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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少年02

2.

      不遠處,依稀能夠瞥見巨大的怪物爬行過森林一隅造成的殘敗景象。生機蓬勃的青翠枝枒一下子被腐朽的枯枝殘葉取代,具有腐蝕性表面的觸手不斷侵蝕脆弱的大地,毀盡一切不幸遭其撫觸之物。

      「牠」並非普通的野獸,而是因不明緣由喪失了理智,腦海中只餘下憤怒與破壞意念的兇殘物種──「邪魔」。

      如果就這麼放任那個怪物橫行無阻地進入他們的村子…,後果不堪設想。房屋與農作物的損害只是最輕微的災難,人類天生被賦予的力量絕對無法與失控的猛獸相抗衡,他們的家人、他們的朋友,被兩名少年視為生命中無可替代的重要人們,正飽受生命的威脅。

      撫育他們成長成人的家園,現在面臨了史無前例的莫大危機。

      …這種事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

      思考到同一件事實的黑子與荻原,同一時刻睜大了雙眼。

他們必須保護村子。

      「黑子,我們分頭追!」不顧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方才為尖細的樹枝劃傷而微微淌血,荻原成浩幾近嘶吼地對著身旁的青梅竹馬嚷道。

      不論是否有百分之百的自信可以阻攔體型比他們大上無數倍的怪物,當下兩人心中唯一浮現的念頭只是,他們必須盡全力阻止最糟糕的情況發生。

      黑子朝對方點了點頭,兩人分別以兩指抵住自己的嘴唇,瞬間發出音頻特殊的指哨,那是專屬於他們與最親近的夥伴的暗號──

      輕巧的腳步聲不久後飛快地接近兩人所在地,身段靈敏的兩頭巨角鹿聽令火速地趕到主人身邊。

      方才有驚無險地逃過一劫的哲也二號已看不出任何慌亂的神色,而是嚴正以待地聽候黑子接下來的指示。另一頭更加勇猛而神采飛揚的鹿,則是荻原的座騎,牠的毛色是稍微深一些且微微發亮的美麗棕色,似乎襯托著主人的驍勇善戰。

      「好孩子。」黑子拍了拍二號的額面以示鼓勵,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黑子不可能不明白,二號雖然就像他自己,性情平淡、偶爾心血來潮喜歡對同類惡作劇,骨子裡同樣也流著一股倔強的血液,但總是比身為人類的他還要膽小一些。適才對方必定受到不小驚嚇,能夠像現在這般鎮靜自若,不難想像牠是盡了多大的努力才勉強保持情緒的穩定。

      同時間,荻原也整頓好座騎的韁繩,就在兩名少年跨上自己的鹿,準備就緒即將往村落方向奔馳的前一刻,一名意想不到的人物倏地竄出樹叢,匆匆忙忙地阻擋在他們面前。

      「呼…呼…哲君、小荻!」是桃井五月,她氣喘吁吁地在兩頭座騎前停下腳步,顯然是一路奔跑而來的樣子,幾縷粉色的瀏海被汗水打溼,毫無章法地貼在雪白的額首之上,卻不減少女天生麗質的魅力,反而增添了一股獨特的韻味。

      「桃井/桃井小姐?」荻原與黑子一愣,即時扯住韁繩,疑惑著此時應該待在村子裡聽候長老指示的女孩子為甚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心直口快的荻原率先表達自己的不解,「桃井,目前的狀況十分危急,為甚麼你……」

      「我明白,」強迫自己緩過呼吸後,她打斷對方的下文,示意兩人聽她解釋,「我很擔心哲君和小荻的安危,所以又折了回來,幸好你們平安無事…剛才,我看見『牠』了,也知道哲君跟小荻現在打算去阻止『牠』。」

