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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十年

有一種噩夢,是在你踏進教室那瞬間,發現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看了你一眼。

發生什麼事了?

柳宇凡渾身僵硬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平時在班上的人緣還算不錯,每個同學都能說上一兩句話,但這一天早上的每個問候似乎都藏著些遲疑。

是他的錯覺嗎?

遠遠能聽到操場上學生們的吵鬧聲,走廊上不知誰與誰又在追趕,教室裡此起彼落的談笑聲——如同他再也熟悉不過的每一日。

似乎又沒有什麼異常。

「宇凡!」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早啊!」

是林子成,睡眼惺忪地走進教室,一頭亂髮。

馬上幾個朋友聚集過來,聊著莫名其妙的話題,然後連自己也搞不太懂地大笑。

所有人吵吵鬧鬧,肆意揮霍時光,後悔與珍惜對高中生來說還太遙遠,成長卻又離他們太近,一切都模糊又漫長。

一如既往。

進教室時的視線彷彿只是柳宇凡一個人的錯覺,沒有任何人提起。

應該可以放心了,卻偏偏更加忐忑不安。

就是這樣的一天。

哥哥、哥哥……哥哥怎麼不理我?

好像又聽到小時候弟弟在叫人的聲音,弟弟小他七歲,小小一團聰明又倔,大概是像到父親吧,不過他們倆兄弟對待人都纖細又敏感,這點應該是像到媽媽。

……哥哥,你要去哪裡?

小小的弟弟,話都還說不清,抓著他的褲腿抬頭看他,走一步就跟一步。

都不知道前面有什麼就跟著他——這怎麼可能是他那機靈鬼弟弟。

而且弟弟肯定已經長大了,現在也差不多上高中了吧。

柳宇凡知道自己又在做夢。

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夢到那一天。

這個夢怎麼就醒不過來呢?

多少年了,心裡頭的疙瘩一直都還在,前幾年他以為自己已經釋懷,但某一次酒醉才發現自己從沒放下過。

令人懷念的教室、越來越遠的弟弟、不斷追趕的媽媽……

可是這個夢裡卻一次都沒有出現過父親的身影,以為父親才是他的恐懼來源,卻一次都不曾夢見過,真奇怪。

迷濛中睜開眼,意識仍在夢與現實的邊界,漫天飛舞。

他把弟弟拋在身後了,弟弟那天有好好吃飯嗎?

只是、只是也辛苦媽媽了……

離家後他仍與媽媽保持聯繫。他總是避不見面,媽媽仍鍥而不捨地打電話來,好幾次電話中的欲言又止,他都記在心裡,想著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再跟媽媽見面,卻好幾年都鼓不起勇氣。

柳宇凡離家十年了。

忽然就十年了。

他睜著雙眼發呆。

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裡。

……有腳步聲。

「——宇凡?怎麼了?」房門口走進來一個人,輕聲將他喚回現實。

噢,原來他醒了。

「子成,早安。」柳宇凡坐起身,抹了把臉,「沒事,只是又做夢了而已。」

思緒回籠,這裡還有人在。

「還好嗎?」林子成走到床邊,伸手探他額頭,被他躲開。

「沒事啦,你今天不是要去上班嗎?來得及?」他看起來有這麼糟嗎?

一說到上班,林子成就嘆了口氣。

「啊——好不想上班!」林子成坐在床邊,寬廣的肩縮成一團,雙手撐著臉,苦大仇深,「難得的週六……」

柳宇凡忍不住笑出聲,幸災樂禍地拍拍他的肩膀。這人每次上班前總這樣,不過一旦開始工作後又會變個人,精明幹練、有條不紊、效率極好,不僅帥氣又會說話,他們辦公室的人都喜歡他。

「去吧、去吧。」柳宇凡把林子成一步一步推出房門外。

林子成就像個小孩子耍賴,走路也不好好走,拖拖拉拉直到被推向家門口才認命的開始換鞋準備出門。

柳宇凡在一旁看他,忽然就想起方才的夢。

林子成從青少年到現在好像都沒怎麼變,那張臉到底怎麼長的,都不會老嗎?

