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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第二章

「小四,」他叫著前座的刺青男。「你記得左輪嗎?」

「我記得是一個帶著柯爾特蟒蛇的那個大姊。」

「是啊,她身上的那把是我送她的。」

        聽到那把槍是老爹送她的,小四禁不住懷疑起這兩人的關係,但仔細想想他對那些有過肉體關係的女人,通常只會送一些徒有裝飾性的東西(名牌包或首飾)。只有贏得他尊敬的人,才得的到帶著他個人喜好的物品。

「你帶了雨衣吧?」

「有,我在車上都有準備,雨勢已經轉小了,我們需要下車了嗎?」

「還不用,現在還不是時候。」

        一時之間,落在車上雨滴聲再次轉大,水聲填塞了這段突然的寂靜。他看著後照鏡,老爹沒有繼續吃香菸巧克力也沒滑手機,只是盯著窗外,表情少有的嚴肅,像是在想一些什麼。他還在好奇老爹在思考的事,對方就先開口:

「我們還有一些時間,要不要聽個故事?」

「好啊。」

        第一次到達左輪的家時,我便對這個環境產生了牴觸,程度甚至讓自己有些意外。這裡不是什麼豪宅也不是小公寓,就是一個沒有門牌就不知道地點連棟透天厝。只要不是偏僻的鄉下地方,我從不挑剔地點問題,但這一次只想快點進屋完事。

        第一個來迎接的是家中的黃金獵犬,在我因為小動物而興奮的同時,大狗從原本親人的歡快,變成躲到角落警戒的低吠。她毫不顧忌的笑了出來,

「牠平常不會這樣的。」

        左輪穿著白色的襯衫配黑背心與西裝褲,深棕色的長髮扎成馬尾固定在腦後。她的容貌除了眼睛有點大以外沒什麼特色,稱不上好看又不到難看。客廳的感覺也跟她一樣,該有的桌子、電視、白色的沙發(在這個冷色調的空間顯得很沒存在感),都在應該在的地方,卻沒有什麼值得記住的東西。當然,這種特徵有她工作上的優勢。

「這是我的天份,動物看到我就討厭。」我盡可能地對這件悲傷的事實展現幽默。

        兩人客套了一下,便坐在角落的沙發上等候燒水泡茶。

「你抽菸嗎?」左輪拿出菸灰缸想給我用,被我禮貌的回絕。

「我不抽菸。」

「你戒了嗎?」她驚訝的說,我們身邊幾乎看不到沒抽菸的人。

「我從不抽菸。」

「難怪我的狗不喜歡你。」她打趣的說。

「好啦,我們來談談正事,」她換了一副表情,「你為什麼要跟我合作?」

「我們之前也一起共事過好幾次,跟你工作效率很好。」

        她先是盯著我看,像是想從我身上看到什麼,或是想抹去什麼,她換了個位子坐到我右方。

「還有呢?」她用低沉的聲音試探的說,我驚訝地發現自己因為她的靠近而不安。也許我剛來時就已經有所察覺,是她改變了這個環境,這種令人不安的。

「我可以信任妳。」

「你的信任值多少錢?」

「那得看個人需求。」我攤開雙手。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好奇的問。

「對於某些人來說我的信任毫無價值,就像警察那一類的,我的信任通常在於他們辦事不會越界,這對他們沒什麼好處。」

「另一種呢?」

「另外一些人,通常是闖了禍不然就是有求於我,哪一種人他們願意付出生命來換取我的信任。」

        聽到這左輪笑了,不同於看到有趣事物或是禮貌的微笑,這是一個發自內心真的為某件事物感到喜悅的微笑。這一瞬間我覺得這個神情才是真正的她,其他的那些表情不過是應付用的偽裝。

「如果你真信任我,我們就來玩個遊戲吧。」

        她把彼此的小弟都叫了進來,然後叫人拿出一個精緻的雕花木盒交給我,打開時我還驚嘆著檜木製的盒身,一把左輪手槍沉睡在盒子中。

「我們來看看彼此的信任。」

        我知道她在開心什麼了,真是個有趣的女人。

「槍裡已經有一發子彈,放到嘴裡試試。」

        我甩出彈桶,裡面確實有一發。

「如果要玩俄羅斯輪盤我有個小建議,」我看著她「要不我用妳的子彈玩一發,再用我的子彈再玩一發。」

「這是個很好的提議。」她的眼神閃過近乎狂喜的火焰。

「拿一發點38來。」我對旁邊的小弟說。一旁的比較新一批的小弟緊張的看著我,老練的則維持平常的樣子。

        裝上,立起擊錘,轉動彈巢,含著槍管時我意外的發現某種性意涵,我開始明白她對這種遊戲的喜悅從何而來。其他那些被她要求玩俄羅斯輪盤的男人,大多不是被嚇得發抖求饒,就是哭著含住槍管,這世界上再也沒有其他事物比的上這種極端的性快感。

        我對著喉嚨開了一發,什麼也沒發生。從她的眼神隱約的感覺到,我從頭到尾沒有抵抗的冷靜態度讓她有些失望,但在第二發用我自己的子彈時,她眼中的光芒又回來了。

        放入,裝上,轉動,這次我將槍管放上臉頰內側,左臉頰微微的突起讓這件事的性意象更上一層樓。我左方的人後退了一些,如果真的擊發,鮮血濺在乳白色的沙發上,汙穢與神聖,這將會是一個很完美的藝術品。開了一槍,什麼也沒發生。安心的同時又感到有一點遺憾。

「你是個狡猾的傢伙,可是你很勇敢。」她說。

        我將彈巢清空遞還給她,

「我放進去的那一發,根本不會傷到人,不過既然你這麼勇敢。」

        她也跟小弟要了一發,裝上,轉動,她對準太陽穴扣板機,什麼都沒發生。

「說實話,我挺喜歡妳的。」我稱讚她。

「我也是,老爹。」

「你那時候還沒來,當時在我旁邊的新人都緊張的要命。」老爹笑著說。

「如果當時我在現場也會很緊張。」小四光是想像那個畫面,就有些不自在。

「每個人都知道我喜歡發神經。」

「我覺得老爹沒有發神經。」

        老爹看了他一眼,

「你做事都是有理由的,」

「那你說,我為什麼跟你說這個故事。」

「我不清楚,可是…」

「等等。」老爹看向車外。

「看來我們該準備一下了。」

        喚醒他的是熟悉的貓叫聲,貓咪正趴在他的大腿上,小心的盯著他瞧。

「貓咪。」一開口,像吞下沙子般乾啞的聲音從喉嚨傳來。想像往常那樣摸摸牠的下巴,移動的同時卻被椅子牽制住。他被綁起來了,用的似乎是他準備的繩子,意識到的瞬間他馬上抬頭查看四周。他的頭很痛,左手外側好像在他從樓梯跌下去時不小心被小刀傷到,手腳關節處和右腳似乎也被撞的不輕。

        他在自己平常觀察外面的房間,原本他在藏在床底下的寢具都被翻開來。房間裡開著的燈讓他緊張了一下,他不能被發現。想移動手腳卻被限制在椅子上,他的手腳可以稍微滑動,但不管怎麼掙脫都無法解開繩子。

        至少不是那些人,這不是他們做事的方法,他安慰自己。闖入這裡的人並不在這裡,此時他想起為什麼會昏倒,貓咪從他身上跳下來。

「除了那個綁著我的,這裡是不是還有人?」雖然這樣對貓說話有點蠢,但在這一個月的相處中,他明白這隻貓非常聰明。基本上只要問牠話,是的話就叫一下,不是就叫兩下。

「喵。」

        看來是有的,原本在他打開倉庫的時候,閃電的光芒像是燈塔上的燈光,照耀這片黑暗。在這個短暫的寂靜中,他的眼角餘光中看到了什麼,一個穿著警察制服的人和一團人型的黑影站在他旁邊。

        陡然開啟的房門擾亂了他的思緒,一個女人拿著裝水的杯子走進來。

「妳是誰?」他這輩子從來沒看過這個女人,貓咪到她腳邊叫了一聲。

「我才要問你吧,你幹嘛跑到空房子裡。」

        他突然有種被冒犯的感覺,畢竟是他一個月前先到這裡來的,卻要被這個今天才闖到這裡來的小鬼綁在椅子上。

「放開我!」他大叫。

「我不要,別以為我不到你想幹嘛?」

「我才不做這種多餘的事,而且我對你這種小鬼要幹嘛?」

「你手上有刀。」

「你也有吧,你拿了我的菜刀」

        他再次試著想掙脫,腳上綁的繩子讓他難以站立,只能跌回椅子上。

「告訴我你的名字。」

「夠了!給我鬆綁!」

        女人放下水杯,從側背包裡掏了什麼,丟到他正前方。一竄火花從地面閃現,他突然想起扣動板機的火光,和飛濺的子彈殼。

「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重複一遍,幾顆灰色的甩炮還放在手中。現在這裡是她的主場。

「楊帆。」他盡可能的讓聲音聽起來很冷靜,並提醒自己只是普通的問話。

「哪個字?」

「木易楊,船帆的帆。」

「你在這裡做什麼?」

「你知道了要做什麼?」楊帆開始緊張。

「回答我。」

「我在躲人,也在等人。」

「有人會來這裡?」

「沒錯,我的朋友等一下會來,還有一些我不希望來的人。」他警告的說:

「相信我,你也不會喜歡他們。」

「你在這裡躲了一個月就是為了躲他們。」她冷靜的說,

「妳怎麼知道?」

「我翻了你的東西。」

「我的朋友隨時都會到,妳最好…」他乾啞的咳了幾聲,芍藥收回甩炮,拿起剛剛那杯水,走過來餵他喝。這是一個奇怪的動作,從楊帆懂事之後就沒有被餵過的記憶,他鄙視這種,看似躺進母親臂彎中的軟弱行為,就算生了重病,哥哥好意的餵食也讓他羞愧的轉過頭迴避。

        這個女人才認識不到幾分鐘,就這樣輕易地打破他一直以來的教條。或許是因為他真的很渴,也可能是對於那些處刑者的恐懼,更可能是他沒有拒絕的機會。事情就這樣發生了,他接受了清水的哺餵,對於這個親密的動作,內心產生出莫名的安全感。好像他們因為某種事物產生了連結。

「謝謝。」他近乎無意識的說,心裡還無法給自己找個方式理解剛剛的事情。

「你剛剛倒在樓梯下方,發生了什麼事?」

「我看到了『那個』。」

「那個?」

「就是好兄弟,是一個警察的樣子,旁邊好像還有一個黑影。」

「你看的到那些東西?」芍藥雖然進一步詢問心裡卻不相信那些。

「我平常都看不到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出現了。」

「那他們剛剛在哪裡?」

「我是在走廊最後面遇到他的,大概在最後面的房間前面。」

        芍藥想起那個低沉的聲音,難道是他?剛剛去倒水時,自己又把屋子搜了一遍,這裡只有她們。假若真的是幽靈,他有什麼原因要幫助她?

