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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答案

10.

到了試膽大會當天,凌晨三點位於半山腰的空地上已經聚集了來參加試膽大會的一年級生。漆黑的夜晚寂靜陰森,自山頂吹來的風陰冷的嚎叫着,時不時可以聽見風吹樹葉的沙沙声。沒有狗吠,也沒有象徵營業中的燈光,眼前所及的只有黑麻麻一片與孱弱的銀色月光。

各學長姐屏氣凝神,將各班整隊後排成五大長列後,開始把點著的數根香傳了下去。因為天氣逐漸轉涼,山腳下的風也比較強,所以前面接過香的都十分小心,深怕要是熄了等於是觸霉頭。

等總召確定所有人都取得香後,他走到前面拿起了麥克風,一臉嚴肅地講述有關試膽大會的三大注意事項:1.別叫出同伴的名字,2.別拿手電筒亂揮,以及3.手放開後就別再牽回去。至於原因他就沒細說了,留給學弟妹們無限的想像空間。

由總召帶頭背向學弟妹們,對著黑色的龐然大物舉香深深一鞠躬,接著站在後面的同學再依樣畫葫蘆,唯恐落後。

該盡的禮儀都盡了之後,總召轉身,對周圍的學長們揮手示意。

拜詭異到讓人頭皮發麻的氣氛所賜,從最初的點名到最後的拜香,整體都進行得很流暢。

直到一名打扮成殭屍的學長緊張兮兮地跑到總召旁邊咬耳朵,四周開始焦躁不安。

聽說是一位負責"X"處的學弟去附近的隱蔽處換裝後就失蹤了。

「林家鈞,你能聯絡到那白癡嗎?」

「不行,完全無法接通。」

「連思吾,你這邊呢?」

「同上。」

「搞甚麼東西啊......」

離開106班後,謙鈴一邊於模糊不清的黑影群周旋,一邊重覆著撥打手機的動作。她之所以有阿仁的聯絡方式,乃是因擔心遲到或生病請假而做的一個保險,如此一來透過連絡,阿仁便能即時接替班務。

然而,這是謙鈴第一次打給他,因為從來沒有出狀況過。一想到那名呆子會如何管理班上的秩序,就算是強如謙鈴也會忍不住打起寒顫,所以即便發高燒她還是會來學校。

想來想去,就是不放心賴德仁這隻粗心鬼。

「......嘟」

「嘖!」

不知掛斷第幾次,謙鈴心煩意亂地隨處亂走。自從對阿仁吼出了近似「拒絕」的宣言,全班女性甚至是班導都開始注意起他們倆的感情狀況。每當礙於公務不得不與阿仁溝通的時候,他們都會把視線擺向那裡,害的謙鈴全身感到相當不自在,導致最後只能隨便交代、草草結束。

可以的話一次也好,她想以吳謙鈴,而不是風紀這頭銜與阿仁當面談談。

假如是阿仁的話,一定無論幾次都會原諒我的。

「?」

為了遠離班上的同學們,她一直往不特定的方向前進,直到前方出現一堵黑牆。

「這是...?」

隔著黑框眼鏡,謙鈴順起髮絲後皺眉頭,試探性地戳了戳前方。只感覺堵在前方的似乎不是一座牆,不僅柔軟中帶有溫度,顏色還比周圍的都來的深。

這時謙鈴才驚覺,自己來到了未知的地區,四周皆黑的離譜,完全沒有人的氣息。跟剛才的靜謐不同,這裡周圍都是高聳的黑色柱狀物,就像座slender   man遊戲中才會出現的針葉樹林。

謙鈴環顧了下周圍後按住胸口,盡可能放慢呼吸速度,盡可能不胡思亂想,只要沿著原路走就一定能回到班上去。

但等她踢開腳下的濕葉,正要轉過身時......

砰。

顏色比周圍景色深,再加上那接近涼水的溫度...

方才堵在前面的柔軟物體就擋在了反方向!

謙鈴吞了下口水,決定選擇無視它,繞過去後開始奮力奔跑。

在深夜的山區中,大量的冷空氣不停地灌進嘴裡,謙鈴奔跑起來喉嚨格外難受,但又不能單靠鼻腔呼吸。

過了十幾秒,謙鈴的體力即將透支,改採取慢跑的姿勢。她的心臟跳動劇烈,不僅是為了快速增補逃跑時所需的氧氣,未知的恐懼也正慢慢地榨乾了腎上腺素。

「不能...回頭。」

快到了!我必須要這樣告訴自己!

連最重要的真相都還不曉得,怎麼能就這樣遭遇不測!

該死!在那鬼東西追上來前,我一定要...!

沙...

沙沙沙沙......!

「?!!」

腦中響起了警報,出於生物本能,謙鈴猶豫不決地向後一看!

才發現是阿仁穿著一身鬼裝,頭上還帶著白色兜帽,相當高興地朝謙鈴衝來。因為對方胸上的垂掛式手電筒是開著的,所以馬上就被謙鈴認了出來。

於是,謙鈴逐漸停下腳步,以十分微妙的表情面對著左右臂快速擺動的阿仁。

「謙~鈴!」

正當阿仁要撲上去時,謙鈴算準距離,朝左靈活一閃並一腳伸了出去。

「我~有~?!」

碰!

然後阿仁整個身子瞬轉了90度,頭直接撞向潮濕的地面,發出了不成人聲的慘叫。

滾了好幾圈後,阿仁躺在微斜的路面上,眼瞳由於昏頭轉向失去了焦點。

蹲在對方的身邊並托住臉頰,謙鈴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雖然一方面對於阿仁的調皮行徑怒不可遏,但另一方面又因見到阿仁的臉感到莫名放心。

會不會...剛才阿仁也是這麼想的?

「妳...妳這是在幹嘛啊?」阿仁緊按著臉滾來滾去。

「你捫心自問。」謙鈴馬上進入嚴肅模式,視線冰冷。

「不不不,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啊!」

謙鈴「蛤?」的叫了一聲,然後把對方的上半身扶了起來。

「可是,你剛才明明就朝我這邊衝來,還大喊我的名字。」

「呃...謙鈴小姐妳沒事吧?」阿仁按住謙鈴的額頭。

「別.碰.我。」

「是~小的知錯了,不該懷疑妳的智商的。」阿仁撇開頭,將注意力放在四周的環境。

面對著生悶氣的阿仁,謙鈴心中也跟著一肚子火,為剛才抱持著幼稚想法的自己感到羞恥。

為甚麼...這傢伙就是不懂呢?

他真的是個笨蛋嗎?都笨到這份上已經是弱智等級了吧!

我明明都這麼努力了,但他卻還是跟以前一樣,絲毫沒有改進。

甚至...已經開始迷失方向了。

奮力搖了搖頭後,謙鈴強勢地對阿仁進行質問。

「你剛才...不是有嚇我?」

「嚇妳?量上帝也不敢。」阿仁錯愕地看向她。

「快回答我!」

「剛剛那算是種回答了吧!」

謙鈴胸口頓時一寒,接著繼續詢問。

「可是你剛剛明明就嘻皮笑臉...」

「蛤?那...那是因為...」

像是做了甚麼虧心事,阿仁眼神飄移,整張臉開始脹紅。

然而這種扭扭捏捏的舉動只會讓謙鈴的心情更糟。於是對方捏起阿仁的臉,兩人的距離更加靠近。

「因為...什麼?」

「痛痛痛!總而言之我真的不記得有嘻皮笑臉啊!我發誓!」

......

............

總算鬆開阿仁的臉頰,謙鈴默默地站了起來,全身顫抖地厲害。

「謙鈴?」阿仁腦中浮現問號,撐起身子後戳了戳對方的臉頰。

結果,對方低頭沉默,朝著原方向走去。

這時,阿仁像是察覺到甚麼,趕緊抓住謙鈴的肩膀。

「謙鈴,我也有一件事要問妳。」

「......」謙鈴緩緩轉頭。

山上的溫度開始下降,風勢也逐漸增大,腳底旁的數片落葉飛起,彷彿在幽暗的空中跳起悲傷的舞步。

阿仁嚥了口口水,額頭邊滴下了冷汗。終於,他使出乾渴的嗓子說道。

「妳剛剛...發生了甚麼事?」

謙鈴腦中閃過剛才的遭遇,一臉徬徨地對阿仁搖頭。

阿仁面對這樣的反應不可能不擔心,於是馬上牽起謙鈴的手。

「!」

謙鈴下意識想甩開,但馬上被阿仁制止。

「在與學長他們會合以前,千萬別鬆開手。」

「怎...怎麼回事?」謙鈴望著對方的背影,恐懼彷彿在不遠處對自己招手。

「我仔細想了一下...」

阿仁加快腳步,手握得越來越緊。

謙鈴屏住呼吸,不願往更深一步思考。因為從剛才的對話內容判斷下來...

事情相當之不單純!

「妳那時候看到的...真的是『我』嗎?」

11.

從啟程到與銘傳高中的學生匯合,中間恍如過了好幾個小時。

途中阿仁與謙鈴幾乎沒有任何交談,就只是默默地跑著。

誰都不敢看向後面,深怕有「不乾淨」的東西朝他們追來。

阿仁之所以會換服裝換到失蹤,可能也跟「它們」有關。

如果...剛才朝我熱情打招呼的不是阿仁的話......

那麼...究竟是誰呢?

