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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来这里的。以前我和母亲并不住在这个小区,当年结婚的时候季寒笙送了一套临江的公寓给我,环境极好,但距离我现在工作的地方太远,于是便和母亲商量,卖掉以后才搬进了现在的家。

当年离婚为了堵一口气,我拒绝了季寒笙的财产分割,也没有开走他送我的那辆跑车,现在想想真是愚蠢,为什么要跟钱过不去呢?活在这世上就是俗人一个,为了可笑的自尊心放弃更优渥的生活,傻不傻?

想着想着不禁笑了下,季寒笙看着我,清瘦而心事重重的脸终于放松些许,“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和你一起散步。”

他沉默半晌,“是的,我也没想到。”

“你找我什么事?”

他的目光变得黯淡,很快我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竟然告诉我,我们的儿子季凡得了慢性肾衰竭,六周前已经开始接受腹透治疗,医生说如果坚持合理透析,可以存活十五年。

十五年!天呐,他现在才四岁,我怎么可能接受他不到二十岁就要离开我!并且承受长达十五年的病痛折磨!

季寒笙说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进行肾移植手术,但凡凡是熊猫血,寻找相应血型的肾源难度太大了。

我终于明白他的来意,红着眼眶点头说:“你安排时间吧,我去做配型。”

“不,”他脸上浮现一丝痛苦的表情,“不是这样的,月熙,医生说凡凡是学龄前儿童,自身体型过小,腹腔容量有限,所以不能接受成年供体的器官移植……”

我呆若木鸡:“你什么意思?”

季寒笙喉结滚动:“现在除了寻找和等待,没有其他方法。月熙,你明天去看看他吧。”

……

不知是怎么回到家的,我感觉一切就像在做梦。太多情绪纷至沓来,让我的脑袋无法正常思考。

打开电脑,疯狂搜索关于肾衰竭的资料,可是面对着满屏密密麻麻的数据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肚子莫名其妙的隐隐发疼,就像回到当初生产前的阵痛一样。

我是疤痕体质,当初生凡凡没有选择剖腹产,那种自然产的痛是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

当时我才多大啊……二十一岁,我在二十一岁那年为季寒笙生下季凡,二十二岁离婚,和我同龄的女孩才刚从象牙塔里毕业,而我却已在婚姻的轮回里熬过了春秋。

第二天被闹钟吵醒,脑袋昏沉晕眩,急急忙忙收拾好下楼,看见季寒笙站在路边等我,他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衬衫,清俊无匹,引得路人侧目纷纷。

他体贴地为我打开车门,许是见我眼底有些暗沉,便问了句:“昨晚休息得好吗?”

我说还好。

一路上沉默压抑,没有话题,我的视线落在他掌着方向盘的左手上,那枚婚戒让我下意识摩擦着自己空落落的无名指,略有些恍惚。

正在这时,邻居小林子打来电话,说看见我的钥匙还插在门上,他帮我收起来了。

我拍拍额头:“放在你那里吧,我晚上回去拿。”

挂掉手机后,季寒笙忽然笑着问我:“男朋友?”

我想了想,说:“是。”

“在一起多久了?”他竟然又问。

“两三年。”我脱口而出。

他手指敲敲方向盘,点点头,自言自语一般,“嗯,挺好。”

之后便没有再搭腔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意里有一些讽刺,又有一些苦涩,让我感到非常别扭。离婚三年,他早已再婚,而我交男朋友碍着他什么事了吗?

还是说他私心里压根儿觉得我离开他以后就不可能再找男人了?呵,凭什么?难道我被他抛弃还不够,连后半生也要活在他的阴影里吗?