「之後你做了什麼?」

「我跑了。」他有點尷尬的說。

「跑了?」

「說實在的,你看到那東西除了跑還能做什麼,跟他大眼瞪小眼嗎?」

        貓咪發出撕扯般的叫喚,彷若在拉扯聲帶。芍藥警緊戒的看著房間裡唯一的出口,一旁的楊帆對貓咪的反常和她突然的戒備有些困惑。

「你們怎麼了?」

「要來了。」

「什麼意思?」

        房間中的燈光在閃爍,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腳下的地板似乎正在傾斜,困住楊帆的椅子正慢慢地往後滑。

「該死的!」芍藥暗罵一聲,拿出放在包包裡的菜刀解開他的束縛。看著她割開左手的繩索時,意外的看見手臂上的紗布,看來她幫我把左手的劃傷包紮好了,楊帆心想。

        再一次大傾斜中,兩人與貓咪霎時間只能往後移動。芍藥和貓倒在牆上,手中的菜刀被撞落,楊帆則倒在他一直從由此觀察的窗戶上,在窗子碎裂的同時,自由的雙手死命的抓著窗框防止他掉出去。

「啊—幫我!」他的手掌被殘留的玻璃劃破,鮮血沿著窗框落在外面。芍藥推開跟著傾斜移動的小櫃子,撿起刀扶牆前進。貓咪跳到櫃子上,避開那些朝角落堆積的雜物,她踩過書本與枕頭。地板在這時開始龜裂,黑色的液體從裂縫中溢出,她趕緊割開楊帆腳上的繩子,椅子從他身上割離,失去依靠的掉落屋外,他身上的重量減輕後,芍藥把他拉回房間。

        地板有了生命般異動著,幾個地方的裂痕越來越大,從中冒出一團葡萄串般的黑色團塊,生長在頭髮般的藤蔓上。楊帆看著這個住了一個月的地方,現在這副模樣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只能錯愕的想著這是不是一場惡夢。

「楊帆!這不是惡夢!我們得走到門口。」芍藥一手抱住貓,一手拉著他跨過堆積物。沒錯,他的手還在痛呢。

        楊帆回過神,跟上她的腳步。房間已經頃斜地倒轉90度,身後的窗外依然是一片灰濛地雨幕,如果掉出去,會不會就這樣落入沒有邊際的天空呢?或者是墜入地面無法再飛翔。

「我們得爬上櫃子。」芍藥對他說,

「這些櫃子不夠踩上去。」他看著櫃子與房門的距離。

「立起來看看。」

        手掌上的傷口像著火般,燒灼他的神經,兩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櫃子裡的東西拿出來,在積滿雜物的牆面,堆疊衣櫃跟書櫃。

        藤蔓上的黑色團塊正在蠕動著,他希望裡面不會有什麼東西,突然從裡頭跳到他身上。他們爬上櫃子,雖然兩個人都試著不去看它,藤蔓卻有意識地靠過來。

「我快沒力氣了。」楊帆喘著氣,櫃子旁邊散落的書本上滿是血手印。

「再撐一下,開門後我會拉你上來。」芍藥爬上櫃子,貓咪小心地站在她的肩膀上,對著楊帆叫了一聲。他深吸幾口氣,再撐一下,貓咪都在鼓勵你了呢。他在衣服上擦拭手上的血跡,忍著疼痛跟著爬了上去。

        不會有事的,這個房間沒有這麼大,他安慰著自己。但光是爬上書櫃,便感覺全身力氣都將被耗盡。他可以的,沒事。再撐一個,只要再撐一個櫃子,他要出去了,一切都會…

        從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崩裂聲,不要往後看。有小東西不停地落下,甚至掉到他的背上,不行,他轉頭。

        黑色團塊正在剝落,一顆顆像硬殼般的表皮組織從團塊上蛻去。蛻變的團塊露出了光滑的、果實般飽滿的、一顆顆帶著血絲的眼球。

        他沒有辦法,他不行了。手上的傷口還在滴血,房間感覺上比之前都還要大,他沒有辦法讓事情變好,他會死在這裡。

「楊帆!嘿!看著我,你只要看著我或是你的貓。」芍藥對著他大叫,他循著聲音看向她,混濁的眼神稍微回復了一點。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事情總是越來越糟,我不能…」他無助地說。

        他可以像以前那樣不斷地,在心理安慰自己,但是事情不會變好,以前不會,未來也不會。他會失敗,就像他一直以來在做的。

「給我醒來!你這個小雜種!現在這個可不是你的惡夢,這裡不是你可以待的地方,所以現在該死地跟我出去,不然我會拖著你走!」

        芍藥移動了一下角度,放低身體抓著他的衣服領口,他下意識地被牽引到她身旁。他們繼續攀爬,像是兒歌中不停地試著爬到樹上的蝸牛。他看到貓咪在看著他,軟孺的叫聲就像以往在撒嬌一樣,穿著長裙的女子,也不顧禮節的抓上他,跨大腳步死命攀爬著。他突然產生出一種錯覺,好像他們是同伴,一直以來都共同患難,這種感覺很好,他不想失去它。

「妳抓不到那扇門的,採在我身上,我不會讓妳掉下去。」在櫃子頂層楊帆對他說。芍藥攀上他的背,雖然他既不高也稱不上壯,但他的肌肉很扎實,在她踩上去,染血的雙手抓住她的腳踝時,她不用擔心自己跟貓咪會不會掉下去。

        她的雙手抓著門把,旁邊一團團的眼睛正朝她逼近,下面就是碎掉的窗戶。還真是刺激,她心想。肩膀上,貓咪緊張的收緊攀附的力道,她一手抓著門把,一手伸進包包打開門,拿出甩炮丟向接近的眼球團。

「離我遠一點!」她大叫,另一手轉開了門把,陡然開啟的房門,讓她差點失去支撐跌落,但身下的男人在支撐她。眼球團正在爆裂。

        芍藥死抓著門框,爬出房間,肩上的貓咪也趕緊跳下她的肩膀。兩個不同引力的空間在拉扯她的身體,貓咪鼓勵地叫著她。她以牆面作支撐,把過半的身體拉出來,腳踝處滑動的手掌提醒著她,楊帆流血的手可能會讓他滑下去。

「快點!」楊帆大叫,「我快…」

        她大叫一聲,不顧腳踝與腰部撕扯般的疼痛,整個人爬了出去。回到正常的引力,她往一旁的地面倒去。楊帆濕滑的手,其中一隻已經張開了手掌的空隙,她馬上抓住他的手臂。

        這個姿勢很醜,而且會看到她的內褲。她雙腳大開跨在門框兩側,因為剛剛的劇烈動作而綻開的傷口,鮮血沿著手臂到她的手掌。

「你就快上來了。」她吃力地說。

        潰爛的團狀物,開始集結四周的藤蔓與眼睛,往她們這邊過來,

「踢它!」她叫道。

「什麼?」

「你下面的那個鬼東西。」

        楊帆曲起右腳,團塊正在靠近,再來一點,在它所有眼睛充血,像是準備要拖下他時,他用盡全力踢了它。

        眼球在他腳下碎裂,白色的物體跟鮮血混和在一起。

「噁心死了!」他忍不住大叫,陷進去的腳削弱了引力的拉扯,芍藥找到支撐點,一把將他拉了出來。房門他離開的瞬間猛然關上,燈光也隨之熄滅。擺脫其中一個重力的楊帆直接倒在她身上,這是一個很尷尬的姿勢。芍藥把他從身上推下來,一時之間,兩人都只能躺在地上喘氣。他們的精神與肉體,在剛剛短短的時間內,消耗了大量的力氣。

        貓咪走到楊帆和芍藥中間,舔了舔芍藥的臉頰,又撒嬌的用頭輕頂楊帆的肩頭。已經沒事了,暫時的。

「你真的很自大。」恢復呼吸後芍藥對他說。

「啥?」他回應不過來。

「你從剛剛到現在都沒問我的名字。」

「哈哈…妳也沒給我機會問吧。」他轉頭問:

「那妳叫什麼名字?」

「許芍藥。」

「真好記。」

「你的也一樣。」

        因為楊帆失血過多,芍藥扶著他到浴室,清理傷口和她腳踝上的血,並用包裡的繃帶給他包紮。

「頭還會暈嗎?」芍藥開了燈,把馬桶蓋關上,扶他坐到上面。

「有一點。真要命,剛剛那些是什麼啊?」他虛弱的癱坐著。

「我不知道。」

        不知為何,浴室中有種奇怪的味道,楊帆心想。他剛來這裡時,這裡只有乾燥的塵土味。雖然自己開始使用後,味道變得跟在原本的家那樣,充斥著自己的氣味與潮濕的霉味。這次他卻聞到不太一樣的味道,是因為他的血嗎?不,這不是他第一次受傷,就算他現在身體狀況不好,他也感覺得出來。在他過去的經驗中,他明白這不是新鮮血液的味道,是已經過了一段時間,開始腐臭的腥味。

「妳身上有傷口嗎?」

「沒有,怎麼了嗎?」

        楊帆原本放鬆的身體,再度警惕的僵直。

「這裡有我之前沒聞到過的氣味,我覺得有人在這裡。」

「我也這麼覺得。」芍藥停下動作,看著他說:

「我覺得他在幫助我。」

「什麼意思?妳看到其他人在這?」

「我沒看到,可是…」

        外頭沉悶的雷聲打斷他們的談話,楊帆想起他看到的警察,芍藥想起倉庫中的門板後的人聲。兩人都隱約察覺到,除了剛剛的異象,其他人影的蹤跡就像在不同世界一般,找不到真正的來源地。

「喵——」貓咪跳到浴缸邊緣上開始舔手,正想移動腳的時候,就從浴缸邊往後滑倒進浴缸中,姿勢像在做瑜珈那般,雙腿往前開身體和雙手往前趴。捕捉到這個畫面的兩個人,同時放鬆的笑了出來。

        浴缸裡的貓咪,聽見兩人見牠出糗的畫面,沒良心的在笑的聲音。氣憤的短促地叫了一聲,笑什麼啦。

「貓咪,你在做瑜珈啊。」芍藥在浴缸邊用手機拍了照,貓咪又抗議的叫了一聲。跳回原本的位置,轉身時腳又滑了一下,差點再次跌進去。

「貓咪,你想洗澡是不是?」楊帆又幸災樂禍的笑著說。「果然被我喂的太胖了。」

「你都喂牠什麼東西啊?」芍藥好奇的問,躲藏的狀況下居然還能把貓喂胖。

「我會另外做一點牠能吃的東西,還會給牠吃柴魚片。」

        在閒聊中,原本在一旁的貓咪,像是發現了什麼,從浴缸邊緣跳了下去。牠雖然沒有發出嬰兒哭聲般的喊叫,也沒有警戒的豎起毛髮。只是單純地好奇,所以才跟過去,牠默默走到走廊上,四周張望了一下。