好不容易衝出了樹林外,阿仁才放心似地一邊喘息一邊開起玩笑。

「好可惜,我還以為妳練就了瞬間移動的能力呢。」

「......」

「結果原來是我中間失去意識了啊,哈...哈哈...」

時間來到現在,只有謙鈴還不捨阿仁手心的溫暖,直到被眼尖的一位朋友發現後,才難為情地馬上鬆開。

回到了班上,105班的學生們隊伍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恰好能接上方才亂成一鍋粥的106。

這時,謙鈴感覺右手被溫柔地挽起,宛如被紳士邀舞般慎重。

「那麼,我們先吧。」陳安對謙鈴露出迷人的微笑。

「......」

試膽大會的入口處,左右邊的門神都被補了相當陰森的妝,還對著謙鈴送出駭人的微笑,彷彿在說:「呵呵,看來這妮子進去後就再也出不來了呢。」

如果是平常的謙鈴,肯定會基於好勝心勇往直前,但這次情況跟往常有很大的出入。

因為這次要賭的已經不是信譽那麼單純的東西......

然而看向那充滿未知的黑暗入口,謙鈴腦中突然勾起幾分鐘前的回憶。

當初,要不是阿仁牽住我的手,我肯定會永遠困在樹林裡吧。

我應該...要對他說聲謝謝的。

可是自尊卻不容許我這麼做。

我很明白自己是在賭氣,對「拋棄」我   之後完全沒表示的他賭氣,深怕要是向對方道謝就等於是自己退讓了一步。

所以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倚恃著這份驕傲,在這次的試膽中擊敗他......

並弄清當時整件事情的真相。

現在地點回到深山的森林裡,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胸口的手電筒大幅度擺盪,阿仁馬不停蹄地朝工作地點前進,肺部就像顆快爆掉的氣球。

路途上他還遇到了同為一年級的戰鬥夥伴。對他們來說,嚇人不再是一種義務,而是為自己爭取幸福的最後手段,只要把心儀對象的男伴嚇跑,就有機會拋開鬼魂的身分,陪她走完剩下的路程。當然,前提是她非但沒被你嚇跑而且還得願意接受你的邀請。

似乎是流傳了好幾屆的,扮鬼方的潛規則。

其他鬼一見到我都紛紛跑來握手打氣,畢竟只要一扯到女人,男人間的羈絆就跟鑽石一樣堅硬,如果幫對方追到了心儀對象,還會被冠上「真男人」的頭銜。雖然這群人中以拆散來者為己志的傢伙也是大有人在。

大力甩手臂兩下並拍一拍肩膀後,阿仁繼續朝目標衝刺。因為是在上坡,所以跑步就跟爬樓梯差不多吃力。

同伴們竊竊私語的聲音離他越來越遙遠,四周越來越寂靜,阿仁左看右看再確認一下手中的地圖,認定傳說中的"X"處就在這邊。

從口袋取出手機後,上頭顯示的時間為3:46,離約定好的四點整僅剩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

「總覺得毛毛的啊,希望不要真的發生『什麼』。」

除了手電筒的光所及處,周圍皆被黑暗徹底吞噬,自己就彷彿置身在未知的異空間。

就算地上爬出了血肉模糊的殭屍也不奇怪呢。

阿仁開始後悔沒來得及趕上拜拜儀式,但就算趕上了,出於身為基督徒的自覺,拜鬼神這行徑仍舊是不被允許的。

雖然講起來很害羞,但我之所以敢這麼做,說不定是出於愛的力量呢。

只不過,有件事阿仁還是感到匪夷所思。

「摧毀…是嘛?」

於是,找到了幾處灌木叢,阿仁蹲下身子並躲了起來。

12.

這座山自從有商店進駐後,許多路面都被大幅整修,尤其以柏油路居多。不過有些人潮較少的地區就沒這麼幸運了,鋪在地上的只有陳舊的磚路與草皮。因此,山上的居民們突發奇想,決定利用這裡的偏僻與冷清,提供試膽大會用的場地,如果活動是辦在凌晨的話租金還有打折。

所以依之前調查的資訊來看,這裡的防護措施應該很安全才對。

周圍都是被夜色渲染的樹木,走在灰黑色的泥沙路上,謙鈴六神無主地盯著前方,脖椎像是被釘了釘子般,完全使不出力氣。

雖然謙鈴很怕鬼,但第六感告訴她,走在身旁的陳安比它們更危險。

在陳安舉起的手電筒的照明下,此刻的他顯得從容,並非表現得天不怕地不怕,而是相信自己能克服一切。陳安慎重地踏出每一步,只要一察覺到風吹草葉聲便會停下來左右張望,可以給同伴充足的時間做好被嚇的準備,給人一種很可靠的感覺。

只不過,這份不容置疑的可靠,卻嚴重威脅到謙鈴的立場。

畢竟她來這裡,才不是為了尋求依靠對象的。

這時,一道平和輕柔的聲音響起。

「看妳這兇神惡煞樣的模樣,不像是來被鬼嚇的呢。」

「......」

謙鈴一句話也不肯答,只是繼續專注在前面。畢竟陳安有可能只是在拿她開玩笑,很符合他的個性。

接著又是傳來腳底踩落葉的聲音。

謙鈴開始後悔。

其實她大可不執著那件事的真相。

她其實只要不追究阿仁偷窺的事,然後等阿仁主動邀請時再含淚接受就好。

然而,這不是她的願望。

就像當時阿仁噴漆在謙鈴的桌上一樣,也希望對方能改變什麼。

「......」謙鈴感覺到胸口隱隱作痛。

但...阿仁卻刻意迴避了一個可能性。

因為他打從心底認為自己沒資格擁有。

明明瞭解了吳謙鈴的一切,卻敗給了自己。

寧可承認自己的懦弱,也不願為自己追求希望。

這就是弱者的劣根性。

謙鈴繼續小心地向前邁步,不知不覺已經離入口很遠了,僅剩詭異的喘息聲與噗通噗通心跳聲迴盪在腦海四處。

天空雖然黑的純粹卻也清晰,隱約能望見幾顆星斗高掛夜空,與殘缺的月亮作伴。

但就在此刻,謙鈴已經孤立無援,只能靠自己拿定決心。

只要搞清楚當時的來龍去脈,或許就能拿更多資訊跟阿仁談判了。

要不然以對方的智商,絕對會拿「妳又懂什麼!」這句話當擋箭牌,企圖敷衍了事。

結果下一刻,同樣的事又在度上演。

「妳也該...原諒『他』了吧。」

在某種意義上,陳安確確實實地打破了平衡。

因為對方至少已經看出謙鈴的動機不純,可能是礙於試膽大會的禁忌,才沒有指名道姓。

不,或許這也是種威脅。

謙鈴腦袋轉過了許多可能性後,仍決定不理不睬。

畢竟只要講成是因怕鬼而語無倫次的話,就能將行為合理化了。

更何況,謙鈴認定時機還太早,至少要等到下坡以後在......

「因為『他』...也只不過是無理取鬧罷了。」

平靜地說完充滿輕蔑的話,一陣風吹起了謙鈴的髮絲。

一發子彈頓時在堅韌的理智上開了大洞,發出有如閃電炸裂土地的劇烈聲響。

謙鈴全身顫抖,並非出於對鬼魂的恐懼,而是無盡的憤怒。

她使勁握緊陳安的手,想像骨頭發出喀喀聲的光景。

而陳安不但沒有察覺到異狀,還颯爽地笑了出來,繼續看向前面。

「看來你似乎對『他』抱有過度的評價呢,吳謙鈴。」

「你到底想說什麼?」

謙鈴冷冷注視著泥沙路的盡頭,聲音開始夾雜敵意。

途中都沒有鬼偷襲?好奇怪。

根據學姐所說的,歷年來銘傳高中的試膽大會戰力都是平均分配的,所以假如過了上坡這活動就相當於克服了一半,在加上前面也早已受驚受習慣了,所以假設抵達坡頂後再撕破臉,我也有信心走完接下來的路程。

然而結果跟我所預料的有很大出入。

「今年的安排跟以往有所不同。」

「?!」

謙鈴訝異地朝陳安的臉望去,因為他看起來像是早有所準備。本來這類機密應該只有扮鬼方的才知道,但陳安似乎安排了內線在裡頭。

可是......他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呢?

畢竟他似乎對這類活動毫不感興趣。

等等?

不感興趣?!

不會吧......

「吳謙鈴,小把戲在壓倒性的力量面前是沒用的。」

「......」

不好。

陳安早就設局了。

腦中想起了「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句話。

謙鈴悔恨地嘖舌。

早在幾天前,上學途中被陳安主動邀請時,她就該察覺到這一點的。

但是...為什麼?

「假如我主動邀請的是一般女孩子的話,早就心花怒放了吧...」陳安仰天感嘆地說著。「但竟然連妳都心花怒放了起來,這結果讓我挺困惑的呢。」

陳安在手上施加了力道,握得謙鈴難受地咬牙。

想抽也抽不回來。

「像是...明天的食物有著落般似的。」

「放手...」

「真搞不懂妳呢,明明都親眼見證完所有過程了,妳到底還想奢求什麼答案?」

「我叫你...放手!」

然而對方手仍抓得緊緊的,且力道逐漸加深。

額間不禁滴下冷汗,因為陳安似乎打從一開始就對「吳謙鈴」這隻獵物頗感興趣,自然沒有放走的道理。

陳安的笑容開始扭曲,有如小丑般調皮邪惡,也有如戴上面具後的傑森捉模不定。

這讓謙鈴勾起了不舒服的回憶。

「你果然...發現了嗎?」謙鈴放棄似地垂下手。

「沒什麼,只是偶然罷了。」

陳安假裝難為情地搔搔臉頰,他當然知道對方沒有在誇他。

於是不知不覺,謙鈴一行人開始朝下坡前進。

「所以呢?當時只敢躲在走廊上偷看的妳究竟想得知什麼呢?」

「我想知道...你的動機以及你口中所謂的『無理取鬧』是什麼意思?」

既然都主動衝進了對方的陷阱,那就索性掙扎到底吧。

似乎是見到謙鈴總算變得坦率,陳安故意笑得很激烈,是連肚子都會痛的那種。

或許一方面也是覺得對方太可愛、太天真了。

「哈哈...哈哈哈!妳突然變得這麼貪心我會受不了的。」

「如果你以為我跟『他』一樣仁慈的話就大錯特錯了。」

謙鈴右眼上挑,眼瞳裡的怒火燒得儼然能傳來餘光。

發出「喔~」的一聲後,陳安瞇眼以示接受對方的挑戰。

試膽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如果...不在這裡打倒這男人的話......

