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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一章 我最討厭的就是吃藥 1

不眠之燈引導著你

從隱藏的棋藝中

找到對手

尋找冬天的心

河流盡頭

船夫等待著茫茫暮色

必有人重寫愛情

——北島《為了》

第一章    我最討厭的就是吃藥

      香爐裡的灰已經理好一座小丘,拇指大小的雲母片裡放著綠棋楠香末,丁蒔蘿在家練習了無數次,知道呼吸吐納此時是關鍵,她必須將雲母片放置在小丘峰頂,任何一點細微的風吹草動都會功敗垂成,包括呼吸。

      清脆的撥弦音是暗示,她確認自己的氣息已穩,心內無雜念,她可以伸出手夾起雲母片移到香爐——

      突然發作的手機震動頻率,讓丁蒔蘿氣息一亂,手抖了下,雲母片傾斜,名貴的綠棋楠香末散入灰中,養了一個月,日日埋炭淨化、過濾搗鬆的灰⋯⋯

      包包裡的手機還震個不停,她一時手忙腳亂的不知道該先搶救香爐還是尋找手機,更不知道該如何抬起頭來,與面前的主考官鈴木老師交代。

      「對不起⋯⋯老師,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知道日本人的臉天生就長那樣,還是香道老師都是得道高僧,鈴木老師維持面無表情,冷冷宣布:「晉級,失敗。」

      手機跳出的訊息:44444,數字四,重複五次顯示情況緊急,丁蒔蘿清楚每個數字代表的意義:            

      一代表郎無情妹無意,她只要打個電話,假裝問候「老公/男友」,幫助那傢伙從一夜情裡完美脫身;

      二代表郎無情妹有意,稍微麻煩一點,電話解決不了的情況,她必須傳一張兩人的親密合照,加上甜膩死人的簡訊,他會「不小心」讓對方看到訊息,這方法保證對方不存遐想,日後不糾纏;

      三代表郎無情妹癡情,這通常針對約會兩個月以上的對象,丁蒔蘿的角色是吃回頭草的舊情人,年資保證完勝對方,做法是「偶然重逢」,接著是「天雷勾動地火」,數字三的訊息一般包含「重逢」的時間地點;

      四,可說是第三種情況的狗尾續貂版,用在「偶然重逢」、「天雷勾動地火」都甩不掉對方的情況⋯⋯

      情況緊急,無暇多想,她將香道具亂無章法的塞進提籃裡,路邊攔了輛小黃,急奔「事發地點」。

      鑰匙才碰到鑰匙孔,門應聲打開,殷子愷那張無賴臉出現在眼前:「怎麼那麼慢?快來不及了!」

      她提高香道具籃子,他順手接過,放在客廳桌上,「快,快脫衣服!」

      她嘆口氣,走到房間裡,解開襯衫上排三個扣子,他已經跳到床上,上半身脫得精光,為她掀開被子,就在這時,大門傳來動靜。

      「快進來!上衣——」來不及挑剔,他直接把丁蒔蘿按進懷裡,棉被拉到她勉強裸露的肩膀,從外觀看,這畫面能夠被理解為被下光溜溜,而這其實就夠了。

      「凱子,我買了晚餐——」甜美的聲音嘎然而止,丁蒔蘿非常慶幸自己的臉被按在殷子愷的胸膛,看不到事主的表情,也不需要像上次那樣陪著演一齣惡女奪夫大戰。

      「你們在⋯⋯做什麼?」抖音。

      「哎,田欣,我不是叫妳不要再過來了嗎?」

      丁蒔蘿幾乎失笑,演得跟真的一樣,真要對方不過來,怎麼不將備份鑰匙收回?早盤算得演這麼一齣戲才能讓這位「甜心」死心吧?

      「她是⋯⋯丁蒔蘿?」

      為了證明她是那位「舊情人」,他的懷抱鬆了鬆,丁蒔蘿露了半臉,揮揮手出聲:「嗨。」

      「殷子愷!你這男人可以再賤一點!不是說她當年狠心拋棄你嗎?回頭草你還吃得下去!丁蒔蘿!妳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天下男人都是讓妳玩弄的嗎?」「甜心」形象盡失的破口大罵,她幽幽嘆口氣,只能祈禱這齣爛戲早點下檔。

      結局總沒什麼好期待的,殷子愷是以感情創傷者身份和這位甜心開始交往的,這身份能無極限的喚醒女人的母性,老少通吃,到最後女人們終究會學到她們療癒不了這位無可救藥的男人,他的終極解藥始終還是丁蒔蘿這個舊情人。

