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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曾經最信賴的那個人

高秉研在神廟的書庫窩了一天,認真地研究屬於這個世界的知識。直到尤力克提醒,高秉研才意識到此時已到了就寢時間,他將書放回架上,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走回臥室梳洗。他在尤力克的提醒下虛應故事地進行了祈禱,才終於結束他在異世界的第一天。

讓身體進入休眠狀態後,兩人乾脆前往深層意識繼續聊天。畢竟比起心電感應,能看到對方的形象聊天還是更自在一些。

尤力克苦笑:「研大人對水利工程很上心呢。」

「嗯?啊,那是一回事啦。主要是你這裡的書庫實在是寶庫,很適合我這種需要惡補異世界知識的外來者。」高秉研笑臉盈盈。

「是的。事實上這裡的書庫就是以此為目的而建造,因此書目囊括了這個世界的基本知識,也盡可能以有條理的方式在管理。」

「很系統化呢……之前我就想問了,你們這裡是每隔一段週期就會有亡國之災嗎?為什麼會有司祭和勇者這麼有紀律的儀式相關規定?」高秉研盤腿撐著下巴問。儘管姿勢懶散,丟出的問題卻頗為嚴肅。

尤力克吞吞吐吐地說:「週期嗎……書庫裡有完整的編年史。我記得大約幾十年到幾百年才會需要啟動儀式,若是有啟動儀式的必要,司祭一定能提前感應到,然後進行降臨儀式。所以並非每位司祭都有執行儀式的機會,像我的父親任內都是太平盛世,就終身沒有正式舉行過儀式。」

「哦,也是呢。一開始召喚勇者只需要降臨儀式,不用三合一儀式,照現在的時間來看,你應該剛舉行過降臨儀式?就你的記憶,你是多久之前召喚勇者的?」高秉研問。

因為尤力克失去應有的每次輪迴的記憶,只殘存第一次輪迴的記憶,高秉研能夠得知的情報也就僅限於第一次輪迴已知的情報,只有極度簡短的預言能當作參考,不像第二任後的勇者能透過司祭知曉大多數的情報提前佈署。所以高秉研只能辛苦點,把所有他想得到的細碎情報都問過一遍,自己想辦法梳理出有用的情報。

畢竟他們現在對五年後即將現身的魔王,一點頭緒也沒有。

「是一個月前。」尤力克答。

「一個月,真久啊……」高秉研摸著下巴思索,再度詢問:「直到公開亮相前,勇者的身分都不能曝光吧?儀式過程中是不是也不允許司祭以外的人參與?還有,勇者這一個月來都住在密室裡……或者能夠隨意走動,但不能以勇者的身分行動?」

「是的。」

高秉研沉吟片刻,點點頭:「原來如此。這個儀式從一開始就料想到一屆的勇者恐怕解決不了災難,所以才在公開亮相前都不允許司祭透露勇者的任何訊息。因為若是勇者失敗了,司祭必需執行降臨輪迴,在未來的時間將新的勇者帶回過去,要是時間點有些許偏差,或者記憶沒有確實洗乾淨,就會造成集體的認知錯亂。為了將司祭可能的失誤降到最低,才把勇者降臨到亮相的時間延長到一個月吧。」

啊,說起來曼德拉效應和既視感好像也差不多是這種錯亂感?高秉研忽然想起自己的世界也有類似的異常現象,不曉得他的世界是不是也有尤力克這樣的特殊能力者存在?

