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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廚房

「給我吃,沒吃完不准離開。」

那時我才幼稚園,奶奶命令我吃掉得那頓晚餐,結果我花了兩個多小時還是沒吃完,最後被奶奶擰著耳朵,丟到門外。實在不是我的問題,只是我仍舊無法咀嚼那充滿魚鱗片的粥。

當我指著那碗粥,跟奶奶說裡面全都是魚鱗時,奶奶卻只是狠狠瞪了我,奪去我手中筷並示意給她看的魚鱗,嘴巴一張一咬,魚鱗就這樣消失於奶奶嘴中。「胡說八道!這是魚皮!你這孩子怎麼挑食成這樣!」於是我被迫坐在飯桌上,面對的是怎麼挑也挑不完的魚鱗粥,還有唏哩嘩啦喝著粥,偶爾伴隨著咀嚼聲響的兩位老人家。

就在我挑出不知是第幾片魚鱗時,我的小手就被奶奶拿的筷子狠狠抽一下。

魚鱗粥其實就是中午吃剩的魚跟晚上煮的粥攪和在一起而已。剩下許多飯菜看了也可惜,奶奶就會把早上還有中午所剩下的混在一起,就成了營養百分百的晚餐。曾有一次,奶奶把早上喝剩的甜豆漿,還有中午喝剩的骨頭湯,全混在一個電鍋裡煮成粥。

這真的是大雜燴!道地的大雜燴,說來還會引起許多同學捧腹大笑。然而同學的笑,同學們所認為的可愛舉動,放在我眼裡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挑戰,比登上喜馬拉雅山還要艱鉅。

國、高中因為課業繁重,在加上長時間不在家裡,所以能做飯的機率其實少之又少。直到大學,偶爾返家才會挽起袖子做起小廚來,而大廚則是坐在一旁,一道命令緊盯一個動作,也算是合作無間。

然而還是有例外之時。有次我有備而回,為兩位老人家做道容易入口的料理,皮蛋瘦肉粥以及雞蛋豆腐。奶奶高興得買了一鍋的小籠包,放在一旁。我當時不懂小籠包的存在意義,只當奶奶買來當點心,就沒放在心上。結果,當天晚上我在做紫菜蛋花湯時,走進廚房的奶奶發現了那鍋小籠包,當場氣得直拍桌子,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敲打在桌上的聲音直刺我耳朵。

「你不是要做皮蛋瘦肉粥嗎?」

「是啊!你中午不是吃了嗎?」我疑惑地放下剛打好的蛋。

「那你怎麼沒用這鍋小籠包?我特意起個大早,排隊買回來的啊!」

「用籠包做什麼?」我無法跟不上奶奶的思維,仍就不懂小籠包的用處。

「瘦肉啊!你不是做粥要用肉?所以我買了啊!」奶奶把涼了許久的小籠包直逼我面來,我卻光是站著、愣著、傻著。

原來、原來小籠包是來做瘦肉用的!

奶奶氣地不管我,開始兀自剝起小籠包,把一團又一團的瘦肉丟進那鍋我正準備做湯的鍋裡。我這才驚醒。

「不是要做紫菜蛋花湯嗎?」

「就是做紫菜湯啊!」說完,奶奶還把剝下來的包皮也丟進湯裡,放些紫菜,又放些中午吃剩的青菜,一鍋滿滿的雜燴就放進電鍋裡蒸,完全忽視了我剛剛才打好的那一碗蛋。

我敢掛保證,外面絕對沒有人像我奶奶這般有創意,儘管奶奶總說:「你們不是很喜歡吃外面的食物嗎?我就是學他們做的。」

雖然奶奶的料理總讓人敬謝不敏,但還是有許多奶奶味的料理是我們家人一輩子的回憶。比如,從小喝到大的綠豆湯,除了綠豆、白木耳,奶奶還會加一些小米、百合片,比起媽媽做的綠豆湯,奶奶的少了許多的童年滋味,卻神奇地讓綠豆香不停縈繞在嘴中。

還有奶奶親手做的泡菜,坐著小板凳拿著高出一顆頭的長木筷,一片一片得把高麗菜使勁地往下壓的身影。或是包粽子時,掛滿繩索還有粽子的藤椅,腳邊還放有紅色鴛鴦大澡盆,是為了怕在包米時掉個滿地都是而準備的。

比起大雜燴,我們更愛吃這些奶奶用心用力的結果。只是這些結果越來越少,心有餘卻力不足。每年除夕奶奶親手炒的十錦菜,最後也是無奈手腳的發抖而坐在木椅上,像操作木偶般的指示我下一個動作。

從何時開始,綠豆湯、泡菜、粽子等都慢慢從我人生中擦過,像個陌生的路人般逐漸遠去。儘管在外面吃到許多讚譽有加的料理,所懷念的味道卻是慢動作般的漸漸淡去、遺忘,想起之時,卻也無法再說清楚起那份的滋味,唯有留下的遺憾證明這些味道的存在。

媽媽回家來,總會從菜場帶回好幾條魚來,殺好、醃漬好,放進冰庫。直到有次,我對媽說別買了。媽媽問我原因,我只能支支吾吾說家裡沒人吃。

「不是沒人吃,是嫌魚貴吧!你奶奶就是這樣,什麼都要省,打車去看醫生的錢也要省!」

媽媽說得不是沒有理,只是她不知道奶奶曾在電話中跟我抱怨,煎魚越來越麻煩,不僅把鍋沾得一塌糊塗,油還噴得廚房到處都是。

「要不,這禮拜我回去?」其實我正面臨期中考。

「回來做什麼?當小豬?」

我笑了。以前,奶奶每次看見我們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的模樣,就會跑上前來掐著我們的肉,像個犯人般的被壓到廚房來洗滿水槽的髒碗盤。「吃、吃、吃,跟個小豬似的。」奶奶每每在旁念的都是這句。

瓦斯開的次數越來越少,電鍋的使用率卻大增,旁邊還添增一台小電鍋,所有要吃的全放在一鍋裡。就算我回去了,奶奶也是像炫耀般口語說著:「這樣煮,多方便!」

奶奶的手,膏藥貼得越多就越發冰冷,偶爾沒知覺得垂掛著,像睡著一般再痛、再癢都難以喚醒。

「老了。」奶奶總是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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