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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2網下的記憶

球場上,白光刺眼的讓人睜不開眼,整個館場只聽得到擊球聲及鞋子尖銳的摩擦聲。

第三局中盤,北川第一中學和南三中戰況正酣,16比17。

球場上熱氣蒸騰,選手們已經充分活動過身體,比賽節奏越來越快,幾乎是你來我往的得分,這樣下去很快就會達到賽點。

汗滴順著額角流到眼皮,智衿忍不住眨了一下眼,手抹過額頭,手背沾上一片濕熱。

今天身體狀況不錯,智衿覺得自己就算打到第五局還是可以輕鬆扣球,但是對方的主攻手瀧澤也不惶多讓,手勁非常強大,連續好幾次攔網都攔不下她的攻擊,讓他們連續得分了。

為了阻止南三中的攻勢,教練已經用完了兩次的暫停機會,再不逆轉局勢,第三局拿不下來。

哨音響起,南三中連續發球第三次。

遠田咬咬牙,南三中的隊長已經發現了他們的弱點,就是隊上新加入的自由人--二年級的學妹美希,可能是太過緊張,美希第三局狀況極差,好幾次誤判出界或是接球失誤。

防守出現漏洞,就算自己狀況好,球無法延續下去也沒用。

聽到球落地的清脆聲響,遠田連看都懶得看了。

「對不起,遠田學姊。」說話的是美希,能感覺到她正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美希長得很嬌小,但是動作靈巧,接球技巧還是遠田一手調教出來的,實力不容小覷,不過經驗太少,第一次在大型比賽上陣,戰況越膠著她越慌,一二局還好,打到第三局已經超過美希心理上的負荷。

對於即將畢業的三年級生來說,這是最後一場球賽了,美希連連失誤無疑是件令人無法原諒的事。

「別在意,球你一定能接下來的,不需要緊張,你可是隊上的首發球員呢!實力很強的!」遠田握緊拳頭,轉身露出笑容道,她不想看學妹充滿歉意的表情,那會讓自己的情緒露餡,於是很快移開目光。

如果自己是自由球員的話就好了呢。

遠田不知道是第幾次這樣想到。

「要是你沒離開就好了呢....」遠田喃喃自語道,「我就能繼續當自由球員...」

一年前一起站上這個球場的那群人,如今只剩下自己一個。

一年前站在場外幫自己加油的人,換了另一群。

這樣的孤獨感,究竟是時間的錯,還是自己的錯呢?

嗶。

南三中連續第四次發球。

主攻手瀧澤的發球十分強勁有力,力氣在中學女選手裡有壓倒性的優勢,不過控球的精準度卻欠佳,所以在遠田眼中,雖然需要注意,但也不是甚麼令人害怕的對手。

女排裡棘手的發球,是跳發飄球,無法掌握這項技術的主攻手,不足為懼。

對付南三中的方法很簡單,只要守住防線,等對方出錯就好了,南三中的配合並不是很好,不用打幾球就能露出破綻。

別急,慢慢來,會贏的。遠田在心中鼓舞著自己。

球在半空中打著旋,看來瀧澤還是選擇力量型的跳發。

她一定是覺得北川第一中學的弱點是接跳發吧?

「別太小看我們了。」遠田冷笑道,往後墊了兩步。

瀧澤手觸球的瞬間,手偏移了一下,動作並不隱密,可以看出球是可以要往美希的方向打出去。但是力道似乎有點過大,感覺球有可能會出界。

砰。響亮的擊球聲蘊含著巨大的力量,挾著風而來。

「美希!」遠田不禁開口警告道,眼睛緊緊盯著半空中的球。

球離美希有段距離,單靠腳跑過去是來不及的。

會打在哪?

後排靠前?靠後?

