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除夕至上元節，北城的街市無論日夜，皆是熱熱鬧鬧，一團喜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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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昂貴毛皮所製成的衣裳，擎明看了一眼銅鏡中的自己，鏡中的那人明明長得與自己一模一樣，卻又有著說不上來的異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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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擎家的這些時日，他吃好、睡飽，可日子過得仍舊不踏實。他對事物的慾望極淺，有時候東西壞了，也捨不得丟，就是念舊，即使買了新的，也會留下舊的，把它屯在自己的抽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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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哥哥，你要不要一起上街，今天是上元節，城裡的人都會放天燈祈願，還有猜燈謎遊戲，很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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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外傳來了擎燁燁的聲音，她輕敲房門，語氣裡滿是期待，畢竟閨中女子哪能隨意出門，也就只有在上元、上巳這類節日才有外出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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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燁燁為擎義的妾室所生，是庶出的女兒，雖然地位比不上擎耀和擎爍，可擎義也就這一個女兒，自然是將她當成掌中明珠一般對待，她長年體弱多病，生病時發紅的雙眼令她像是一隻沒有攻擊性的小兔子，惹得宅裡男女老少皆不禁憐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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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明也是如此，他和擎燁燁僅差了一歲，便把她當作自己的親妹疼愛，她叫他「阿照哥哥」，他叫她「燁妹妹」，兩個人相敬相愛，看上去彷彿是一對親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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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明打開門，他看著門外的女孩，伸手輕輕地揉了她的小腦袋瓜，淺淺一笑。他想，這孩子就像是如她的名字一般，火光盛大，照亮了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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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我就去中堂，妳先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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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四叔好像在柴房找到了新奇的東西，想要給阿照哥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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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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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擎智有何理由前去柴房，可就算擎明的直覺感受事有蹊蹺，他也無法從擎燁燁的眼裡看出任何說謊的跡象。或許是四叔貪玩吧，他這麼想著，沒多放在心上，反正只要花個一刻鐘繞到柴房，就能知道擎智到底是找到了什麼，非要擎燁燁代為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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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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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燁燁離開後，擎明讓在外頭等候的下人先忙去，隨後前往位在宅邸西邊的柴房，打算瞧瞧擎智究竟在玩什麼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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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柴房的門，裡頭一個人也沒有，地板上只堆疊著不同形狀的柴木，沒有什麼新奇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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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柴木是下人們今早劈好的，這天寒地凍的天氣，府裡燒柴量也比往常來得高些，因此天還未亮，管柴房的阿雲便開始忙著劈柴，免得柴木不夠用，會被管家嬤嬤懲罰，輕是罵幾句，扣罰俸祿，重則痛打一頓棍子，帶著傷也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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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啊，四叔居然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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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擎明打算退出柴房時，那門卻突然碰的一聲，被人從外頭關上。門外傳來的鎖鏈聲讓擎明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急忙摸黑朝門的方向走，途中因看不清四周而被木柴絆了一腳，整個人踉蹌前撲，幸好他反應快，舉起小臂抵住前方的門板，才沒一頭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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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是誰鎖了門！有人還在裡頭啊！開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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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怎麼喊聲、拍門，外頭皆無人搭理。擎明停下動作，情急之下他看向身邊的木柴，本想拾起其中一塊木頭砸門，可實木太重了，他壓根搬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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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柴房的門這麼早就會鎖上嗎？難不成是四叔在捉弄他？擎明不解地想著，可立馬否定了自己的揣測，畢竟擎智這人雖然調皮，偶而也會戲弄他，但不至於會做出如此沒有分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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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真是下人誤將他鎖在柴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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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思量後，擎明亦想到了另一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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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有人想算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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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算知道是誰做的也沒有用，他現在最該做的，是趕緊想辦法脫身，才不會在此處受凍。身上雖穿著厚棉和毛皮所製的衣物，在柴房裡待久了，依然會被凍得發抖，若不巧染上風寒，還得找大夫醫治，太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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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柴遇火容易引發大火，因此柴房連盞油燈也沒有，只有那小窗的縫隙透出一絲月光能進來，稍微照亮一室的黑暗。擎明只能利用月光，摸索著周圍的東西，一不小心便會被木刺扎了手，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氣，趕緊將木刺從掌心拔出，來回數次，手上早已傷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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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雙眼習慣黑暗後，擎明抬頭看向柴房的小窗，隱約能看見那窗戶的輪廓，再對比自己的身型，從那兒鑽出去肯定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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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窗離地並不遠，可五歲的擎明個子矮，伸手也勾不到那窗子。於是他爬上了木頭堆，想要藉著木頭疊起的高度，伸手勾到窗片，將其推開，便可藉機逃出。被劈開的木頭形狀並不一致，堆疊在一起也不穩固，擎明爬在上頭，身子搖搖晃晃，時常找不到平衡，甚至數度險些從上頭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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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氣又急，暗自罵著自己怎麼就沒有遺傳到母親會爬樹的技巧，心裡頭也委屈，自己從未想過要去害別人，可為什麼別人要這般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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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進入擎家後，流言蜚語就像雨後春筍，一個接著一個冒出。有人說他的血統不純正，根本不是擎家的孩子，畢竟擎仁死了，他的身世若是江安隨口編出的謊言，也無法驗證。那些話聽多了，他也會懷疑自己當初是不是錯了，或許自己根本不該跟著擎老爺回擎家，認祖歸宗之於他一點也不重要，倘若當初他去街市賣身葬父，還能落得一個孝子的頭銜，何必待在這個將他視為外人的家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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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們愛嚼舌根也就罷了，擎義一家亦不待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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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擎義會在飯桌上故意揶揄他，說得過火些，還會汙衊江安，毀人清白。但擎老爺可不領情，儘管他對於江安這個兒媳毫無好感，但擎仁和擎明他總得護著，老人家會狠狠臭罵擎義一頓，並罰他到家祠罰跪一個時辰，好好反省自己不敬手足的過錯。幾次下來，擎義也知曉父親對擎仁一家子的偏愛，他不再多言，也不再提起與擎仁相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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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明爭，多的就是暗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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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義為官，平時忙於工作，因此與擎明的交集不多，可其他人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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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義的嫡出長子——擎耀——原本被所有人當作是嫡長孫養育，可當擎明來到擎家後，他感受到了擎老爺對於擎明的偏愛。平時只屬於他和擎智的童玩、零食，擎明也會有一份，偶而偷翻擎明的荷包，還能看見裡頭有幾個銅錢，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擎老爺偷偷塞給他的零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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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擎耀，發現爺爺對自己的愛被人瓜分了，哪能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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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股氣堵在心上，讓人十分不快，所以他便拉著自己那呆頭呆腦的弟弟擎爍，一同欺負擎明，趁擎老爺不在家時，時而嘲諷他是沒人要的野孩子，時而動手擰他的手臂、大腿，而當擎老爺在家時，他就會裝作是乖孩子，一副友愛兄弟的樣子。擎耀的兩副面孔倒是噁心了擎明，就連擎智也不喜歡這姪子，老是私底下同擎明抱怨，說自家二哥的孩子就擎燁燁稍微出息點，雖然稚氣天真，可至少為人善良，不會成天耍些下作手段來爭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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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兄弟的欺侮，擎明忍了，他總會想，或許擎耀本性不壞，就是被寵得性格驕縱了，才會三不五時欺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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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今日，他才知道是自己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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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今天真是擎耀算計他，那就代表他這堂兄徹頭徹尾就是個爛人，而品德上的缺失也是擎義、林三的過錯，是他們教子無方，才會使得擎耀這般無法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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