我就...沒有臉去見那傢伙了。

「那時候無理取鬧的...只有陳傑豪他們跟你。」

「這誤會可深了啊,傑豪的話或許說對了,但我這叫維持秩序。」

在後山的另一處,於眾人陷入凝重氣氛之時,一場世紀的大對決正默默進行。

然而,打從一開始謙鈴就完全沒勝算。

因為就跟阿仁刻意逃避謙鈴一樣,她同樣地也有幾個不願面對的疑問。

所以與陳安相比起來...弱點實在太多太多了。

「那我先大發慈悲地解釋『無理取鬧』的意思吧。」

「......」

不知沿著下坡走了多久,可能有十幾公尺的距離了吧,謙鈴開始打起寒顫,因為周圍逐漸有生物的氣息摻雜裡頭,雖然他們盡可能屏息,但唯有呼吸這動作是不可能省略的。

也就是說,前半部份只是為了營造氣氛,而後面才是重頭戲嗎?

「無理取鬧字面上的意思原本是指蛙聲沒來由地喧鬧,後指有人故意吵鬧,肆意搗亂。」

「你解釋得這麼清楚反而讓我更火大。」

不理會謙鈴的感受,陳安繼續講述他的論點。

「他在妳的桌椅上貼滿了保鮮膜,擅自把妳的書包與抽屜裡的書搬到了置物櫃,這些都只不過是為了在噴漆時能減輕自己的罪惡感罷了。」

「?!」

「賴德仁他只是名懦夫,明明純粹想傷害妳卻又想顧全自己,或許在多數人的眼裡這舉動是種溫柔,但眾人皆醉,唯我獨醒,現場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此刻呈現在謙鈴眼前的只是一片黑暗,幾處接連地迸出火花。

「這只不過是原意被無恥之心搞得不倫不類,最後不管是向妳報復還是自我安慰,什麼都沒能達成的...無理取鬧罷了。」

「所以那時候你才......」

謙鈴並沒有被激怒,因為當她瞭解對方的動機後,反而覺得有點可笑。

她有根據推翻陳安的說法,因此正當她準備要回擊的時候......

「原本我是這麼想的,但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

對方竟然主動承認自己的錯誤!

謙鈴瞪大雙眼,嚇得退後了一步。

那個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陳安竟然主動示弱?!

可是,我還是無法原諒他在阿仁身上留下的傷害。

那時候,我躲在走廊外頭,當阿仁正拿噴漆噴我桌子的時候,親眼看到他被後面的陳安踹倒在地,還按下噴嘴噴的他滿身都是!

不,或許最無法原諒的其實是我自己,明明阿仁為我挺身而出,我卻只能冷眼旁觀。

「你們之間的羈絆是貨真價實的,是難能可貴的,而且......」

陳安的表情不再游刃有餘,他的嘴角漸漸下彎,流露出介於忌妒與羨慕之間的感情。

「是我唯一無法擁有的東西。」

「......」

聽到這句話,就連謙鈴那滿腔無從宣洩的憤怒也一消而去,雖然跟她的情況不太一樣,但孤獨的感受多少都能明白。

因為她國三時就是一個人度過的。

為了守護初願,為了貫徹自己的理念。

「所以你才對他犯下惡行的嗎?」

「因惱羞成怒而失控嗎?嗯......很有說服力的推論呢。」

然後,陳安走著走著突然站定不動,轉身朝謙鈴投向複雜的目光。

接著手突然鬆開。

謙鈴驚訝地差點向後跌倒,好不容易靠在鄰近的樹幹上才站穩。

她開始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因為陳安周圍散發著異常的氣場。

接著他眼神頓時變得銳利,朝四周謹慎地檢查著,變得沉默寡言了起來。

山上的風似乎變大了。謙鈴舉起灰色的袖子拉上夾克拉鍊,身體開始對逐漸降低的溫度產生反應。

這時,陳安皺起眉頭,低語句髒話後,馬上關掉手電筒。

這舉動嚇的謙鈴失聲叫了出來。

「妳愣在那裏幹嘛!快過來!」陳安低聲罵著。

「......」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根本伸手不見五指。謙鈴勉強以聲音辨位後,趕緊向前跑去。

陳安將食指抵在嘴邊,示意對方安靜。接著他屏住呼吸,眼球靈活地轉動,彷彿在探測甚麼物質般。謙鈴當然不曉得對方正採取甚麼行動,但至少閉嘴總是安全的。

然後,陳安的口氣中透露出焦慮。

「一個,兩個......不對,看來是六個呢。」

「什...?!」

「噓!安靜點!」

陳安慎重下達了不容違逆的指令,而這反而讓謙鈴更加恐慌。

她不禁回想起一小時前在樹林裡的驚悚遭遇以及阿仁的詭異行徑。

難不成...遇到「它們」了?!

「嗯...不太妙啊。」

「什...什麼意思?」

「這座山裡的傢伙們從以前就很反對各校在這裡辦試膽活動。」

「......?!」謙鈴專心致志的聽著。

「而就在今早,似乎有人發現了某隻冤魂的真身,它感到備受汙辱,這就是導火線...」

謙鈴全身有如遭雷擊般劇烈抽動,因為心裡有數。

果然......不是幻覺嗎?

要是我沒有隨便亂跑的話...說不定這場活動就能如字面上單純了。

「...妳心裡有譜嗎?」

「......」謙鈴害怕的說不出話來。

「我的體質特殊,可以聽見它們之間的對話,其中一隻說那名冒失鬼扮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身上的明顯特徵是奇葩的白色服裝與胸前的可掛式手電筒。」

「什...?!」

腦海裡立即浮現了一名最符合以上特徵的人物。謙鈴嚥下口水,就像隻被鬣狗群逼上絕路的羚羊。

「一開始,對方本來想附在他身上然後自殺的,但好像有又另一名女性跑來攪局。」

「......」

謙鈴的理性快被各種不祥預感侵蝕殆盡,感覺呼吸急促的無法控制,心跳加速的無法抑制。彷彿節奏越来越快的鼓点,時而大聲,時而節奏不一。

怎麼會...我又給大家添麻煩了。

沒收手機時也是,亂闖山上禁地時也是。

我根本...一點長進也沒有。

這樣的我...這樣的我...

竟然還有臉責備賴德仁?

這時,打斷陷入低沉情緒的謙鈴,眼前突然有道黑影顯現,且快速逼近。

左側的灌木叢接連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響。於寂靜的凌晨時分,這聲音不禁會讓人聯想到拔山倒樹而來的兇殘巨鬼。

等腦袋意識到,謙鈴已經拉扯陳安的袖子,失控地叫了一聲。

「陳安!那邊!」

說時遲那時快,陳安開啟手電筒的瞬間,馬上朝謙鈴所指的方向照過去。

眼前閃過一道瘦長的白影,接著消失。

然後左側的灌木叢沙沙聲響得更大了。

謙鈴嚇得腿直直發抖,嘗試想馬上掉頭逃走但身體卻無法如她的願。反倒是陳安平靜地盯著眼前的灌木叢,冷淡且毫無感情。

這時,他故意將手電筒喬至謙鈴的方向,前方一陣刺眼使得對方很不舒服,她立刻以手臂擋住耀眼白光,心中頓時燃起熊熊大火。

於是她破口大罵。

「陳安!你這是在幹甚麼!」

「妳講出了...我的名字對吧?」

「?!!」

謙鈴的腦袋彷彿被打了一針,透進視網膜的畫面開始一片模糊。

「看來和妳的愉快時光結束了呢。」

「等...?!難不成你要把我拋下?!」

謙鈴放下手臂,面對燒灼眼球的燈光,她的語氣不僅帶有憤怒也帶有懇求,就像是在哭著向父母承諾「我絕對不會再犯了」一樣。

然而,面對對方的疑問,陳安不僅沒有心軟,反而笑得特別誇張。上下晃動的白光照的謙鈴開始感到暈眩,心中的種種不滿已化成疙瘩,錯過了發洩時機。

為甚麼...他要笑呢?

是在嘲笑我狼狽的處境呢?還是在拿我的膽小脆弱尋開心呢?

我果然...無法理解這男人的想法。

看來,不管他的回答如何,我接下來的處境可想而知了。

「哈哈哈!真是...這次可是妳背叛在先!不是嗎?」

「不,我認為你的氣度沒這麼狹小,再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是啊,我當然不是那麼怯弱的傢伙......」

或許是被察覺到真意吧,那名男人將手電筒指向天空,泛在臉上的只剩難以言喻的笑容以及襯托其恐怖的光影。

「回到剛才的話題,妳說我因為忌妒你們之間的羈絆所以才欺負他的,對吧?」

「...不是嗎?」

不知為何,有股嘔吐感正要從胃裡湧出來,喉嚨發燙,眼前的景象開始天旋地轉。謙鈴逐漸不知恐懼為何物。

然而對方似乎假裝沒看見,繼續講他的。

「妳...真是太狂妄了。」

「什...麼意思...?」謙鈴咬牙並半睜著眼,直到最後在氣勢上也不肯認輸。

「就算他現在對妳的感情是真的,但又能撐多久呢?」

「......」

無情的致命一擊朝謙鈴的後頸重重揮下。

心臟就像是被強行挖開,開始流淌濃濃血液。

無庸置疑地,壓的謙鈴喘不過氣來的巨石被陳安直接指了出來。

「他根本...沒有必要救妳,因為自私的妳只想永遠把他留在自己身邊,把他當作廉價的奴隸盡情使役著。」

「我沒有逼他......」

「但妳樂此不疲,不是嗎?」

「......」

诶?

