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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mr3-再會

第三章/

        楊朝霰數不清這是他灌下肚的第幾杯酒。雖然他就讀的是高中三年級,但從年紀來算他大概比高三生多了兩歲,被送進孤兒院前耽誤的學習期使他起步比別人還晚,而帶他走的楊家人又偏偏是要面子的富貴人家,他有一大段時間是休學在家。

        父母替他請的家教幾乎是全天不間斷、不分平日假日都在惡補的,也幸虧他算天資聰穎,回歸學校生活後成績就一直名列前茅,即使高中考上的是市區的第一志願,名次也幾乎沒掉過前三。

        從剛才與段瓊紫的對話來看,段縈凝大概也是休學了,這讓他不得不聯想到過往那段被關在家裡的回憶。

        「確實不好受啊……。」楊朝霰邊喃喃自語邊添新的一杯酒。家庭聚會期間親戚灌酒是常態,加上他自己酒量又好,才能喝到現在仍然意識清晰。他酒後唯一的差別是話會變多、以及情緒會比以往激動一點。

        而他本來就不打算今天晚上就住在段家,他還需要一點時間整理好自己好面對段縈凝。

        六年,整整六年,他想。人不可能完全沒變的。

        酒杯嗑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楊朝霰這時才發現時鐘已指向九點,店裡幾乎沒什麼人。從剛才段瓊紫與店員的互動可以看出她是這裡的常客,這大概也是一直沒人趕他走的原因。

        店內始終安靜,除了偶爾傳來碗盤的碰撞聲,這裡就像與世隔絕的一隅寧靜的角落。楊朝霰饜足的瞇起眼睛,他實在太少擁有這般獨屬自己的空閒時間了,即使什麼也不去思考、也不會有人催促著他趕緊往前走。

        只不過,這片平和的假象沒有維持太久,他聽到櫃台傳來細碎的交談聲。

        「……是,裡側第三桌的。」

        「沒問題沒問題,小伙哪天也再來坐坐吧!好久沒看到你和你母親一起來了。」

        從對話中捕捉到第三桌的楊朝霰,立刻驚覺地開始收拾東西,他以為剛進店裡的客人是有訂位的,對方也越走越靠近他的桌子。

        他頓時很不好意思:「抱歉,我這就要離開了。」他頭也不抬地匆忙把段瓊紫給他的卡塞進錢包。

        他拎好所有行囊站起身,猛一抬頭,才看清來的人長什麼樣。

        稍長的頭髮、漆黑不見底的眸子反射著餐廳的黃光,抹進了一絲溫柔和自己淒涼的身影,白淨秀氣的外貌添滿了少年感。

        楊朝霰立刻警覺,內心不斷祈禱不要是自己所想那般。

        不要是他。

        「呃,你坐吧,我去請店員收拾一下——」楊朝霰本來抱著裝死到底的心態,但眼前那比他高出兩個頭的人影就是堅持不讓道給他過。

        這麼一僵持楊朝霰反而慌了,原先抬頭直盯著對方的視線頓時垂了下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體溫正在攀升,並把一切的過錯歸咎在酒精身上。

