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冥婚、神明招親或是精怪通婚之類的傳說向來屢見不顯，身為鍾家的女兒，我也算自小耳濡目然的長大，但我從來沒有當真，只單純的當作是罕見的民間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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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我中學二年級的時候，某個颱風夜裡，老家的大門被人瘋狂地敲打著，門外傳來淒厲至極的嗚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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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哭聲不像是人的聲音，倒像是野獸的乾嚎，我摀著耳朵有幾分害怕的縮在奶奶身邊，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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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別怕。不要開門就是了，這幾天晚上誰應都不開門，知道嗎？」我聽著，似懂非懂的點頭，爺爺說得話從來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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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說是一回事，真要實行起來還是有點難度，畢竟人是要睡眠的，可那東西一吵起來，就是整個晚上，別說大人們要上班受不了，就是我這個除了念書外沒正務的小丫頭也承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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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這情況在持續了一個月後，脾氣火爆的四叔抓狂了，不顧爺爺的阻止開門就打算朝那東西一陣痛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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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門一開，除了爺爺外全家人都愣住了，站在門外的是隻有兩層樓高的巨大白狐，九條粗壯的尾巴在月光下閃著珍珠般耀眼的光芒，而牠背上趴著一個滿身血汙的年輕人，整個身子已經呈半透明的狀態，彷彿隨時都要消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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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狐見門打開，仰天嚎叫了一聲，頓時全身放出強光刺的眾人睜不開眼，待視線恢復正常，眼前已沒有了白狐，只有一個留著銀白色長髮穿著襲藏青色古裝長袍的俊美男子抱著年輕人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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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誰是鍾家的家主。」他眼珠子在眾人身上逐一掃過，口中吐出冷然卻清靈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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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撫著下巴的長鬚嘆息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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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在找你？」男子挑了下眉，細長的鳳眸中透著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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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苦笑道：「整座山的精怪都知道了，我怎麼會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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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為何避而不見！」男子眼中出現了勃發的怒氣，我這才明白原來這幾日怪聲，都是他的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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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那是逆天呀！」爺爺頻頻搖頭，「千年道行修行不易，況且妖鬼殊途本就不該在一起，我要是幫你就是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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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聞言男子冷哼一聲道：「你們人類總說人間有情，怎麼這麼情到了非我族類身上，就成了有失天和，還真是雙重標準呀！總之今天我非要你幫手不可，否則這屋子裡的人，每一個時辰我就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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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狐哩，好大的口氣，我……」大伯聽著這話，登時臉就紅了，若不是爺爺瞪著，差點就要衝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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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男子壓根不在意，只是冷冷一笑，一道風刃倏地擦過他耳畔，削掉了半截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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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男子懷中那人輕咳了兩聲，極為勉強地抬起頭，「明玥你別和他們起衝突，到、到底是我們為難了人家，你要講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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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說話好好養氣，我聽你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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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輕拍著他的背，臉上殺氣即刻褪去，眉眼間近是無盡的溫柔，然後他一咬牙，雙膝一屈便朝著爺爺行了跪拜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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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老爺子，你的話我們懂，但這是小熙唯一的心願，請你成全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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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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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走至那年輕人身旁，低低問了一句，我看見他兩眼像星星那樣閃亮著，沒有答話卻堅定了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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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孽呀！罷了罷了，隨便你們。」爺爺雙手背在身後，又是一聲長嘆轉身走入內室，男子面上出現了喜色，我想爺爺是答應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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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這兩人就在我們宅子的客房住了下來，那喚小熙的年輕人身子很差，總是躺在屋子哩，而白狐明玥則每日跟著爺爺進進出出採購著一些物品，清一色都是紅的，有些像古人婚禮上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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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偷偷詢問長輩這兩個人的來頭，但沒人肯告訴我，他們就像是家裡的禁忌，所有人不聽、不看、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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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小孩子的好奇心哪有這麼容易打發，終於還是讓我摸了個機會偷偷跑進了客房，小熙看到我驚訝了一會兒，但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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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容很舒服，就像冬天的太陽那樣暖暖的，讓人捨不得移開目光，難怪狐狸哥哥會喜歡他，我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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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小熙的話很少，只是沉默地衝著我笑，但隨著我溜入的次數增加，他的話也慢慢多了起來，原來他和明玥是一對愛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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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玥是一隻九尾狐，同時也是附近山頭所以狐狸的首領，多少年來他一直守護著自己的族人不受到屠殺。