「怎麼了?貓咪,有什麼東西嗎?」楊帆開始不安起來,畢竟他現在身體狀況還沒恢復。再發生一次剛剛那樣的事,可能就逃不掉了。

「應該不是因為異象,我前幾次發生時,牠都會大叫警告我。」芍藥冷靜的說。她仔細地看著,貓咪視線所及的地方什麼都沒有。

「怎麼了,有老鼠嗎?」

「其實我蠻喜歡待在森林裡的。」老爹望著樹林說。「但是就像小動物一樣,我喜歡的東西都不喜歡我。」

        小四習慣了老爹的自言自語,只是默默地拿出事先放在車上的雨鞋。

「這個是雨鞋?」老爹看著那個像靴子的雨鞋。

「是啊,現在有這種雨靴,我想老爹可能會比較喜歡這種的。」

「不錯,你學的很快。」他接過鞋子好奇的看。

        街上的雨勢轉小,漫天雨幕只剩細線般,可以看透遠方的紗帳。森林中,一團黑影在樹林間竄動著,在他眼中,留下一道水墨似的殘影。

「老爹,樹林中好像有什麼。」小四不安的看向後座,老爹只是淡淡地應和了一聲,開始穿雨靴。

「我剛剛好像看到了什麼。」

「你看到了什麼?」

「有個黑影在那裏。」他指著樹林,老爹看了一眼,低下頭,打開雨衣的包裝。

「你是說,有個人影,在這個刮颱風的森林中,像個猴子似的亂跑。還真像我們找的人啊。」

「不是,我看到的不是人。」小四著急的說,老爹抬頭看著他。

「那個可能是…魔神仔。」他認真的說,老爹停下動作淡淡地看著他。

「所以有個妖怪,正在我們要出發的森林中?」

「是啊!我…」小四看著老爹的表情,「我…覺得是。」他頓時感受到尷尬的視線,像是突然推到隊伍的最前方的新兵。

「走吧,既然這裡有你說的妖怪的話。」老爹穿上雨衣,

「但是這樣子好像,」老爹瞪了他一眼,只好改口說:

「恩,說的也是,我們得趕快找人。」

「不用那麼急。」老爹帶著微笑說,「既然這裡真的有東西,我們就慢慢走,看看會不會遇上魔神仔。」

        老爹一定是故意的,小四心想。

          這不是什麼好現象,女孩現在正在提線者手中,另一個空間也開始異變。雖然現在他們又增加了一個人,照理說不用再擔心他們的安危,但是總感覺有什麼正在醞釀。提線者沒有理由兩邊都出手,加上現在已經有一個女孩在那邊了,難不成他想出手的人都有什麼共同點?像一個標記,他抓的都是差不多年紀的女孩。但是端麟…

        佚名低下頭,端麟失去意識的枕在他的腿上,剛發現他的時候,因為正面倒在地上,額頭與左眼眶有一片瘀青,還流了不少鼻血。

「也許我不該帶你來的。」他自言自語,但是自己實在無法拒絕他,他不過就是想找回那個女孩,想確認她的安全而已。這人明明是這麼的膽小又被動…

        就跟上一個女孩一樣,佚名突然想到。曾經失蹤和昏迷的女孩,都被這座房子吸引,像蜘蛛網一樣。眾多的女孩中,她只跟其中一個有過交集。說是交集似乎也不太正確,他們是在購物中心遇見的。

        除非不得已,佚名很少去人多的地方。他的紋面已經夠顯眼了,更別提上廁所時,特別是人多的時候,他還要掙扎一下自己到底該去男廁還是女廁(雖然最後都會進男廁)。

        當時女孩跟著同學來到服飾店,而自己也在買破損衣物的替代品,上次的冒險給他的外套開了個大洞。她們一開始沒注意到佚名,只是看看她們喜歡的區域,有時拿一件比較特別的或是喜歡的給同伴看。那女孩並沒有特別看什麼,好像只是單純的滿足她們的需要,附和一下她們挑的衣服,任由她們拿衣服在她身上比對。

        然後她看到了自己,視線便難以移開,就像是發現了躲在角落的小瓢蟲,或是像在書店裡,看見《所羅門之鑰》的魔法書。女孩們一開始還沒看見他,是過了一會兒發現她不見之後,才看到她死盯著的人。

「好噁心喔,怎麼會刺在臉上。」

「紋在臉上感覺好醜。」

「他是原住民嘛?」

「好詭異的人。」

        她聽著同伴說的話,興奮的眼神隨之黯淡,她尷尬地笑著。好像她剛剛的想法不過是愚人的戲法,她不敢表達自己的意見,也害怕改變,只能接受其他人給予她的一切。連最後結帳的衣服也是身邊的人幫她挑的,一件她稱不上喜歡也不討厭的小洋裝。下次看到她時,已經是在新聞上了。

        佚名仔細的思索著,也許他該看一下另一個世界的女子。他閉上眼確認了一下位置,他們在端麟剛剛暈倒的浴室中,而自己跟端麟在浴室外面的走道上。提線者剛剛用了太多能量在兩個世界,暫時還不能突襲他們,不過現在端麟的狀態他也不能離太遠。

        佚名小心的用指尖,在空氣中劃出一條縫,從這個縫隙可以聽見他們的談話。他們在說我的事,在笑,在講貓咪的事,貓咪…

        才在想貓妖的事,那個敏銳的妖怪便發現他的存在,緩緩的走了過來。

「怎麼了?貓咪,有什麼東西嗎?」另一頭的男人緊張的問,雖然他應該趕緊關上裂痕,但總覺得他必須看一下那個貓妖。

        那是一隻白底奶油色般的花貓,臉上有一半是白的,一半是斑紋。他那因昏暗的室內,而張大的滿瞳看著裂縫中的自己。一聲微弱的貓叫從他口中傳來,在女人走過來前他闔上了裂口。佚名知道他在說什麼:

「等一等我們得談談。」貓妖傳給他的口信。

        現在他不能再等下去,雖然關於那名女子的事還不太明白,但他不能就這樣什麼都不做,他拿起浴室中找到的日記開始讀起來。

日記四

她誕生下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跟我作對。

        我實在不知道該拿這個女孩怎麼辦,她不像她的哥哥一樣乖巧又負責。不管在家裡還是在外面都不笑,要她做事又一堆理由。她的哥哥有時候有點粗心,也都是因為他還年輕。這黃毛丫頭卻老是指著他鼻子罵,才剛成年就以為自己是大人了嗎。

        我試著像我的母親那般有耐心的教導她,要求她的儀態與說話方式,並要她盡女兒的本分幫忙做家事。她卻抱怨只有她要做那麼多,卻從未要求哥哥,但是我這是為了她好,她以後也得做媽媽,這是讓她不要以後在外面丟臉。

        再說自己跟兒子在對話上有些代溝,男孩子被媽媽管太多總會覺得煩。他雖然長得像我,個性卻跟他彆扭的爸爸有點像。他們會看類似的書,有類似的神情,也一樣的遲鈍。當然,他還是比他爸爸好一點,至少社交方面沒什麼問題,也不會整天安靜到不太說話。

        他們那個做父親的根本就不管小孩,他什麼都不管也不會有人責怪他,我沒把家裡整頓好,所有人都會來指責我。

        這女兒不但學起哥哥跟爸爸抽菸,晚回家也不在乎。罵她時就只會靜靜地聽著,不然就是說一些冷冷地嘲諷。跟她說:男人要專心在工作上,我們幫忙做家事是應該的。她卻回答:有個佣人整天在家裡做事,當然也只能工作啊。她的表情依然沒有任何起伏,好像完全不在乎我所做的一切努力。

        過去我母親常常說,以後有了孩子要好好地教導她,我們以前都是這樣,把倫理道德教傳給自己的子孫,一代代的延續。我在得知懷有第一個孩子時,滿心歡喜地接下這個任務,哥哥也像我期待的那樣,成為一個負責任的大人。而她,不管我怎麼試著跟她教育,她卻總找一些漏洞,來拒絕服從。最後連我拜託她,像我母親跟我說的那樣,教給她未來的孩子。卻得到冷冷的:

「不要,你教的那些一點邏輯都沒有,我也不想結婚。」她根本不在乎,我過去還是孩子時知道的事,我長大後了解到的事。我小時候在家裡做出的努力,我現在在我的家庭中付出的努力,就像是一個笑話。她的存在就是為了證明這點,我越看她就越擔心焦慮。這孩子以後該怎麼辦,這麼沒教養。

        不在乎被閒人閒語的晚歸,不管怎麼沒收,總會在外面抽菸(像個酒家女),還會喝爸爸的酒。

        事實上,這個家中也沒有什麼是她在乎的,她不在乎哥哥試著和她交流,不在乎爸爸對她的關心,更不在乎我對她的照顧。整個家對她來說,和我對她說的話一樣沒有意義,就像她只是一個房客。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像哥哥那樣搬出去還是不喜歡表哥,她老是亂說話,我都認識他們表哥幾年了,我會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嗎?他是那麼的開朗,外向的個性也能哥哥聊,爸爸有時也會跟他說說話。他每次害躁的抓抓頭,都會讓我想到他的父親,我那正直的哥哥,他微笑的樣子,兩頰微陷的酒窩,是那麼的真誠,就像他兒子一樣。

        他總是對兄妹倆那麼好,那孩子不該有抱怨的行為。更別說他夾在妹妹書本中的押花,每次當我看到他總會淘氣比個噓—的姿勢,想給她一個驚喜。我只好對她發出最後通牒,要求她禁止再說她表哥的壞話,就算他想進去她的房間也只是想跟她好好聊聊而已,她不該有那麼多想像空間。

        更別說今天晚餐時,還摔盤子出氣。我不過是提到她以後會嫁人而已,我還稱讚她長的漂亮,要是她再甜一點以後一定會有金龜婿,這也要跟我生氣。還是在表哥在家的時候。還好哥哥有為此制止她,表哥也先離開去客廳,不然場面實在太難看了。真丟人,要是傳過去親戚家,大家都會在認為我很失敗,嫁出去那麼久,連個家都顧不好。

        而那個孩子的爸也不管管她女兒,不過他也是一直在忙於工作中,加上他那不愛說話的個性,大概也不知道該怎麼跟女兒說話。我真是有個傷腦筋的女兒。

        小四現在總算明白了,老爹為什麼會說什麼,他喜歡的東西都不喜歡他。在來的路上,老爹把手電筒交給他,特地開了傘,想給在樹下躲雨的小狗遮雨,小狗卻馬上遠離他,像是在躲避什麼可怕的東西。老爹只好落寞的把傘丟回車上,繼續出發。才走沒多久,前方的道路上就掉了幾根大樹枝,增加他們前進的困難度。好不容易跨過那堆枝葉,就突然刮起一陣大風,往他們這裡迎面撲過來。整個自然界對他們的惡意,已經到了某個天理難容的境界。

        在困難中前進的小四心想,他們老爹上輩子是幹了什麼事,讓他們得遭受這種對待。毀森林開路的嗎?