「……確實是這樣沒錯。」尤力克苦笑,「只有司祭能閱讀的史書中確實記載了歷任司祭曾犯下的錯誤,曾經有一任司祭就是將次任的勇者帶到勇者亮相儀式上……而且那名司祭還在原勇者的靈魂尚未返回原世界的情況下就再次執行降臨儀式,造成了同時有兩名勇者現世的烏龍。因為如此,勇者的亮相時間才延後許多,讓司祭的時間控制能力不需要太精準也能達成任務。」

高秉研挑眉。就尤力克話中提供的零碎訊息來看,勇者即便任務失敗了,也只會被遣送回原本的世界,或許這個世界的肉身只是單純幻化出來的形象吧,並不是勇者真正的身體。他勾起嘴角,如此一來他待在這裡也更沒有心理負擔了,就當是一場很長的夢就好了。

「哇靠,一個祖宗就夠難伺候了,還一次來兩個。」高秉研驚嘆,「後來怎麼樣了?」

「詳細狀況沒有被記入史書,所以我也不知道,大概對司祭來說,實在太恥辱了吧。」尤力克困擾地捧著臉頰,懊惱地說:「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呢,居然沒能正確凝聚出勇者需要使用的肉身,到底該怎麼辦呢……」

「你在煩惱亮相儀式嗎?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想好說詞了。」

高秉研賊笑著說出自己的餿主意,尤力克聽完,臉色發白地直搖頭:「不行不行不行!這是褻瀆神靈的行為!要是降下神罰怎麼辦!」

高秉研撇了撇嘴,「不用擔心啦,我又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們這個世界的神怎麼樣都管不到我吧。」

「但是……」尤力克侷促不安卻又無可奈何。高秉研眉眼微彎,愉悅地問:「那只是我其中一個方案罷了,我會視當天的觀察狀況適時調整。」

尤力克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適時阻止自己的勇者胡搞瞎搞,他豎起眉毛說:「研大人,身為上位者,朝令夕改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我知道您的腦袋很靈活,能夠依照現場狀況隨時調整行動,不過您要是什麼也不跟下屬解釋,私自行動,誰也跟不上您的步調的。」

被尤力克說教的高秉研一時語塞。尤力克說的確實是他一直以來的盲點,雖然他很擅長策略遊戲,應該是擅長指揮的,然而每回玩DOTA遊戲時,隊友總是跟不上他的指揮,只有玩世紀帝國或者星海爭霸那類直接指揮電腦的遊戲,才能徹底發揮他的指揮能力。單純的棋類遊戲他也發揮得不錯,總之只要牽扯到團隊合作,他的強勢和一頭熱常常會不小心把局面搞砸。

不過好在他的性格挺好相處,即使遊戲打輸了也不會怪東怪西,只會打哈哈地帶過,因此朋友們還是很樂意跟他一起玩。

見高秉研沒有露出不服氣的模樣,反倒一臉懊惱,尤力克臉色稍緩,柔聲詢問:「您對於亮相儀式有怎樣的考量呢?您期待在亮相儀式上能達到怎樣的效果呢?我注意到您時不時會陷入沉思,腦海裡應該有非常多的思量吧?」

高秉研愣了愣,遲疑地點頭,坐姿轉為端正,認真地回話:「領主會議剛開始時,我打算先隱匿勇者就在司祭身軀內的事實。我想透過你的眼睛,親眼確認亞克希倫的王與領主都是什麼德……都是怎樣的領導者。」

高秉研停頓了下,才繼續說:「若是勇者在場,恐怕我看到的不會是真實狀況。根據你的預言,亞克希倫可以說是毀在國家的內部分裂,依靠血緣作為連結、領地各自為政的國家,在我那個世界本來就很容易因為內亂而民不聊生,這時候只要周圍有強大的國家侵略,那個內亂國很快就會被併吞。內亂的國家即使有再強大的軍隊,都會因為亂政而無所適從,甚至這些軍隊還會勾結外國攻打自己的國家。」

尤力克倒抽一口氣,「這種事……」

「再常見不過了。」高秉研輕吁口氣,「基本上,認為利益是至高無上的、不受道德約束的人最容易成為間諜,或者是外國收買的對象。每個國家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人,即使是肅清也無法根除這類人的存在,只能將他們的地位放低,讓他們待在不牽扯到國家重大事宜的位置……因為那類人往往小肚雞腸,刻意流放會使他們更容易投奔敵營,所以給他們『好像很厲害但其實不是重要職務』的地位是最理想的。」

