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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間故事-菊島鄉野奇談] 龜蛇劫

對凡人來說,一甲子可能是一生。對仙妖精怪來說,百年也許只是一眨眼。

 

 

 

修行是如此漫長無盡,對「佘祆」而言是無拘無束沒錯,但有時不免寂寞。

 

漫遊在神州山河千年,牠清楚隨著修道而來的,會是不可避免的七七四十九劫。

 

自牠由蛇體修成人身以來,已歷經數十次劫難。不過切確的究竟有幾回,牠已懶的去算清了。

 

「劫」,遇上就面對吧,耿耿於懷絕非修道者所該心存之雜念。

 

不過距離上回的劫數,已事隔一百三十幾年,也該是再遇劫難之時。

 

這回的「劫」會是什麼?牠倒也並非完全沒好奇心,只是懶的想罷了。

 

 

 

一時無聊,佘祅向神州東南海面飛去,遠遠看到前方有數座島嶼。

 

聽說千年之前,呂仙人不知是吃壞肚子還是怎麼?遊歷期間,竟雙腳一跨在此處出恭。那出恭物因沾染仙氣,即幻化成眼前的上百座小島。

 

這不符仙佛氣度的糗事,被天庭眾仙傳為笑談。

 

數千年來和諧無事的仙界,有時就需要呂仙人這樣不拘小節的仙佛,偶而鬧個笑談給眾仙班解解悶,倒是挺逗趣的。

 

乘著海風降落在呂仙人一腳踩出大腳印的「八罩島」上,佘祅欣賞著眼前一望無際的白細沙灘和蔚藍海水。

 

徐徐的浪花散落在牠的裙擺邊,冰涼又潤澤的沾溼牠雙足,教牠思及千年前自己出生在水澤邊。出奇的,牠有些心癢,身一沉踩進浪花裡,足尖陷在軟軟的細沙間。

 

呵了一聲輕笑,牠一時興起,踩玩水花。半晌,牠抬頭望見遠處沙灘上有一個綠點和一群紅點攪和在一起。

 

牠忽然泛起好奇,雙足一點,輕踩浪花飛掠到那處沙灘上。一細瞧,見是一小龜被螃蟹大軍包圍。

 

雖然小龜已傷痕累累,仍奮力抵抗。

 

佘祅瞧著,下一秒和小龜黑烏烏的大眼對上了。

 

那小龜忽然停止了動作,傻傻的看著牠。而牠也一愣,心頭怦的一震。

 

這時一隻紅紋螃蟹舉起大螯,速地往小龜的頸項揮去,眼看就要了斷小龜性命。

 

見狀,佘祅彎身一撈,將小龜拾起飛向半空。

 

海風呼嘯,牠在小龜眨巴的大眼裡,竟似看見靈性。

 

那雙黑烏烏的大眼溼潤著,尖尖的小嘴抽息,似乎因傷勢只剩一口氣了,這模樣竟教牠的胸臆閃過近似心揪的錯覺。

 

千年來因修行清心寡慾的佘祅,為了自己在短短時刻內密集感受到久未浮現的七情心緒,幾乎可以理解這小龜的出現是何意義。

 

「你是我的『劫』吧?」輕嘆,佘祅取出袖袋裡,前一陣子在西王母娘娘宴會上分到的一顆蟠桃。這珍貴的蟠桃,牠本打算慢慢吃,不過現下倒是吃它的時候了。「你不求我救你嗎?」

 

小龜似抿起嘴,眼角的溼潤彷彿快凝成淚珠滴落了,眼底卻沒一絲示弱及哀求。

 

佘祅唇一勾,心中若有所感。「不求嗎?那我偏要救你了。」身隨心動,牠將蟠桃湊在小龜嘴邊,輕聲。「來,吃一口,一口就好,嗯?」

 

牠輕聲誘勸小龜,小龜半晌才張嘴咬了一口。

 

煞時,蟠桃的香氣充盈在小龜的嘴裡,彷彿在昇天的迷醉感中,小龜似乎聽到仙人的天籟。

 

「乖……小龜……以後你的名字就叫『曦律』……」

 

*          *          *

 

當「歸曦律」回復意識醒來時,已身處在西王母的御花園蓮華池之中了。

 

「小歸醒了!小歸醒了……快來人,去『蛇山』告訴……這個好消息……」

 

在昏沉之中,曦律似乎聽到仙女姊姊們喳呼著什麼,卻不很清楚。

 

食了仙桃的凡物,本就不會再是凡身。

 

曦律咬了一口蟠桃後,在極痛、極樂、極冷,和極熱間掙扎時,莫名知道自己被放進蓮華池,由小仙們看護。

 

有仙女姊姊和仙童哥哥們照顧,加上蓮華池的潤養,曦律不多久便甦醒。醒來卻沒見著那位在矇矓印象中,救了牠的恩人。

 

「是誰將我帶來這裡?」回復氣力後以半人半龜的型態,曦律被安排在西王母的御花園工作。牠不時向小仙們探聽,但仙童哥哥們都但笑不語,不然就是顧左右而言他。

 

「救我的是哪一界的仙子娘娘呢?」在曦律模糊的記憶裡,牠隱約記得是一位散發著金光的美麗天仙施予援手。好像還聽到過「蛇山」一詞,那是哪?