      這腳本可是經過多次打磨,能夠讓殷子愷完美全身而退,並且給對方保持顏面的作法,丁蒔蘿不下一次警告他,一年以上的關係,她絕不幫忙,怕給對方留下創傷,然而,殷子愷成年以後,還未有過維持六個月以上的關係。

      一直躲在被單下的她打了個呵欠,客廳的談判聲斷斷續續傳來,那都與她無關了,昨晚系會議後被拉去聚餐鬧到半夜,今天一早還上了兩堂大一必修課,緊接著準備下午的香道晉級考試,神經一直繃得很緊,沒想到殷子愷的香榻堪稱柔軟溫暖,她不自覺閉上眼睛,以為在沉思的狀態,其實已經神遊到不知何處,直到另一邊的床墊沉了沈,她被輕輕搖醒。

      「喂,才六點呢,怎麼睡著了?」

      她半睜眼睛,窗外的天色都還沒暗,但背光的他卻只見身形輪廓,看不清楚表情。

      「嗯喔⋯⋯無聊,就睡著了。」

      他姿態放鬆,斜靠著床頭板,伸長腿直接坐在床單上。「無聊,也不會出來幫幫我。」

      她半抬起身體,留意下週遭的動靜,靜悄悄的。「甜心打發走了?」

      他亮了亮手裡的鑰匙:「成功回收鑰匙。」

      「確定沒有備份?」

      「這鎖要打備份還挺麻煩的,她可不會費那麼多心思。」

      「這麼不死心的姑娘,搞不好就願意花那心思。」

      「是我心軟,上回沒把話說死,才會有現在的麻煩。」他頓了頓:「反正我們不合適,早點看開對她來說有益無害。」

      「聽起來有點惋惜的味道。」

      「是有點,田欣是個好女人,善良、純真、家境不錯⋯⋯」

      「臉蛋中上,身材火辣。」她加入點評。

      「啊,那身材還真是沒話說。」

      「不過?」

      「不過,她不夠強悍。」

      「意思是?」

      「不夠獨立。」他搓搓下巴,故作沈思狀:「很有機會變成那種沒有我活不下去的類型,而妳知道我最怕的正好是這類。」

      「在你眼裡每個女人都有這個傾向,除了田欣,還有上次的Nancy,上上次的蘭蘭,和上上次的玲玲⋯⋯」

      「是啊,我怎麼盡碰上這類的女人?沒有男人不行的?」他無辜的眨眨眼。

      丁蒔蘿起身,扣好襯衫,使勁掀開床單,成功讓他失去重心跌下床。「有毛病的人是你,那些女人何其無辜。」

      「喂喂,妳去哪?我欠妳一頓晚餐,擇期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了,怎麼樣?」

      她停下撿拾包包的腳步,背對著他:「你欠我的何止一頓晚餐?我丁蒔蘿的名聲都被你敗壞光了。」

      不用回頭,她都能勾勒出這個痞子舔著臉求原諒的神情,這張,從小看到大的臉,始終沒變過。   

      「那兩頓晚餐,如何?」

      殷子愷所謂的「晚餐」,永遠是他家巷子口那間帆布搭起來的燒烤啤酒屋,老闆陳志匡是他以前的同事,受不了藥廠業務哈巴狗性質的工作,索性在業績達到最高點的那個月辭職不幹,用那個月的獎金租下體育場附近這塊空地,花個幾十萬找人搭起帳篷,地上鋪塑膠草皮叫「戶外休閒區」,一間貨櫃屋改裝的酒吧叫做「吧台區」,就這樣,成本不到一百萬,也能把生意做得風風火火,賺得比從前多,讓殷子愷羨慕得要死。

      「這間燒烤吧的概念還是我開得頭呢!我們那時成天跑業務跑得憋屈,晚上就找啤酒屋洩憤,不過啤酒屋的食物實在不怎麼樣,台灣嘛!最好的國民食物不就是鹽酥雞和路邊燒烤?幹嘛不結合兩者,和美味生啤、優美環境?陳志匡好狗運找到好地點,根本沒有做不起來的道理!」

      問他既然這麼好賺,點子又從他而來,幹嘛不自己也開一間?這傢伙又有一堆理由:「路邊攤嘛,說穿了就是靠天吃飯,天氣不好就沒客人;做小吃生意,每天晚上都被綁在這個六坪大空間,沒有夜生活可言,心情不好還不能不開店,客人喝酒鬧事還得應對,還有啊,成天泡在油煙裡,哪個女人會喜歡?」