突如其来的怨气让我压抑又震惊,原来我对他并不像表面那样淡然无波。我在意他对我的看法,在意他对我们那段失败婚姻的看法,我害怕被他同情和瞧不起,但又期盼着他或许对我怀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和歉意……

实在是太可怕了,这个男人总是能够轻易让我变得乱七八糟。

“那个,”季寒笙忽然开口,让我心弦一颤:“雨默也在。”

我脑袋嗡地一响,继而“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到医院后我的心越跳越快,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在病房门口我见到了凡凡,他刚做完透析,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颗易折的小豆芽。

床头摆满他的玩具,有秦天柱和大黄蜂,也有海绵宝宝和小叮当。宋雨默正坐在边上给他读故事。

“爸爸。”他看到季寒笙,惊喜地抿嘴一笑,那样子像极了我小时候的模样。

不知道他的视线有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我,而我已经定在当下无法动弹了。季寒笙回头,眼睛里仿佛有一丝鼓励,我深吸一口气,随他一起走了进去。

宋雨默站起身对我笑道,“月熙你来了。”

她看上去清减而憔悴,想来是因为照顾凡凡十分辛苦吧。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感谢,又像嫉妒。

我冲她点点头,其实按辈分我应该叫她一声堂姐的,但我实在叫不出口。

“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凡凡歪着脑袋打量我。

姐姐?

我心里又酸又涩,狼狈地张张嘴:“我,我是,我是……”

“她是你妈妈。”季寒笙忽然这样说。

凡凡眸子一睁,瞅瞅我,又瞅瞅宋雨默,那疑惑又害怕的表情令我心碎。

“妈妈。”终于他抓住了宋雨默的手指,委屈地往她身边靠拢,好像生怕她不要他似的。

我简直快要不能呼吸了。

“凡凡,”季寒笙冷下脸:“这是你的妈妈秦月熙,你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

大概他很少这样疾言厉色,凡凡吓坏了,抱住宋雨默的腰哭起来:“这才是我的妈妈,我不要别人当我妈妈……”

宋雨默心疼地搂住他:“凡凡不哭了,乖……”

我捂住嘴转身跑了出去,一直跑到室外的花园里,踉跄地坐在凳子上泣不成声。

眼前出现了一双皮鞋,静静站在那里不动。

我的目光攀上去狠狠瞪他:“我恨你!你怎么能让我的凡凡去做别人的儿子?!”

宋雨默……她抢走了我曾经最爱的男人,现在连我的儿子也要抢走吗?

“对不起。”季寒笙向我靠近,我忙别开了脸。

其实不该怪他的,是我,当初一心想要远离季寒笙,远离有关他的一切,于是把凡凡也给抛弃了,这三年来我甚至没有去看过他……如今我又有什么脸面要求他叫我妈妈呢?

“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

“是我不好。”他哑着嗓子,神色颓然。

我们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长久无言。这家私立医院的环境堪比五星级酒店,花园里种满了各种精贵的花草,香气沁入心脾。慢慢的我终于平复了情绪,甚至抬头对他惨淡地笑了笑,说:“我该回去了,估计凡凡现在不想见到我,我改天再来吧。”

“好,我送你。”

“不用。”我站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地问:“你和宋雨默……有孩子吗?”

他看我一眼:“没有。”

我点点头。

“怎么了?”

“没怎么,”我笑,缓缓望进他的眼睛里:“只是今天看见凡凡,让我想起我另一个可怜的孩子,如果他能出生的话今年也有两岁多了。”

季寒笙一动不动地看了我很久,脸色变得发白:“你说什么?”

我仍是笑着:“和你离婚的时候我肚子里怀着孩子,原本打算生下来的,但是因为宫外孕,不得不拿掉……”

他猛地扣住我的手腕:“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这个必要吗?”

“我是孩子的父亲,你凭什么剥夺我知道他存在的权利?!”

我笑了笑:“因为那时你在出轨宋雨默啊。”

他瞪大眼睛,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是想要告诉你的,即便当时知道你去英国陪宋雨默,我也还是想要告诉你的。你去了半个月,回来就向我提出了离婚……”我抽出自己的手,不再看他:“你觉得,还有必要吗?”

那个宝宝被打掉的时候,季寒笙,你正在和宋雨默度蜜月吧。所以时至今日倘若你会有一丁点难受的话,也算是对它的补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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