球過網時,遠田看出了球的落點。

對方運氣極佳,明明球發得不好,落點卻好死不死打在邊線上,以美希的實力,她很可能會誤判界外。

不行。絕不能讓球落地。

落地一次,就離勝利遠一步。

「我來!」她聽到美希喊道。

但是太遲了,遠田還沒想清楚,身體開始就動了。

撲通。

她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撲通。

明明清楚主攻手這時候不該去接球的,卻控制不了身體。

『我在做什麼?停下來。』

遠田向前躍起。

『就算這球接起來了,也未必會贏,甚至一分都不會得。』

球落到線上之際,遠田將手臂橫在球的下方。

『對學妹的不信任感也展露無遺。』

手臂熱辣辣的疼,像被狠狠打了一拳,疼到骨子裡,這種重擊感熟悉得讓遠田激動不已。

球彈了起來,沿著邊線往上飛。

舉球員順勢傳球,副攻手網前扣球。

得分!

「太好了!」遠田想從地上爬起來跟隊友擊掌,卻起不了身。

咦?被壓住了嗎?

一道尖銳的哨音響起,連續兩聲,又長又急促,聽起來不太尋常。

遠田抬頭,看到隊友面色凝重地向自己跑來,美希卻不見了。

大家這是怎麼了呢?

遠田緩緩地轉頭看向身側。

美希臉孔正對著自己,她雙眼緊閉,臉部表情痛苦,身體壓住雙手看不出是哪受傷。

遠田想伸手安撫她,左手依然不聽使喚。

她繼續移動往下視線。

映入眼簾的是是一隻鮮血淋漓的手臂。

一陣劇痛衝擊神經,難以言喻的刺痛感排山倒海而來,遠田幾乎忍不住要哀號出來。

她聽到有人叫著自己的名字,腳步聲在四周響起...將她的身體抬離了木板地。

天花板的白光越來越亮,模糊了遠田的視野。

「不...別帶我離開..」

遠田突然覺得很冷,身體無法控制地發抖著,心臟劇烈跳動著,血液卻像被凍結似了,感受不到一絲熱量。

明明就快贏了。

「比賽還沒結束啊!」她想起身跳下擔架,卻被按住了雙腳。

好多聲音在耳邊說話,很朦朧,聽不清,最後,連自己吶喊的聲音都聽不到。

喉嚨一陣苦澀,是汗還是淚水,遠田已經分不清了。

別讓我以這種姿態結束。

別讓我們輸掉。

再讓我,扣一球...

「嚇...」

智衿驚醒了過來,呼吸急促,額頭上布滿汗珠。

「是夢啊...」智衿摸著左手,深深吐出一口氣,雖然舊傷已經不會痛了,但想到還是心有餘悸。

一方陽光透過半開的窗簾灑進房間,智衿拿起放在書桌上的手機看時間,五點四十五分。

以往自己為了練球,都是這個時間起床的,現在就算不用練球了,生理時鐘還是習慣早起。

又躺了一會兒,智衿起床梳洗,打開了衣櫃,裡面衣服很少,整齊地摺成兩堆,有一半是運動裝,另一半是制服及日常服,運動裝還比日常服多一些,她拿起一件無袖運動背心和網布短褲套上,接著移動到書桌前,用手指梳順長髮後紮起,最後拎起椅背上的運動外套和單肩包,套上鞋子出門。

即將入夏,氣候慢慢溫暖了起來,就算早起跑步也不會冷。

因為學校離家比較遠,所以智衿是在外租屋,租屋附近是寧靜的社區,社區旁緊挨著河堤,沿着河堤往上四公里,就會到保野川高中。

這個社區裡的主婦喜歡種花和手工藝,很多人家的窗口種著波斯菊或三色堇,露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沿路跑過別有一番景色。

智衿跑步速度不慢,即便遇到上坡也沒有減緩的趨勢,這種短距離的路線不會讓人大量出汗,所以包包裡只裝了毛巾和手機,她一路跑到保野川高中的側門才停下來。

這幾天是高中聯賽,要是一般學校,現在門口一定有各球隊學生集合準備去會場了吧。

手在側門摸了一下,智衿轉身往回跑。

上山四公里,下山四公里,一年又兩個月,除去風雨天和段考週,慢跑訓練幾乎沒有停止過。

沒有目標,沒有意義,只是智衿習慣了這樣做而已。

河堤另一邊是一條公路,要去市區的車通常都會經過那條公路,不過有經驗的開車族都知道,要抄近路到仙台市的話,轉進智衿所居住的社區會最快。

遠遠有一台中型巴士駛過了公路,正打著方向燈準備轉彎,看來也是打算走近路去市區。

「這種時候趕時間開去仙台,八成是學校球隊。」智衿看了一眼,嘴裡嘀咕道。

隔太遠了,看不清楚是哪間學校,等靠近點看球衣應該就知道了。

國中時,每間高中的球衣智衿都和當時擔任球隊主攻手的朋友研究過,兩個初中女生盤點哪間學校的球衣最好看,以後一起去那間學校讀書,因此智衿對各校制服和球衣算是如數家珍。