「小四,要不要聽故事?」走一走老爹突然說,「反正現在也無聊。」

「好啊。」他吃力的答覆,反正自己也找不到理由來拒絕。

        桑有強迫症,他喜歡對稱。每當其他人已經開飯的時候,他還執著於擺盤中,他盤子中的東西不能黏在一起。每一片蔬菜,每塊肉都要挑好,盤列的像成功嶺的士兵一樣,最後分發,進入他的口中。

        他的長相特別,平坦的臉上只有顴骨與鼻樑最為突出,眼睛和額頭卻連成一片,分不出來界線。薄薄的嘴唇在這僵硬的五官中,往兩旁拉長,嘴角像逗號翹起的尾部,帶出少有的弧線,像是在平衡什麼似的。整個人就像提線人偶一般的僵硬又詭異,與他並肩走路時,總會懷疑,是另一個不在這個世界的人在操控他。而他的臉上,那個像不小心濺在他臉上的淚痣,由於他對對稱事物的喜好,讓他在右臉頰的相同位置上,點了一顆不大又不小的痣,就像另一邊的一樣。

        聽到這裡前方出現了一顆倒落的大樹,像一個警告標示般的檔在他們前方。

「你先站到樹幹上面,再把我拉上來。」老爹對他說,小四聽到馬上應和了一聲,走到傾倒樹幹前。測試樹幹不會亂動後,他小心爬上樹幹。樹皮有些剝落,表面有一些從樹幹下方往上生長的青苔,他小心地避開有青苔的地方,慢慢轉身。

「老爹?」沒人在這。寒意從腳邊開始撕裂他,小四深吸幾口氣,盡可能地讓自己冷靜下來。一定是老爹的惡作劇,要他爬上樹幹本來就很奇怪,老爹的體力很好,根本不需要他的幫忙。事實上老爹也不屑這麼做,他總是在別人伸手時自己起來。叫他幫忙可能也只是單純在耍人,畢竟他出發前表現的有點害怕。

「老爹!你快點出來。」無人回應。

「快點,不然我要先走了!」他的身邊,除了雨水打落葉片的聲音之外,還有一種移動的沙沙聲。

「你在那裏嗎?老爹。」他將手電筒往聲音來源照去,沒有任何人影,小四有點生氣了。

「老爹,我…」啪答—接近他上方的樹枝間出現了一個聲音,他正想抬頭時,細微有尖銳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猴子嗎?還是…

        他向來走在生死關的前線中,對於危險的第六感,在一次次的磨練中變得超常敏銳。如果是可以應付的時候他就攻擊,不行他就放棄撤退。而現在直覺告訴他,現在必須離開,他還得找到老爹。

        在他準備跨下樹枝時,那東西跳上他的肩膀,他的脖子可以感覺到牠的皮毛與手上的皺褶,一陣暈眩感襲上他的意識,讓他無法在滑落的同時,做出任何動作。他跪倒在地,手電筒掉在地上,身體往後靠上樹幹,沒有疼痛,沒有知覺,他現在在哪裡?

「嘿!小四!」老爹的聲音從遠方傳來,他得警告老爹。才剛想完,他肩上的生物霎時因恐懼而顫抖,像是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靠近。就像那隻小狗一樣。

「小四!」遠方隱約可以看見他的身影,肩膀上的東西似乎也看了他一眼。牠恐懼的發出剃刀般的嘶吼,立即從小四身上跳回樹林之間。

「嘿,你還好嗎?我只是開個玩笑。」老爹打開備用的手電筒,看著狼狽的他。

「剛剛有東西…」他的腳很痛,骨盆跟背也是,雨衣好像破了。

        老爹拿起他的手電筒收好,把他扶起來,檢查他的身上有沒有傷口。

「我們先回車上換雨衣吧。」

「沒事的,我…」

「等一下我們還要在這裡待很久,你要是生病,明天就沒人可以載我了。」聽到這個永久司機宣言,小四不知道應該開心還是難過。

「老爹你剛剛有沒有看到那個,我肩膀上的東西。」

「你肩膀上?現在是晚上又下雨,哪看的見你說的東西。」

        小四回想那個生物逃跑的場景,在嚇跑小動物,和存在本身能惹怒森林的技能後,老爹的技能表上又多了一個特殊技能,嚇跑妖怪。

「剛剛我們的故事說到哪?」

「我不明白,我在屋子裡住了那麼久。我朋友也住了三個月,還處理了供電、水塔跟瓦斯問題,我們從來沒遇到過今天這種狀況。」楊帆困惑的說,他吃了一些芍藥給的巧克力,氣色回復許多。

「我想它是針對我來的。」

「針對妳?是有這種可能,畢竟妳來了之後才開始發生這種事。可是我不懂為什麼?」

「我在想是不是跟屋子發生過的事情有關。」

「這屋子確實有出過事情,不過我朋友沒跟我說清楚,妳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楊帆好奇的問。

「簡單的說,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凶殺案,一場意外事件,和一起自殺事件。」

「啥?」楊帆一時之間沒會意過來,直到芍藥跟他確定了這個事實。如果這個房子是座古屋他還好理解,但這個屋子並沒有歷經風霜的感覺,一般來說,這三種慘案應該不會這樣連在一起。

「雖然我不太想說是惡靈什麼在作祟,但是在房子荒廢許久之後,最近有很多女學生在這附近失蹤。照我在屋子裡看到的狀況來看,她們應該都來過這裡。」

「啊?可是我在這裡待了一個月,除了妳之外我沒看到有人啊?」

「最近學校在段考,學生應該都在家準備,也太不會出去。幾天前段考已經結束,不過馬上又有颱風,所以你才沒遇到。」

「可是妳又不是學生,為什麼會被找上。」

「我不清楚,但是那些異象,都是有關於我不好的回憶。」

        楊帆想起那些葡萄串一樣的眼睛,整個人就開始發毛,更別提他還…

「那些眼睛,是關於什麼的回憶。」話才出口,許久沒跟別人交流的他才想到,這樣好像在侵犯別人的隱私。「妳不想講就不用勉強。」

「是沒什麼關係,好像是國小時候的事。」她摸摸貓咪的頭,「我其實不太記得細節,那個時候好像是在學校後方的校舍角落。那個時候有一個比我大一年級的男生,把我的褲子脫了下來。」

「啥!妳那時候國小幾年級啊?」楊帆驚訝地說,他不太記得自己國小發生的事,那時他可能對女性的生理有些好奇,無論他怎麼惡作劇,他也從沒脫過女孩的褲子。

「我大概四年級吧,他只是單純看了我的下體。我那時候可被嚇慘了,我不敢面對男生的目光,就這樣一直到大學吧,我開始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就想辦法克服它,所以我才能把你綁在椅子上審問你。」芍藥笑著說,

「阿…這也算是好事吧,」楊帆表情複雜的說。「雖然我希望不是用在這裡…」

「哈哈。」看到他的表情芍藥忍不住笑了出來。「之後我有再見到他,」

「你見到他了,你揍了他嗎?」

「我看起來有這麼暴力嗎?」芍藥握著兩隻貓掌,一上一下的玩著。以她做過的事來說,確實是這樣沒錯,楊帆心想。

「他現在是我的同事,是個很好的記者。」芍藥回想他每次探究真相的眼神,原本經歷世事而沉穩的眼神,像劃出一道火光,開始猛烈燃燒。

        她記得兩人剛認出彼此時他有多害怕,在他成長的過程中,早就意識到,自己曾經犯下過傷害多深的罪過。

        在他緊張的約芍藥一起吃飯時,他向她坦白。一直以來,稚拙的他只有一個信仰,要找出真相。而在他探訪了一個性侵受害者,在她沉默的眼淚,過去記憶的控訴下,他只能中斷採訪,面色蒼白的逃走。

        他們已經長大,或許是因為罪惡感,同時也不希望影響同事之間的感情。在他詢問是否能原諒他時,芍藥心裡只想著,這並不是小孩子之間的爭執,大人必須以小型社會壓力下,引導孩子的原諒,好結束這段不太愉快的小插曲。

        她只是平靜地回應,原不原諒早就不重要了,影響已經造成。不管怎樣她都會跟他一起工作,然後裝成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原來妳是記者。」

「是啊,那你呢?」芍藥看著他的眼睛,現在正是重點,「你到現在都沒說有關於你的事。」

        楊帆有點緊張,他先檢查起自己的狀況,他的貧血已經好了,身上的傷口也經過處理。

「我會說的,可是不是現在。」

「為什麼?」

「以現在的天氣狀況,我們現在只能待這裡,我希望你能信任我。等一下我的朋友會給我一台車離開。」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芍藥堅持的說。

「給我一點時間,先讓我有個心理準備。」楊帆對此有些牴觸,他並不是一個會跟別人坦露內心的人。

「現在我們先去收拾廚房的東西吧,現在我們不能被發現。」

「我好像看到了什麼東西。」小四看著天空說,此時,連下好幾天,從未中斷的雨水已經停止,像個終於乾涸的水庫,只剩幾滴殘存的水珠。終於落下的雨幕中,空氣像是氣狀的雨水,帶著酸臭,和揮之不去的朽木氣味。

        此刻,兩人一路上雖然並不像登山般累人,中途折返了一下也不算遙遠。但腳下濕滑,又凹凸不平的土地,增加了步行的困難。無法揮發的汗水,與不經意間淋進身體的雨水,貼在身體上的衣物讓他們很不舒服。

「你又看到了什麼,妖怪嗎?」心情因雨天的夜晚,而感到煩悶的老爹,已經有點懶的管小四又看到了什麼,或是被什麼嚇到。但還是盡可能有耐心的跟他說話。

「剛剛打雷時,天空有個很像鳥的東西。」

「鳥?在打雷的天空中?」

「剛剛就在雲團中,我…」

        一道光芒劈開黑夜,緊隨而來的雷聲打破寂靜的空氣。老爹看著天空,什麼都沒有。

「你說的雷公鳥呢?」他淡淡地說。

「我…」

「算了,我們繼續故事吧。」

        桑有潔癖,幾乎每兩三天就要洗衣服。家裡每個角落都會放一瓶消毒水,每個禮拜都大掃除。有人到他家時,就算對方在旁邊,他也會不自覺的擦拭客人碰過的每個地方。

        他的家中就像一座墳場,在你家中會看到的蒼蠅、螞蟻、蟑螂、壁虎、塵蟎,這些都不可能出現在他的地盤。沒有任何鮮活的蹤跡,這裡的主人也沒有任何生機,只是人偶跟家具,無生命體的墳墓。看起來就像被某個大手操弄般,他的存在就像個玩笑。

        桑有重複確認症,每個瓦斯開關,每個鎖上的門,每個關緊的水龍頭,他一定要確認好幾次。每個時鐘,手機通知,出門的日期,鏡子中自己的樣子,西裝的領帶,一定要看過好幾次他才能安心。

        桑所有的習慣,可以體現在他生命中的每一件大小事中。學校的成績永遠的是上下對稱的80分,美術課畫的都是看起來沒有生命的珊瑚。他總是找跟自己一樣高的女朋友,最後都在剛好三個月的時候分手。

        讓人意外的是,他也有浪漫的時候。在他有情調的時候,他喜歡放蕭邦鋼琴練習曲作品25號11號的「冬風」。凜冽的寒風在指間徘徊,滑過每個他擦拭的30-06春田步槍彈,穿梭他清潔的槍管中,最後以離別曲作結。

        他唯一允許,可以不必重複確認,可以不必對稱的,只有擊中的一瞬間。對方倒在地面,古怪的身體姿勢,慢慢淹沒地面的的鮮血。不用二次確認,他的準度無出其右,肆意橫流的鮮血,讓對稱毫無意義。