 

仙女姊姊們一臉同情。「別問了,小歸,時候未到。」

 

在天庭待久了,曦律終於得到像樣的答案。此時牠已懂「天機不可洩漏」的道理,從此牠不再多問,努力工作、認真修道,絲毫不敢懈怠。

 

也許是牠的身份還不夠高貴吧?牠期盼有一日能夠擁有可以得知恩人下落的資格,牠要去找那位天仙,回報救命恩情。

 

*          *          *

 

天界一日,人間十年。

 

轉眼人間的數百年過,神州的精怪界近期發生了大事──白娘子水淹金山寺,被法海和尚鎮在雷峰塔下。

 

這事鬧騰了一陣子,連天庭也耳聞,甚至派天兵天將下凡處理。

 

曦律聽聞了,覺得那白娘子可惜。若非犯了天條,也許再修個幾百年就能脫離精怪之身,列位仙班。

 

「那是『劫』啊,小歸……」仙女姊姊如是說,目光意有所指。

 

曦律聞言,心頭一凜。牠已修得幻化人身之術,龜背和蹼蹄都能收放自如,算是修成精怪了。也許再過些時日接受閉關修行的試煉,便能編入小仙的列位,但,牠至今還沒遇到過「劫」啊!

 

還不曾遇劫的精怪,能修成小仙嗎?

 

 

 

隱約不安,牠更加努力修道,也偷偷將關於恩人的少少線索牢記心中。

 

當牠的道行達到三百年時,牠得到為社神打掃書庫的工作。

 

在此牠尋得了「蛇山」的記錄:在神州東南海面,自古有「西瀛勝境」美稱的「菊花群島」,簡稱「菊島」。群島西邊有座「漁翁島」,島的東北端有個「竹篙灣村」,蛇山便在村子旁。

 

而現在駐守蛇山的只有一仙,便是「佘祅」。

 

曦律也在此習得更多神佛的規矩:佘祅不是福德正神之類的神君,應是雲遊四海的仙子,會駐守在同一個地域超過三百年,是因為犯了錯,是以必須駐守蛇山反省。

 

佘祅,會是當初救牠的仙子嗎?

 

三百年,到底是犯了什麼錯才會被罰駐守一地三百年,甚至不只?

 

當曦律的道行來到五百年時,牠得以至南天門學習成為守將。由南天門往人間看,牠想看看「蛇山」位在何處。

 

在霧茫茫的東南方海面上,有一處隱隱的金光,牠幾乎可以確定那是佘祅的仙氣,吸引了牠所有的注意,揪住牠的神魂。

 

若佘祅真是牠的恩人,那五百年前恩人所犯的錯,該不會指的就是將蟠桃分給牠吃這事吧?

 

曦律感到心揪自責。若當真如此,佘祅豈不是為了牠才受到懲罰?

 

怎麼辦?牠到底還要修行多久,才能得到離開天庭下凡的資格?牠好想去一趟蛇山,確定那位駐守蛇山的仙子是不是牠的恩人?牠想表達滿腔歉意、思念,和感激。

 

*          *          *

 

日子過的飛快,曦律雖已有八百年道行,但還是每隔二日便到西王母娘娘的御花園,做清掃蓮華池的例行工作。牠非常喜歡水邊,尤其是蓮華池,就算每日來打掃也不嫌煩。

 

 

 

這一日當牠前往蓮華池時,遠遠的牠聽到嘻笑聲響。

 

繞過花徑,牠看到仙子姊姊們在蓮華池水面上飛掠追逐。水花輕濺,蓮花的清麗與仙子們的仙姿相輝映,如畫一般。

 

其中,就一道被仙子們簇擁在中央的金色身影特別醒目。

 

那位是……曦律見狀,一時激動奔上前去,張口欲喊住那位牠放在心中數百年的天仙。

 

烏亮的長髮若飛瀑,氣質若泉水清冽,雙眸如冰晶瑩亮,一顰一笑彷彿百花綻放,一舉手一投足、衣袂飄飄,身姿若流星閃耀。

 

天庭的仙女姊姊們各有姿容,但眼前這位卻是牠見過最為絕美的……恩公?

 

「哎,曦律,你長大了。」回眸一笑,佘祅開口招呼。

 

霎時曦律腳軟,踏前一步一頭栽進蓮華池。牠忘了怎麼泅水,也忘了早已習得移形換影的飛掠之術。

 

一旁的仙女們驚呼著要施術將牠弄出水面,而牠手腳亂揮教水花四濺,場面一陣混亂。

 

連滾帶爬,曦律不待仙女們援救,早一步衝出水面,以跪姿浮在恩人跟前。「是恩、恩公嗎……」

 

見狀,佘祅噗嗤一笑,伸手挑去黏在對方頭上的花瓣和水草。「都長這麼大了,怎還像個孩子。」當年還是捧在手心的小龜,現在已長成高大健壯的青年了;雖然有點傻氣,但看得出來被眾仙子們教養的樸實乖巧。

 

那高雅脫俗的笑靨教曦律看痴了,牠仰望對方,臉暴熱,心跳聲大到直逼耳鳴。「感、感謝恩公……救命之恩。」

 

牠手足無措又結巴、渾身溼透的狼狽模樣,教仙女們笑的花枝亂顫,但牠一點也沒注意到己身出糗。此時牠的眼裡,天地間的人事物都不存在了,只剩佘祅散發金芒、凜然威儀的仙姿。

 

*          *          *

 

跟著佘祅飛行,這是曦律來到天庭數百年後,第一次離開回到凡間去。對眼前這片熟悉又陌生的大地,牠心中充滿了懷念、好奇和新鮮感。

 

「你要來當我的守關人嗎?」在蓮華池相認後,佘祅便詢問曦律。

 

原來佘祅不久後便要例行閉關,是以牠回天庭挑選守關人。

 

「我要!」為了回報恩情,曦律立誓一定會好好守護佘祅。

 

向天庭稟告此事後,佘祅便帶領曦律前往蛇山。

 

不知飛了多久,前方即是目的地,二者降落於此。

 

