護理師也被突然坐直的于幻嚇了很大一跳。

「呼~嚇一跳,于醫生,妳當病人很不安分啊,還好今天妳可以出院了。誰知道妳車禍一下居然要在骨科住院快一個月呀,回去精神科之後還是要好好保重身體,以免又累到騎車恍神,到時候精神科就少了一員大將啊!」邊拆針,骨科的護理師邊碎碎念著,剛起床的于幻未及築起一道牆,這些話在她腦海裡抓扒出一點痕跡,然後她又補了一句:「不過相信童夢會特別照顧妳的啦!」

離下班時間還有快要一個小時,于幻因為快要出院而精神提振了不少,也嘗試隨意逛逛網站、檢視健康資訊或者抓取一些靈感,但絕大多數時間是無意義的瀏覽。word檔被她縮小放在螢幕最底下,刻意不去開它不去碰它,好像就不存在一樣,不會逼催著她想要創作或者純粹打字的慾望。

雖然呼吸有些急促,但是過了一個月總算可以出院的消息,把于幻的狂躁給壓了下去。在網路上閒晃了半個小時,直到看到昨天已經看過的動態,于幻又盯著工作列那個藍色的W猛瞧,那個美麗無比小徑的面貌還在大霧形成的薄紗之後,但是她已經看見裡面奔跑旋轉著的人兒,手不自覺地跟著她旋轉的步伐抖動和揮動。

放在邊櫃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吸走于幻的注意力,是廣告簡訊,但剛好讓她看到在她睡著不久後童夢就傳來的簡訊「昨天值班累斃了,今天下班順便幫妳辦出院」。于幻緊抓著手機,將這句話讀了至少五、六遍,研究這個她十分熟悉的人用的每個單詞背後的意義,十八個字都得研究透徹,數著那個斃的筆畫,于幻擺放在鍵盤上的右手變得平穩。

「You   are   my   inspiration.」

下班時間剛過十分鐘,童夢就已到達于幻的病房外,未踏進門口就聽到緩慢的敲擊鍵盤聲。

「你蠻快的嘛!」于幻看見童夢,臉上漾起很久沒出現的微笑。

「精神科就在骨科樓上,不然要走多久,妳東西還沒收好嗎?」

「再怎麼說我也還是大病初癒的病人。」于幻在word檔上補了幾個字,才開始準備收拾東西。

「大病初癒明天馬上就要回來上班,可憐喔!」

「很久沒打報告,不練習一下感覺都要生疏了。」于幻看著螢幕微微笑著。

「這是妳動不動就跑來樓上工作站的原因嗎?又沒報告讓妳打~」

「我高興跑去樓上亂怎麼樣,用醫院電腦打小說我高興。」于幻從病床左側撈出她的便鞋和乾淨的襪子。

「要我幫忙嗎?」

「不用。」

「確定?那妳電腦收起來我幫妳背。」

于幻已經把手機和充電器收好放進包包,左手扶著電腦螢幕上端,突然定睛看著剛好去櫃子檢查行李有沒有漏拿的童夢,滿足感和安全感無法遏制地全寫在臉上,幾乎要具象化撲倒童夢。

「嗯?」童夢突然回頭看于幻。

「沒事,」于幻拔掉電腦的變壓器,「全部給你拿。」

闔上筆記型電腦前,閃過幾行黑色的字:

于幻   F   1994/08/14

頭暈,憂鬱,焦慮,心悸,呼吸困難、急促、窒息感,手指不自主顫抖;

靈感枯竭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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