為甚麼...眼眶濕濕的呢?

我難道...是在哭嗎?

不行,快停下來...

「如果我與妳的立場交換,我會在更早之前當著他的面挑明說......」

好痛...不要再說了...

我知道的...這些我明明都知道的...

「你在我身上,甚麼東西也無法得到。」

可是...我好害怕...好擔心...

他會離開我的身邊,從此不再回來。

「相信我,論結果,他絕對會離開妳的。」

或許...這就是報應吧。

就在那一天,我被陳傑豪他們霸凌的那一天,他終於也離我而去。

只不過...假如他直接把我的桌子朝窗口丟出去的話,我的心情或許還比較暢舒呢。

畢竟我是自私的、是任性的,遭遇這樣的背叛本來就是應該的。

「因為,妳辜負了他的期待。」

貼保鮮膜甚麼的也只是他在降低自己的罪惡感罷了。不得不承認,一開始我的想法的確跟陳安一樣。

然後,皮膚傳來了灼燒感,全身宛如被沸水澆淋般難受。這是我自國

二以來,第一次徹底感受到自己的無能與失敗。

說不定...在那瀰漫著黑雲的深夜,我真的會幹出不得了的事情呢。

如果那塊最後的溫柔沒被我發現的話。

「吳謙鈴,假如我身上有一種寶貝,沒有實體,在不偷不搶的前提下妳要如何獲得它?」

當陳安講出「吳謙鈴」三個字的瞬間,謙鈴倒抽了一口氣。

果然,打從一開始便沒得商量。

它們...已經知道了我的身分。

大概,這是陳安的最後一個問題了吧。

「我沒有它...照樣能活下去。」

不知是抱持多大的覺悟,謙鈴才勉強吐出了此句。

即使是昧著良心的謊言...

即使會被自己弱小的另一面斥罵「虛偽」...

我也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正朝著阿仁的期許前進。              

相信就算這份羈絆從此斷絕,我也能抬頭挺胸,繼續朝自己的理想航行。

然而,陳安早就識破了謊言,並毫不留情地連帶謙鈴的盼望一同摧毀。

「不,妳很脆弱,妳活不下去的。」

「這只是...你這麼認為。」

「那我就直說了,假如我們立場對換,我會直接毀了妳。」

「?!!」

謙鈴面對這充滿威脅性的話語,一陣冷咧瞬間爬滿全身,數十根危機意識如鋼釘般慢慢地插進腦袋深處。似乎是在也承受不了對鬼魂的恐懼及陳安的瘋狂,謙鈴向後退時不小心絆到樹根,一屁股摔在潮濕的泥地上。想站起身,但發抖的雙腿怎麼都使不上力。

然後,陳安像是幸災樂禍般,蹲在謙鈴面前,拿手電筒指著她。

頭...好痛。

甚麼都想不起來。

好害怕...這裡是甚麼地方?為甚麼我會在這裡?

為甚麼眼前這男人要拿手電筒照我?

好可怕...好可怕啊...

拜託了!誰來...救救我?

「然後...我們之間就平等了。」

他在...說甚麼?

平等...是甚麼意思?

「原本...只要放著不管,時間自然就會出擊,奪走妳所有的一切。」

「...啊...啊」謙鈴直搖頭,眼神充滿無助。

「但我已經不必再耐心等待了,因為妳...即將命喪於此。」

對面的灌木叢沙沙聲愈顯愈大,且四處開始出現其他班的尖叫與哀號聲。

危險與不安,此時正宛如一隻露出毒牙的巨蛇,勒得整座山再也支撐不住,被黑夜沐浴的草皮終於噴出鮮紅色的黏稠汁液。

謙鈴望著陳安的表情驚慌失措,發抖的雙腳遲遲不聽使緩。

像是滿意自己的傑作般,陳安笑得陶醉,蹲下身子後靠近謙鈴的耳邊。

「所以別做多餘的反抗,等著賴德仁去收妳的屍吧...」

雖然可能悽慘到連妳父母都認不出來就是了...

語畢,陳安甩開朝他伸來的手,毫無猶豫地起身並直接走人。

留下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坐在樹幹前默默哭泣。

好害怕...我好害怕......

我還...不想死...

然而,與謙鈴所期望的相反,在她對面,灌木叢雖然已經失去動靜,但取而代之地,一名女人穿著白色服裝,臉色蒼白,披著如藤蔓般散亂的長髮,逐漸朝對方逼近。

謙鈴抱緊膝蓋,整張臉埋沒於雙股間。

心中湧出一陣苦意。

苦的只能乾渴的笑著。

腦袋顫抖著,全身顫抖著。

載滿懊悔與不捨的心,終於開始支離破碎。

「喂,別再哭啦。」

直到一道熟悉,期盼已久的聲音傳入耳中。

Load……

「那麼…以上就是計畫的內容,你聽清楚了嗎?」

「呃……大概吧。」

「德仁,我絕不容許失敗,如果你想搞定她的話就請全力配合。」

「喂…你突然在大會開始前打給我,現在又跟我要求這個要求那的…」

阿仁一邊脫下剛穿上的鬼服,一邊透過手機的擴音功能聯絡對方。

突發狀況什麼的他最不擅長應付了。

「喔?那不然你本來打算怎麼做?」

「等你經過X處時先嚇你,在不行的話就海K你一頓。」

「…我看你根本什麼都沒想吧?」

「唔…!」

阿仁被戳種痛處,此話一針見血。

「賴德仁,假如我是吳謙鈴的話,就算全天下只剩你這名男性,我也寧可跟一隻長頸鹿殉情。」

「陳安,你說得太過火了。」

「總而言之,看在你救了我姐的份上,我將此計畫提供給你,要不要實行是你的自由。」

「你姐?我連你姐是誰都不知…!」

「德仁,我這裡離活動地點也有一段距離,時間緊迫的不只你一個。」

「…你是在警告我別多說廢話嗎?」

「如果剛才那句疑問算數的話,談話早就結束了。」

「那好,我問最後一個問題。」

大吐了口氣,阿仁像隻突起毒刺的河豚般充滿警戒。

「你本來…我是指在救你姐之前,想對謙鈴怎麼樣?」

「關於這一點,她倒是得好好答謝你。」

「…什麼意思?」

此時話筒附近凝聚著宛如岩漿般,既熾熱有帶點黏著的的氣氛。

過了十來秒,一陣冷笑聲傳來。

「我本來…要毀了她的。」

「?!」

對方一說完,話筒便只傳來「嘟------」的連續聲響。

13.

走在略顯顛簸的路上,穿著白色鬼裝,拔掉黑色假髮後的阿仁牽著謙鈴的手,在垂掛式手電筒的照明下小心前進。

和鬼並兼同行的人類可以享有「免驚嚇」特權,是本學校試膽大會的潛規則之一。

也就是說,現在謙鈴的處境可以說是安全了。

雖然進入恍惚狀態的她很難說是完全脫離危險。

腦袋沒壞掉吧這傢伙。

「所以...是你和陳安串通好的?」

「是...」

「在樹林那一次...也是?」

「不...老實說沒料到會遇見妳。」

「那麼...那團黑色物體呢?」

「就...我把我的黑夾克舉到額前,因為可以避免臉被看見。」

謙鈴無神地瞄向阿仁,然後又將心思放在路況上。

可能是連查證都懶得查證了吧。

看著虛弱的謙鈴身體搖搖晃晃地,阿仁感到十分心疼。

畢竟自己無疑就是把她搞到這番田地的幫兇。

腦袋果然壞掉了吧這傢伙。

呵呵...不過機會難得,再捉弄她一下好了。

「哈哈!誇獎一下我吧!我竟然能臨時想到外套這招!」

「......」

「對不起我太得寸進尺了,所以請別再用『以後別再理你』的眼神看我了,好嗎?」

「...說不定...連這點陳安都想好了吧。」

「是...是啊。」

假如是平常的謙鈴,在被蒙在鼓裡的前提下聽見的話,肯定會把我碎屍萬段吧。

講難聽一點,依謙鈴現在的精神狀況來看,她幾乎只能任我擺布。

說不定,幹點色色的事她也沒法抵抗呢。

這時,謙鈴皺起眉頭,阿仁瞬間寒毛一豎。

然後又像是放棄似地繼續盯著前面。

「先說好...」

「甚...甚麼事!謙鈴大人。」糟,不自覺就加上大人兩個字了。

阿仁此時如坐針氈,深深覺得謙鈴比正港的鬼魂們還恐怖。

然後,在白色亮光的照映下,謙鈴露出很微妙的表情,像是在生氣,又像是在鬧彆扭。

「假如你...對我幹下不可挽回的事,就得負起責任。」

此時,阿仁像是被早上的鬧鐘嚇醒般,驚訝地瞪向對方。但謙鈴已經別過頭去。

難道這傢伙...在害羞?

「呃...妳說啥?」

「反...反正你假如真有心要做的話,我...喊...再多也...」

「別...別哭啊!我絕不會傷害妳的,我發誓!」

「噗!那是你對自己的承諾吧。」謙鈴不禁莞爾一笑。

「那麼羞人的事就別說出來了...」

可惡,這傢伙甚麼時候學會擅用女孩子的優勢了?