佘祅的居處是個隱密的山洞,曦律好奇的東張西望後,覺得這裡好冷。

 

既然以後要住這,牠要在洞裡擺上很多花、弄個水池、在外頭種些竹子,把洞裡打掃乾淨、點盆熏香,為佘祅把環境弄的溫暖舒服。

 

佘祅瞧曦律睜著黑烏烏大眼自言自語、自得其樂,失笑的出聲打斷。「這裡是我的山洞,不是你的。你不能和我住在一起;一山不容二虎,你懂嗎?」

 

「啊?」聞言一愣,曦律回視對方,掩不住失望的表情全堆在臉上。「懂……」

 

「懂就跟我來。」看那原本晶亮的眼暗淡了泛起水氣,佘祅好氣又好笑,回身向洞外飛去。

 

曦律不敢抱怨,跟著飛到隔海的對面,降落在一座靠海的小山崖前。

 

這裡是菊花群島北邊的「北山嶼」西端,「大榕仔村」旁的小丘下。

 

「以後你就住在這裡。」佘祅指著前方的海蝕洞。「不出百年,人們就會稱這裡是『龜山』。我會慢慢的教你規矩,和與我一起在此駐守、修道所該負起的責任。」

 

*          *          *

 

雖然人間不像天庭那麼和諧善美,周邊的仙人也沒幾位,但曦律一點也不寂寞。對牠來說,能和朝思暮想的恩公一起生活,是求之不得的。

 

在人間修道的日子,可不是閒閒無事。雖然凡人不會祭拜牠們,但牠們還是得盡身為仙人的職責。

 

每日,牠們一起去巡視管轄的地區及海域,看有無妖邪的精怪為惡作祟,適時拘捕。

 

例如牠們曾在蛇山附近,抓到一隻白雞精。由於牠頂多對凡人惡作劇,偶而偷吃農作物,沒做什麼大壞事。被逮到時哭哭啼啼求饒,反省之意真誠。

 

是以牠們放牠一馬,只要求牠待在山林老實修道,不可再心生邪念胡鬧,不然絕不再寬待。

 

巡視後,牠們定期拜訪駐地的眾神佛,諸如娘媽、城隍、福德正神、龍王和菩薩,報告正在執行的任務、互通有無。

 

此外,便是修道。曦律的道行只有佘祅的一半不到,為了完成守關者的任務,牠特別接受對方的訓練,努力練功、精進法術。

 

除了正事,曦律閒暇時最大的樂趣便是整頓佘祅的山洞。

 

牠不喜使用法術變幻山洞的佈置,喜愛自己動手。牠親自在菊花群島各處挑選優質的石材,或是到神州去搬紫檀木,自己切割、打磨,組合成各種家具。

 

百年來,牠所思所想的一切皆與佘祅相關,每日都過得充實滿足。

 

牠喜歡看佘祅坐在牠打磨的石椅上說:「這椅坐來溫潤。」

 

牠喜愛看佘祅躺在牠製作的大床上說:「這床躺來舒服。」

 

牠將菊島特有的優美文石雕飾成稀奇有趣的石玩、石印,放置在山洞各處,讓佘祅欣賞、把玩。還刻製了一組棋盤和石棋,時常彼此對奕。

 

牠去龜山附近摘了風茹草泡茶,開心的聽佘祅說:「這不輸神州的香茗。」

 

牠有千百年的時間,可以和佘祅一起,牠在心中立誓要侍奉對方到天荒地老。

 

*          *          *

 

這一日,天方明,佘祅晏起了,渾身發冷無力。

 

聽洞外聲響,牠知曦律已在等著要進來侍候,便靠在床頭揚聲:「你進來。」

 

進入洞中,曦律見對方面色慘白,身子還隱隱散發不明的波光,緊張的湊近前去。「仙君,您不適嗎?」

 

佘祅一個手勢打住對方的話頭,下令。「我要閉關了。即日起,三日不得進入洞內。沒我叫喚,絕不可驚擾我。好好守在洞外,不得有誤。」

 

聞言,曦律一驚。「今日?您怎沒早說?我還沒為您準備閉關所需的物……」

 

「快出去!」佘祅渾身發軟,神魂深處的獸性快要破體而出,低吼著右臂一揮。

 

一陣仙氣迎面而來,曦律當場被震飛跌到洞外,霎時屏風、簾幕、几櫃也全都飛了出來堆滿洞口。

 

曦律狼狽的爬起身,見洞口雜物的空隙間發出忽明忽滅的金芒,牠急的團團轉,但不敢往裡面偷看。

 

日出日落,牠聽著洞裡不時傳出沉重的呼息和明顯痛苦的呻吟,著急不已。站在洞前,牠一刻也不敢閤眼,一步也不敢擅離。

 

趕走了一堆不長眼的蚊蟲走獸,曦律好不容易捱過了三日。

 

當海面上升起朝陽時,洞口的金芒漸弱了,傳出微弱的呼喚。「歸……小歸……」

 

「仙君!仙君!」曦律聞聲一吼,拔山倒樹的將洞前雜物全揮開衝進去,見大床上有條金色巨蛇逐漸幻化成人形。

 

見狀牠一震,心像快要跳出喉頭,趕緊凝神變出一床綢被奔上前去裹住赤裸的佘祅。「仙君!還好嗎?仙君!」

 

佘祅無力的喘息,仰首對上那雙憂心關切的黑眸。「多謝你,你守的很好……」

 

好在哪?我什麼也沒做啊!曦律急的緊緊將對方冰涼身軀摟在懷裡,眼眶泛著熱辣。「我能為您做什麼?要渡氣給您嗎?還是把我的道行拿去吧!雖然沒多少……」

 