哪知道現在自己在一間根本沒正統球衣的學校念書呢,實在是諷刺的很。

其實保野川高中制服很好看,酒紅色的連衣裙繫上黑皮帶,剪裁端莊合宜,冬天外面套上鼠灰色雙排扣外套,走在白茫茫的路上十分顯眼。保野高的運動外套和長褲也是酒紅色,由於這種大面積的酒紅只有保野高在用,因此又被戲稱為「保野紅」,穿著「保野紅」的高中生,一般都被大家認為是運動白癡。

巴士低沉的引擎聲越來越靠近,經過身邊時,智衿忍不住轉頭看了一下車窗內的人。

白亮到刺眼的運動外套...

綴著同樣亮到刺眼的薄荷綠....

車窗邊有一個人剛聊完天,帶著笑意轉過頭來,剛剛好跟智衿對上眼光,瞬間表情劇變。

智衿幾乎是反射動作地低下頭,放慢步伐,讓車子快些經過。

「他沒看到我沒看到我沒看到我...」看著地磚,遠田腎上腺素飆升。

幾秒鐘後,車子速度慢了下來,跟智衿並列在路上。

車內有人拉開了車窗探出頭來。

「呀,這不是小遠田...」

開朗的男聲從智衿頭頂上傳出來,一如既往地悠哉。

智衿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前方路口的轉角。

距離有些遠,但是憑自己的腳力,還是有機會在車子前面先轉入巷子裡,那裏車子是進不去的。

預備...

跑!

智衿用跑百米比賽的速度衝刺向路口,很快就甩掉了巴士。

她的步履迅速而無聲,腿部肌肉看不出起伏,跑起來像沒有重力似的,酒紅色的運動外套被風吹得啪啪作響,馬尾隨風揚起,迅捷如黑豹。

只是現在是個被巴士追著跑的黑豹。

「小遠田阿,你是腦子跑到缺氧了嗎?怎麼會覺得自己跑得過車子呢。」悠哉的男聲再度從頭頂傳來,「看到『保野紅』的時候,我還跟小岩說....我說什麼來著...喔,對,說『運動白癡聚集的學校居然有那麼會跑步的人』呢,一下子沒想起來,還有你這樣的運動資優生啊!」

男生轉頭對著車內喊道:「金田一、國見,來跟你們學姊打聲招呼吧!」

「及川學長,你這是做什麼?」遠田忍不住抬頭問道。

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映入眼簾,熟悉卻又陌生。

遠田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上次見到他還是國中的時候,如今臉拉長了,五官也略有改變,不過聲音還是一樣。

「初中校友相見歡嘛~」及川指了指身後一臉茫然的少年們,「這兩位學弟也是北川畢業的,很優秀喔~」

智衿看了看車內,數道好奇的眼光射向自己,她禮貌性地向沒什麼印象的「學弟」點點頭,繼續端詳老熟人的臉。

及川徹,大智衿一屆,在初中時就是個很受歡迎的人,跟女排的學姊同班,所以還算點頭之交。

其實,原本男排女排沒甚麼交集,但有一次假日,球隊練習時間沒排好,男女排練習時間撞在一起,幾個學長希望女排之後再練,先讓他們用球場,因為女排比賽在即,當時學姊聽了十分為難。

然後,國一的智衿就站出來對著男排隊長說,派個發球厲害的人出來發五球,如果自己都接到,就讓女排先用球場。

年少輕狂。

完完全全的年少輕狂。

「就算有實力,身為後輩,這時候也沒有說話的份。」

雖然誰都沒明說這句話,但誰都知道這個道理。

囂張的性格在前輩眼中除了欠教訓之外還是欠教訓,就算是個外貌文靜的學妹,也不能原諒。所以遠田說完,學姊當場愣住,學長當場惱怒。

再然後,遠田踏上球場,那時網子對面站的人,就是及川。

遠田視力非常好,隔著網子,及川當時躊躇著要不要放水的表情,她現在還記的很清楚。

「接好嘍。」

男孩輕飄飄的一句提醒,緊接著沉重重的一球。

那是遠田第一次接那麼重的球,手痛到不行,但她硬咬著牙挺過去,連哼都沒哼一聲。

原來男生打球手勁那麼大嗎?

