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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平旦-2

    *

    「冬日裡的壽縣實在難熬啊……」

    寒風刺骨,不時在僵硬的面容撕出一道道口子、無情剜下黃歇僅存的餘溫,肌膚頃刻變得煞白。

即使如此,他還是立於原地不肯退去。

    自起來的那刻,腦中便縈繞著四年前困擾自己的魔障,那是在大殿上被大君、群臣、自己的門客學生所摒棄的想法。

    源於四百年前的名字透過不斷繼承而賦予著特殊意義,至今單是一個字便象徵著楚國,郢都的存在便是告知所有人,楚國會一直延續和不滅的證明。

    可時至今日,人們只剩下延續的動作、失去了延續的意義,就連郢一字所蘊含的意思也在這段時間裡被遺棄的不見蹤影。

    對於黃歇,壽縣的郢雖不再是壽縣,卻不會永遠的成為郢都。至少從自己的角度來看,他並不願陷進這樣的謊言中。

    「陷進這樣的謊言嗎……」

    突然,那股聲音笑道:「難不成你那試圖取代名為郢都四百年的謊言,就不是謊言嗎?」

    片刻的驚恐消失在他滄桑面容上,彼此間未有任何過大的反應,一切更像在他預料之內。

    「那不一樣。雖同是謊言,卻是迫切需要的謊言。從前是建立楚國不滅的神話,而今是讓士卒百姓鼓舞士氣及民心。」

    「縱使百姓愛戴你,無奈戰火無情,此刻也只能修養生息。」她冰冷道,「你的用意他們不一定會曉得。」

    「可百官、百官!多是我一手扶持上來的門客和學生,卻是沒一人支持我的決定!」

    她宛如百年玄冰般不為所動,冷淡依舊:「百官雖蒙你的恩情,可他們終究還是未見世面的庸碌貴族。一直以來他們首先考慮的,只有自己和家族。」

    「……」

    目光微弱間,黃歇好似沒了生息般一動不動,突然間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立即脫口道:「大君…大君……」

    「朝不保夕的人是沒空理會其他事情,更何況大君的想法與你早已背離已久,這種事情你也明白。」

    黃歇默默的靠在了樑柱上,靜靜地說:「像這樣子的事我在四年前早就清楚,並不需要你來提醒。」

    上面的天將亮未亮,簷下的人默不作聲。

    輕輕吐息化為縷縷白煙,一同與萬物目睹天空變化。初為紫,後轉藍,在好幾個顏色裡相互變換後又回到了淡紫的天色後,徹底沒了動靜。

    可黃歇知道,這是在醞釀更大的變動。

    『浴蘭湯兮沐芳,華彩衣兮若英。』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

    『覧冀洲兮有余,橫四海兮焉窮。』

    『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

    「這是雲中君的祭文不是嗎?為什麼、為什麼…要吟唱這個……」

    無法控制,我想…自己正以相似的情緒在向她詢問。

    「因為你正在看著天,可你為什麼要看天空?是雲中君對你有什麼特殊意義嗎?還是你想到了什麼事?」

    她坐到我的身邊,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剛吟誦完一首辭曲的人,畢竟我從她的身上找不到一絲疲勞或是任何的喘息。

    「日落前到日落後,天空中的顏色由藍變黃、轉橙,綻放紅色光芒照耀著大地,最後才退回黯淡,這是雲中君送走了東君的畫面。」縱然淡薄,可頰上浮現的一抹笑容仍舊是將他心底的情緒嶄露無遺,「……再歷經漫長黑夜的等待,如同現在一樣與日落相似的天光變化後,旋即迎來日始。這、正是雲中君正在迎接東君。」

    停頓片刻後,又道:「難道不是嗎?」

    本該是極富情感且沉浸其中的畫面,只是僅於一瞬,目光便不自覺的飄到了她身上。但是她就像沒聽見我的言語般,以那再簡短不過的字句回應我。

    「你信神?」

    「璿瑩、你清楚的,我不相信任何東西。」

    「信仰是一切事物的基礎,你不該如此武斷的做出結論。百姓們信奉神明,作為臣子則信賴大君,而大君亦信任整個國家。就連楚國的存在都是立於口耳相傳的神話裡,被現在的人們相信從前就是這樣慢慢推進過來的。」