「小歸……傻孩子,不必那麼做……」佘祅顫抖的一彈指,讓床下褪去代表獸性的蛇皮消失無蹤。「很溫暖,這很好……之前的幾回閉關,沒守關者……很辛苦……以後我要再閉關,就萬事拜託你了……」瞧那黑烏烏的大眼又泛水氣,牠身心雖然疲憊,但不自覺感到對方傻氣的可愛。

 

見佘祅有氣無力、幾欲昏厥,曦律心焦於無法為對方做什麼,只能環抱著盡可能給予溫暖。「您說這是什麼話!那是我該做的!我會永遠服侍您、守著您!」顫抖著,牠以輕到不能再輕的手勁掠開對方披散的髮絲,輕觸那削瘦的潤頰。

 

多麼教人心痛,牠從沒見過向來優雅威儀的佘祅,如此惹人憐惜的模樣。

 

在這麼私密的時刻,曦律抱住數百年來仰望崇敬的仙君,不知不覺中,牠的心魂彷彿有種邪惡的念頭在心底悄悄萌芽。

 

*          *          *

 

菊花群島的各個地區及海域,是由不同的神佛管轄。像佘祅和曦律的轄區便是以竹篙灣村跟大榕仔村為主,與隔海相對的蛇龜二山之間,海象凶險的「吼門」,以及附近的海域。

 

基本上神佛不得干預凡間人事物,但不可否認有時會發生例外。

 

凡人雖不是全然良善,不過頂多小奸小惡。只要別太過份,神佛會在天上無私守護,不會插手萬物運行的天命。

 

超然無私,是曦律一直在學習的課業。

 

在龜山修道,牠有時會幻化為凡人去村子裡晃晃,親近百姓。時日久了,牠越來越覺得轄區的村民可愛,逐漸將他們視為需要保護的對象,不願看他們受傷害。

 

在此駐居超過百年,附近的百姓大多知曉牠的存在,不會靠近龜山。

 

牠聽過人們流傳的故事,繪聲繪影的說他們看過一隻大龜怪出沒在龜山,時常去對面的蛇山找結拜兄弟大蛇妖。說牠們是原是天上的神仙,因為偷吃了仙果,是以被貶下凡駐守二山,各據一方,守護兩岸的百姓以贖罪過。

 

牠聽了覺得有趣,轉述給佘祅聽。

 

「隨他們去說吧,」佘祅莞爾。這故事的大方向都沒錯。「凡人中總有幾個奇人異士可以看見、聽到我們。」

 

「說我是龜怪倒無所謂,但為何說您是妖呢?您明明是仙君啊!」如此卓爾聖潔,絕非鄙俗的妖邪可比。

 

佘祅聽這抗議,搖頭失笑。「說是妖才能嚇嚇那些頑皮的村童,不敢靠近啊。」

 

曦律一聽,也對。這些傳說讓百姓不敢侵擾牠們,老實的跟牠們和平共處,大伙兒相安無事。

 

*          *          *

 

與佘祅單獨相處近二百年了,曦律一點也不覺得生活一成不變,反倒一日比一日更加愉悅。

 

但冥冥中,天地之氣正在提醒牠,該是心生恐懼之時了。

 

 

 

這十幾年來,菊花群島附近的海盜太猖獗了,大部份是北下的倭寇。

 

不時,佘祅和曦律會聽聞群島上的百姓被劫掠的慘事。

 

有幾回當海盜襲擊沿海的漁村時,二者一同來到海上,遙望下方教人不捨的慘況。

 

頭一次看到群島的百姓被海盜殘殺時,曦律嚇著了,本能的要施法攻擊海盜,但被佘祅出手阻止。

 

事後,牠被留在龜山反省數日──這是牠學了很久還學不會的,身為修道者的超然心境。

 

「越是脫離精怪的野性、接近仙佛的境界,對這些事會越加難受,是以我們都必須更潛心學習。」佘祅揉揉曦律的頭,不只叮囑牠,也是提醒自己。

 

「是的……」跪坐,曦律望著對方清冷的眸,心頭一緊,猛地抓住隨著歲月流逝在心底糾纏成長的邪惡心蔓。

 

當海盜燒殺擄掠的頻率及造成的傷害,超過了某種可以容忍的限度時,對修道者的「修心」是更嚴苛的試煉。

 

像不久前群島南邊的「南天島」上,有七個小娘子因為倭寇攻擊,不甘受辱,集體自盡了,讓聽聞此事的佘祅難得變了臉色。

 

之後,當海盜在其他地區掠奪、食髓知味,頻頻靠近吼門海域探查海上路線時,曦律有預感「例外之時」到了。

 

 

 

滿月的光,太亮了。

 

這一夜,佘祅領著曦律來到海上,發現海盜艦隊航至吼門海域附近,準備靠岸劫掠。

 

島上的官兵和民兵皆不足為懼,海盜們拿起武器,有恃無恐的點燃火把,艦隊全速前進航向吼門。

 

眼見再過一會兒船隊就要通過吼門了,曦律緊張的喚住佘祅。「仙君,您意欲如何?」

 

佘祅不答,雙手負於背後,神情冷肅的斂眸俯視海面,心中的神魔交戰,為的是究竟該不該干預凡間事?

 

看來不到容忍的底限,佘祅是不會出手的。曦律見狀不知如何是好,是要做壁上觀,或是先一步出手保護百姓?