遠田從小長得高,國小五年級就進入國中生的排球俱樂部打球,卻是第一次接男生的球,頓時被震懾到了。

國中男生還沒發育完,力氣就那麼大,等及川上高中,他的發球會是什麼樣子?

遠田想到這裡就冒冷汗。

但遠田不知道的是,球場下的學長姊跟球場上的及川也在冒冷汗。

「這女的,是怪物嗎?」原本志得意滿的國三學長指著遠田,轉頭看向女排隊長。

「是怪物吧,這傢伙。」及川看著打回來的球,心裡想著。

雖然剛剛及川只出六分力,不過角度比較刁鑽,原本想打在邊線讓她碰不到,沒想到遠田居然看出球落點在哪,還接到了。

能做到這樣,不是預判能力強,就是移動速度驚人。

接下來及川沒有再放水,每球都全力發出去。不是因為怕球全被接到自己沒面子,而是想知道遠田的實力究竟如何。

後排靠前。

接到。

後排左邊線。

勉強接到。

遠田從地上爬了起來,手臂紅了一大片。

「好強。」手痛得半死,三球下來,她已經沒有把握自己能再接到一球。

這人好可怕,還好永遠都不會跟他在球場對壘。

看到對面的及川抬起手,再度準備拋球,遠田心裡發怵。

「可以了,及川。」場外的男排隊長突然出聲道,及川聞言停下了動作,表情木然地開始收拾打回來的球,走下球場。

「球場你們先用吧,我們等你們用完。」隊長一聲令下,男排隊員收拾了包包,三三兩兩地走到體育館門外。

「不是...五球嗎?」遠田呆立在球場中,不明所以地問道。

「不用了。再多幾球也沒差別。」男排隊長果斷說道,轉頭離開。

遠田走下球場,很多人對她露出笑容,或者給她稱讚,但是神情透露著古怪。

她感覺到一道視線,轉頭後,跟及川對視。

很快的一暼,沒停留多久就移開了。

那時候她不知道及川叫什麼名字,只覺得他的眼神很專注,也很真誠,還有一點點不服氣。

「你老了啊,學長。」

遠田看著巴士上的及川,良久,冒出了一句話。

高三的及川看起來被社會化的很完全,外表多了點玩世不恭的味道,真實情緒卻被藏得挺深,那種專注的表情,如今已經看不到了。

只有不想被別人知道自己有多努力的人,才會用不怎麼認真的態度來保護自己。

自從被牛島打敗以後,他就越來越擅長隱藏自己的心思了。

遠田意外地覺得,這樣的及川並不討厭,甚至某方面而言挺適合他的。

「老了?」及川聞言嘴角抽蓄,「不是長高也不是變帥,而是變老了?小遠田,你的社交能力五年來是負成長嗎?好話不說就算了,還說謊。」

「你特地叫司機停下來不要緊嗎?不是要比賽?」遠田收回視線,鬆開馬尾重新束起。

「要緊啊,所以我花時間跟你講話可不是為了敘舊,」及川趴在車窗上,漫不經心道,「我是想問你,傷早就好了,為什麼不打球了?」

為什麼不打球了?

這問題好多人問過,包括遠田自己。

「....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現階段不打球,挺適合我的。」遠田答的很保守,「所以就不打了。」

及川輕笑了一聲。

「真浪費。」

「啊?」

「你跑步吧,我們不打擾了。」及川收回撐在車窗上的手,示意司機可以繼續開車,然後準備關上車窗。

在關上之際,及川頓了一下。

「遠田,大家都在前進,你卻在迷路。」他聳聳肩,繼續說,「天才又怎麼樣呢?還不是就這樣被我們甩在後面。」

砰。

車窗緊閉。

巴士加快速度,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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