    真奇怪,明明是一副無所謂的眼神,卻又擺著不可置信的神情在直視我、說著那些我早已明白的話。可我對此也沒有半點意外,只因我清楚她的理由。

    「百姓看見的東西太少,只能選擇盲從。眾臣貴族多半選擇避而不見,大君則是看見了也只能說沒看見。若是將他們為一能仰賴的事物看作是一種相信的話,未免過分狹隘。」

    雙目有神的看向遠方,卻從不為連一片雲朵也沒有的天空多做停留,反倒是將目光收回到整個城市裡,卻又無神的將眼珠埋進了天空。

    「你所講述的,都是被迫或是自願選擇的人。順從是他們的天性,從裡到外都是信道者。而我不同,我無所依靠與慰藉,憑藉著自己本身立於楚國之上。因為我知道所有東西都不可輕易化為信仰,無論人、無論事物、還是那轉瞬即逝的念頭。」

    我已不見鳥鳴劃破長夜的景色,抑是不見那些本能聽見的微小動靜。

    「其他人的腐敗思想與目光短淺只會看不到正軌,對此我根本無需信仰,因為我就是信仰本身、是被人民依託著一個的存在。」

    前一刻的我還沉浸在自己的聲音和無止息的喘息中。

    此刻,她對我的話語就是清晨裡最響亮的聲音。

    「那…子歇,你又該怎麼相信自己呢?」

    她的聲音刺耳,可我卻無法忽視她對我曾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

    「這二十年來在江東地區的經營、壓下三姓貴族、使得楚重回強盛,這樁樁件件於楚國來說皆是功不可沒。你說,我豈不會相信自己?」

    我的呼吸紊亂,調息數次後仍不得平靜。

    「對他們來說,你只是個吞下敗仗、破壞傳統的異類、加之又被大君拋棄的權臣。事到如今,連你自己都相信不了的謊言,是沒辦法使人信服,這是錯的。」她再次以空洞的眼神看我,「再問你一次,你選擇真是對的嗎?」

    對的?錯的?我心已亂,早已什麼都弄不清了。

    「黃歇啊,你到底相信什麼?」

    我本不該理會她。

    四年裡一如既往的忽視,怎可在這重要的關頭裡自亂陣腳了。

    但是沒問題的!現在,只需要靜靜的等待,一切事物就會像今日一樣,從幾日的陰霾和落雨中結束。她這四年的異常、家中爭奪繼承權的亂象、朝政上的不穩以及全國上下的憂慮,這一切的一切、源自於我的壞事終將迎來結束!

    這就是我所期許的結局,而這必定會到來。

    因為、因為……我啊,只相信自己!

    黎明仍未來臨,即使對著天空發怒、向它使勁咆嘯,也趕不走黑夜、驅不逐孤獨,就連淚痕也帶不走。

    就算到了這把年紀,我仍不善於說謊。

    「我相信你,相信你存在的這件事對我而言就是種救贖。」

    至於我,僅能對著自己說著催眠般的語言,期待著會發生些什麼、盼望著能改變些不可能。

至於她,仍是那般的神色漠然。

    「你很可悲,只願相信自己。」

    於是乎,黃歇回到了最初的情緒,同時也換了個姿勢。

    他的呼吸不再倉促,就如同千年神木般變得平靜、而無絲毫波瀾。只不過也同古木般,就算知其外表堅毅沉穩,卻也不知其裡枯榮與否。

    忽的,他游移無定的神識再次聚於一處,只因等待了好幾刻鐘的時間,總算迎來雲中君最終的輕舞。

    淡紫的天光在地方之間化解消融,併一同散開到天圓之處,天又一次蛻變為藍色的天光,只是不同於清晨的黯淡、那是宛如水色般更加亮麗的淡雅。

    與往常一樣,是永遠不變的天空。

    現在的天,真的和當初所見到的天光一模一樣。

    他欲起身看的仔細,怎料半點力氣也使不上。

    與此同時,他最後一個念頭逐漸和記憶相互干涉。

    人聲亂哄吵雜、鳥獸見異紛飛,分不清虛幻、看不透現實。

    此時,縱然離東君現身仍需一段時間,卻終是抵不住潮水般湧現的倦怠,一個鬆懈,他那受盡摧殘的內心便連同模糊意識一起跌入久遠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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