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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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人人到，剛洗漱、整裝完的擎明來到了中堂，拱手作揖，向兩人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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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他睡得晚，否則在擎老爺退朝回府時，他就該來廳堂問安了。晨昏定省，是兒女、晚輩侍奉長輩的禮節。擎明雖從未上學堂受教育，但父親自他懂事時便告訴他「百事孝為先」，因此方入擎家的幾日，他便同擎智學了一些禮節，即使動作細節不到位，只要讓擎老爺感受到他的心意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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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之下，顯得擎義教子無方，膝下二子成天貪玩，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肯醒來，甚至連向擎老爺問安的規矩都忘得一乾二淨。而擎義唯一的女兒則是天生體弱，出房門的日子比待在臥榻的日子還要少上許多，天天都是喝著補藥來調養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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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耀兒、爍兒和燁燁怎麼還沒來和爹爹您問安呢？」擎智把玩著手上的棋子，漫不經心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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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明沒有搭話，而是在擎老爺允他入座後，落坐於最邊上的椅子，沉默地看著擎智手裡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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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公務在身，擎義昨夜便離開了北城，家中只剩下妻妾兒女。林三身為妻子，平時便慣著三個孩子不守規矩，方英玉雖有心想教育孩子，可身為妾室的她不可多言，只能於私下叮囑她的女兒，要她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都要學，儘管她是庶出的女兒，但也不可因貪玩而誤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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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小姐幾日前染上了風寒，病還沒好全，因而才未能到廳堂問安。」一旁替擎老爺泡茶的奴婢聽了擎智的話，便趕緊替擎燁燁解釋，免得「失禮」這頂帽子扣到女孩兒的頭上，傳出去可真毀人清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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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智沒有應聲，只是拾起一顆黑子，落於棋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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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擎明好奇他為何落子，定睛一瞧，發現落子處為目外，再抬眸瞥了一眼擎智，見他玩味地笑著，才意識到自家四叔用棋子表達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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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外，暗喻的是擎義一家目中無人，不將擎老爺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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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話，直說就是挑撥離間，可若透過棋子指桑罵槐，對方即使知道這話是在責怪自己，也沒有明確證據來討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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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只要待在這個家就不可能「不鬥」，而是要想辦法鬥得對方無力反抗。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仔細想來，或許擎智比起擎義還要來得難對付。所幸擎智好惡分明，因視他為知己而待他極好，讓他待在擎家日子裡少了許多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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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家族中的生存之道，就是彼強自保，不要挑釁勢力強大的一方，而是要懂得明哲保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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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膳後，孩子們在堂前的內院裡玩耍，擎耀和擎爍兩人打著陀螺，而擎明則是坐在門檻上，手裡拿著擎智送給他的棋譜，仔細地研究著上頭的棋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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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雜種！你在看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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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耀見擎明沉浸於書中，便故意向他吆喝，見擎明不理他，就故意把手上的陀螺往對方身上丟。幸好擎明反應快，閃身躲過那顆陀螺，幸好只是被硬物削過耳廓，沒有砸中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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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的一聲，陀螺掉落的聲音引起了擎智的注意力，他抬頭一看，才發現擎明的身後有一顆陀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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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哪來的童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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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明不想與擎耀起爭執，於是他拾起那顆陀螺，往中堂裡一丟，待在中堂裡的擎智立馬猜到了他的心思，於是撿起陀螺走到院子裡，笑看著擎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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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陀螺真神奇，我見過會轉的陀螺，倒沒見過會飛的陀螺，不知道耀兒願不願意割愛，把這顆陀螺送給小叔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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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陀螺是擎義剛送給擎耀不久的禮物，他自然是不想割愛，可四叔都這麼說了，他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把陀螺送給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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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幫你解圍了，你得陪我下一盤棋。」轉身走回中堂，跨過門檻時，擎智低聲地說道：「你可不能忘恩負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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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明長嘆了一口氣，「我這棋譜都還沒看熟，就讓我同您對弈，是想讓我全盤皆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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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棋譜是兵書，戰場上狀況千變萬化，你有看過哪個將軍在下決策時，還要翻著兵書、做好十足的把握才發號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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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擎明知道自己說不過擎智，於是他來到了桌邊，看著方格棋盤，暗忖著自己的第一顆棋子應該落於何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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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我同爹爹說，內院很大，想要請工匠製作一套石頭棋桌，每逢春季，便可在外頭邊下棋邊賞花，還可泡杯茶對飲，讓生活愜意些。可這棋桌我盼了一月有餘了，連個影子都沒看見，也不曉得是工匠偷懶，還是爹爹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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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內下棋便是極好，為何還需要到外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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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你就不懂了。」擎智把玩著手上的白子，他瞥了一眼庭院，笑著說道：「現在是冬天，外頭的花兒還未盛開，等到春季一到，滿園的繁花看上去賞心悅目，芬芳撲鼻，心情自然也會放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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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鬆嗎？在這個充滿欺凌與心計的大宅裡，原來也有能放鬆的時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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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擎智將視線移回棋盤上，執一白子落於盤上，接著輕嘆了一口氣，「可能你同我一樣，都希望能夠隱居於山水田園間，但要顧慮的太多了，既然無法隱居於自然，那不如藏身於天下間，只要心間有山水，獨善其身，那隱於塵世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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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您想得可真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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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透也是被逼出來的。」擎智無奈地笑了笑，他瞥了一眼在外頭玩耍的兩個姪子，無奈地說道：「如若不通透，哪天遭人陷害就是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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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明理解這番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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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擎老爺再怎麼愛他、寵他，也沒辦法真正護他周全，擎智正是深知這一點，所以才必須為自己找出後路，不讓擎義有機會扳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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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阿照你有在過年期間上街過嗎？」見擎明搖頭，擎智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著：「北城的街市在過年可熱鬧了，元宵若碰上祭神日，還可放天燈祈福。你如果想上街，到時候我們一塊去市集玩，順便找找有沒有爹爹喜歡的紫砂壺，買個禮物來討他老人家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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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明聞言，抬頭看向堂外，綿綿細雪紛飛，宛若柳絮隨風而起，那枯枝上掛著的白雪看起來多純淨，給人不可玷汙且高不可攀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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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想，這也到了年末了啊，除夕夜家家都要吃團圓飯，可他呢？擎家不是他的家，這寄人籬下的日子，一起圍爐吃飯，讓他的內心又添了幾分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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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吃的是團圓飯，而他吃的，不過是一頓菜色豐富的宴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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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倘若我一直把擎家人當成外人，阿翁是不是會感到很傷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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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裝久了，很多事情就會變成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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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明不解擎智為何會這麼說，難道對方在這話中早已隱晦地提醒他該如何去整頓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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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管他懂或不懂，皆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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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順其自然便是，只要無人挑起紛爭，就無需面對那些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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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還能過上幾天、幾月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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