剛才肯定是假哭吧我想。

然後,正當阿仁一邊哀嘆自己的單純一邊踏著步伐時,謙鈴突然站住不動,但手並沒有鬆開,所以不太像是反對繼續同行。

阿仁疑惑地向後一轉,發現謙鈴無神地盯著泥地,眼神不知乘載了多少哀傷。

對方很明顯有話要說。第六感這麼告訴阿仁。

然後,謙鈴朝眼前的男人無畏地伸出雙手,面無表情地說:

「阿仁,可以揹我嗎?」

「诶?」

雖然曉得對方是認真的,但阿仁還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開玩笑的衝動。

完全不明所以啊這傢伙。

不過看在妳總算把人稱換成「阿仁」的份上,我就原諒妳吧。

調頭來到對方的面前,阿仁以柔和的目光以示自己的回答。

樂意之至。

阿仁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謙鈴的要求。

像是做為回報般,謙鈴仰著頭後與對方四目交會。

「因為...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阿仁有瞬間像隻稻草人般僵直不動,還以為自己聽錯,不過眨了眨眼後才開始暗罵自己的健忘。

真是...我本來不就是會為了了結這一切才來的嗎?

可能是為了救她所以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阿仁緩慢地彎下身軀,直到感受到不容忽視的重量後才小心地站起身。

隔著牛皮布的大腿觸感傳至掌心,其柔軟程度逼迫阿仁不得不接受自己正揹著女孩子的事實。

哈哈...真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啊。阿仁五味雜陳地苦笑著。

除了背部傳來的硬實感我不甚滿意,難道是眼架?

「......」

「喂,別讓我做白工啊,不是有話要說?」

「阿仁...你不恨陳安嗎?」

風逐漸變小,而且顯得規律,此時謙鈴趴在阿仁的背上,除了平常的對話外,還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聲。

兩隻手緊緊繫住男人的頸部,捨不得離開這安穩的溫床。

「呃...我先講明,其實你們剛才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背上的少女毫無反應,可能是早就預想到了,抑或是神經早已失去了緊蹦的力氣。

「然後陳安之所以會突然拿手電筒揮舞,也是為了確認我的位置。」

「......」

「還有啊...他之所以會跟我商量這個計畫,也是因為假如不把妳逼到絕境的話,答案將會無法水落石出。」

「......」少女發出些微顫抖,可能是在生氣吧。

這時,左前方浮現幾隻畫上了駭人濃妝的鬼,他們見到阿仁的狀況後,紛紛轉移了目標。

好恐怖,我堅持不化妝果然是對的。一想到謙鈴被嚇得口吐白沫的糗樣,阿仁便感到一陣噁心。

「可是...他那時候明明...」

「假如陳安是惡意行動的話我就會反擊,但正如他所說的,他是在『維持秩序』沒錯。」

「...我不懂。」

阿仁隱約感覺到衣領被輕輕一扯,像是在催促對方。

泥地逐漸褪色,砂礫從鞋縫脫落了不少,開始變得比較好走一些。

「妳想想...假如有隻鹿中了陷阱,正當所有成年獵人一齊歡呼時,突然有名小伙子站出來說:『等等!咱們今天已經有足夠的收穫了,所以就先放它一馬吧。』。」

「嗯...畢竟打獵是為了生活。」

「想必這對大多數的前輩們是很不公平的,因為假如認同的話,那豈不是間接承認之前做的都是白功?這份成果豈不就失去了意義?;但假如不認同的話,他們又會因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而被冠上了『嗜血』的罪名。」

「...也就是說?」

「是的,於是前輩們漸漸感到不爽,因為小伙子當眾給了他們難堪。」

「...那是因為理念不同吧,或許那群獵人認為宰殺獵物是享受打獵的一大樂趣。」

「是啊,就像前輩們與小伙子對於打獵有不同感想,我跟陳傑豪他們對於『教訓』的定義也是大不相同的。」

「不同...嗎?」

「我所知道的『教訓』出發點必須是立在好意上,而不是為了貪一時之快,打著『教訓』之名不顧對方的感受。」

「賴德仁...總覺得耳朵好痛呢。」謙鈴皺起眉頭,盯著對方的後頸,恨不得燒出坑坑洞洞。

「哈哈,有蟲子飛進去了?」

見阿仁沒有否定的意思,謙鈴慚愧地又靠回對方的肩膀。

心中不禁湧起道不盡的悲哀。

人家...又不是為了貪一時之快才...

「回到正題,由於我與傑豪當下所抱持的態度不同,所以我決定利用『使其難堪』這個理由,將他們對妳的憤怒轉移到我身上。」

「什...?!」

「抱歉,但是我別無他法。」

「也就是說...你之所以要在我桌子上貼保鮮膜不僅僅是為了隔開噴漆...?」

「很遺憾,這也只能是拖延戰術,所以就算他們把我揍得稀巴爛,對妳的報復仍舊不會停止。」

畢竟對方最需要的不是情緒的發洩,而是被謙鈴奪走的尊嚴。

想當然爾,這份沉重是我負擔不起的。

唉...誰叫當時的謙鈴不長進呢?

「為...甚麼?」

後方傳來了哽咽聲,阿仁則是像裝作沒聽到般繼續前進。

因為就連他也很難回答這個問題。

雖然答案很明顯,但這個答案並不能為她帶來救贖。

「謙鈴,我並不恨陳安,因為有他做為橋樑,所以今天我才能遇見妳。」

「......」

「像是那時候他假如沒有動手的話,我大概就得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代價了。」阿仁吸了口氣後繼續說:「畢竟沒有一件事比老大替小弟出口氣更開心的了。」

回想當時傑豪那一伙被我氣的差點要衝過來動粗時,陳安一個踹擊就平息了他們的憤怒。

只不過,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禁懷疑他當時朝我噴噴漆的必要性。

這時,像是觸動甚麼般,謙鈴突然打斷阿仁的解釋,以異常冷靜的口氣。

阿仁蹦緊神經,準備好迎擊。

「總而言之,你之所以不恨他,是因為他有恩於你,因此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善?」

「謙鈴,我不是這個意思......」

「是啊,聽你這麼解釋我稍微對他刮目相看了,但是...」

「......」

「那只是對你啊,阿仁。」

像是被千斤大槌重擊腦袋,阿仁瞬間明瞭謙鈴的意思。

畢竟謙鈴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裡,我獲得了與她獨處的時間,但她什麼也沒得到,只能莫名其妙地接受結果。

這對謙鈴來說是很不公平的。

但不得不承認,此乃整個計畫的精髓之處。

「謙鈴,正如妳不敢問我一樣,我心中也有座攻不下的城。」

「...所以說?」

「所以我就請陳安代我攻下囉。」

阿仁傻笑,因為連他自己也沒自信聽懂剛才所說的話,但講得太直接又像是在幸災樂禍。

幸好,謙鈴完全搞懂了對方的意思,然而這反而使得兜圈子的他顯得多此一舉。

「總而言之,多虧他,你現在手上握有我的弱點,而我什麼都沒有,是這個意思嗎?」

「嘖嘖嘖,謙鈴,妳應該知道我不喜歡占別人便宜吧。」

「唉,我當然知道啊。」

即使如此謙鈴還是嘆出沉重的氣,想必不喜歡自己的命運被他人宰割吧。

於是,右臉頰又被地拉扯,發出燒灼般的痛。

「請別再賣關子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以此作為交換,我來剷除妳心中的贅肉吧。」

「......」

逐漸舒緩力道,謙鈴收回了伸出去的手,整個人陷入了不尋常的寧靜。

就像待在房間裡,空調突然停止運轉一樣。

過了幾秒,後頭傳來既冷淡又殘酷的話語。

「阿仁,你太得意忘形了。」

「喔?」

阿仁豎起耳朵,對於這毫無感恩之情的回答感到十分好奇。

因為這形同於拒絕對方的幫助。

「你連你自己都搞不定了,還肖想能改變我?」

「......」

「你來這所高中已經快兩個月了,但你總是無法完成同伴交與你的任務,總是喜歡拖到最後才開始動手,品質之差可想而知。」

「......」

「還有這禮拜也是,明明我當面指出了你人格上的缺陷,但你非但沒有悔改,還裝得自己很可憐一樣,以博取大家的同情。」

「呃...至少我是覺得...」

「對了,喜歡插嘴也是你一個很大的毛病。」

「...饒了我吧。」

扛著謙鈴膝蓋的雙臂每被對方指責一次就會顫一次抖。如果對方話中帶毒的話還能拿「有必要講的這麼過分嗎?」反駁回去,但如果對方話中帶苦的話就棘手了,因為對的是別人,錯的是自己,對方「好心」予以勸諫,而自己卻只能虛心接受。

但是,苦的定義因人而異,也有人會視其為毒,因而產生誤會的。

因此假如勸說勸到對方中毒的份上,講者也有必要虛心檢討。

雖然我是很想對謙鈴這麼講,但不得不說,她這一個月已經進步很多了,字裡行間越來越能感受出她的用心與誠懇。

反倒是我,真的完全沒長進。

原來謙鈴一直在等我,但我卻辜負了她。

或許就是因為她太耀眼了,所以我刻意牴觸自己的願望,刻意逃避該來的挑戰,自以為只要克制住了慾望,就能坦然面對自己的失敗。

結果,我所擁有的除了沒用的自尊外,只剩一片虛無。

「喂,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啊?...喔。」

「你肯定沒在聽吧...」

似乎體力比囤在身上的牢騷還早見底,謙鈴百般不願地靠回厚暖的背,仍舊念念有詞。

阿仁見狀後梗在心頭的蓋子被緩緩揭開,宛如潘朵拉的盒子般,大部分的負面情緒皆逃之夭夭,只剩決心還留著。

真是...,追根究柢,人類本來就是隻會被利慾牽著走的生物嘛。

因此,追求自己的慾望並沒有什麼不對。

「謙鈴,要不然這樣好了。」

「唔?還不肯放棄嗎?」

「我來拯救妳的現在,而妳就來拯救我的未來吧。」

阿仁一說完,謙鈴瞪大雙眼,接著整個人火氣上升,以平抑但充滿不快的語氣加以回擊。

「阿仁,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問題所在?」

「我當然清楚,但是...」

深吸了一口氣,阿仁對著幽暗的前方莞爾一笑。

「沒有劣質品就絕對打不贏優質品的道理。」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絕對會讓妳輸到哭出來。」