 

只見守村的軍民們雖然滿心恐懼,但都決心要與村子共存亡時,海盜們點燃了油火箭矢欲射向村莊,一陣海風猛地呼嘯而起。

 

「仙君!等……」還來不及反應,曦律仰首見佘祅乘風掠到制高點,一個雲手提氣,凌空施法。

 

佘祅利眸一瞇、念念有詞,袍袖鼓風,雙臂豁地一展。

 

霎時大霧結集,水霧濃重的教人伸手不見五指,眾船艦立刻迷失方向。

 

右手劍指一揚狂風再起,吹得海盜船東倒西歪、轟隆隆撞成一團,嚇得海盜們驚聲喊叫。

 

左掌手刀一揮,捲起大浪撲天蓋地襲去,打的船艦紛紛翻覆,甲板上的海盜們盡皆落水。

 

佘祅以御氣若舞的仙姿,剎那間將匪徒擊退,這景象教曦律看傻了。

 

昂首迎風的佘祅,多麼英姿颯颯!多麼威風凜凜!

 

曦律可以感受到對方身為仙君的凜冽無情,卻又散發著無奈慈悲。

 

震懾了,牠為了眼前崇高的尊者,感到身心終於被糾結的邪惡心蔓撕裂了!渾身發顫,牠的心魂狂喜的揪痛。

 

霧微散,海盜敗退,陸上的軍民見敵人無功而返,謝天謝地、歡呼不已。

 

「是蛇妖和龜怪!在海上!我看見是牠們擊退倭寇的!」

 

「沒錯!是蛇龜雙怪顯靈保佑大家!」

 

海風漸歇,佘祅凜然的神情稍微和緩。飄浮在水霧之上,牠合掌收氣回功,自知今夜出手,又得自省個百年不可。

 

聽著岸上的軍民紛紛向海面方向跪拜,高呼佛號,曦律再也不能忍了,牠撲上前去,以跪姿環抱住佘祅的腰背,仰首高喊。

 

「求您!仙君!我的心魂像要炸開了!求您讓我愛慕您!」

 

佘祅被突如其來的撲抱嚇住,呆愣著對上牠熱情的眼眸,震驚於牠至情至性的表白,心口霎時一陣發冷又發熱。「你說什麼?曦律!住口!」

 

「不!仙君!求您!我愛慕您!好久好久了!我會發瘋!我會炸裂!求您讓我愛慕!求求您!」

 

*          *          *

 

才犯了不該干預凡事之戒,心緒正當不穩、失了防備之際,曦律的表白教佘祅震驚的手足無措。反手推開對方,牠轉身提氣往蛇山飛去。

 

「仙君!仙君!」不聽到回覆,曦律絕不甘心。

 

佘祅才剛飛掠前進沒百丈,就被追上。「放開!太無禮了!」對方從牠背後撲抱牠,牠怒喝、身形一閃掙脫開後,卻又沒幾步就被抱住。

 

在陸上的百姓眼前,牠們一路拉扯著飛過吼門海域,飛進蛇山的山洞。

 

「站住!不准再過來!」佘祅大喝,心跳失速的雙拳在袖中緊握,惡狠狠的瞪著前方的身影。不可再繼續下去!若不就此打住,牠們都會萬劫不復。

 

曦律不聽命令,更不怕威喝,牠撲向前跪下抱住對方的大腿。「仙君!我對您的意愛,發自神魂,天地可表!」

 

佘祅猛地一震,低頭對上那誓死賭咒的神情,腦海閃過當年將對方捧在手心餵食蟠桃的畫面。當時,牠就有預感這將會是牠的「劫」。

 

牠以為將曦律放在天庭八百年,不見面、不接觸,潛心修持,就能掠過這劫數。但牠錯了,當牠在蓮華池上再見對方純粹無邪又專注的眸光時,牠忍不住起了貪念,隨後以「守關」為藉口,將之帶在身邊。

 

這一錯,就二百年過,卻不知該如何回頭。

 

仰首,牠望著洞外海面上的月光,心顫。牠不是一直都那麼灑脫,牠也有寂寞、孤獨,和軟弱的時候。

 

天地間有多少生靈欲與天地同壽,有多人凡人企圖長生不死,卻不知在茫然於生命何時能走到盡頭之際,才是對修道者最嚴苛的試煉。

 

無拘無束的背後,其實是無依無望。在無止盡卻又不能回頭的時光中,只好無心無私,斷絕七情六慾。

 

低首,佘祅對上那雙硬氣又泛著溼潤的烏眸,心揪了。牠傾下身,輕撫對方剛硬的頰側,不敢說出牠心底最渴望的,其實就是對方知心的相伴。「曦律,你知何謂『劫』嗎?」

 

曦律一愣,牠從沒見過對方如此動搖、神色扭曲、不安示弱的表情。就算佘祅出關那日晨,身子虛弱的躺在牠懷抱,眸光也沒透露出一絲脆弱。

 

心湖一陣激盪,身為修道者,牠懂得這句話的深意。「祅郎,若這是劫,我願以命交換,心甘情願。」

 

聞言,佘祅熱了眼眶,煞不住心防潰堤、全盤皆輸的低下頭去,以唇輕觸在對方的額心。

 

這輕如羽毛的一吻,卻濃重的教曦律覺得自己再度炸裂了。那是至美的破碎,是至樂的重生。這個吻彷彿是牠自出生以來,求了千年的極至歡愉。

 

牠仰首啣住對方的唇,跪坐後就地躺平了,讓以命愛慕的郎君伏在牠身上。

 

解去一切不必要的物事,牠們以如同出世時最自然純粹的身軀糾纏著、擁抱彼此,盛開了名為「愛戀」之花。

 

*          *          *

 

犯了修道者最不該犯的情慾之戒,天兵天將何時會來拘捕牠們呢?佘祅和曦律都不知道。

 

每日,牠們仍去巡視轄區,定期向城隍等神佛報到,但駐地仙佛沒一位對牠倆的關係提出異議。

 

曦律不解,但也不問,因為牠有預感接下來與情郎相處的每時每刻,都會如同偷來的時光,隨時會失去。

 