「……」尤力克欲言又止,「研大人……生活在那麼……爾虞我詐的環境嗎?」

高秉研呆了呆,隨後搖頭笑道:「沒有,我平常的生活圈是很單純很快樂的。不過我們那個世界的訊息自由流通的程度超乎你的想像,哪怕是像我這種活在樂園裡的人,也能透過非常多的管道理解自己不曾接觸過的事,也能透過很多的遊戲、戲劇去體驗不同的人生。」

「真不可思議。所以研大人才會明明年紀與我相仿,卻擁有足以和年長王族共同談論時政的能力嗎……」尤力克似懂非懂地頷首,隨後他抬眼說道:「我理解研大人的考量了,關於可能的對象,我能夠提出一份名單。如果當天才撒網式的觀察,恐怕會有許多遺漏的細節未觀察到,我能先替您剃除一些潔身自好的領主。」

「喔!那太好了。」高秉研高興地點頭,這樣就省事多了。

「您方才解說了第一階段,那第二階段呢?」一提到第二階段的計畫,尤力克眉頭都皺了起來,「您提出的那個方法實在是……」

「第二階段當然是為了初期就能讓領主們願意聽令行事。」高秉研挑眉,「身為資訊流通的異世界人,平常我也沒少接觸新知識,我有把握自己的知識能帶給這個世界龐大的改變,也能給你們帶來巨大的財富與便利。不過很遺憾,若一開始沒有足夠的名頭,必須從無人聞問的民間開始做,依照這個世界的封閉程度,恐怕到五年後魔王誕生都很難讓領主了解到我帶來的知識的價值,遑論利用這些知識來讓他們心甘情願地聽令了。」

尤力克恍然,「您是想利用自己的知識作為誘餌,引出特別貪圖利益的領主嗎?」

「嗯。而且我要一個拉一個,找個好的時機一網打盡,所以需要足夠的時間把有問題的領主篩選出來。畢竟渴望領地能更加富足,應該是所有領主的心願吧。」高秉研摸了摸下巴,「所以我才想拋出重彈般的消息,不管他們信也好,不信也好,總是會對我產生好奇心,也想測試我的深淺。藉由他們測試我的舉動,就能讓他們替我完成一些事,像是水利工程之類的。」

「……繞了一大圈還是為了水利工程嗎?」尤力克無力地苦笑。

高秉研哼了聲,「雖然是私心,不過這對亞克希倫有利無害。做出來之後保證每個人都讚不絕口,不只能當作重要的觀光資產,也能當作外交的利器。畢竟是整頓市容的必備良方。」

「我明白您的考量了,就照您的意思辦吧。雖然我還是有點不安……」尤力克嘆息。高秉研沒說話,直盯著尤力克的臉看,尤力克不自在地問:「怎麼了嗎?」

高秉研又恢復了懶散的坐姿,撐著下巴調笑道:「我有點意外,我還以為你是會對勇者唯命是從的人,沒想到你還會糾正我的缺點。」

「我也猶豫了很久……不過我想研大人應該願意聽我的建言,我才敢開口的。希望我的失禮沒引起研大人的不愉快。」尤力克輕笑道。即便他嘴上道著歉,語中卻沒多少緊張的氛圍。實在是高秉研的氣質就給人不會生氣的感覺。

「不,這樣挺好的。該怎麼說……」高秉研雙目低垂,沒將後半句話說出口。

總覺得……增加了點自己在接觸生命的實感呢。

高秉研垂目沉思。坦白說他來到這個世界沒過多久,還帶著濃厚的遊戲意味。在他看來,即使他的策略失敗,大不了就是GAME   OVER離開這個世界,或者重新來過罷了,無論輸贏都能玩得很開心,所以能不在意成敗。