謙鈴倒吸了一口氣,因為從少年講出這句誓言的瞬間,語調變了眼神也變了,從以前的吊兒郎當樣蛻變成了嶄新的狀態。

扎入胸口的痛苦不知不覺,因眼前男人的那席話逐漸化掉了。

謙鈴抱緊阿仁的後背,為了梗住淚水努力地蜷縮著。

「你...憑甚麼那麼有保握?」

「因為...好歹我也是個男人。」

「?!」

「如果連陪心愛的女孩子並肩斬斷痛苦的能耐都沒有,那我充其量就只是個小孩子。」

「什...?!」

宛如火山爆發般,所有充滿悲劇色彩的情緒頓時被炸得四處飛竄。謙鈴整張臉頓時羞紅的像顆熟透的番茄,一時還無法適應味道太過濃烈的字句。

阿仁一邊暗爽將了對方一軍,一邊構築待會要傳達出的話語。

「但是這樣不行,因為要喜歡妳的話,我必須得先成為男人。」

「唔...!」

「因為這份愛戀、這份感情是絕對不會錯的。」

「唔...」

「所以,不是會不會輸的問題,而是我絕對不能輸。」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妳並不是甘願變這樣子的。

而且這也不是我能插手的。

但是,我想讓妳幸福。

所以就算只拯救了一點點也好,就算之後會再度陷入泥沼也好。

我也想試著敲敲門,待妳走出心房,迎接我的拜訪。

「所以...你其實甚麼也沒準備?」

不知是就事論事還是為了反擊,謙鈴這番回答潑了阿仁一身冰水,整個氣氛又變僵了。

「是啊,但我身經百戰,多的是弄哭女孩子的經驗呢。」

「喂...你難道不覺得這樣很差勁嗎?」

「總比奪走了我的心的妳好多了吧。」

「唔!又來...」

阿仁見謙鈴的口氣出現了猶豫,開始讚嘆起自己與自己所佈下的局。

哼哼,怎麼可能完全沒準備呢...

妳容易害臊的程度我又不是不知道。

所以說,假如妳再不掰開妳的......妳的心防而是繼續講廢話的話,我就用更多的濃烈愛意淹沒妳,讓妳害羞到難以自拔。

雖然這樣很對不起她,但這樣吵下去真的會沒完沒了。

畢竟,對方可是十足的女權主義者。

但是,天難免也有不測的風雲。

「總而言之,你就是希望我閉嘴嘛,賴德仁?」謙鈴微笑,雙目散發著眼鏡蛇睥睨獵物時的眼神。

「等...?!為甚麼妳會知...痛痛痛痛!別掐我脖子!」

「因...因為看你一臉解決了大麻煩的表情...」

放開脖子後雙臂掛在阿仁的胸前,又陷入了一片寧靜。

阿仁對這反常的舉動腦袋不停浮現問號,不過看在重頭戲即將登場的份上,阿仁選擇了沉默。

然而下一刻,阿仁絞盡腦汁所想出來的計謀完全作廢。

「為甚麼...你要幫我呢?」

「咦?」

這大概是他最不想回答的問題之一吧。

雖然從剛才陳安與謙鈴之間的爭執中,阿仁早就判定它是謙鈴最大的罩門,是進步過程中最大的阻礙......

但沒想到...這一刻會來的如此措手不及。

愛意攻勢什麼的再也沒用了,因為無須多想,謙鈴指的是兩人尚未培養感情之前,最早可以追溯到開學的那天。

如果她問的是「為甚麼你被我羞辱之後還肯幫我呢?」的話還可以拿愛情蒙混,但很顯然的並不是。

「阿仁...為甚麼呢?」

只是因為一個純粹到不能再純粹的理由。

只是因為一個詭異到不能再詭異的理由。

只是因為一個連我都會把自己當成傻瓜的理由。

只是因為一個連「一見鍾情」都能比下去的爛理由。

「說了不生氣?」

「...視答案我可能會恨你一輩子。」

「我這不是背負了很大的風險嗎!」

「但你別無選擇。」

語畢,背後像是忍住什麼般,傳來震動的感覺。阿仁向右一瞥,才發現是謙鈴在忍笑,而且被察覺後還無懼地朝阿仁投出狡猾的目光。

就這樣,主導權又回到謙鈴的身上。

原本是為了利用謙鈴的害臊而使出愛意,但此刻她卻反利用了阿仁的愛意,誘使他親手斷了自己的後路。

哈哈...真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吶...

話說,我這樣算告白成功嗎?

唉,算了,還是正面接下謙鈴的攻勢要緊。

「因為妳...很特別。」

「...我不懂。」

「妳的特別之處在於...那顆不忍人之心。」

「......」

「所以我想幫助妳,就這樣。」

沒有餘力管對方的感受,阿仁此刻宛如一艘於急流上橫衝直撞的船,盡情講述當時第一次見到謙鈴時的情景。

「不希望再有人受難,那眼神是如此地悲傷,就像因為體會過真正的地獄所以不希望其他人再踏進去一樣。」

「真正...的地獄?」

「我想,這就是妳想當風紀的原因吧。」

「不是...」

「為了不允許悲劇在眼前上演,妳努力地想控制一切,深信這樣就能彌補些什麼。」

「不是的!」

「那不然妳是為了什麼?」

語氣十分平穩,完全不帶任何感情。

只要是牽扯到心理層面的問題,阿仁就會完全依靠理性以及第三者的角度去解決。

這模樣讓謙鈴感到既陌生又恐懼。

就是阿仁竟然能妄自決定他人的心理狀態並還能猜對一半以上這點讓謙鈴十分恐懼。

因為這意味著別人更了解自己,更能取代身體的支配權。

她已經慌亂到連為何否定都不清楚。

「不想回答也沒關係。」

「...什麼意思?」

阿仁此時的口氣顯得十分輕鬆,這讓謙鈴覺得莫名其妙。

明明剛剛才把她逼入險境,現在卻又拆掉了搜索圈,坐在原地悠閒地喝著茶。

難道,這也是種威脅嗎?

「因為...我相信妳會做出明智的決定。」

「...這算是種先入為主的概念嗎?」

「不,我只是作為一名協助者,協助妳解決問題並朝幸福之路前進,僅此而已。」

簡單扼要地說完,阿仁已沒有任何想補充的點。

比起結果,他更在意過程。

如果她最後仍舊逃不過「惡意」的糾纏,中間至少還能進行反思,反思「惡意」那看似容易卻又疑點重重的本源。

但相反的,假如只在意對方是否能獲得救贖而不顧對方的感受的話,那這次的諮詢勢必會失敗。

「呵...地獄啊...我見識到的也只有一支半節而已。」

「當然,沒人敢見識真正的地獄。」

「那麼阿仁,你對地獄又了解多少呢?」

背後傳來了自嘲般的笑聲,乾渴中塞滿了無奈。但阿仁面對這問題只是沉默地搖搖頭,腦中盡是毫無說服力的答案。

「抱歉,我的認知中沒有一點取自於親身經歷。」

「...所以講了也沒用?」

「嗯,比起這些,我更想知道妳過去到底經歷過什麼?」

「那麼...放我下來吧。」

小心翼翼地彎下腰,謙鈴虛弱地靠上樹幹後坐下,此時天空從深黑轉成深藍,淡漠的光粉宛如被吹拂的蒲公英般,漸漸飄至四周。

樹林周圍不再黑黑一片,阿仁關掉了手電筒,蹲下身並端詳女孩的面容。對方雖然一開始不甚情願,但也漸漸習慣了。

「謙鈴。」

「...幹嘛?」

阿仁手伸向謙鈴的右臉頰,大拇指擦拭著眼角的淚痕。

然後,身體不自覺抖了起來,且越抖越厲害。

想拿深山的寒冷作為理由搪塞,但此刻遍布全身的,卻是源自內心,最真誠的溫暖。

接著逐漸的,滴滴溫熱的淚珠也滑下臉頰,與男人撫摸側臉的手心交織成了足以化掉所有煩惱的溫暖。

好丟臉...

我竟然被這傢伙...弄哭了。

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男孩子弄哭。

終於,女孩等到了阿仁的回答。

「想哭就哭吧。」

於是...扣下了扳機。

「不...不行的...」

「妳的努力...我都看到了。」

「可是,哭的話...會變脆弱的,會再也爬不起來的。」

「真是...那被妳弄哭兩次的我豈不就變成史萊姆了?」

「?!」

謙鈴驚訝地抬頭,映入眼簾地只剩一抹單純,可愛的笑容。

是感到詫異呢?還是感到愧疚呢?

為甚麼...妳非得選擇悲傷不可呢?

「但是啊...我從來不後悔喔。」

「......」

「因為...絕對不會脆弱的。」

「......」

「因為...還有理想在等我完成呢。」

最後,彷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謙鈴終於選擇解脫,泣不成聲。

雙臂緊緊抱住男人的腹部,留著鮑伯頭的深褐色短髮深深埋入了對方的懷裡。

雖然有股強烈的情緒正準備發洩,但礙於捍衛男子漢的身份,阿仁也只好吸吸鼻子,裝得很勇敢地緊擁心愛的女孩子。

理想...是嗎?

原來如此,我還有理想啊......