        桑在此刻得到的滿足並不難想像,這大概是他所有的認知中,最大的,也是他一直尋找的,所有的事物中最確定的瞬間。

「這是他過去的人生中,一直想要體會的瞬間。」老爹說著,嘴角不自覺的帶出一絲微笑。

「我沒辦法體會這個。」小四說,以前還在跟別人合租時,他就體會過,跟一個有潔癖的人同房是什麼感覺。他實在搞不懂,為什麼有人能龜毛到這種地步,所有人好像都是細菌。

「我也覺得你沒那麼有趣,起碼你正常的時候是這樣。」

        他開始疑惑,老爹對有趣的標準到底是什麼?個性夠怪還是想法夠不正常?老爹喜歡的人似乎都有某種特質,他也說不上來是什麼。唯一能知道的是,他們都是個讓人難以忘懷的存在,一個你會喜歡在書裡看到,現實生活中又不太想遇到的人。

「我想我們快到了。」老爹拉下雨衣的連帽,望著遠方說。

「在哪裡呢?我沒看到屋子。」小四晃動手電筒,試圖找出老爹所說的屋子。

「你的視力真差。」

「是老爹的太好了。」他突然想起老爹那個有如千里眼的傳聞。

「好啦。」老爹拉開雨衣的拉鍊,還不忘損他一句。「希望我們不會再碰上什麼妖怪之類的事。」

「嘿!這裡喔!」

一個中性的聲音在耳邊傳來,既不低沉的感覺像在震動,也不高亢的讓人感覺神經質。

「是不是在想,我到底要幹嘛?」雖然看不到人影,卻能感受到他攤開雙手,擺出戲謔的表情。

「到這裡你應該也明白了吧,世界並不像它看起來的那樣。」他在竊笑,「你在期待什麼?」

「夠了!」佚名直接穿越空間,到現實中的浴室。偌大的空間佈滿灰塵與水垢,天花板老舊的塗料正在剝落。一個穿著白襯衫與西裝褲的男子坐在浴缸邊緣,頗有興趣的看著他。

  「我們終於見面了。」男人說。

「你剛剛叫我是想說什麼事?」佚名看著他,他感覺這個妖怪不單純。

「喔,是阿,你把你朋友一個人留在另一個空間這樣好嗎?」

「我把我的護身符留給他,房子中的提線者正在回復能量,目前還不會行動。只要你不要佔用我太多時間,他就不會有事。」

「好啦,我們就提正事。」他站起來接近佚名,此時佚名發現他並不高,五官也和他一樣,雌雄難辨的帶著陰柔。「你們得遷車。」

「什麼意思?」佚名對他說的話感到有些錯愕,他叫我叫為了這件事?

「聽好了,『哨兵』。我知道你為了帶你的同伴進入空間,把符咒貼在大門的門把上。」他嚴肅地說,「你們進來前我就注意到了,他的腳踏車還放在外面。你得趕快把它帶到另一個空間,並銷毀痕跡。」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而且…」佚名警戒的問: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關於我的事,你甚至不覺得驚訝。」即使是妖怪,也有很多人不知道哨兵的存在。

「我又不是山里那些孤陋寡聞的妖怪,我可是從都市來的。再說,你也不是我第一次遇到的哨兵,日治時期我還年輕的時候就遇過一個。」

「那你應該跟我差不多大,」佚名驚奇的說,他現在很少能遇到同年的妖怪「所以你是大叔了。」

「喂!我們不是同年嗎?居然說這麼帥氣的我是大叔。」

「貓的樣子就看不出來,人形就…應該說是因為氣息嗎。」

「你才沒資格說我呢,反正你趕快遷車。」

「為什麼要提醒我這個?」

「原本,我以為你要傷害我們,就隱匿了我的叫聲。結果不是,總之…」大叔無奈的說,「有人要過來了。跟我同行的那些人,雖然相處時間不長,而且其中一個有點被害妄想症,另一個又有點神經大條。但是我希望他們能平安回家。」大叔收起不正經的笑容,「你幫助過我跟那個女孩,我知道你不希望有人在這裡出事。現在來的那些人,他們並不友善,我只是貓,對他們來說無所謂。但是如果他們發現那兩個人,一定會出事。」

「那些人是誰?」佚名沒想到現實的事情會如此複雜。大叔嘆了一口氣問:

「你帶的同伴是什麼來歷。」

「他是警察。」

「簡單來說,那些人一點都不喜歡警察。如果他們撕了符紙,發現到他,你明白吧?」

「我知道了,我會先把腳踏車放進另一個空間。」

「謝啦,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過來,你移車之後最好還是不要再到這邊。雖然有些困難,不過我會盡可能的控制我這裡的狀況。」

「我也會注意我這裡的,畢竟我們在同一個空間,一定程度還是會互相影響。」

「好啦,他們應該在找我了,有緣的話再見吧。」大叔說完的瞬間,變回貓身,快速經過佚名就消失了,只剩衣物還留在原地。

「果然還是妖怪比較好理解。」佚名自言自語的說。

        有一個小河,結冰的湖面上滿是紅色的小舟,整個地方就像靜態的藝術作品一樣美麗。在她靠近的一瞬間,一種無聲的氣息圍住她,她瞬間無法呼吸,像是肺裡的空氣在一瞬間都被抽乾了。整個人無法移動,也沒辦法說話,很痛苦,想動一動手指都像血管中灌了鉛一般,難以行動。

        然後她看到了一個女孩,看起來大概十四歲左右,穿著制服,躺在小舟中,身邊白花圍繞。那個女孩很不一樣,她在痛苦中想著,跟其他在小舟裡的女孩不一樣。她得…

        放棄手掌和身體的施力,把力量全部移動到胸口,肺部努力的吸進一絲空氣,然後…

「啊!」她放聲大叫,現實重新引領她。

「芍藥?」楊帆小心的搖動她的肩膀,對方剛剛像是做了惡夢一般扭動掙扎著,最後她睜開眼睛卻僵直著身體時,他才意識到可能不只是惡夢。

        芍藥在恢復行動力之後大口的呼吸,她的臉色蒼白,眼神像是剛剛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在楊帆再次叫喚她,讓她恢復意識時,一個肘擊迎上他胸口。

「嗚!靠!妳幹嘛…」

「你幹嘛抱我!」兩人同時說。

「我是想叫妳啦!」楊帆揉揉剛才被攻擊到的胸口,「妳到底夢到什麼?」

「我睡著了?」芍藥不敢相信的看著四周,他們現在還在廚房。廚房中的東西並不多,楊帆處理桌上的食物,芍藥幫忙收補給品後。他們決定在楊帆的朋友回來以前,再休息一下,以便突發狀況時沒有力氣。

        他們坐在後門附近,不知道是不是用了太多力氣,芍藥突然有點想睡,本來只是有想小瞇一會兒,結果真的睡著了。她按著痠疼的脖子,看來她的警覺性還不夠。

「我剛剛也不小心睡了一下,」楊帆打了呵欠,「我好像夢到了一條小河。」

「你也夢到了小河?」芍藥驚訝地說,「那你有看到那個小舟裡的女孩嗎?」

「啊?女孩?我只記得小河。」

        芍藥沉思了一下,她以前作夢也都像楊帆一樣,只記得模糊的輪廓。這一次的卻異常清楚,她甚至記得女孩的容貌。

「說不定我們睡著是有原因的,不然不太可能同時睡著又夢到一樣的東西。」

「可能吧,」楊帆伸展著僵硬的身體,睡眠之後他感覺身體已經恢復到正常的狀態。「我想喝一點水,妳呢?」

「我也要,我喉嚨好渴。」

        楊帆在餐桌上點了一支小蠟燭,走到爐子前準備燒熱水,既然已經休息夠了,他也得做點事好維持精神。外面異常的安靜,原本鼓譟的雨聲已經消失,現在只能希望友人比處刑者還早到來。但是芍藥該怎麼辦,總不能把她留在屋子裡,如果她能保證不會把他們的事說出去的話,也許他可以先帶她離開。

「貓咪呢?」芍藥突然意識到,原本一直跟在他們身邊貓咪,突然消失了。

「妳有找過櫃子裡嗎?」

「有阿,你說牠會待的地方和冰箱上面。」貓咪還沒離開她那麼遠過,「我去找一下。」

「我跟妳去吧,不然有什麼東西的話就危險了。」

「沒事的,我不會跑太遠。有事我會叫你。」芍藥拿起手電筒,直接走出廚房。

「我說妳喔…」楊帆有點想唸她點什麼,又找不到形容詞。

「貓咪。」芍藥小心的將聲音調到周圍能夠聽到又不會傳太遠的音量,她仔細地用手電筒照亮每個角落。在一樓走了一下後她放棄這個做法,關上手電筒,開始仔細聽房子裡的聲音。

        她的心跳聲,楊帆在廚房中,不安地來回走動的腳步聲,煮水的聲音。還有人聲,她豎起耳朵,那個不是楊帆的聲音。是在二樓,她放輕腳步,慢慢地走近樓梯前。眼睛已經習慣黑暗,微弱的燈光從浴室傳來,他們剛剛忘了關燈,在燈光之中有什麼東西正在晃動。她緩緩地上樓。

        那個宛如流水般的聲線,和略感粗糙的人聲,有兩個人?他們談論的音量實在太小,芍藥無法聽清楚是在說什麼,她踏上二樓。

「喵!」貓咪往她這裏衝過來,突然開始撒嬌。她忍不住開始摸摸牠的下巴,過了會兒才想起聲音的事,只是不管怎麼找,她都沒有在二樓發現任何人。

        是聽錯了?還是楊帆說的那些鬼魂。懷中的貓咪再次呼喚她,芍藥只好先忘記此事,下樓跟楊帆喝水。

        他的意識在一片汪洋中,浮載浮沉,溫熱的空氣包圍著他,像一雙溫和的大手,有種回家的感覺。好像他本來就該待在這裡,然後,有個聲音穿透這片寧靜,那是一個叫聲,嘶啞又淒凌。

        他想起自己現在應該在何處,應該要做什麼,他要找誰。是那個女孩,他睜開眼,女孩就在小舟裡,她也聽到了聲音。但她沒有像自己一樣,就這樣醒來。

        這一瞬間,他能感覺到女孩的內心。她其實知道應該要離開,知道不能待在這裡,但是,如果她醒來的話,她會掉到一個非常痛苦的世界,她現在只想休息。現在他感覺不到了,意識已經將他拉回現實中。

        端麟睜開雙眼,雪白的天花板讓他想起自己還沒回家。怎麼回事,佚名呢?他從地板上坐起來,腦袋下方枕著佚名的外套,旁邊還有日記本。

「佚名?」他小聲但清楚的叫喚著,佚名不可能會突然拋下自己不管。難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在二樓來回走動,開始尋找佚名。二樓的門都是開的,裡面沒有任何人影,他開始害怕起來。

        抓著佚名的外套,端麟盡可能想點別的,好轉移注意力。外套的口袋裡面有一條染血的手帕和巧克力球,雖然不餓他還是偷吃了幾顆。打開盒子,倒巧克力球在手心時,他發現自己脖子上戴的東西,一顆裝著水的透明的小圓球,裡面有許多的白水晶粒,隨著他的移動在水中飄動。

「這是什麼?我應該沒有戴任何東西在脖子上才對。」

        一陣短促的叩門聲,在樓下響起,端麟下意識覺得,那絕對不是佚名發出來的。他疑惑著,自己是否該下樓的問題。佚名前面已經說了,他不能在屋子裡隨便亂跑,但佚名現在又不在,待在原地也無法保證他的安全。