不過……

高秉研抬眼望向尤力克。尤力克困惑地回望。

這傢伙不可能不在意成敗。

這傢伙……很認真地看著他,很努力地想理解他。

明明相處沒有多久,卻知道他的優點,也能抓出他常年的缺點。不管他提出多刁鑽的問題,或者是重複的問題,尤力克都不曾以相同的方式回答,而且出於職責,都會努力地回應。除此之外,尤力克多少也有些個人情緒,只是大部分時間都隱藏起來罷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是和一個確實存在的人類接觸,不是單純的AI。

……不是遊戲呢。

要是胡搞瞎搞導致失敗,不是單純被大人罵一罵就能簡單揭過的。而是會……

高秉研腦中又忽地閃過尤力克失憶前的景象。他將撐著下顎的右手改挪至唇前,明明在裡層意識裡的他根本沒有吞嚥的需求,他卻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

他不願意再度見到那樣的景象。

哪怕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發生也不要。

雖然價值觀有點奇怪,不過這傢伙是少數不管多艱澀的話題都能跟他聊下去的對象,他想珍惜這位異界的朋友。尤力克好不容易才忘掉那種絕望,雖然是陰錯陽差,不過這是能扭轉尤力克人生的機會,不能隨便對待。

不能隨便?……不要態度這麼隨便?

「啊……」高秉研張了張口,忽然理解了原世界師長們過去對他的責備和感嘆究竟代表什麼涵義。高秉研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肩,微微使力,他低垂著頭,愣愣地朝下方望去。

是這樣啊。

這就是……他一直以來缺乏的,背負責任的感覺?

「研大人?您還好吧?」尤力克擔憂地湊近。高秉研一抬起頭,對方滿懷憂心的目光便盡收眼底。高秉研長嘆口氣,「我沒事。」

他最缺乏的東西,正好是對面這傢伙多到過剩的東西啊。

高秉研搔著臉揚起笑容,說:「尤力克,陪我討論一下吧。我原本的計畫不確定性太多了,一起討論一下,多擬定一些計畫作為備案。」

「是。還有一件事需要和您報告,由於您要以司祭的身分前往領主會議的緣故,有許多準備和注意事項需要事先知會您。明天恐怕不能單純待在書庫了,有不少事情需要交代給祭司們處理,也有非常多人需要聯絡。」

聽到有一堆工作得做,高秉研的臉垮了下來,但也只是無奈地接受了事實。「……司祭果然很忙呢。我就奇怪今天怎麼什麼事都不用做就過了,明明亮相儀式都快到了。」

「事實上有不少事項原本是安排今日進行,不過我評估後認為先處理您的事情較優先。」尤力克頓了頓,「畢竟交辦聯絡的事情大部分和勇者有關,新的狀況和原本實在落差太大,照原本的預定去執行也毫無意義。明天必須依照您的計畫來規劃聯絡事宜才行。」

高秉研眨了眨眼,不解地問:「尤力克,問你一件事。」

「是?」

「我看你腦袋挺清晰的,除了司祭的規矩外處事也算靈活,也挺了解亞克希倫。既然你原本就是第二王子的身分,怎麼沒想過還俗,靠自己的能力整治亞克希倫呢?只要能解決亞克希倫的危機,比起來路不明的外來者,還是二王子更值得信賴吧?」高秉研很是納悶地問:「我不管怎麼看都覺得你這司祭比勇者有用多了,你的國家真的需要靠召喚勇者才能拯救嗎?」

「……」尤力克呆呆地看著高秉研,像是在看隻會說話的金魚。

「亞克希倫會有召喚勇者的慣例,可能是過去歷史中的問題確實必須倚賴外力解決,不過這一次的災難真的需要勇者嗎?」高秉研繼續質疑。尤力克啞然許久,才結結巴巴地問:「我……那個……研大人的意思是……您不願意伸出援手,希望我自己解決嗎?」

