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的氣味(高中組)－記憶

      一個生命的背轉，如同人生漫漫長路的另一種樣式，從傷痕累累之中逐漸踏入另一種沉靜的風暴。曾經我無法參悟這命定的輪迴，一如我無法看清未來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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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鮮明的記憶，是父親身上時常散發出的皮革氣味。每當寒冬凜冽，他總會穿上那件陳舊磨損的深色皮衣，抵擋那喧囂的寒風刺骨。童年時期許多個平凡的夜晚，我在玄關昏光的燈光之下，迎接遲歸的父親。躍入他寬大包容的懷抱，臉頰貼上那沾在皮衣之上的沁涼雨滴，盈滿鼻腔，那無比熟悉，宛如印記般的皮革氣味。那冬季專屬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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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竟是在何時，父親溫暖的氣息開始摻入了病痛的刺骨寒意？在之後好幾個猝然驚醒、驚覺枕頭已被淚水浸透的失眠長夜，那氣味如同飄落在視野中的細碎光點，宛如不小心摔落的一碟星光熠熠，飄散在空氣中，熟稔的皮革香氣，卻已溫暖不再，而是充滿哀傷與消逝的孤寂。疾病蔓延的冰冷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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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的病逝驟然地令人措手不及，我在難以置信的哀慟之中，絕望地試圖抵擋什麼，彷彿如此一來，便能拒絕相信一切的真實。滿面涕泗縱橫，視野被劃分為模糊不清的破碎，彷彿擎天伸展的枝椏，揮舞著無助，試圖攫取那僅剩的片段回憶，剎那的情感，最後的溫度。然而逝去的總是奔流，一去無復返，徒留下雪泥鴻爪的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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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多久之後才學會釋懷，或許是經過幾個年頭的沉澱，直到父親的面容在記憶中逐漸黯淡，風磨平了稜角，吹涼了悲傷，我的回憶宛如漸漸失焦的鏡頭，離心了情感，淡得有如雲絲風片，輕得有如呢喃嘆息。鬆開拳頭，放棄了所有偏執撕除了所有信念，釋放了所有緊握所有捨不得放手，或許直到那時，我才真正在自己內心深處看見了那永遠無法抹滅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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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重要的是曾經。我們不會保持在死亡狀態太久，一旦生命終結，下一個輪迴，下一場演奏，下一回，便會在下一個心跳之間找回自己。只要我們仔細聆聽，過往的跫音便會如同亙久恆流的潺潺溪澗，在一聲聲心音，一雙雙目光，一代代靈魂之間，永久不滅地傳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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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世界紀念自己的方式。倘若一切重頭，一切皆不會改變，如同羅馬會再次衰微、傾頹，亞歷山大會再次稱霸世界，馬賽會再次響起，太陽會再次冰冷，而父親會再次站在這裡，輕聲訴說著我愛你，再次轉身離去。奧菲斯的七弦琴，當一曲結束之後，舊曲子會再次響起，一個永遠接著一個永遠，永遠地播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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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重要的是曾經。或許回憶已褪色得難以辨認，正如同那已然褪去的皮革氣味，然而生命的節奏仍然在一下下心跳之間，替我們記憶。為這世界流淚。因為生命以淚水開啟，以淚水終結，其間卻盈滿了喜樂與笑語，值得人們珍藏記憶。為著這顛撲不滅的真理，我們得以再次歡笑。因為我們始終記得，始終記得，曾經如此，未來如此，始終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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