        如果光用邏輯上來講,恐怖片裡的主角每次都會出事。而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們每次都在一個出過事的房子,然後在某個地方發出聲音後,最後都很無腦的自己走過去看。

        他得待在這裡,但是在一個人的狀況下,什麼都不做只會讓他更害怕。端麟翻了一下日記本,心想可能是家中母親的日記。先前他們找到的日記,都有提到一個人,就是他們的女兒。每個日記中,所有家人看她的角度截然不同,不是最好就是最壞,只有這種極端的分別。端麟對於一個女孩居然能給家人,這麼多不同的感覺有些訝異,應該說她複雜還是神秘。

        佚名曾經說過提線者,端麟心想,雖然還不清楚屋子裡的命案是怎麼發生的,但是似乎跟她脫不了關係。他想起浴室中的經歷,那段記憶並不是他的,卻感覺如此清晰。他臉上的疼痛開始回復,佚名一定幫他清理過鼻血,鼻腔中殘存的腥味,提醒著他暈眩的原因。難道就是她,是她把她的哥哥。

        樓下的聲音突然停了,這反而讓他更加的不安。縱使現在也沒什麼事能讓他放心,安靜的屋子反而像等待著下一次的突襲,下一秒可能在任何角落。

        他聽到物品落地的聲音,不知為何這個聲音有一種熟悉感,至少它像是一個普通人發出來的。端麟不自覺地往樓梯移動,他跨過倒在階梯前的龍型裝飾品,再次細聽,像是輪胎在地面調整的聲音。是他的腳踏車,他走下樓,謹慎的窺探大廳。是佚名,他開心的走出角落。正在牽動腳踏車的佚名也放鬆地看著他,佚名輕鬆的微笑只持續了一秒。

「端麟!」

        一個刺癢的感覺從他腳踝蔓延。他低下頭,一條巨大的蜈蚣在他右腳,環繞而上,經過大腿,越過下襠。

「沒事的,別動。」佚名說,他丟下腳踏車。

        原本感覺快要暈倒的端麟,聽見他的話只能死命撐著身體。在蜈蚣快爬到腰部時,他身上掛的項鍊發出微光,觸角和數不清的腿部頓時停止動作,黑的發亮的身體不安的顫動著。佚名趁這時抓下蜈蚣,丟到遠處。

「先過來。」佚名抓著他的手腕,將端麟拉到沙發上站著。樓梯發出地面抓搔的聲音,成群油亮的巨大蜈蚣,在一樓地面成群竄出。

「佚名,你剛到哪去了?」他一邊死抓佚名,一邊看著經過沙發旁邊的蜈蚣,擔心著牠們會不會爬上沙發。

「抱歉,剛剛被警告牽車了。」佚名拍拍端麟的肩膀安慰他。「我有留護身符給你喔。」

「你幹嘛不早點給我!」端麟忍不住抱怨。

「護身符的能力有限,而且我得把一部份的靈魂留在裡面,這樣我比較容易分心,所以才沒拿給你。」

        端麟閉上眼睛,心裡默念著,以前常聽的兒歌,喜歡的卡通台詞,遊戲角色人物。他甚至開始回憶起媽媽責備他的話,永遠都是他什麼事情做不好,做事沒有任何成績,什麼事情都是他的錯。還有叔叔的聲音。

「伸進去看看。」有一次叔叔拿了一個入口很小的罐子,

「裡面是什麼?」他好奇的問。

「是好東西喔。」

        他把手伸了進去,進入的一瞬間,他美好的想說是不是糖果什麼的。在一條條的小蜈蚣爬上他的手背時,他仍然無法理解叔叔為什麼要戲弄他。因為好玩,能無條件相信一切的只有小孩子。所以大人總是謊話連篇,但是他的信任也有用完的一天。

「端麟,已經沒事了。」佚名在他耳邊溫柔的說,他張開眼,這裡沒有任何巨型節肢動物。而且他還緊緊的抱住佚名,難怪會在他耳邊說話。

「對不起。」他尷尬的說,並將佚名的外套還給他。

「我還是第一次得到這麼熱情的對待。」佚名開玩笑的說,此時他才發現佚名左臉有點紅腫。

「你受傷了。」

「你也是阿。」佚名穿上外套。

「是我把你…」打傷的嗎?後面的話他說不出來,這件事也只有他做的出來。這裡也就他們兩個,異象對佚名也影響不大。

「佚名,我…」

「你不是故意的,房子裡的東西一直在影響你。」佚名看著他,「而且都跟你不好的記憶有關,你剛剛想到什麼了嗎?」

「我不想,」端麟緊皺眉頭,「我還不想說這個,抱歉,我剛剛差點想起那件事了。我沒辦承受這個。」

「那我們先看看一樓的房間吧,事情已經越來越清楚了。」

        氤氳的水蒸氣在爐子上方消散,無雨的夜晚,突然安靜的氣氛放大兩人的不安。一個是對於現在不知名的擔憂,一個是對未來的希望與朦朧地恐懼。

「你願意說了嗎?」芍藥問他。

「我會試試看。」他深吸幾口氣。

        這個世界很無聊,一堆規矩,一堆人情世故和無趣的朋友,一堆要還的人情債。他想要的只是有趣地活著,其他都可以放棄。離開南部,丟棄他的口音,脫離世俗道德。他有了工作,也有了女人,接著順理成章地,有了小孩。現在仔細想想,或許當時只是想找個理由逃避現實,好割捨過去的自己。

        在孩子出生時,他走掉了,他沒辦法接受另一個生命,另一個失敗的自己。只是說了一句:「這不是我要的人生就走了」,沒有回頭,至少在看見自己的孩子前是這個樣子。

        兩人的重逢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只是單純地在辦事,一個無法抗拒的工作,如果這一次成功的話,有可能成為「家人」,這個稱謂等同於擁有一切。那個時候,他們接到了通知,得跟一個老手合作。而見面的一瞬間,他看到了她,那個合作的對象剛好是他的女人。在一陣愕然之後,雙方開始工作上的對談,過程中他也逐漸理解她的優勢。她是一個穿著正式服裝的普通婦女,沒有人會對她有任何印象,或著是產生任何懷疑,交易時不知道內幕的人,根本不會發現貨源是從她這裡來的。

        兩人裝成不認識的樣子,但在一次次不經意間的目光交會中,他們都重新感受到雙方的溫度,皮膚的氣味,與私密的觸感。在所有人都離開後,他們擁抱在一起。這時的他們才發現,世界上,沒有人能完全了解自己。兩人都停止了感情生活,認為情慾已經影響不到自己,卻沒想到重逢後,兩人死灰復燃,重新感覺到彼此。        

        一切是這麼的自然,像是泥水中沉積的淤泥,再次被攪開。然後那孩子出現了,就在門口,好奇地看著他們,像是一個遊戲。孩子就這樣出現在視線中,把他嚇得不輕。就像一個闖入花園的小精靈,男孩的雙眼不帶任何困惑,就只是看著。直到他媽媽把他叫走,他都一直盯著自己看。

          楊帆突然停止故事,看向後門那裡。芍藥見狀小心地走到後門旁邊等待,門把轉動著,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楊帆,我…」

「不要動!」芍藥拿著刀子,架在男子的脖子旁邊。男人罵了一聲粗話,退了一步。男子留著長髮,皮膚有點黑,嘴巴旁邊有一道傷疤。

「這女的是誰啊!」他叫著。

「沒事的,他是我朋友。」楊帆對著芍藥說,她懷疑地看著男子,最後還是放下刀子。

「怎麼回事啊,楊帆,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女的阿?」男人避開盯著他的芍藥,走到他身邊說。

「這件事有一點複雜,文瑞。」

「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這個瘋婆子…」

「我還在旁邊呢!別當我不存在。」芍藥在一旁不高興地說。

「我也想當妳存在,只要妳沒在我的脖子上架著一把刀的話!」

「等等,先別吵架。如果他們來了怎麼辦!」楊帆從中調和。

「楊帆,你先過來跟我談一下。」文瑞拉著他說。

「有什麼事直接講。」芍藥不滿地說。

「芍藥,沒事的,我們只是有私事要稍微談一下。」

        芍藥一臉誰信你說的「私事」,楊帆只好把懷中的貓咪先遞給她。

「好了,人質跟刀都在你手上。我們先離開一下。」

        他們走到一樓的房間裡,當楊帆非常誠實的,對他說剛剛發生的事情時,文瑞只是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你嗑了藥嗎?」

「我沒有嗑藥,拜託,我們幾十年的交情了,你得相信我。」

「現在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楊帆,你聽我說,你得把那個女人處理掉。」

「嗄?你在說什麼。」

「我們不能帶著她,楊帆。」文瑞掏出懷裡的東西。「我們只要…」

「不行,你不是跟我說好了嗎,要一起拋棄過去。」

「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

「你知道這種事就跟吸毒一樣,有了一次就很難停止。」

「別跟我講反毒標語,你也吸過大麻。」文瑞無奈地說,「你知道如果你沒逃掉這一次,事情會怎麼樣嗎?」

「我知道。」他淡淡地說,他已經夢見過很多次。

「你得為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我也不喜歡這麼做,可是我們不能被其他人發現。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知道。」

「槍我先留給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他遞給楊帆,手中的金屬異常沉甸,就像那天一樣。楊帆收到口袋中,他得好好想想。

        他不怎麼喜歡這個房間,端麟心想,這個房間並不是不乾淨,也不是有什麼讓人不舒服的東西在這裡。相反的它非常整齊,所有東西井然有序的待在它應該在的位置。床鋪是整理好的,書桌上沒有任何雜物,牆上也潔白如新。但這個房間有一種不太自然的感覺,它實在太過乾淨,沒有任何能被稱作個性的東西。

        牆上沒有貼海報或掛上任何東西,沒有娃娃在床上,櫃子和書桌上沒有小東西,沒有裝飾品也沒有照片。哥哥的房間雖然在收拾的狀態,可是依然能讓人感覺到他的個性,有他活過的痕跡。

「這裡沒有那種會讓人有興趣,拿起來看看的東西。」端麟有些不自在的說。

「這裡沒有任何日記,」佚名感到不對勁的皺起眉頭,這個地方就突然增加的產物,「我們得離開這裡。」他得出結論。

「好啊。」端麟認同的回答。兩人幾乎同時加快腳步往門口移動,但還沒碰到門把,門就向前倒了下來。原本是門口的牆面只有一片雪白的牆壁,他們互望著彼此。糟糕了。

「佚名…」端麟正想問點什麼,房間卻在劇烈搖晃著。他抓著佚名想穩住身子,一次巨震下,兩人都摔倒在地面上。

「佚名,現在該怎麼辦?」他問,佚名看著四周思考了一下,最後得出結論。

「躺著吧。」佚名直接躺倒在地上。

「嘎?你說什麼?」端麟傻眼的看著他。

「就像坐電梯一樣,過了一會兒就會停了。」

        端麟因為這個回答,而呆愣了一下。仔細想想,佚名也沒理由在這裡做死。就跟著他躺倒在地上。地板上又硬又涼的不太好躺,震動又像發動的機器一樣,讓他的身體躺的又麻又痛。

「我們躺在床上會不會好一點。」端麟提議。

「喔,這個主意不錯。」兩個人就這樣爬到床上躺著,床鋪並不大,所以只能橫著躺,他們維持著腳在地面身體在床上的姿勢,享受著震動。

「端麟你真聰明,這樣舒服多了。」佚名驚奇地說。

「某種程度上還真像按摩椅。」

「你們有感覺到嗎?」芍藥對著楊帆他們說,貓咪也警惕的查看周圍。

「地震?」楊帆集中注意力,地面就像在崩裂一樣晃動。情況有些不對勁,好像有什麼正在改變,看芍藥的表情,她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點。只有文瑞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等待地震過去。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文瑞用手電筒照著之前出現異象的房間,他們原本站崗的房間,像是被掃射過後一樣,整個亂成一團,窗戶也破了。