      兩名少年瞪大了雙眼,同時不自覺地緊握手中的韁繩。

      桃井緊接著繼續道,「請絕對不要與『牠』正面衝突,父親曾說過,邪魔是被詛咒之軀,沒有思考能力,被憤怒驅使著一舉一動,身心承受難以想像的巨大痛苦…,因此,牠們會不斷地破壞眼前所見之物,沒有任何目的,只是透過破壞一切,想盡辦法緩解侵入骨髓的疼痛。人類的力量絕對無法與那種怪物相抗衡──」

      「那隻邪魔是由西方國度的神明、巨山豬變成的,不知道甚麼原因身負重傷,太過痛苦才會因此喪失神智…」

      呀啊啊啊──

      正當桃井還想說些什麼之前,刺耳的尖叫聲震動著森林裡緊張的空氣,一下子傳遞到三人耳中,一瞬間反應過來的荻原不等少女阻攔,操縱著座騎飛也似地朝聲源直奔而去。

      「抱歉,桃井小姐,」見狀黑子拉緊二號的韁繩,接收到指令的鹿兩隻前腳踏了踏地面,蓄勢待發的樣子。「不管怎麼說,我們必須阻止牠進入村子裡──請你從另外一條捷徑先行回村裡通知大家去避難,好嗎?」

      說著黑子也同時驅使二號邁開步伐,往荻原離開的方向奔馳而去,自知再也無法阻止對方,桃井五月最後對少年提出一項忠告,「哲君!萬不得已的時候,瞄準『牠』的眼睛!那是那隻邪魔全身上下最無防備的地方!」

      「我知道了,非常感謝你,桃井小姐,請快回去吧。」回應了對方的建議,少年便促使座騎加緊步伐,往青梅竹馬所在之處前進。

      黑子深知少女的直覺與判斷力一向準確,只是當下情況緊急,他也顧不得其他事了,一心只想盡快解除村子的危機。

      事實上,桃井的身分,就是村裡負責預言工作的「巫女」。

      除了長老以外,村子裡不會有人比她擁有更豐沛的知識,換句話說,最了解邪魔危險性與不可預測性的人,也是她。

      「請務必小心…」看著少年雙雙疾駛而去的背影,少女輕輕地呢喃道。

      即使明白對方可能聽不到了,她還是想把這句話說出口,是巫女對戰士的祈禱,又或者,僅不過是她讓自己暫時安下心來自我安慰的話語罷了。

      這已經是她數不清第幾次目送少年逐漸遠離的背影,但是只有這一回,不好的預感像看不清、摸不著的黑色漩渦,侵擾著她的思緒。彷彿,這將是她最後一次面對那頭蓬鬆而恍惚的美麗藍髮,最後一次直視那雙堅定而溫柔的眸子──那名讓她有生以來頭一次嘗到心動與戀愛的甜蜜滋味的少年。

      天生的第六感告訴桃井,這一次,黑子哲也與荻原成浩,不可能同時全身而退。

      當荻原沿著巨山豬的行經路線找到尖叫聲傳來的地點之時,村莊的位置已然近在咫尺。

      村落處早已發現怪物行蹤的村民們,個個惶恐不安地發出驚呼、抑或是手忙腳亂地四處逃竄。

      少數幾名強壯的中、少年男子們,則臨危不亂地盡快安頓好村子裡的老人、小孩、婦女,並集結村裡所有武器資源,必要時候必須與那未知的怪物來場硬仗。

      他們必須保衛自己的家園。

      此刻,駐足於村落附近山坡草地的邪魔,正為一名方從山上採果子,準備返家的小女孩引去注意力。

      受到眼前從未見過的怪物驚嚇而渾身無力的少女腿軟地癱坐在地,無助地盯著眼前逐漸朝她襲來的不明生物,動彈不得。剛採收的幾顆飽滿果子正從她掉落在地的竹籃裡滾出,此刻小女孩卻無暇顧及,只能瑟瑟發抖地握著腰間配掛的長刀的刀柄不知如何是好。