佘祅大概清楚這是何故,是以不敢去想。牠明白天庭的神佛肯定早已知悉牠倆都擺脫不了這個劫數,便任由天命發展。當然,牠無法預知牠倆的未來會走到何種田地。

 

*          *          *

 

最近,前一陣子逮到的那是白雞精時常在蛇山附近流連。

 

「仙君,我已改過向善,請收我為僕吧!我會認真服侍您的!」應該說,「白基」是專程來找佘祅的。

 

「你還是靜心在山林修道吧,必須心無旁騖。」此精性情偏邪,若不導正,很有可能轉為妖物。但此刻佘祅自顧不暇了,無法再負責教育一隻精怪。「若你真有心,我可以將你引薦給媽宮島的娘媽……」

 

「仙君!但我只想跟隨您……」白基哽咽抹淚,嚅囁搖頭。「那算了,我改日再來。」

 

曦律看那白基步履蹣跚的離去,還頻頻回頭,心情不悅的扁嘴。

 

「怎麼?」佘祅仰頭望牠,從牠的表情也看的出牠心之所想。

 

「祅郎該不會哪一日心軟,收下牠吧?」曦律不喜常見到白基,牠覺得對方明顯對佘祅「心懷不軌」。尤其是每當牠和祅郎完成職責正事後,終於得空可以卿卿我我之時,白基就會出現攪局,當真惹人心煩。

 

「你在想什麼,」佘祅伸手去揉對方的頭,好生好氣。「你夠纏人了,我沒空再收留一隻雞。」

 

聞言曦律滿意了,傾下身親吻對方的唇頰。「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吧。」

 

「嗯。」點頭許下承諾,佘祅熱了頰,看對方露出傻氣又開懷的笑,心頭也發軟。

 

「那現在到我那去吧,我那雖沒這舒服,但比這清靜。」曦律熱切的牽起對方的手,搖搖。

 

情郎的孩子氣教佘祅失笑,反握住對方的手飛出山洞。

 

明月當空,牠們笑著迎風追逐、擁抱嘻笑、耳鬢廝磨。二人玩開了,彷彿要填滿千年空白似的,什麼沒玩過的遊戲現在都玩上了。

 

牠們推擠著抱成一團落在海面上翻滾,被冰涼的海水溼透也不打緊。牠倆本就源自水生,在水裡親憐蜜愛的親膩感更是無可比擬,如同神魂合而為一,與彼此融為一體。

 

*          *          *

 

自從兩情相悅後,曦律每每貪看佘祅笑靨,熱情一來便煞不住,只想和對方永不分離。佘祅也任由曦律,迎合對方的疼愛。

 

親吻,擁抱,纏綿。

 

幕天席地,牠們幾乎每夜都在海上相愛。翻騰的仙氣讓吼門海域上形成一道氣牆,每每海盜心懷惡意想再次前來侵擾時,總在撞上氣牆就翻船,無法靠近。

 

「阿嬤!您看海上,是大龜怪和大蛇妖!」村童指著夜空。

 

「哎唷,不斯鬼!囝仔不許看!」老婦尷尬的趕孫兒回房睡覺。

 

吼門附近的百姓不只一次看到海上有龜蛇「相交」,但大伙兒都不敢抗議,只能害臊的念佛號。

 

廟前廣場,老人家們排排坐,泡茶嗑花生。

 

「每晚都這樣推跌翻,真正有夠勇耶!」村長擠眉弄眼。

 

「若不是牠們每晚這樣『玩』,教倭寇不敢來了,不然成何體統?」廟公曖昧的碎念,旁的男女老幼都咧嘴偷笑。

 

因為佘祅和曦律不只一次抵禦了倭寇,是以大榕仔村和竹篙灣村的百姓都對二者在海上翻雲覆雨之事,睜隻眼閉隻眼。

 

然而白基望著海上情景,日久了,不由得心生怒怨與不平。

 

牠不明白自己都已經如此低聲下氣了,為何佘祅不願收留牠?

 

若要論外貌,牠白基比那龜怪更為姣好。若論聰明才智,也是牠較精明。伴在仙君身邊,定能比龜怪更為稱職。

 

尤其是眼前的二者分明也不是嚴守戒律的修道者,憑什麼龜怪的身份就比較高貴,牠白基就較之低下?

 

*          *          *

 

由西方航過東南亞海域,紅毛人的船艦接近菊花群島。

 

他們是為了宣揚親王的王權來到東方,欲助陛下成為世界的霸主。

 

持續往北,他們決定挑選菊島做為軍事、貿易的中繼站,往成為世界之王的目標邁進。

 

接近吼門海域時,紅毛艦隊的紅髮艦長「克瑞柏」站在船頭甲板,發現前方夜空似有異狀。以望遠鏡一看,他大驚,趕忙喚人將船艙裡的駐艦巫師兼翻譯請上來。

 

紅袍「威遮爾德」上來甲板望見龜蛇相交的異象後,面色一凝,立刻取出懷中的水晶球念念有詞。「閣下,若要完全拿下菊島,眼前這二隻妖精會是大阻礙。」

 

「是嘛……」思量後,克瑞柏艦長決定換划小舟,載威遮爾德偷偷前往龜山海岸探查。

 

*          *          *

 

每一日,曦律擁著佘祅,無比歡悅。

 

每一時,佘祅偎著曦律,飽嚐幸福。

 

牠們彼此痴纏,相互戀慕,無一刻不愉悅滿足。

 

在月下,曦律和佘祅被海水溼透了,一齊飛入龜山海蝕洞。

 

這裡是很冷硬沒錯,但洞中的大水池卻很吸引人。

 

