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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季寒笙看着我,久久没有言语。我想我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他送我回家,路上问我母亲怎么样,现在的工作怎么样,我收拾好情绪一一作答,身为一个成年人总能控制好自己,维护彼此的体面。

回到小区,他下车站在路边目送我回家,我低头快速走进楼道里,离开他的视线后深深叹出一口气。

季寒笙,无论何时他都不会抛弃他的教养,同时总让旁边的人倍感压力。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才想起自己没有钥匙,于是索性坐在楼梯上发了会儿呆,然后从包里翻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根,慢慢地抽。

离婚以后我学会了抽烟,尽管显得颓靡懒散,但也总比喝成醉鬼得体的多。

正在这时隔壁防盗门打开,小林子凑出半个身子打量我半晌,不确定地说:“那个,月熙姐?你的钥匙。”

我起身接过,“谢谢。”

“你怎么了?”他盯着我手里的香烟。

“没事,我儿子生病了,有点心烦。”

“你……”他瞪大眼睛:“你有儿子?!”

“是有啊。”我见他惊讶的样子顿时也尴尬起来,“你不知道吗?”

他抓抓脑袋:“我妈也没告诉过我……我还以为你……”

他没继续说下去,我回到家,发现这别扭的感觉是那么熟悉,就像当年大学同学知道我结婚生子时一样。

我因为怀孕生产而休学了一年,在我当时的年纪结婚已是非常新鲜的事情,再加上生孩子,更加令我在同学中变成一个异类。

想想看,身边的朋友们都还是花季少女,而我却是妇女……多可怕呀!

那时季寒笙笑我说,“都是当妈妈的人了,怎么还会为这种幼稚的事情烦恼。”

我缩在他身旁,喏喏地说:“我年纪还小啊。”

他低头打量我半晌,赞同道:“是还小。”说着俯下身来亲了我一口,说:“我的小爱妻,瞧你比以前胖了多少。”

我怀凡凡的整个孕期长了二十斤,五个月以后洗澡洗头都是季寒笙帮忙,那时他从没说过我胖,没想到产后三个月我已经瘦下十几斤,他倒开始说我胖了。

虽然如此,那段时光却是最快乐的,尤其当他每次调侃似的叫我爱妻的时候,我真的会幸福得死掉。

爱妻,小爱妻……

这个称呼想必早已易主,我此生再也无福消受了。

***

第二天,母亲从老家回来,我把凡凡生病的事情告诉她,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当即就打算去季家看他。

我考虑这天不是周末,也不好这么唐突地麻烦季寒笙和他的家人,于是说服母亲,等约好时间再去。

晚上我给季寒笙打电话,他似乎有些吃惊,接通时语气上扬:“月熙?”

我说:“是我,没打扰你吧?”

“没有。”

“凡凡睡了吗?”

“现在九点……应该还没有。”

应该?“你没在家吗?”

“嗯……我在公司开会。”

我愣了下,有些不信,因为以前他开会时从不接电话的。

“那我长话短说,你能不能安排一下,我妈妈想看望凡凡,她知道孩子生病了很担心。”

季寒笙道:“你们是凡凡的亲人,想要看他随时都可以。”

我有些迟疑:“还是和你家里人商量下吧,要不等凡凡下次做透析的时候我们在医院见面,这样也比较方便。”

他叹了声气,没再言语。第二天他给我回电话说已经做好安排,让我们周六晚上去季家吃饭,他父母也想见见我和我母亲。

说实话我真不想再踏进季家那高不可攀的大门,也不想面对他们高高在上的一家人,更别说让我亲眼看到宋雨默取代我站在主人的位置,履行作为妻子,作为儿媳,作为母亲的一切……

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的凡凡也是他们家的一员,而我是那么的渴望见到他。

周六傍晚我与母亲收拾妥当,整装待发,我母亲甚至仔细将她的小皮鞋上油打蜡,唯恐有什么细节不足被人小看了去。

其实在季家那种阶层面前无论怎样都是不足的,倒不如让自己舒服一点,得体就好。于是出门前我换下了剪裁优雅的灰兰色连衣裙,穿上牛仔裤和质感柔软的白T恤,头发扎起,拿上包便和母亲出门。

季寒笙派了司机来接我们,一路上我看出母亲非常紧张,想必是回忆起从前,在她与季家人为数不多的交集中,他们矜持高贵的姿态总是让她战战兢兢,因而时隔数年仍旧诚惶诚恐。再加上许久不见凡凡,她心情难以平静。

其实我又何尝不紧张呢。车子逐渐驶入位于西郊皇后湾内那个被称做小南国的的顶级别墅区,我望着两旁开阔平整的草坡和修剪得当的冬青和白木香,恍如隔世。

“请停一下。”出现在眼前的独栋大屋让我不由自主按下了车窗,母亲顺着我的目光一看,迟疑地问:“那是你姑姑家?”