是啊…我並非孤身一人。

所以就算一時失落也沒關係,就算哭的稀巴爛也沒關係...

因為只要熱情常存,只要別放棄追逐那份尊貴的理想...

我就...絕對不會輸。

這是...那傢伙教我的。

Load……

這是發生在兩年前的事。

謙鈴從國一那時候就結交了不少朋友。

她整個人散發著獨特的氣質,宛如躺在鵝卵石堆中的紅寶石般,不管置於何處都會顯得如此尊貴。

然而,這只是張由世俗評價拼裝成的面具罷了。

謙鈴從小就喜歡黏著父母,她怕黑而且也怕鬼,她懼怕人世間所有的不祥。

當然,也包括孤獨。

所以為了不被拋下,她盡可能地從對話中探詢對方所感興趣之物,並強迫自己愛上那份嗜好。她總是努力說服自己,討厭只是一時的,等時間久了培養出興趣,過去的痛苦回想起來都將變甜蜜。

然而,最後雖然得到了許多朋友,但卻背叛了自己。

她從來都沒想過自己需要什麼。

連位憧憬的人物也沒有。

但她並不以為意,畢竟日子還算過得去。

直到上了國二的某一天,班上來了名女轉學生。

她個性鮮明、獨斷專行、講話絲毫不懂得修飾。

想當然爾,她勢必會被全班人討厭。

但是她並不排斥一個人的生活,總是獨自坐在位子上看書,偶爾寫寫作業。

謙鈴很快就對轉學生感到好奇,並漸漸被對方吸引。

因為至少她是在為自己而活,不像謙鈴,只要人不在的地方就會站不住腳。

或許我能從她身上學到東西。抱持著這份盼望,謙鈴決定主動找對方攀談。

然後從那天開始,謙鈴與轉學生交談的頻率逐漸變高,兩人的關係形同姊妹。

終於,謙鈴逐漸找到了自我。

她總算能為自己抬頭挺胸。

然而,每談一次,就會有一塊碎片脫落。

結果過了幾個月後...開始有人察覺到了面具的存在。

只不過包括老師,幾乎全班的人都不肯承認這個事實。

他們寧可將矛頭指向了轉學生,認定是她帶壞了謙鈴。

於是,一連串的霸凌行動發生了。

第一天,手臂瘀青。

第二天,桌面被塗滿了塗鴉。

第三天,被人散播了有關參與援交的傳言。

第四天,轉學生與班上主持霸凌的女生扭打了起來,被對方的家長揚言法院上見。

然後到了第五天,轉學生以上醫院驗傷為由向學校請了假。

這些過程,謙鈴都親眼目睹。

然而,伸出援手的瞬間,腦袋卻像是被凍結般停止了思考。

為了主持正義,犧牲掉花了一年才建立起的形象真的值得嗎?

不,因為損失最大的絕對是我。

是啊,她早已經習慣孤獨了。

所以,就算袖手旁觀對她來說也沒什麼損失了吧。

謙鈴拚了命地說服自己,腦中一直傳來「不准回頭」的警告。

然而,越是這麼做,插入心臟的罪惡感就越是繁多。

因為她擔心,自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那個單純,只要別人快樂就行了的小女孩將不復存在。

是的,那就是她的理想。

就因為品嚐過幸福的味道,就因為知道幸福是如此地得來不易,所以她希望自己能成為散播愛與和平的天使,將那份感動帶給周遭所有的人。

而她即將背叛自己的理想,畢竟霸凌這行為本身就是不祥之物。

她明知自己即將被無盡之惡吞噬,但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於是,命運之日到來。

下學期剛開始沒多久,轉學生辦理轉學手續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班。

而面對這既定的事實,挽回什麼的對謙鈴來說已是痴心妄想。

如果能早一點澄清的話就好了...

如果能以一己之力守護她的話就好了...

腦袋...隱隱作痛。

胸口...漸漸龜裂。

不對,你們不可以這樣子。

她雖然我行我素,不知「語意婉轉」為何物,但至少她所講的都是對的,本意至少全是出於善的。

既然你們都無法反駁她,那又憑什麼以一己之意定她的罪!

得知消息的剎那,謙鈴坐在位子上茫然地盯著黑板。總覺得失去了什麼,但即使探尋也毫無意義。

如果是卸下面具的她早已放聲大哭了吧。

是啊,卸下是卸下了,但謙鈴又拾起了另一張面具並將其戴上。

善解人意的謙鈴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地,她決定為那群明明正確但卻不容同儕接受的人們而戰。

究竟是為了替熟如親姊姊的轉學生報仇呢?還是為了成為那群可憐蟲們最後的防線呢?

國二時的謙鈴已經搞不清楚了。

她唯一知道的,就只剩自己沒資格沮喪下去這個事實。

就算含著眼淚,就算滿心期望著時光的重來,她也不得拆下。

因為自己就是害轉學生離去的共犯之一,而共犯是沒資格逃避刑責的。

於是,從那天起,謙鈴不再露出微笑,為了償還自身所犯下的罪,她就這麼戴著新面具...

直到畢業典禮當天,都沒有拿下來。

Load……

已是必然的事了,何必沮喪呢?

回過神來,教室的時鐘指向了四十分,似乎警衛幾分鐘前才催促我盡速離開學校。

記憶朦朦朧朧地,要不是手中還握有揉成一團的保鮮膜,肯定會誤以為是場夢吧。

不,還是還是用既視感形容來的貼切些,因為感到疲倦,所以大腦無法一一處理接收來的資訊量,進而產生似曾相識的感覺。

雖然對方還是較為嚴重,但眼下遭遇跟一年前的「她」比起來幾乎差不多。

是啊,我變成孤身一人了。

但這次的感受跟過去有很大的不同。

如果是國二時的自己肯定怎麼想也想不通吧。

但這次,不,正確來說是從沒收陳傑豪手機的那一刻開始,我就隱約察覺到自己註定會失敗。

然而,明知道最後會失敗,我卻仍舊像臺坦克一樣,輾過許多來得及反悔的時機,朝滅亡之路駛進。

真是...我果然是在自暴自棄吧。

替正義發聲什麼的果然只是個藉口,我只不過是想藉由懲治惡人來填補無限的罪惡感罷了。

追根究柢,事情會演變成這樣都是被我的任性害的。

或許,我只是在後悔當時沒來得及為她挺身而出吧。

「有點...對不起他呢...」

然而拿自己的尊嚴作為交換,阿仁竟然替我爭取到了最後一份尊嚴。

拜他所賜,除了桌腳沾了些許噴漆外,其他部分幾乎是純粹的黑檜木色。

只不過,如果是為了賣人情的話,他這如意算盤可就錯得離譜了。

很遺憾地,這樣只會招來我的仇恨而已。

當然,我知道這機率很低。

畢竟在蠢也要有個限度。

而他相當明白我的底線在哪,所以不可能犯下這種錯誤。

可是...為什麼呢?

「?!」

從置物櫃搬出了許多課本後,一張拳頭大小的筆記紙映入我的眼簾,上頭充斥著不甚整齊的文字,即使對方似乎已經盡力了。

我拿起來定睛一看,發現有幾行字似曾相識,應該是最近才建立起來的記憶。

終於,我認出來了。

上頭所記錄的不就是之前阿仁推薦給我的好幾本書的書名嗎?他竟然把它整理成書單?

為甚麼...呢?

然後不禁翻至背面,上頭出現了一行字。

這時宛如當頭棒喝般,整顆腦袋瞬間被敲醒。

              原諒自己,然後重新開始吧。

                                                                          」

企求時光倒流什麼的已是沒意義的事了,因為那不可能發生。

但我卻忘了人生還有另一個可能性。

沒錯,我還能重新開始。

但是,這份罪又該由誰承擔呢?

總不能擱著,像件褂在展示區的衣服視而不見啊。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巨大的踏步聲,似乎對學校的地板品質相當有信心。

「喂!同學,妳怎麼還沒下去!」警衛撐開瞇起的雙眼,怒吼著。

「诶?啊...我馬上!」

算了,反正只要知道有這份心意就夠了。

雖然還有很多疑點,雖然還有還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但是,至少他認為我還有救吧。

既然如此,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從他所推薦的書中找出答案......

並重新定義自己。

「啊,差點忘了拿。」

背起書包後,我馬上衝到置物櫃前並拾起筆記紙。

關上了燈與前後門,我踏著輕快的步伐下了樓去。

不過走出大門後,我突然從右側轉角感受到了不和諧的視線。然而正當頭朝那轉去時,感覺卻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呃...難道是錯覺?

應該...沒事吧。

算了,現在還是去圖書館借單子上的書比較要緊。

或許是拜阿仁的書所賜吧,當天晚上我好像做了個很甜蜜的夢。

我幻化成蝶,陪一隻英勇帥氣的燕子盡情飛舞。

14.