「下班幫我買鹹酥雞回來。」柳宇凡揉揉臉,還沒洗漱的感覺不太舒服。

「只要鹹酥雞?還要其他的嗎?」

「都行,你隨便買點吧,反正我不挑。」

「可以啊,那我就買常吃的那些。」

「好。快出門吧,你真的要遲到了喔。」柳宇凡再次推推他。

林子成站在門口頹喪著肩,忽然又一個跨步回過來一把抱住柳宇凡。

動作有些突然,不過柳宇凡卻也沒被嚇到,因為林子成總是這樣,他只反手環住林子成,拍拍這男人的背。

再自然不過。

林子成賴在他頸窩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鬆開他。

「早餐在廚房桌上,我有多買,免得你午餐又懶得吃。」林子成嘲笑他,還順手戳他肚子。

「知道了啦。」柳宇凡揮開他的手。

「我走囉,晚點見。」

「好,我來鎖門就好。早點回家。」

大門關上,門鎖轉了兩圈。

門後剩他一個人。

柳宇凡無意識地望向窗外的日光,某一個方向,目不轉睛,而後又突然驚醒般往衛浴室洗漱去。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不夠堅定的人,即便逃跑也逃不遠。這幾年在不同地方兜兜轉轉,因為害怕,所以從來不曾回到家鄉所在的城市裡;因為思念,所以從來不曾真正遠離他的家鄉。

曾經柳宇凡活得像是一縷在城牆外徘迴的孤魂。

自己都覺得可笑。

那一天他用自己的雙腳從家裡往外逃跑,只想離的遠遠地,不想再難受苦惱。

父親並沒有阻止他,是媽媽追上來,他從來沒見過媽媽那樣拚命奔跑。

「哥哥——」媽媽的臉上是猶豫不捨,「回家吧?」

柳宇凡只是一句話都不說地看著媽媽。

不知道自己當初是什麼樣的表情呢?媽媽閉了閉眼,似乎在那個當下就做了決定,那情景,他回想起來仍覺得好痛苦、好難過。

「記得要接我的電話,」媽媽努力不讓聲音顫抖,緊緊抓著自己的雙臂,「暫時先住在你小阿姨家吧,我會跟她解釋的。學校也辦轉學吧?高中學歷還是拿到會比較好——」

而他只是不發一語,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錢夠用嗎?這些先拿去用,不夠用我再匯錢給你——」

年少的柳宇凡看著媽媽朝他踏出一步,站在原地有些猶豫,但旋即瞥見後頭遠遠跟來的父親,原本有些平復下去的委屈又升騰起,在體內火燒火燎,沸騰的情緒堵在喉頭,燙著自己,忽然清醒。

他轉身,覺得自己很丟臉,明明都決定要走了,卻還是什麼都捨不得。

那時的他再多留一秒都覺得窒息。

媽媽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她停下了向前的腳步,有些無助地捂住嘴,微微轉頭看了一眼,過了許久,又將舉起的手放下。

「……沒事的,你去吧。」最後媽媽朝他揮了揮手。

柳宇凡看著媽媽,嘴裡的一句謝謝只做了口型,沒有任何聲音。

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前奔去。

之後的所有聲音都散在風裡,車聲、水流聲、人聲,又好像聽見父親的大喊聲,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聽見,什麼都聽不進去,只有自己不斷大口喘氣。

試著好好呼吸。

沒有下雨的日子,雷雨只下在他自己的眼裡。

他一直跑,直到跑不動了才停下腳步。

現在要去哪裡?

想了好幾個地方、好幾個人,卻又不能去那幾個地方,他現在也根本不敢見任何人。

無處可去。

他拿出手機,按亮螢幕又關上,如此往復。

明滅的光映在他臉上,恍惚間一張張面孔閃過去。

信賴的、親密的、哀傷的、思念的——

最後柳宇凡只能緊緊閉上雙眼,黑暗中是媽媽剛才的聲音在耳邊,嗡鳴。

他想,其實也沒有其他選擇。

這是媽媽的請求啊……

於是小阿姨開著車將他從死氣沉沉的城市救到另一個不熟悉的都市,什麼都不習慣,什麼都新鮮,他把自己的過去未來都捨棄。

重新構建一個陌生的自己。

嗡嗡——

手機通知響起,只是一則垃圾簡訊,刪除。

柳宇凡順手點開通訊軟體,看看那跳出來的紅色數字到底來自哪裡。

『林子成:宇凡……我好想回家……(大哭貼圖)』

「噗——什麼東西……」柳宇凡笑出來,隨意回覆一些嘲笑對方的話。

他只有幾個固定聯絡人,其他聊天室沉在深淵裡,一年都看不到一次,有許多時間過太久的也會定期清理掉,乾乾淨淨。

一如當初逃跑的那天,在小阿姨的車上,將過往的聯絡人一一刪除。

只除了一個聊天室,一直、一直躺在最底處,一動不動。

楊旻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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