“嗯。”也是我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但现在已经没有人住了。

母亲叹气说:“你姑姑对你很好,她是个好女人,只可惜命太薄了。”

我想起小时候在姑姑身边的种种过往,想起她爽朗的笑声和耐心的教诲,心下顿觉酸楚,于是将车窗摇上去不忍再看,只让司机先生继续开车。

没过一会儿,属于季家的古典别墅出现在视线中,它一如往昔那般赫然屹立在这偌大园林里,用最直观的奢华外表彰显着这个家庭的富足与品味,令人心生颤栗。

开门的是湘姨,季寒笙站在后面对我点头示意,然后望向我母亲,喊了声,“妈妈。”

我母亲略微一愣,不咸不淡地说,“你好。”然后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这是我给凡凡做的奶豆腐,也不知道他爱不爱吃。“

季寒笙笑说:“外婆亲手做的,他肯定喜欢。”

湘姨在旁边温言提醒:“快进去吧,先生太太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深吸一口气,随她走进客厅,只见季寒笙的父母从沙发上起身,先是向我母亲问好,然后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他们如从前一样的严肃清贵,但我已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儿媳妇了。

微微颔首:“伯父,伯母,你们好。”

季妈妈稍皱了下眉,她一向对我不大满意,没想到现在依然如此。

“月熙没怎么变啊,还是像个孩子。”季爸爸说着朝餐厅走:“我们先吃饭吧,亲家母,这边请。”

我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一转身,发现季寒笙垂眸看着我,那目光也有些不一样。

餐桌上,聊的都是关于凡凡的事,我母亲满心挂念,竟一口饭菜也没动。

季爸爸说因为每次腹透的时间十分漫长,所以他们购买了自动腹透机,在凡凡晚上睡觉的时候给他做透析,白天有老师来家里授课,这段时间没有再去学校。

又说到他们现在正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肾源,倘若实在没办法,也要等到凡凡七八岁时才能考虑接受成年人的肾脏移植。

我母亲听得心惊胆战,这下也明白过来我打算把自己的肾捐给凡凡,她有些接受不了,说:“季先生,季太太,你们家大业大,一定能找到匹配的肾源对吗?我是凡凡的外婆,也是月月的妈妈,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如果不到万不得已请不要让我女儿也动那么大的手术好吗,她身体那么差……”

“妈妈。”我握住她的手稍加安抚,“现在也不早了,我想去看看凡凡。”

季寒笙说:“走吧,我带你去。”

我和母亲随他走上三楼,我以为宋雨默在里面陪着凡凡,但推门一看,里面只有一个小保姆在喂他吃饭。

这个英伦风格的房间……当初我曾花费大量心思布置过,而现在已经大不相同了,墙壁被他画满各种笨拙的涂鸦,床单被套的图案是由各个国家的国旗拼接而成,角落里堆着帐篷、滑板、天文望远镜和国际象棋,衣帽间的柜子上还放着他的橄榄球装备……

我的小凡凡,要是没有生病,他应该在阳光下奔跑、流汗,慢慢长成一个健康结实的少年才对。

“嘿,小家伙,”季寒笙走过去抚摸他的脑袋:“感觉怎么样,饭都吃完了吗?”

“我吃不下了。”他嘟囔说。

季寒笙看看小保姆手里的碗,道:“你先出去吧。”

“是。”

我母亲忍不住上前仔细瞅他:“凡凡,我可怜的宝贝。”

“你是我外婆吗?”

“是啊,你认识我?”

他点点头:“爸爸说你和月妈妈会来看我。”

月妈妈?

我坐到他床前,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天呐,我的宝宝,那时候他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现在长高长大了,却那么消瘦,那么可怜。

我真想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使劲地亲他,可是我不能。

“月妈妈,”他瞥了他父亲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对我说:“我现在知道你是生我的妈妈了,可我很爱我自己的妈妈,所以我就叫你月妈妈,可以吗?”

我眼眶酸得一塌糊涂,点头说:“当然可以,你高兴就好,不用有压力。”

“压力是什么?”

我一愣,破涕为笑:“就是一种让你不开心的东西。”

他似懂非懂地眨眨眼。这时季寒笙拿出食盒道:“这是你外婆给你做的奶豆腐,想吃吗?”

那小东西眼睛一亮:“想!”

“可是一天只能吃一块。”他递过去,我和母亲都满怀期待地看着凡凡的反应,只见他尝了小半块,做出夸张的表情,“哇哦,好美味呀,谢谢外婆!”

母亲又哭又笑,说:“你月妈妈也喜欢吃这个,你和她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离开季凡房间的时候,经过二楼,我下意识朝走廊方向望了望,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些画面,是季寒笙和我在那角落里接吻,他一边托着我的脑袋,一边反手打开卧室的门……而那个地方现在是他和宋雨默的卧房。

我摇摇头,将那些纷杂的思绪全部甩出去。

告别季家众人后,母亲与我准备离开,季寒笙开车送我们回去,在长辈面前他的礼数总是那么周全。

只是没想到刚驶出小南国,迎面开来了一辆宝蓝色的跑车,对方似乎有意地冲我们打了打闪灯。我眯眼一看,见那车里坐着的竟然是季寒笙的堂妹季恩雅,还有宋雨默。

先前我已经猜到,为了避免尴尬,宋雨默今天晚上是特意不在家的,这样也免去大家许多不舒服。

但是现在看到季恩雅那不屑一顾的表情,倒像是我趁她不在偷偷跑来似的。

我装作不察,低头翻看手机邮件。

回到小区,我正要说些客套话然后下车,没想到我母亲却捷足先登,道:“月月,你先回去吧,我和寒笙聊一聊。”

“妈?”我诧异万分,她要和他聊什么?

母亲没让我多问,将我赶下了车,我想她大概要谈凡凡的事情,便也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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