「才不是。」因為尤力克方才湊近察看他的異狀,此時兩人的距離本就近,高秉研反射性伸出手,彈了下尤力克的額頭,沒好氣地解釋:「我想說的是──就算被質疑你身上是否真有另一個神靈的存在又如何?別忘了你原本的二王子身份,和自己是亞克希倫擁有最多魔力的人。論話語權,你的地位至少能與王比擬,不是區區領主能夠質疑的。就算你沒勇氣面對那些人的質疑,我也能替你擋下,所以……」

高秉研的右手揉了揉尤力克的眉心,柔聲笑道:「別害怕。」

「……我、我知道了……研大人……」尤力克臉色緊繃,囁嚅道:「……太近了。」

高秉研眨了眨眼,後知後覺地鬆手道歉:「嗯?啊,抱歉,我看你太緊張了,就想說幫你按摩一下穴道……呃,不過這裡沒有肉身,好像按摩穴道也沒用喔?」

尤力克完全聽不懂高秉研在叨念的穴道是什麼,他撫向自己方才被搓揉過的眉心,露出複雜的神情,莞爾道:「不,很有效呢,研大人。」

領主會議當日。

一口氣將工作壓縮到兩天前得完成,很多已經完成的事項還得重新研議並重新傳達,巨量的工作讓從來沒這麼努力過的高秉研累得像棵枯萎的小草。不過平時稍微努力就哀哀叫的他,難得沒將抱怨說出口,也沒撒手不幹,老老實實地和尤力克一起完成了亮相儀式前的準備。

畢竟尤力克連他隨便喊喊的抱怨都會當真,緊張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高秉研實在不好意思在尤力克面前亂哀。

真希望爸媽跟老師能看到他的努力啊──以後別再碎念什麼「明明這麼聰明為什麼不更努力一點」、「不要老是半途放棄」、「差不多該學會負責任了」了,他已經長大了啦。

剛努力完成許多工作的高秉研待在表層意識撇嘴鬧彆扭。他的小脾氣通常很快就過去了,不需要人哄也能氣消,因此他完全不打算讓尤力克知道他的臭脾氣。該怎麼說……

總覺得有點丟臉。

高秉研有些發窘,即便沒有肉身,卻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臉在發燙。處在尤力克的體內,對方的認真盡責他都看在眼底,這個人無論多麼辛勞都默默承擔一切的態度令高秉研羞愧至極。既然他都揚言要幫助尤力克了,總不可能還對尤力克撒嬌抱怨吧?

唉。

高秉研苦著臉長吁短嘆。所謂的挖坑給自己跳就是這樣吧?

尤力克在領主會議會場向人交代著事情,趁著空檔,尤力克以心電感應詢問:『研大人,前半場都由我操控身體對吧?』

『嗯,我會看時機接手。說起來,你的心臟跳得挺快的呢,很緊張?』

『……是的,我每次參與重要場合都會有點緊張。不過沒問題的,正式上場時我都能正常發揮。』

『哎──我也是,上台前下台後都會心跳得很快,不過都不會因為緊張而失誤。』

『研大人也是嗎?』大概是有人能談天較能消除緊張,尤力克的唇邊露出一絲微笑,心臟跳動的速度也逐漸平穩下來。

『因為旁邊的人通常都比我更緊張啦,我通常上台前都在想辦法讓他們不緊張,結果連我自己都忘記緊張,糊里糊塗的上台報告完就結束下台了。』

『原來如此,很像研大人會做的事。』尤力克輕笑了下,隨後斂起笑容,正色道:『研大人真的很厲害呢,我得多和研大人學習才行。』

高秉研抽了抽嘴角,狂揮著尤力克壓根看不見的手:『不不不,你已經很優秀了。』不管怎麼想都是他該多跟尤力克學學才對。

『研大人有股特殊的氣質,只要待在你身邊,就會萌生自己好像什麼都辦得到的感覺。』尤力克停頓了下,苦笑:『……不過,應該只是錯覺吧。』

『……是錯覺沒錯。我的朋友好像都有這種傾向,容易high過頭做些蠢事,所以我們老是會被老師罵……』高秉研說著說著,發現自己不小心洩漏了不想透露的資訊,連忙轉移話題:『我倒是覺得你老是把自己看得太遜了,多給自己一點自信吧。』