「這裡就算了,我們還是先走好了。」一夥人走回一樓。

「你們為什麼這麼急著離開?」芍藥問。

「你來之前有人通報他們正在路上,」楊帆老實地說,文瑞為此瞪了他一眼。「我們才連收拾都不收拾就先出去了。」

「之後他們的計劃有變,要晚一點才來,再加上這傢伙說什麼也要帶貓上路。」文瑞補充道,「我才先叫他回去處理一下,順便把車先開到附近。」

        在貓咪發出警告的低鳴後,芍藥和楊帆頓時緊張地抓著對方。

「我說你們兩個…」文瑞正想說一些什麼,卻感覺什麼東西覆蓋在腳上。

「該死的。」芍藥趕緊抓起快要陷入地板的貓咪,放到沙發上。

        灰色地面像是溶化的蠟液一般,讓他們陷進地面。芍藥試著移動卻只是讓自己越陷越深。

        當然,她怎麼會忘記,那攤爛泥呢?不知道是五歲還是六歲時她曾經陷進去過,就在一個小小的公園角落。連下了好幾天的雨,讓地面吸飽雨水,讓大地貪婪的吸取更多。那天她本來不該出現在公園的,但母親被她索求遊玩的話語,折磨了一個早上,最後決定帶著她走到這裡。那一天,天空陰暗的像她化妝盒中的眼影。公園裡的人也不多,母親百般無聊的坐在鞦韆上看起書,而我也在玩膩所有遊樂器材後,決定越過那片沒有鋪磚也沒有柏油的地面去看小麻雀。

        剛開始總是容易的,只是像走在平地那般,只是略為黏腳。接著她走到最潮濕,吸水最透徹的中心。地面最後終於敗給小孩的重量,開始帶著她往下凹陷。

        芍藥不記得更詳細的內容,畢竟這件事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只記得母親無視於自己昂貴的高跟鞋,走進泥地中將她拉了起來。那大概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這個人真的是她的母親,而且真的在乎她

        回到現實,他們都站上了沙發,而地層還在下陷。芍藥用沙發上的靠墊和毯子丟到地面,來阻擋濃稠的地板黏住他們,一行人開始踩著物品前進。沿路上窗戶上的窗簾,旁邊的小桌子,櫃子上的書都被拿來為他們鋪路。貓咪被楊帆抱在懷中,不安地舔著手。

        他們回到樓梯上,階梯並沒有像地板那樣下陷,他們扎實地踩在二樓地板。

「雖然我很想說,這輩子不想再踩進黏黏的東西上面了,可是之後出去外面我們還是得踩在泥巴地裡。」文瑞喘著氣說。

「真是謝謝你提醒我們。」楊帆忍不住酸他。

「我的天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文瑞忍不住大叫。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楊帆冷冷地回答。

        他們靠在欄杆上,手電筒照向一樓地面,所有人心中都在想同一件事。

「現在我們該怎麼離開這裡?」芍藥平靜地說,此刻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佚名不會睡著了吧,端麟看著閉上眼睛的佚名,他的腹部平穩的上下起伏,就像在自家的沙發上,悠閒的打著瞌睡。端麟用手指搓搓他的肚子,小聲地叫喚。

「佚名,佚名,」沒反應,「佚名!」端麟拍拍佚名的肩膀,聲音加大了一些。

        他的眼皮微微顫動,回應了一聲。端麟此時發現他真的長得不錯看,五官端正又深邃,在刺青裡的眉毛濃密清楚,眼睫毛也很長,臉上的紋面加深了他的神秘感。

「看的還滿意嗎?」佚名微微張開眼睛說,他只好尷尬的移開雙眼。

「地震也停了,我們去外面看看吧。」他伸著懶腰說,

「可是門口已經不見了。」端麟看著原本是房門的牆面說。

「我可以直接帶你出去。」佚名輕鬆的說。

「從哪裡?」端麟困惑地說。佚名只是伸出手說:

「抓住我。」像是要共舞一曲。端麟抓住他的手,他的體溫有點偏低,掌中略帶薄繭。他的左手向前伸,空氣開始扭曲,形成一個大洞。端麟睜大眼睛,驚訝地跟著佚名進入洞中。

「這次的異變感覺沒有很可怕,」端麟放鬆的說,「希望這樣舒服的異象多來個幾次…」話還沒說完,大廳的景色變了。屋子裡的小燈全部自動打開,微弱的燈光下,發黑的血跡格外滲人。

「我的天啊。」現在他們知道為什麼會被困在那裡了。

        原本乾淨正常的屋子現在全變了樣,雪白的地面附上一層灰塵,乾淨的牆面開始剝落。白色的沙發皮發黃龜裂,部分地面還有一灘發黑的血跡。

「這裡是怎麼回事?」端麟看著變調的屋子,照理說現在不管發生什麼自己都不該驚訝才對,但屋子中的異變,一次次地刷新他的忍受程度。

「看來他的忍耐到達極限了。」佚名說,「總之我們繼續四處看看吧。」他望向樓梯口,那裡也有血跡。

「看來會有許多新發現。」

「怎麼回事,剛剛不是這樣的,我們剛剛才進去過!」楊帆驚訝地看著浴室,原本不怎麼乾淨也不算太髒的空間佈滿鮮血。濺在洗臉台上,瓷磚地板上,和浴缸旁邊,梳妝鏡也碎了一地。

「這裡是怎麼了?你們剛剛到底做了什麼?」文瑞看著滿地鮮血,恐懼地說。

「我們什麼都沒做!」芍藥說,「剛剛我們只是在這裡清理傷口而已。」

「那這些血是怎麼來的?流那麼多血早該死了。」

「夠了,我們先別提這個,今天發生的怪事比我這一輩子遇到的還多。」楊帆有些疲憊地說。

「既然這裡有些被子什麼的,乾脆就這樣用那些鋪路從後門離開好了。」芍藥提議。楊帆也點點頭,不過是一些被子,只要能離開屋子,他現在什麼都願意做。

「這有一段距離,不然妳先去其他房間找找看,還有沒有其他被子,總之我們先去剛剛很亂的房間拿一些東西來用。」文瑞說。

「好吧,不過牠要跟著我。」芍藥從楊帆那裡抱過貓咪,離開了浴室。

        文瑞快步走進房間中,不停地來回走動,最後不顧房間的髒亂,坐到地上。

「我在外面冒著風雨趕路時,我只想快點走到這裡,現在我只想趕快離開。」文瑞不安地說,楊帆只是安靜的移動櫃子,拉出下方的毯子。

「也許我們可以把他們引到這個房子,然後…」楊帆思索著。

「你在說什麼,這樣只是跟他們硬碰硬。」

「總比什麼都不做好。」楊帆坐到他面前認真的說,「只要他們進來時剛好有異象,就能提高我們逃跑的機率,芍藥也能趁機逃跑。」

「那你想怎麼做?在外面大叫我們在這?乾脆你把房子裡的燈都開了,窗簾也都拉開,像個路燈一樣告訴他們我們在這。」

「我們就這麼做!」楊帆站起來,

「什麼!我只是…」

「不,你想想,就算他們來了房子卻回復正常也沒關係。只要開燈,甚至把東西都留下來,讓他們感覺屋子會有人回來,他們就會花更長的時間待在這裡,我們就不用擔心沒有時間逃跑的問題了。」

「好吧,反正也沒其他更好的選擇。」

「我先去跟芍藥說。」楊帆開了燈就直接走出去,身後的文瑞頓時錯愕的大叫:

「你就這樣把我丟在這裡喔!」

        芍藥翻找著衣櫥,把毯子跟毛巾都集中到中央。貓咪則舒服的翻著肚子,在柔軟的布料中打滾。在她正想跟貓咪玩一下的時候,楊帆就闖了進來。

「把燈都打開。」

「你嚇死我了。」芍藥驚訝地看這他,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楊帆只是打開燈,把剛剛的想法全告訴她。芍藥也贊同的點點頭,一隻手開始愛撫貓咪的肚子。

「好吧,」芍藥突然說,「你的孩子現在還好嗎?」

「什麼?」楊帆被這個不相干的問題,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怎麼會突然提到這個?」

「你剛嚇我,現在換我嚇你。告訴我。」

「喔,我們處的很好…」楊帆緊張地說,他小心地觀察芍藥的表情。「他很愛玩,而且跟我很像。」他開始冒冷汗。

「發生了什麼事?」芍藥無法理解的看著他,「你在隱瞞什麼。」

「他…」話語卡在喉嚨中,難以傾吐「很容易就滿足,我只是把手放到他眼前,他就能拍著玩。他很愛笑…」

「楊帆?」

「我不能,我受不了…」

「妳是他媽媽!」楊帆把孩子抱回房間,「妳不能就這樣子,把他放在家裡不管他。」他走回她身邊,鄭重的說。

「那不代表我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她不甘示弱地回應,「我都有叫人看著他,我給他吃的喝的,衣服和玩具都是我買的。別說成我都沒有在照顧他的樣子!」

「妳這樣跟養一隻狗有什麼兩樣!」

「你沒資格這樣對我說話,你以前是什麼德性我會不知道嗎?」

「我跟以前不一樣了。」他下意識退縮了一下。

「你就是你,不會因為過了幾年,有了個孩子就改變。」她譏諷道,「你從來沒在乎過我們,少在這裡義正嚴詞的責備我。」

        這種對話已經重複上百次,幾乎無法完全平息。他必須承認,她擁有比自己更完整的生活,以及更好的地位,她已經是「家人」,自然聽不進去,也沒有理由,去接受這個的男人所有的指控,這個曾經摧毀過她生活的男人。

        而這個孩子,天生就有「接受」的天分。他實在不喜歡用這種,逆來順受的特點來形容兒子。但事實是,如果沒人要他吃飯,他就會完全忽略這個選擇,沒人陪他玩他也不鬧,就只是單純的躲在角落看著他們。在撞見父母做愛,卻沒有任何反映,已經讓他夠不安了。有一次跟兒子在拆包裹時,不小心用刀片劃傷孩子的手指,孩子既沒有哭,也沒有喊著要叫媽媽,就只是含著手指。在他那只有五年的生存時光中,似乎已經明白,母親不是個可以依靠的對象。而疼痛與喜悅都只是暫時的感情,既然不能完全割捨,就與它共存。

        楊帆表明自己的身分,他也只是點點頭,表示對父親離開沒有任何異議。事實上,如果他有一點牴觸的話,楊帆反而感覺好一些。起碼有個能補償的東西,一個可以估量的事物,一件可以靠消耗時間與感情抵押的債務。