然而隨著人類科技的演進，對狐狸的獵殺漸趨瘋狂，即使是九尾狐，也無法抵擋日益威猛的槍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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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六年前，某個獵戶意外的發現了狐族的根據地，大量湧入的人類對狐族展開了血腥的狩獵，無論所有的狐狸包括剛出生的幼兒都被剝去毛皮赤裸裸地扔了一地。外出回來的明玥一見整個瘋了，一連血洗了好幾個村莊，最後終於因體力不支被圍攻成重傷倒在山溝裡，意外讓到山裡作畫的小熙給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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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明玥在他面前變成人形時，小熙非但不覺的恐懼，反而深深地愛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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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看到他，就覺得好像找到自己失落的另一半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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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熙說到這裡時，嘴角輕輕地彎起，渾身散發出一種好像少女漫畫似夢幻般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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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一人一狐就這麼生活在了一起，他們的性情相當契合，感情好得讓人忌妒。或許真的是老天忌妒了，一日小熙離開學校時意外發生了車禍，當明月趕到醫院，人以經嚥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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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感覺得出來吧？」小熙笑得有些酸澀，「我身上都是死人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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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玥捨不得他離開，因此失了法將靈魂囚禁在屍體上，卻從此讓他成了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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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法術還是有時效的，他感覺到自己越來越虛弱，彷彿隨時都要消失，「所以我要求和他成親，人生在世總要留下點什麼，才不枉走過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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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什麼，聽他這麼說我心裡酸酸的，有些喘不過氣來，那日剩下的時間裡，我們就這麼靜靜地坐著，一句話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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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朔月的晚上，我看見爺爺領著他們來到了院子裡，他們倆人穿了一身紅衣，看起來就像古時候的新郎和新娘，差別只在於兩個都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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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熙笑的很高興，雖然他的樣子已經十分虛弱，但卻掩不住那股從心底冒出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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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問你們一次，這真是你們要的嗎？」爺爺手上握著兩個酒杯，鄭重的又問了一次，小熙只是笑，而明玥則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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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們將酒喝下，一道銀光圍繞住了兩人，爺爺說這是狐族的生死契約，表示從此以後和伴侶共享同樣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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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很快發揮了作用，紅色的臉龐、紅色的衣服，我眼前所見的世界都是紅的，這明明是喜氣的顏色，不知為何我竟有種濃濃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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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小熙做了一個驚人的動作，他不知打哪弄來一把刀，狠狠插進了明玥的胸膛，血飛濺而出，形成一片紅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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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熙哥哥，你在做什麼？」我嚇了一跳，立刻就要衝上前去，爺爺卻按住我的手，輕輕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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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明玥看著自己的胸膛，困惑而不解的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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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熙開口，很輕很輕地說：「因為我也是山裡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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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之所以會發生車禍，是因為他發現心愛的人居然就是毀滅自己村莊的人，而內心太過震撼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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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明玥笑了，這是我唯一在他臉上見過的微笑，「那你為何要跟我成親，你不知道一旦分享了生命，我死了你也會從世上消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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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就是知道，才選擇這麼做。「因為，失去所愛之人的世界，一個人活著也沒有任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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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玥沒有在說話，小熙也沒有，就這麼怔怔地對看著，然後在清風中慢慢像是被吹散的銀粉那樣，一點一點地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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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天空出現了好多好多飛舞的蝴蝶，全部都是淡淡的藍色，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是靈魂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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