尤力克的眼睛閃過一絲意外,隨後舉起右手,以寬長的衣襬遮去自己止不住的笑意。『但是我要是聽了研大人的建議,會不會也不小心做了蠢事,讓情況一發不可收拾呢?』

『呃。』忽然被調侃的高秉研一時卡殼,乾咳了聲,提醒道:『你別偷笑了,我剛才聽見門口有迎接聲,準備接客了。』

『是。』尤力克心情愉悅地結束話題。待他放下遮去面容的衣襬,臉上便已掛起禮貌而疏離的微笑,款款走向廳中,準備迎接來者。

門口踏入一名身著華貴,身後跟了一大群隨從與護衛,派頭十足的青年。青年擁有一頭白金色短髮與精悍的雙眸,初踏入領主會議大廳時,表情沉著,威嚴十足。然而一見到尤力克迎面走來,青年面色微怔,隨即露出和緩的笑容,問道:「許久不見,尤力克。今天是要向其他人介紹勇者的重要日子,你準備得如何?勇者又在哪裡呢?」

「蘭提爾王兄大人,許久不見。」尤力克行了個標準的禮,「勇者被安排待在無人能查探的所在,在亮相儀式正式開始前,勇者的訊息都是全然保密的,請見諒。儀式的相關安排都已妥當,王兄大人不需煩心。」

「這樣啊……」蘭提爾雙唇微抿,有些不悅地問:「說起來,為什麼你會擔任門迎?你的祭司……」蘭提爾左右環視下大廳,只有寥寥幾個祭司在場,且幾乎都快步奔走著準備儀式。蘭提爾察覺到尤力克的窘迫狀態,微嘆口氣,提議道:「人手不足的話,我這邊派點人給你如何?理應坐在主位等人來打招呼的司祭親自擔任門迎實在太難看了。」

一般而言,王室成員絕不會像司祭一樣,身邊連個護衛騎士都沒帶,只帶了侍從。來到這種重要場合更是會加強保安和派頭,多帶好幾名騎士,因此領主前來時往往身邊都帶著十人上下,全走在領主身側及後頭數步,派頭十足。相對來看,身邊只有祭司可差遣,又將祭司們全差遣去辦事,身邊連個待命的侍從都沒有的司祭,實在是寒酸極了。

畢竟,司祭雖然位高權重,但在勇者現身的時代裡,也不過是個地位較高的侍衛長。

為了使司祭真心侍奉勇者,成為司祭的孩子都必須學習近侍的課程。都說由奢入儉難,尤力克也是花了很長的時間才習慣司祭那有別於王族的刻苦生活,此時自己的努力被王兄視為寒酸,尤力克心底有些委屈,卻又無可奈何。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謝謝您的關切,蘭提爾王兄大人。」尤力克苦笑了下,又露出困惑的表情,「王兄大人……許久不曾這樣關心我了呢,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蘭提爾啞然,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他尷尬地說:「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忽然覺得該對你這個弟弟好一點。」

尤力克意外地眨著眼睛,表情很是意外。蘭提爾不自在地撇開眼神,很是生硬地扯開話題:「謬爾克還沒來嗎?」

「是的。蘭提爾王兄大人是最先來到會場的貴客。」

「這樣啊,等他來了讓他坐我旁邊,我要跟他商量一些事。」

「我明白了。」

等蘭提爾落座,尤力克打點好蘭提爾派來的隨從要做什麼工作,高秉研才問:『你哥啊?』

『是的。』

『你哥對你好讓你這麼驚訝啊?』

『啊……嗯……是的。雖然我跟王兄大人是競爭關係,但從前我們的關係確實很好,不過自從我成為司祭,王兄大人就態度丕變,只給我冷臉看了。』

『哎?為什麼?』

『該怎麼說……王兄大人有一段時間很羨慕被指名作下屆司祭的我,因為通常是亞克希倫最優秀的王族之子才能成為司祭,選出司祭的優先度甚至比王儲更高。但是……自從父親將司祭的能力和名號正式交付給我後,王兄大人就……』尤力克長吁口氣,遲疑了下,才說:『王兄大人……偷看了被禁止觀禮的繼承儀式,在那之後就再也不願意跟我對上眼神了。』