        但對這個孩子而言,沒有父親或是沒有母親,都只是一個像天然災害那樣,無法反抗的命運。不用特別去謾罵或是乞求什麼,他只是接受一切,開始叫爸爸,跟楊帆一起坐下來吃飯,給他東西,他也為了迎合而接受。好像楊帆的離開並沒有影響什麼,只是現在有個人不要臉的佔據了家裡的一個位子。

        楊帆只能希望,在這個工作結束之後,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會收手不幹,像個正常人一樣,做普通的工作,在家照顧孩子。他無法接受跟他如此相像的孩子,重複他做過的事。

「這是最後一次。」

「行,」他的女人拿出一個盒子。「打開它。」裡面是一把左輪手槍。

「你想改變?證明給我看。」她冷冷地說。

        一切是那麼的自然、流暢,好像他所有的恐懼,早就被生命消耗完了,按下板機,沒有什麼能嚇到他。孩子又在躲在角落偷窺時,他也只是平淡的說,這是個遊戲。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女孩,就藏在他們交貨的地方。一個在不對的時間,不對的地點,她出現在他眼前。他想這個女孩一定是在離家出走,帶著一個後背包和一份希望。就跟以前的他一樣,所以現在他在這裡。

        兩人同時感覺到對方和自己的相似處,女孩沒有想到要逃跑,雖然她應該這麼做。但這一瞬間,他們感情交雜著,窺探未來的自己,和對過去的留念的心情。沒有人開口,沒有人移動。

        在這令人感動的時光中,一抹血色貫穿了過去的他。楊帆看向來源,只見他孩子的母親,不悅地諷刺著。

「你現在連工作都不會做了嗎?」他可以感覺到,她眼中燃起的忌妒。他從來沒用這種看著女孩的眼神看過她,此刻他才驚訝地發現,原來這個女人還是在乎自己的。

        還沒回過神,子彈就從他們之間穿過。他們躲到遮蔽物後方,此刻他們才想到,一定有警察正在找那個女孩。他們呼叫支援,一次次移動中,他發現對方並不是警察,是跟他們一樣的人,只是正在找妹妹。而他們都只會用這種方式處理事情。

        不久後,買家和支援都抵達此地,現場的混亂程度加劇。他的耳朵完全沒有休息時間,所有的感官編織成一條緊繃的弦。

        根本沒有退路,打從這件事開始,不,也許是在更早的時候。在他離家之後,放棄一切,又想贏得一切的時候。他就這樣離開了戰場,過程比他想的還要簡單。就想當時,他離開自己的孩子一樣。這大概是第一次,他不是為了自己而離去。

        現在就帶他走,楊帆在心裡不停地告訴自己。這件事不可能順利收尾,現在逃走可能還來的及。衝進家門,他不在客廳,不在洗手間,也沒在房間。最後,楊帆想到,該不會在主臥室吧?但那個孩子沒理由進入那裡。

        被楊帆忽略已久的恐懼開始湧出胸膛,在全身遊走。他停下所有的關於後續事項的思考,打開房門。紅色刺痛了他的雙眼,他突然意識到,這件事早晚都會發生。他一直踐踏著這個世界,現在該是世界反噬他的時候了。

        他的孩子躺在地上,左輪手槍因擊發的後座力掉到一旁,櫻紅色的汁液和黃色液體的從後腦迸裂的孔洞流出。

「我知道了,你在玩遊戲。」

        芍藥看著跌坐在地面上,縮成一團的楊帆。她明白自己刺探到一件不該提起的事,傷害如同翻開剛癒合的傷疤,加深了仍未痊癒的傷口。

「這裡都還好吧?」文瑞站在房門外,小聲地問道。剛剛楊帆講到一半時,他就進來問,他們怎麼聊了這麼久?在看到友人崩潰的瞬間,再次回到房門外等待。

「楊帆?」芍藥走到他身旁,輕輕地拍了他的肩膀,他像是做了一場惡夢般,嚇得全身一震,眼神呆滯地看著前方。

「我不該問那麼多,對不起。」

        楊帆抱起接近他的貓咪,開始慢慢起身。

「我們得離開這裡,越快越好。」他平靜地說,眼神依然沒有焦距,他緩慢地走出房間。芍藥過了一會兒,才做好心理準備,跨步跟上去。貓咪在她走了兩大步後,再次撕扯嗓子。在她還未反應過來,門就自動闔上了。

「嘿!」她嚇得大叫,「開門!」芍藥轉動門把,明明沒上鎖,她卻無法拉開房門。有人故意隔離他們。

「楊帆!文瑞!開門!」她大喊。

        門外的楊帆霎時回過神,放下大叫的貓咪,準備撞門。

「不行。」文瑞拉住了他。

「芍藥還在裡面!」

「我們就放她在這吧,」文瑞看著困惑的楊帆,解釋道,「我們可以默默地逃走,這樣你也不用親自動手了。」

        楊帆深吸幾口氣,下定決心的點點頭,跟著文瑞離開。貓咪看著兩人的背影,沒打算跟上去。

        這不是什麼好現象,現在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貓咪不在她也沒辦法預估攻擊的方向。現在你想怎麼樣?她不安的想。

        房間的牆面正在變形,一團團蠕動的生物,潛伏在牆面下,往四處分散。在天花跟四面白牆中到處竄動,不停移動的突起物,佔據了整個視線。

        誰來救我,楊帆他們在外面,之前那個低沉的聲音沒有出現。她只有自己一個人,那就只有她吧。

        她一手抓起包包裡的菜刀,一手抓著甩炮。芍藥盡可能地穩住呼吸,不會有事的,之前她都挺過來了。

「你想怎樣!」芍藥朝著牆面大喊,她不會讓自己有事。「我不怕你!」

        就快到了,他們不停地往前方丟毯子之類的東西。下陷的地板沒辦法順利黏住他們,只能任由通行。門口就在前方,他們小心的踩著物品前行,第一個到達的文瑞趕緊打開後門。任由自由的空氣打在他面前,隨之踏出的楊帆也瞬間感動的不顧潮濕的地面,跪坐在大地上。

「該死的!終於阿。」文瑞大口地呼吸夜晚的空氣。

「等等。」楊帆突然說,讓文瑞緊張的再次僵直身軀。

「怎麼了?」

「貓咪,貓咪沒帶出來。」

        文瑞暗罵了一聲髒話,他們好不容易從這個鬼屋子逃出來,第一句話就是叫他們回去,而且還是為了一隻笨貓。

「別管貓了,楊帆,我可以在給你找一隻。」

「不行,牠是我的朋友。」

        兩人正在爭執時,遠處他們在不見的地方,傳出一陣動物的嘶吼。他們瞬間安靜下來,肢體凍結般僵直,楊帆慢慢地移動手電筒。兩人的視線都聚焦在手電筒的光線中。泥地,樹叢,然後是一對銳利的雙眼。朝他們衝過來,

「啊!」那個生物撲上來的時候,文瑞大叫,他被撲倒在地。只能用手臂抵著牠的頸部,讓那鋒利的牙齒遠離他的臉。

「楊帆,槍…槍!」他吃力的喊道,楊帆急忙抓出口袋中的槍。在手電筒不小心從他手中滑落之後,黑夜的生物朝他撲了上來。

「靠!」他準備開槍的手被看不見的生物咬上,子彈失控的射入黑暗中。劇痛從手臂傳入大腦,他今天已經流了夠多血了。楊帆的腦袋再次因為疼痛與失血開始暈眩。在沒有月光的夜晚,他感覺到某種解脫,另一個世界正溫柔的包覆自己。

「楊帆!」友人大叫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被文瑞撿回來的手電筒照在他身上。黑夜的生物有如森林中的王者,這是狼嗎?他無暇思考,左手拿取右掌的槍枝,槍口對上狼的腦袋,按下板機。

        乾澀的巨響迴響在整個森林中,槍枝從他無力的左手中彈開。接下來他只記得,文瑞拉開死狼的嘴,並將牠從他身上推開。遠處一陣陣低鳴聲從遠方傳來,看來不只一隻,文瑞把他沒被咬的手扛在肩上,死命抓著他回到房子裡。

        屋子的地板已經停止下陷,文瑞讓楊帆躺在地上,回頭關緊後門的鎖。最後,文瑞因為剛剛被野獸抓出的傷口,虛脫的倒在門口。

        他要從牆裡跑出來了,芍藥看著牆上擴大的細紋。那些小小團蠕動的東西咬開了牆面,小洞中冒出一對小眼睛,和過大的門牙。

        當然,她怎麼會忘記。在自己還不太能,自行走動時,那個小小的生物突然發出尖細圓滑的聲音,朝她移動著。最後爬上她的腹部盯著自己瞧,來呀,來看看,看這個連移動都不會的巨大生物,就這樣佔據牠們的地盤

「喵!」熟悉的聲音打斷她的回憶,芍藥看向窗外。貓咪掛在窗緣上,試圖進入房間。牠一定是從另一個房間,那扇破碎的窗戶出去,沿著外面的橫樑走到這裡來的。她不孤單,芍藥衝到窗口。

「離遠一點!」芍藥對著貓咪大叫,牠聽話回到橫樑上遠離窗口。芍藥用刀柄撞擊窗戶的角落,網狀的裂痕延伸到整面窗戶,玻璃從角落開始龜裂,碎片落在屋外與橫樑上。

        她將窗緣上殘留的殘片推落屋外,抓起橫樑上的貓咪抱回屋內。牆壁一個個變成蜂巢般的小洞中,老鼠一個接著一個地,落在地面上。

「喵!」貓咪叫了一聲,像是要芍藥要把牠放到地面。

        肉掌一沾地,全身的毛髮如同刺蝟般地豎起,發出的叫聲讓人更加凜冽發毛。一個箭步,牠衝上前橫掃了一群離她們最近的鼠輩。

        芍藥在後方用甩炮,打傷那些想突襲貓咪的老鼠。在甩炮用盡,正準備轉為近戰攻擊時,老鼠改變了前進方向。他們集中到房門前,聚成一團人型。

「妳整天只會想一些有的沒的…」那團人型發出聲音,芍藥對這個聲音十分熟悉。

「好好找個正常的工作不行嗎?」

「我把妳養到那麼大,妳就這樣對我…」

        芍藥知道這是誰的聲音,恐懼在心頭萌芽,她抵抗性的扼殺它,就像她一直在做的那樣,只是這次自己不再牴觸這一切。她瞪著它,用盡力氣大叫:

「閉嘴!」人型在顫動,

「這個是我的人生,不是妳的!」她大聲說,「只有我能為自己負責!」她向前踏出一步,忽視隱約浮現的記憶與痛苦,她繼續說:

「給我回去妳該去的地方,別再干涉我的人生!」刀子指向人型,「妳回來幾次,我就把妳送回去幾次。走開!」

        人型開始崩落,原本集結成一團的老鼠全都到在地上,翻著肚子開始抽蓄,少數還在攻擊貓咪的老鼠軍團也停下動作,越過她們爬出窗外。嘴巴和手上染滿鮮血的貓咪驚訝的看著她,隨後放鬆的開始舔手洗臉。

「我很抱歉。」芍藥聽到那個聲音對她說,語氣不再帶著責備。

「我也是,媽媽。」她淡淡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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