牠們又一起滑入水中,曦律為情郎按摩痠軟的身子。

 

「我喜愛你的水池。」佘祅舒服的輕嘆,瞟了情郎一眼。

 

佘祅若出水芙容的模樣,教曦律熱血沸騰。傾身去吮吻對方的玉頸,牠抱起情郎跨坐在自己身上。「我會讓你更喜愛我的池子。」

 

水花四濺,牠們再次忘我的歡悅交纏,疏不知洞外有人窺視。

 

威遮爾德在地上劃了魔法陣,將主人帶在身旁。他們隱在陣內,教陣外的人看不見他們。

 

「那洞外的是誰?」克瑞柏遙指洞口邊的一道白色身影。

 

「也是隻妖精。」威遮爾德低聲答。

 

白基鬼鬼祟祟的在海蝕洞外偷看,一臉不鬱,沒多久就離開了。

 

威遮爾德又摩挲水晶球,看著球裡的畫面,低聲對主人道:「那妖精若能利用,會是利器。」

 

*          *          *

 

月過中天,情戰方歇,佘祅一根手指也動不了了。曦律則是又愛又憐的親吻、愛撫對方。

 

「今晚別回去。」曦律綿綿密密的吻著,一刻也不願與情郎分離。

 

「不成,我是蛇山的駐守者,不能徹夜不歸。」佘祅嘆道。穩定躁動的心緒,牠耐著性子、按規矩堅守職責。

 

曦律扁嘴,抱佘祅離開水池。

 

「別那臉,好難看。」其實是很惹人憐愛。佘祅仰頭輕吻對方的頰。

 

見情郎紅了頰,曦律樂了,回以熱切的親吻。「我不想讓你回去,我想抱著你直到天明。」

 

「總有一日可以的。」佘祅何嘗願意回去,牠也想和情郎相擁而眠。但為了自身職責,牠仍安撫了曦律,讓對方送自己回去。

 

回到山洞,牠被侍候睡下。看著情郎飛遠了,牠心口作悶。

 

牠肯定曦律沒發現牠的道行急速遞減了。牠們每交歡一次,牠便少了十來年道行,而對方則增多了。

 

牠不在意道行減少,只是身子有些吃不消。

 

望著洞外月色,牠含羞輕嘆,滿心是情郎真情相待的身影。

 

含笑入睡,牠等著明日天明,情郎會來到牠床邊吻醒牠。

 

*          *          *

 

威遮爾德一見龜蛇飛往西邊海上,便領著主人偷偷進入海蝕洞。

 

撈起水池的水喝了,他道:「是淡水。」觀察了洞內的情況後,他趕緊領主人回到小舟,划向船艦。

 

「以這些野蠻人的話來說,這二隻妖精『相交』、又有淡水水池的地方,是個『風水』很好的『穴』。這個寶穴會使大榕仔村出現統治世界的皇帝,」回到船艦甲板,威遮爾德指著東邊海蝕洞的方向後,又遙指西邊的蛇山,對主人解釋。「而對面的竹篙灣村則會誕生足以擊敗我艦隊的戰士;這麼好的穴,絕不可留下!」

 

「那現在該怎麼辦?」聞言,克瑞柏面色一凜,仔細詳問。

 

「我們先想辦法抓住那隻白雞妖精吧。」

 

 

 

隔夜,當佘祅和曦律又飛到海上時,威遮爾德和克瑞柏一起來到蛇山,很快遇上在林間徘徊的白基。

 

「你好,年輕人。」威遮爾德揚聲招呼。

 

「你們看的見我?」白基此刻並未幻化人形現影。

 

「當然,我還看的到一隻蛇妖精和一隻龜妖精哩。」威遮爾德佯裝微笑。「我剛才聽說那蛇妖精今晚就要搬去對面的龜山住了,所以想問你要這山洞嗎?不然我想住進去。」

 

「什麼?仙君要搬過去?不可能!」白基高聲否定。

 

「不信你跟我去看,」威遮爾德招手。「洞裡的東西都搬走了。」

 

白基沒多加思量便跟上,忽然,一道發黑光的光柱從地面上暴衝出來,剎那將牠擊昏。

 

計謀得逞,威遮爾德趕緊削下山洞外的一根竹子施入黑魔咒,在一頭綁上繩,繩的另一頭綑住白基,保證牠逃不掉。

 

轉頭,他示意隱在林後的主人,接下來該進行的步驟。「用牠把那二隻妖精引出來,只要一隻落單,閣下再各個擊破就成功了!」

 

*          *          *

 

日出之時,佘祅渾身乏力,掐指一算,知又到閉關之時。

 

曦律見狀,趕緊來到床沿將情郎摟入懷中。

 

「白基這些天雖沒出現,但要是牠在你閉關時來,我們一言不合打擾了你,那怎麼是好?」為了情郎的安危,曦律提議。「這回到我那去閉關吧,依白基的道行應該還飛不過去。」

 

「嗯……好吧。」佘祅一想那隻不隱定的小雞,心中隱約不安,便同意了,伸臂討抱。

 

「走。」曦律隨即將佘祅帶回龜山。

 

變出巨大的的屏風隔在床邊,曦律坐在洞口守著。有上回的經驗,這次牠不再慌張,沉著的為情郎守關。

 

一日、二日,都平靜無事,但第三日凌晨時,白基出現了。

 

曦律皺眉,掠上前去,低聲問:「你來做什麼?」

 

「我來找仙君。」白基雙眼空茫,明顯是被黑魔法控制了心智。

 

「仙君正在閉關,你速速離去!」曦律覺得白基看來不太對勁,不想看到對方在此久留。

 

接著白基蹲下,在地上劃了奇怪的圖形。

 

「你在做什……」曦律見狀疑惑,但話還沒問完,白基忽然一躍飛身,雙手成爪向牠撲殺過來。

 

「你這不知向善的傢伙!」凌厲的攻勢襲來,曦律低喝閃身躲開,雲手提氣,一掌擊出。「快離開!不然休怪我將你拿下!」

 

就在二人掌爪相接的瞬間,忽然一道黑雷從地面上打出來,將二者擊個正著!