高秉研瞪大雙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偷看了繼承儀式?也就是說……蘭提爾親眼看見自己爸爸的生命和魔力都被儀式抽乾?

『王兄大人也是,母……女王大人也是。在那之後,看我的眼神就變得完全不一樣了。』尤力克的情緒有些低迷,『我起初以為是身分不同的關係,身為司祭的我必須負擔的責任不一樣了,所以他們對我的態度有所轉變是理所當然的。』

尤力克的嗓音越來越輕,輕得彷彿隨時會消失一般。

『但是……不是的。』

『他們都很愛父親大人。』

『是我搶走了父親大人的生命……他的能力……他的地位……他的一切。』

即便意識中的聲音脆弱得應該已經淚流滿面,尤力克的肉身卻只是木然地盯著門外,堅守著自己的崗位。

……蘭提爾和女王對尤力克的態度當然會變了。

畢竟改變得最多的,大概就是尤力克本人。相較起只是偷覷儀式的蘭提爾,必須從頭到尾參與儀式,吸收父親生命之力的尤力克,肯定更是痛徹心扉。也出於責任心,一夕之間成長成讓親人感到陌生的模樣。

高秉研沉默地佇立於表層意識間,心底浮出的感受,他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

有些難受,有些佩服,有些驚愕,也有些心疼。

他從未想過一個跟他一樣,年紀只有十七歲的少年,能夠獨自背負這麼多、這麼沉重的壓力及責任。

『吶,研大人,為什麼王兄大人忽然會對我好了呢?』

尤力克語中的依賴感使高秉研一愣,內心的感受又更複雜了些。

這麼堅毅的傢伙,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他了嗎……

是因為他是勇者?還是他有能讓尤力克化解心房的特質呢?……至少他一點都不認為自己比尤力克更可靠呢。

高秉研本能地察覺到尤力克此時希冀的話,自然地說出:『因為他不怪你啊。』

『……真的?』

『嗯。他說不定從一開始就不怪你,只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父親離世的事實吧,現在想通了,就不好意思地又恢復從前的態度了。』高秉研起了個不錯的開頭,便順勢說下去,見尤力克稍稍打起精神,他無奈地笑道:『你看,剛剛你問他怎麼忽然對你那麼好,他尷尬得要死,又馬上轉移話題,應該是覺得自己對弟弟鬧彆扭的模樣很丟臉吧。』

『是……是這樣嗎?』尤力克恍然大悟。

『不相信你去問他。』

『王兄大人一向不坦率,問他應該也……』

『對嘛,你都知道他傲嬌了,看他板著臉就別糾結了。』

『研大人,傲嬌是什麼?』

『傲嬌啊,就是──』

「尤力克?你還好吧?」暗自觀察尤力克好一陣子的蘭提爾走了過來,皺著眉問:「從剛才開始你的狀態好像就不太好,該不會……是勇者虐待你了吧?」

『我才沒有咧!』高秉研大聲抗議。不過蘭提爾當然是完全沒聽到的。

尤力克嚇了一跳,因為心不在焉,完全沒發覺蘭提爾已經走到他身旁。尤力克連忙搖頭,替勇者辯駁:「沒有那樣的事,王兄大人,勇者是個很善良也很優秀的人,待我也很好。」

他自認說得誠懇,但在另一人聽來卻不是如此。

「是他要求你這樣說的?」蘭提爾眉頭緊蹙,語氣充斥著滿滿的質疑。

「當然不……」尤力克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反駁。不久後就要開始亮相儀式了,沒想到會在這裡惹得王兄大人不高興,儀式該不會被他搞砸吧?