      不過,作為哥兒們,他倒是挺講義氣,幾乎天天來捧場,丁蒔蘿懷疑他其實是這間店的地下股東,請她的錢部分回饋到自己的分紅,不管怎樣,遇到他請客,十有八九是到匡哥這兒報到。

      「凱子!蘿蘿!」匡哥熱情招呼:「來啦!正好,剛烤了兩隻大蝦子,請你們吃!」

      殷子愷不客氣的接過來,不忘揶揄一番:「這應該是客人訂了沒來拿,給我們賺到。」

      丁蒔蘿也就不客氣,在「休閒區」的內側,熟客的老座位拉開椅子,坐下來大啖美食。

      「端午節妳要回去嗎?」

      「你呢?」她反問。

      殷子愷聳聳肩:「本來我媽很希望我這次能帶女朋友回去,但現在吹了,回去又要被她唸。」

      丁蒔蘿想起那個從小對殷家這兩兄弟過度保護的殷媽媽,也不禁打了冷顫,殷子光去年結婚,他這個當弟弟的本來還以為壓力會小一點,沒想到母親反而更火力集中的對付他。

      「我是都可以,反正回去也是那樣。」

      他快速瞥了眼:「什麼叫也是那樣?妳老爸不是搬回家住了?」

      「所以氣氛更糟,更沒理由回家了。」

      剛好這句話被送啤酒上來的匡哥聽到,他大聲說:「什麼叫沒理由回家?世上只有媽媽好!你們兩個單身的,放假不回家陪陪父母留在這個絕望之城幹嘛?」

      「你不懂啦!」「你不會懂!」他們倆異口同聲答。

      匡哥愣了下,立刻換上笑眯眯的臉:「默契這麼好,不如就在一起得了。」他身手了得的閃過殷子愷射過去的串籤。

      一身油煙與汗臭的匡哥摟著丁蒔蘿,故作親暱道:「蘿蘿氣質佳、職業優,再不收下,很快就被追走。」

      「早就被追走了好不好!」

      「什麼時候?」匡哥露出苦瓜臉。

      她不以為意道:「八百年前,我結婚了。」

      「真的?怎麼都沒聽妳說?」

      「我以為我一臉黃臉婆貌,人人都看得出來。」

      「誰說的?我們蘿蘿是文青美女,學校那些小屁孩應該都被妳迷得神魂顛倒。」

      殷子愷踢他一腳:「回去烤肉啦,沒看到嫂子那裡忙不過來?」

      隨著烤肉串上桌,話題重新回到端午假期。「既然我們都不回家,不如去哪裡走走?」

      「去哪?」

      他偏頭想了想:「那個哪裡啊,不是有海洋音樂祭?」

      最近廣告打得挺大的綠島海洋音樂祭,丁蒔蘿對流行樂再陌生,這個消息在學生間也沸騰了好一陣子,原因是她所工作的學校出了一個天團,校內幾個學生創的搖滾社支援社會運動竄出頭,不只出了唱片,還上了小巨蛋辦演唱會,儼然成為明日巨星,搖滾樂社成為校內第一大社,不管是偶像效應或群聚效應都好,總之為了消化這些熱情的團員,社團又開了許多小團,國內大學社群都稱他們是「搖滾校園」。

      「我一堆學生要去,太不好意思了吧。」

      「什麼話?身為搖滾校園的老師,妳也應該搖滾一下。」他撥撥她的香道包:「成天活得跟古代人一樣,偶爾也需要轉換。」

      捉弄的神情從小到大如出一轍,丁蒔蘿反唇相譏:「你也別成天自以為風流,捻花惹草後又沒種承擔。」

      「這是身為男人的福利,妳不會懂的。」

      她怎麼會不懂,什麼時候開始幫他處理「情債」的?那時才高中,不,連高中都還沒上,國三那年的暑期先修班,他暗戀補習班的班花,硬要她藉故跟班花親近,方便約出來,讓他當電燈泡,因為他,班花沒考上好高中,他反而安穩上了市立第一中學,理直氣壯拿「為了班花學業著想」而結束這場早戀,分手信還是由丁蒔蘿轉交的。

      她隔著啤酒杯看著他,這傢伙長的並不特別高大也稱不上英俊,勉強算相貌端正,終年白著一張臉,若按照韓劇裡那些男偶像扮相,勉強能演個男二角色,問題或許就在這裡,男人太帥會讓女人感覺沒有安全感,殷子愷的外表就在男二與男三之間,隨興所至,想風流就風流,想裝正經也頗人模人樣,端視劇情需要。