      咻──

      利刃快速劃破空氣的聲音在邪魔的觸手準備襲上女孩之前適時響起,即使沒有直接傷及本體,無數觸手所組成的巨大手臂被尖銳的箭準確而狠戾地的釘在地面上,還是成功對巨山豬造成有感的疼痛,彷彿能刺破耳膜的怒吼在下一秒響徹雲霄。

      「快跑!」依舊維持引弦姿勢的荻原對還來不及反應的女孩大吼一聲,聞言,少女的身體明顯地震了一下,隨後終於回過神來,用盡力氣爬起身、撿起籃子,拔腿就往村落的方向逃命。

      少了後顧之憂,少年便能全心全意對付眼前的敵人,但是此時此刻,巨大的怪物也早已轉移目標,將視線集中在方才帶給牠痛苦的「物體」之上。混濁的灰白色雙目幾近充血,牠憤怒地盯著少年,不斷咆哮著,恨不得立刻將對方碎屍萬段。

      「來吧,邪魔!」荻原再次瞇上一隻眼,這次瞄準的,是怪物的本體。敏捷的鹿盡其所能地載著主人奔馳,大幅度地繞著正中央的巨山豬打轉,設法擾亂對方的注意力。

      但就在少年準備好發射的前一刻,意料之外的狀況卻發生了。

      無數隻由觸手構成的巨大臂膀,同一時間追逐著荻原的方向伸了過來!

      少年無法得知對方何時鎖定了自己的位置,並捕捉到他欲攻擊本體的念頭,但現在思考這些無疑是自殺的行為,撲騰而來的巨大手臂極具攻擊性,再者,他無從知曉那些觸手的表面是否會有致人於死地的劇毒,一瞬間,在山林長大的野性直覺讓他明白當下不應該貿然與對方直接接觸,退居防守方才是最保險的做法。

      本能的反應是盡其所能地遠離怪物的攻擊範圍,出乎意料的,巨大手臂的移動速度遠超乎少年的想像,受到瞬間接近的觸手驚嚇的鹿一下子不知所措,四肢奔跑的節奏頓時失去規律。平衡感極佳的的緣故,荻原從一開始便雙手騰空、維持著引弦的動作,也因此,當座騎的步伐紊亂的瞬間,少年便輕易地被甩了出去。

      一人、一鹿同時摔在地面上,雖幸運地避開了巨大手臂的襲擊,卻無法保證能夠即時躲開對方的下一波攻勢。

      果不其然,邪魔並沒有給他們喘口氣的機會,這一次,本體橫衝直撞地往趴伏在地的少年位置前進。

      方才摔落地面的同時,弓與箭被甩到了距離荻原幾公尺遠的地方,憑他的速度絕對無法在暴走的巨山豬來到面前之前取回它們,遑論還有搭箭、引弦的時間。

      完了!

      伴隨怪物一步一步地靠近,瀕死的念頭逐漸在心頭擴大。

      他會被殺。

      荻原成浩並不怕死,在山林中長大,死亡離他們太近太近了。

      森林裡的猛獸、毒蟲、自然災害,只要一個不留神,或許就會命喪草堆,或者成為其他食肉動物的盤中飧,為此,村子裡的男孩子自幼多多少少都會接受武技的訓練,無論男女在外出時候也被要求必須配刀或帶箭,如何在險惡的環境中求生存,對他們而言是無時無刻不在意的必要問題。

      只是此刻,只有他一個人賠上性命倒還只是小事,要是無法阻止眼前的怪物,放任牠侵犯他的家園──那麼他將會死不瞑目。

      但是該怎麼做?連武器都無法取得、手無寸鐵的他,座騎不在身邊的他,該如何獨自一人面對這般凶險的生物?

      ──咻!

      就跟方才的情況一致,千鈞一髮之際,救命的一箭適時地擾亂了邪魔的攻擊目標,這一次,甚至準確地釘在了本體龐大的身軀之上。

      一陣震耳欲聾的嘶吼過後,震怒的怪物又再度急欲尋找冒犯牠的敵人,奇怪的是,牠最引以為傲的感官,此時卻無法覺察四周圍任何活著的大型生物的氣息。

      牠甚至無法明確找出那隻箭飛過來的方向。

      ──咻!