試膽大會結束後便是禮拜六,作為補眠用再適合不過了。

各自回家睡了一覺後已是中午時分,以商量之名假約會之實,下午一點我跟謙鈴相約去離學校最近的咖啡廳以決定之後的方針。

我選定座位後等了差不多十分鐘,接著掛在自動門上的鈴鐺便叮鈴叮鈴響著,第六感告訴我女主角即將登場。

果不其然,一名留著深褐色短髮,穿著白色外套配深藍色牛仔褲的女性走了進來,不知是害羞還是怎樣,她見到我後擺出一臉我欠她錢的表情,搞得好像是我強迫她來一樣。

於是謙鈴咚地坐在我的對面,可能是力道太強,長椅上的坐墊不停發出咻咻咻的洩氣聲。

結果聲音之大害得謙鈴難為情地低下頭,我則是噗噗地竊笑。

雖然很想趁勝追擊,但是看在與明天的太陽有約的份上也只好變更策略。

首先從緩解氣氛開始。

「喂...我又不是來逼妳簽離婚同意書的。」

「我...我知道啊。」

「所以放輕鬆點啦,還是說拿結婚證書比喻比較妥當?」

「為甚麼...你可以這麼從容啊?」

「?!」

為甚麼嗎?總不能跟她解釋說約女孩子出來不是第一次吧。

雖然在班上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只要有煩惱都會私下跟我商量。

沒錯,就是所謂的工具人,但我卻樂此不疲。

反正我也討厭她們,所以沒必要獻上自己的感情。

只要獻上書名與知識就好了。

結果,我什麼也沒得到,只剩姑且抱持著日行一善的樂觀心態。

「呃...因為習慣了吧。」

「習慣什麼?」

「習慣把對方當成無機物來看待了。」

「......」對方聽了之後垂下雙眼,陷入一陣沉默。

我知道這回答對謙鈴來說相當不妥,但是很明顯地對方此時正處於亢奮狀態,可能是因為被男孩子約對謙鈴來說很新鮮吧。

然而還是解開心結要緊,有什麼閒話等解決之後再來談。

想到這裡,我不禁為只要接觸到諮詢領域就會變得理性的自己感到可悲。

於是乎,我向謙鈴提出了個解決方案。

雖然我曾經留下「原諒自己,然後重新開始吧。」這樣的訊息,但是顯然的,重新開始是有很多種辦法的。

經過一再地分析與過濾,最適合謙鈴的方式終於被我揀選了出來。

「所以妳直接向她道歉吧。」

「......」

宛如氣溫急速驟降般,周圍頓時飄盪著雪花形式的凝重氣氛。

謙鈴雙手抱胸,除了對我投射冰冷的目光外不作任何表示。

"假如那麼容易的話我早就做了啊!"

我以為她會這樣反擊我,但結果卻出乎意料。

謙鈴閉眼沉思了許久,最後無奈地咳出笑聲。

「好失望。」

诶?

雖然很不甘心,但難不成謙鈴有更好的解決方式?

「呃...我這好歹也是按照常理來喔。」

「是啊,可是我就是覺得很失望。」

「...小姐妳是在找碴嗎?」

「總而言之,謝謝你。」

謙鈴坦然地莞爾一笑後,我瞬間呆住了,並非為謙鈴的可愛的舉動嚇著,而是感嘆自己竟然能理解對方的感受。

是啊,假如有捷徑的話我也會選擇吧。

吸了口上層堆滿奶泡的拿鐵後,我們又陷入了沉默。

當然,光道歉是沒用的,因為比起靠這種方式來彌補缺失,還不如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希望謙鈴辦到的,是與轉學生彼此間赤裸裸的交談。不談傷感的過去,只要確認彼此目前都過得很好,就是對謙鈴最大的救贖。

嗯...所以說...

「電話的話我今早打過去了。」

「喔?」

奇怪的是,對於謙鈴已經採取行動一事我竟然不感到驚訝。

倒不如說這就是我所期望的吧。

畢竟答案,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

想還清人情債的話,直接找債主確認金額就行了。

最令我擔心的,是謙鈴以不斷地還債來懲治自己、折磨自己,理所當然地把自己視為一名罪人。

幸好,現在的她不再有這樣的想法了。

「結果呢?」

「本來應該會繼續消沉下去吧,不過直到有一天,她在一家星巴克喝咖啡時,有一個白癡因為沒帶錢所以...」

「以排憂解悶作為交換,他向妳的朋友索取了一杯拿鐵?」

「是啊...照她的說法,除了拿鐵外什麼都不要呢。」

謙鈴瞄了我手邊的杯子一眼,然後又繼續說:

「據她所述,一開始還以為那傢伙能提出許多良善的建議,實則不然。」

「畢竟傾聽對方的心聲是種美德嘛。」

「是啊,從頭到尾,他都只是點點頭,什麼話也沒說。」

細細品嘗剛才端來的柳橙汁後,謙鈴接著說:

「可是從他身上,卻能清楚感受出那股誠懇與用心。」

「就像我對妳的一樣?」

「不,有著很大的不同。」

「喔?」

「畢竟,是你先喜歡上我的。」謙鈴甜蜜一笑,顯得相當滿足。

「咳咳咳!!妳...妳說這種話我很害羞的欸!」

糟糕,再這樣下去我會被壓著打的,是時候該擔心主導權的移轉問題了。

不過,看在謙鈴笑得很可愛的份上,先小讓一分吧。

「然後啊,就在最後,那白癡講了一句話,雖然不是最佳的答案,但至少她能從困擾已久的問題中解脫了。」

「喔?那是什麼呢?」

「人...是無法一個人活著的。」

「......」

果然啊...

雖然我在遇到謙鈴前都孤零零的,沒人願意踏進我的心。

但是我並沒有像謙鈴口中的轉學生那樣,始終貫徹獨行俠的作風。

我還是有找人交談的,還是有陪他人歡笑的。

只是相較於我,她更能察覺到那份不對勁。

因為膽怯所以獲救?並沒有。

不管處在哪個時代,最勇敢的人永遠是勝利者。

而我們這些懦弱的人就只能苟且偷生地過日子。

沒有例外。

所以她知道她需要什麼,而我永遠只能知道對方想要什麼。

那時候的我,真的很羨慕她。

「雖然一開始要脫離舒適圈真的很困難,但她真的很努力,而同學也逐漸能體會到她的辛苦,所以現在朋友也漸漸變多了。」

「所以她...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囉?」

「嗯,她很滿意!」

「那妳呢?」

「完全不滿意。」

「诶?還有什麼不滿的?那傢伙現在不都...」

結果話說到一半,我將剩下的幾個字塞回了胃裡。

因為謙鈴的面具開始脫落。

過去那無論如何都能堅忍不拔的她已經不復存在了。

面具底下的她,比我想像中軟弱,但卻又比我想像中的還溫柔。

她由衷希望所有身邊的人都能幸福,絕不容許任何一個人落單。

「因為...你還沒獲得救贖啊...」

而現在,我就是那名落單者。

眼眶潤紅的謙鈴此刻正為我流淚。

我睜大了眼睛,趕緊從桌子中間取出一張衛生紙,遞給了謙鈴。

放棄了,這時候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這時,謙鈴開口。

「阿仁...你難道...對這個世界很失望嗎?」

「嗯...沒有喔,再說也沒什麼好失望不失望的。」

「那為甚麼...你要這麼消極呢?」

嗯...也對呢。

假如不在此說明的話,之前的承諾就永遠實現不了了吧。

「唉...等妳不想哭的時候我再說吧。」

「咦?那等...等一下!」謙鈴不顧形象地大擤鼻涕。

「喂...別緊張啦,又沒有限時間。」

盡可能地緩解謙鈴的不安,我移動到她的身旁,輕輕地拍著那看似弱不禁風的背。

等回過神來,桌上多出了不少揉過的衛生紙,謙鈴則像是洩了氣般依偎在我的右肩上。

看準了時機,我咳了幾下後開口。

「雖然啊,我看過很多有關心理學的書,從許多案例上能略判定對方那一刻再想什麼,但是對我來說,這些資訊亦是把雙面刃。」

「...什麼意思?」

「我可以利用它們來指出對方的毛病,但更多時候,我喜歡利用獲得的知識來嘲笑別人。」

「?!」

謙鈴抽動了一下,想來她一直以為我只是個善良的笨蛋吧。

「我開始看不起他人的成功,因為有的是礙於家境所以逼不得已,有的是為了守住自己的面子所以逼不得已,甚至還有些是為了向父母交代所以逼不得已......」

「你不能這麼極端...」

「但不得不說,在這個年代能為自己而戰的已經很少了吧?」

「......」

謙鈴痛苦地抿著唇,或許是想到過去的自己。

我到底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說出這些話的呢?

是輕蔑嗎?還是認清了事實呢?

突然,謙鈴抬頭,以不認輸般的口吻答應。

「不過還是有成功的例子吧?」

「那些都是舊世代了,只能適用於過去。」

「但是,就算前途再坎坷,也不能成為你退縮的理由吧。」

「?!」

我看向謙鈴那堅定的雙眸,像是在為我打氣般,她握緊了我的手。

於是,我不禁笑出來,不是因為謙鈴有趣的行為,而是在嘲笑自己的愚昧。

是啊,妳說的對。

「哈哈,或許我就是因為抱持著悲觀的看法,裝的自己好像很高貴一樣,所以最後才什麼也沒留下吧。」

因為人並不是神,所以沒可能是萬能的。

因此一昧地批評對方人格上的缺陷,只要你想,批評將會永無終焉之日。

我要做的,並不是逃避路上的荊棘,人生的試煉。

而是連同自己過去所有的缺陷一併接受,為了自身的理想努力不懈地的前進。

唉…果然人生這種東西還是要想的簡單一點、樂觀一點才比較有趣啊……

「但是...我並不想要這樣子。」

「嗯...因為真的很難受。」

「所以...謙鈴。」

「?」

握緊了那冷冰冰的玉手,我對身邊的女孩露出苦笑。

「在我學會勤奮以前,妳能幫我嗎?」

以為會有所猶豫的,但對方似乎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果並想好了答案。

謙鈴朝我的方向伸出手,只露出了小拇指。

「那當然,還你人情的大好機會怎能輕易放過呢?」

雖然這理由聽了教我很不爽,但在不久的將來或許就會變得老實些了吧。

因此為了不辜負她對我的期待,我也只好欣然答應囉。

「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

於是乎,我也伸出了右手,與謙鈴的小拇指交織在一起,定下了堅如磐石的約定。

呼...心中的烏雲終於稀疏一點了啊。

說不定,總有一天會放晴呢。

連同謙鈴的份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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