        他聽到對方低低地笑了一聲,那聲線使楊朝霰不合時宜地聯想到別處去。

        一想到自己常聽的asmr主播笑起來也頗像這樣,又想到與段縈凝小時候相處的種種時光,兩片毫不交集的記憶湧在他眼前,他更抬不起頭了。

        「楊朝霰。」段縈凝虛握著他的手腕,「你喝了多少?」

        段縈凝那略為低沉卻依舊澄澈的聲音,楊朝霰從語氣中並沒有讀出責怪,反倒是帶了一些無奈。

        但在楊朝霰的印象中,段縈凝從來沒有直接叫過他的名字。

        「不多……大概。」他緊張地咽下口水。

        「如果我沒來接你,你是打算喝到通霄嗎?」

        段縈凝邊問話邊湊近楊朝霰,壓迫感緊逼而來,直到他投降似地直搖頭,段縈凝才終於拉開距離。

        「不鬧了,帳我結好了,先回家吧。」段縈凝一改剛才的嚴肅,指了指楊朝霰的行李示意他可以幫忙。

        「啊、嗯,謝謝你。」楊朝霰慢了半拍才交出行李箱。

        在楊朝霰的記憶中,雖然段縈凝話少、但這條通則並不適用熟人,如今看來這個習慣並沒有改變太多。

        他從即將十八歲的少年身上,看見了光陰仁慈留給彼此的熟悉、也看見了必然發生的蛻變。楊朝霰只能感慨幸與不幸伴隨而來,而命運與緣分降臨的一瞬間——他還是相信幸運始終會到來。

        兩人走出餐廳時,外頭斷斷續續的雨早就停止。但也正是失去雨聲的掩護,楊朝霰冒著冷汗快速思考著話題。

        是要問問他的近況?還是聊一下段姨?還是乾脆先道歉六年前的不歡而散?

        他迅速抬頭瞥了眼段縈凝的表情,對方的嘴角似有似無地勾著,卻依舊緊抿成一條線。楊朝霰還在猜測對方的態度時,段縈凝的視線忽然與他交會,楊朝霰反射地用笑容掩飾慌張,身體卻誠實地與對方拉開一小段距離。而後,他整路上都緊盯著路面的水窪。

        約莫五分鐘的路程像是被延長處刑一樣,好不容易抵達段家門口,楊朝霰細不可聞地長吁一口氣。看見段縈凝掏出鑰匙、插進鎖孔,楊朝霰的心情也跟著雀躍了起來。

        「那個,因為有點臨時所以家裡也沒什麼收拾。」

        「沒問題!我以前的家肯定更亂。」

        楊朝霰聽到一聲細不可聞的笑,稍微放鬆了點。他想,自己還沒有習慣失去一個家的感覺,即使三年來空蕩蕩的房子始終只有他一人。

        段縈凝推門進去,還貼心地幫楊朝霰把門扶住,楊朝霰則相當順手地把門帶上,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偶爾要躲避一些親戚問話時,他倆也像這樣找了間空房就躲著,一個優等生和一個乖小孩狼狽為奸的樣子,此時此刻回想起來後楊朝霰忍不住感慨。

        也正是沉浸在回憶當中,使得他晚一拍注意到段縈凝的不對勁。

        「縈凝?不先開燈嗎?」

        沒有任何光線的輔助,楊朝霰根本無法判斷對方是背對、還是正面著他的。察覺到與剛才相似的壓迫感,楊朝霰猜測段縈凝正靠近他,與小時候大不同的是,如今的段縈凝看起來更高大,也不再是會跟在他背後哭哭啼啼的孩子。

        直到有隻手扯住他被雨水浸濕的外套、以及肩上多出了對方的重量,楊朝霰才終於等到了答復。

        「哥……我還能繼續這樣稱呼你嗎,嗯?」悶在肩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軟軟濡濡的,楊朝霰心軟地伸手輕拍了段縈凝的頭。

        「行啊,怎麼不可以了?」楊朝霰用沒被沾濕的袖口輕輕擦去對方髮梢的雨水,「抱歉,這六年都不聞不問是我的錯,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大概是知曉楊朝霰真誠的允諾和深層的愧疚,段縈凝輕輕地應了聲,便離開楊朝霰身上,這才終於打開玄關旁的電燈。

        「我帶哥熟悉一下環境,行李放門口就好。」

        「那就交給你了,可靠的弟弟?」楊朝霰微微側頭,沒想到段縈凝只是僵在原地兩秒,點了點頭便立刻轉身帶路。

        只是在他背對楊朝霰前,楊朝霰敏銳地發現對方的臉頰有些紅。

        不會是感冒了吧,楊朝霰為自己的惡人身分又加了一筆,他皺著眉跟上對方的腳步。

        殊不知,段縈凝早在這一路上就精心盤算好,卻在踏進家門那刻開始害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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