      至於現在女人最在乎的家世,他可就差強人意了,殷父在他小六時過世,家裡兩兄弟靠從事保險業的母親拉拔長大,殷媽媽在專業上可以說是女強人,但這樣的家境畢竟裡電視劇裡的高富帥樣板差得太遠。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竟能在花叢中進退自如,究竟是怎麼辦到的?丁蒔蘿實在想不透,或許是兩人太熟的關係,在她眼裡,殷子愷既沒優點也沒缺點,恰恰好就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兒們——或說,閨蜜。

      同一時間,殷子愷也觀察著丁蒔蘿的反應,三年前回國以後,她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表面上還掛著已婚身份,但卻不見她和丈夫有任何聯繫,寒暑假時也不回法國團聚,反而老跑些歷史狂熱者的路線,考古遺址或千年古城之類的,每回她都會順口問他跟不跟,聽起來也不像與老公約在第三地碰頭的樣子。

      明明才剛滿三十歲,但日子卻被她過成退休生活。這三年裡除了埋頭寫論文、上課、帶研究生,工作之外的生活全被填塞滿藝文課程,如茶道、香道、花道等等,從小到大她就是特別執著的性子,只要下定決心,不管多困難都會走到最後,這些業餘的課也讓她上得有聲有色,都拿到一級茶師、初級香道執照了。

      生活這麼多采多姿,但他卻覺得丁蒔蘿沒有出國前快樂了,感覺起來就是缺失了某個很重要的東西,說不上來是什麼。

      他們曾經無所不談,現在也還是,但和從前那種掏心掏肺,眼淚鼻屎都能當面噴出來的方式不同,他很清楚現在想要打開丁蒔蘿的話匣子,就只能談些她感興趣的話題,歷史、書、戲劇、電影⋯⋯私人話題她只聽不說,跟別人相關的私事說多說深了,她也不愛,總是想辦法轉移話題或乾脆找理由告別。

      在他這種男人的眼裡,女人只有兩類:可以上床的,與不可以的,他媽和丁蒔蘿都屬於後者,對這一類的女人他判斷不出美醜,就像每天照鏡子看到的自己一樣,就是那個樣子。不過,他身邊的朋友大多認識丁蒔蘿,其中一個,唔,兩個,還試圖追過她,所以他猜想丁蒔蘿的外表對普遍的男性來說,還是有吸引力的,她的外表⋯⋯呃,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五官順眼,最吸引人的應該是那頭捲曲得很自然的長髮,放下來垂順到腰部,她習慣盤到頭頂,落下幾絲髮絲,流露出率性的文藝氣息,她上薄妝,卻不費心掩蓋臉頰上的雀斑,笑起來跳躍在臉上,整個人都活潑起來,讓人忍不住跟著笑,記憶中就是她的笑容讓兩人親近起來,然而這樣的時刻卻越來越少,回國後偶而逗她露出笑容,他會覺得丁蒔蘿簡直是大美女。

      他問過她為何不愛笑,她聳聳肩回答:「都幾歲了還沒事亂笑,神經病。」

      三十歲,這是應該停止笑容的年紀嗎?他不清楚,從小到大都是他想得多,老愛杞人憂天,而她大大咧咧的,不拘小節,現在兩人角色卻顛倒過來,他對未來沒有太大抱負,過一日是一日,而她卻⋯⋯怎麼樣?他其實也不再明白她真正想些什麼。

      唯一不變的,就是在他面前,她永遠是願意兩肋插刀的老朋友。

      各自懷抱著不同想法,這兩個蓄意逃家者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端午節的計畫——綠島海洋音樂祭。

      「現在才決定要去,不知道還訂不訂得到票?還有住宿要找呢。」

      「妳不是說有一堆學生要去嗎?正好可以問問他們,我們湊團也好,住宿的地點嘛,隨便就好,跟學生們擠大通鋪我OK,跟妳去住villa也可以!」他閃過對面扔來的第二支串籤:「小心點,別弄出人命來!」

      她冷哼一聲,他繼續腆著臉,對治她的唯一辦法就是死皮賴臉:「怎麼樣?去問問?要不然端午節就只能到我家看影集了。」

      「不知道。」

      只要她不斬釘截鐵拒絕,就表示同意了,殷子愷開心的灌下第二杯生啤,舉手跟匡哥再要一杯,一舉沖淡對田欣的愧疚與微微的遺憾,人生就是這樣,努力工作、痛快戀愛、和好友暢飲,除此之外,他也不要求更多,只要讓每一天都過得與另一天相同,那麼何時結束也就不是太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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