『尤力克,別否認了,跟他道謝。』高秉研打岔道。

『哎?』

『傻瓜,他擺明就是在擔心你。這種時候不管你怎麼否認,他都只會往更糟的地方想,不如笑著跟他道謝,一方面能讓他安心,也能順便刷刷好感度。』

尤力克的眼中閃過詫異與瞭然,臉上浮出欣慰的笑容:「沒想到我都刻意不表現情緒在臉上了,還會被王兄大人發現異狀。真的……讓我很意外,謝謝您的關心。但是我真的沒事的,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有些出神。」

蘭提爾怔然數秒,表情有些恍惚。見蘭提爾沒有反應,高秉研繼續鼓吹:『趁現在約他亮相儀式後聚一聚。』

尤力克思考了下,提議道:「如果王兄大人還是放不下心,不如儀式結束後,去神廟參觀一下我們平日的活動場所?我會讓人準備王兄大人最喜歡的茶點款待。」

「……好吧。我也很久沒去那裡了。」蘭提爾微嘆,深深地看了尤力克一眼,便又回到自己席上。近侍一聽主人臨時要改變行程,小聲地在蘭提爾身側說了些話,蘭提爾的食指敲了敲桌子,思考數秒便給出回應。

近侍得到新的命令立即欠身離開,轉身對其他隨從吩咐更動事項。蘭提爾又讓另一名近侍將他的記事冊子拿來,劃記了一些地方,低聲對隨從們吩咐事項。

高秉研透過尤力克的雙眼看著蘭提爾的動向,說:『沒想到這傢伙的行程滿到連領主會議後都還有約。』

『因為王兄大人是未來的王位繼承人,行程表非常滿。這麼說來……我的臨時邀約其實很失禮呢……』

『沒差啦,他想改行程就讓他改。真的不方便早就拒絕你或改約其他時間了不是嗎?』

『也是。』尤力克輕笑了聲,『研大人,我很高興呢,好久沒有這種期待的心情了。上一次和王兄大人一起喝茶閒聊,想想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你很喜歡你哥呢。』

『是的,我們從小就一起念書、一起訓練、一起玩耍,度過了非常多美好的時光。而且王兄大人也和研大人一樣,不管我隱藏得多好,都能察覺我的異狀,所以我從前最信賴的就是王兄大人了。』尤力克回話時的嗓音前所未有的爽朗,他忽然想起什麼,亡羊補牢地補充:『當然現在我最信賴的人是研大人!』

高秉研敷衍地笑了笑,額上落下一滴冷汗。

蘭提爾願意特意更改行程,除了擔心弟弟以外,更大的原因估計是想私下與勇者接觸。在宴會場合上壓根打聽不到多少有用的資訊,身為司祭的尤力克又將勇者的資訊守得嚴密至極,在明知道勇者將會左右亞克希倫未來的前提下,身為王儲的蘭提爾不可能在一無所知的狀態下就將重任交付給勇者。

同樣的,高秉研也想親眼確認蘭提爾這個王儲究竟是怎樣的人。身為未來的王,國家因內憂而滅亡,想必蘭提爾是處於被背叛的立場。然而比起同情與憐憫,高秉研更想知道王族究竟是因為什麼而遭致領地間的叛亂。畢竟阻止亞克希倫滅亡,是司祭的職責,也是他的期望。

也就是說,這次的聚會不可能只是單純的噓寒問暖、談笑風生。彼此都是為了刺探情報而來,用暗潮洶湧來形容會更貼切些。

高秉研在表層意識裡暗自琢磨,發現尤力克的嘴角微微上揚,好心情一覽無遺,高秉研無奈地乾笑。

……不過還是先別和尤力克談論這麼嚴肅的事吧,讓他稍微開心一下也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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