      還來不及反應之前,另一支箭又從巨山豬感應不到的地方發射而來,擊中身軀的另一側,就連藉機移動到安全範圍觀察的荻原都被這種詭譎的狀況震懾得一愣,即使他大概能夠推估,這些沒來由的箭到底是誰射出的。

      但就連他自己,也感受不到對方分毫的存在啊。

      肉體數度被尖銳物貫穿的疼痛,讓邪魔的怨恨昇華到極致,當怪物終於對這種被耍著玩的狀況忍無可忍之時,任何埋天過海的把戲都不能夠逃出他的眼裡。

無數隻巨大的臂膀分散著一舉衝向一旁樹林每一處,掃蕩每一個角落,為牠所碰觸的地方,瞬間都被觸手腐蝕殆盡,看來是想藉此將所有構成威脅之物一網打盡。

      然後就在四周都充斥腐朽氣息的情況下,巨山豬和荻原成浩便同時聽見了某種聲音。

      輕巧的、巧妙地將自己融入環境裡的腳步聲。

      但就在身為人類的荻原反射神經還來不及反應之前,邪魔的觸手已經鎖定看似毫不起眼的一個角落、迅速地伸了過去,彷彿見獵心喜地想要抓住甚麼。

      「─嗚!」輕微的呻吟突兀地出現在荻原耳畔,循著聲源,這下他終於看清楚了,邪魔的觸手,準確而狠戾地纏上了騎著鹿奔馳著的藍髮少年的右手臂。

      「黑子!」荻原睜大雙眼,看著他的青梅竹馬讓座騎全速衝刺,但似乎並沒有盡全力掙脫怪物束縛的打算,不顧觸手表面的侵蝕性液體是否不斷腐蝕手臂的皮膚,同時本人也早已疼得蹙眉,藍眸的少年反倒在下一秒將視線放到他身上。

      緊接著,黑子哲也用了荻原成浩畢生不曾聽他竹馬發出過的音量大喊道,「…就是現在,荻原君,瞄準牠的眼睛!」

      「…嘖!」早已取回武器的少年聞言後下意識地咋嘴,飛快地發射出這關鍵性的一箭──

      咻──

      成敗就在一瞬之間揭曉。

      所有蠕動著的觸手在巨山豬灰白色的瞳孔中箭剎那,一點一點像失去了生命力那般,撥離本體滑落至地面,隨後,便化為一灘又一灘冒著熱氣的濃稠黑色液體,包括纏在黑子哲也手臂上的觸手

      這一次,怪物終於不再發出憤怒或痛苦的咆哮,牠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原先自傷口淌出的血液也一同變成了黑色的腐蝕性黏液,隨後,牠便支撐不住龐大的身軀,往旁一倒,發出一聲巨響。

      「哲君!」脫力的少年落下座騎,原先在村子裡待命的桃井見狀趕緊跑過去攙扶,同時,陸陸續續也有大人拿著藥材、熱水跑來照看荻原與黑子兩名少年的傷勢。

      黑色液體將黑子的右臂侵蝕得又紅又腫,澆淋熱水的瞬間,撕心裂肺的疼痛更讓少年隱忍的呻吟不停自緊抿的唇角溢出,並且不斷自額角淌下冷汗。

      另一方面,在邪魔傾倒之處,令所有村民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充斥腐臭的濃煙底下,哪裡還有巨山豬的身影?

      那是一名渾身上下充滿大大小小傷口的灰髮年輕男人,開闔著的雙唇吐露著僅存的息氣。

      「…愚昧的…人…類…你們…一定會…付出…代…價……」

      失焦的灰眸閉合的瞬間,男人的身軀隨之灰飛煙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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