 

霎時曦律一個劇痛,摔跌在地。還來不及起身,這時地面又衝出一道散發黑光的光柱將牠罩在其中。而倒在一旁被擊昏的白基,則被另一道黑光柱罩住。

 

渾身劇痛難當,曦律死命捶著光柱牆。「放我出去!」

 

牠看到一紅袍男人從暗處浮現身影,摩挲手上的水晶球念念有詞。牠緊張又驚恐:情郎還沒出關,這紅毛人絕對來意不善。

 

這時黑光柱裡,一道又一道的黑雷由四面八方襲來重重擊打在牠身上,教牠痛的忍不住號吼。掙扎著想躲開黑雷時,牠又看到另一個紅毛男人從暗處出現奔進海蝕洞去,牠怒急暴吼:「站住!仙君在閉關!你不可以進去!」

 

牠劇痛號叫,喉頭一甜咳血了!甚至發現自己的身體顯現出原本的墨綠膚色,手指間的蹼膜也浮現出來。

 

「你們這些該死的雜碎!」牠著急的仰頭嘶吼、衣服暴裂,猛地握拳向光牆百拳連發。

 

「轟」地黑光柱破了,威遮爾德被黑魔法反噬,吐血撲跌在地爬不起身。

 

光柱暴裂的氣勁將曦律震飛,兇惡的衝擊教牠的法力幾乎盡失、五臟六腑像要碎掉了!吐血不止,牠踉蹌奔進洞內,看到倒地的屏風後,紅毛人高舉巨斧要往佘祅砍下。

 

「祅郎!」曦律號吼,猛力撲上去欲救情郎。

 

在最危急的時刻,牠雖然抱著佘祅翻滾在地,但還是太慢了──利斧砍在牠的背上。

 

「邪惡的妖精!去死吧!」沒一斧砍死大金蛇,克瑞柏利斧再揮。

 

鮮血直流,曦律忍痛抱著佘祅翻滾,拼命的想往外逃。

 

在蛇身與人形之間遊離的佘祅,知道有人攻擊,卻無力反抗。虛弱的睜著金眸,牠看到為了保護牠渾身浴血的情郎,急得哀求。

 

「曦律!放下我!我會拖累你!」牠不知攻擊牠們的紅毛人是誰,但因閉關被擾,牠現在法力全無、道行如瀑奔失。

 

躲過幾次致命攻擊,曦律終於跌出海蝕洞,大吼:「快逃!」牠豁地摧谷全身僅剩的法力,猛地將情郎往西南的天空推出去。

 

「曦郎!曦郎!」哀號著情郎的名,佘祅順著風勢離對方越飛越遠。牠看到情郎揚起傻氣的笑,黑烏烏的雙眸流出了血淚。

 

「祅郎!記得我!下輩子,我若轉世,定去找你!」

 

「曦郎!」哭號著,佘祅看到紅毛人揮舞巨斧從洞中追出來,聽到情郎望著牠嘶吼。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罪者歸曦律知錯了!娘媽!菩薩!饒了祅郎!救牠!救牠……」

 

話尾未歇,曦律頭斷,鮮血衝天,將整座龜山染紅了。

 

「不要!」佘祅撕聲裂肺的痛哭哀號,肝腸寸斷。

 

牠的腦海閃過一個畫面:千年前,紅紋螃蟹舉起大螯欲了斷小龜,是牠出手阻止。而今,紅毛人的巨斧了結曦律的性命,牠卻無能為力、無法挽救。

 

牠咳血,墜落在媽宮島西南端的「風櫃尾村」旁的海岸邊載浮載沉。

 

海面升起了朝陽,灑落金光。

 

抬首望天,牠憶起數百年前,牠在雷峰塔下偷偷會見白娘子。

 

「妹妹,離列位仙班只差一步了,妳何苦介入許仙和法海之間的愛恨情仇?落到今日這田地……」

 

「哥哥,這是我的『劫』啊……」

 

牠當時逃避這句話,此時才知,那是天命。

 

佘祅笑了,望著北山嶼的龜山方向,金眸淚岀血淚。

 

牠感覺道行盡失、氣衰力竭。牠的金芒熄滅了、身軀回復蛇形,全身慢慢轉黑硬化、越變越巨大,生命逐漸消失。

 

「曦郎,你等我,我會去找你,等我……」

 

*          *          *

 

在菊島的那日清晨,克瑞柏艦長殺死龜蛇妖精後,帶領艦隊重砲轟炸龜山,毀掉寶穴。

 

在崩碎的磚紅石塊間,流出一股清泉汩汩入海,至今不絕。

 

沒了龜蛇二仙守護吼門,紅毛艦隊即勢如破竹全面占領菊島。

 

為了鎮壓蛇妖精的怨魂,威遮爾德在佘祅屍首所幻化成的一座蛇型半島上設下巨大的魔法陣,依陣型在其上建造了神州海域內的第一座紅毛城,順便囚禁白雞妖精。

 

在紅毛人搜括菊島的民脂民膏期間,控制白基的黑魔法消退了。

 

牠清醒後知曉自己被威遮爾德控制、利用,間接害死了蛇龜二仙,便趁隙逃出紅毛城,殺死威遮爾德。

 

威遮爾德一死,克瑞柏便拆除紅毛城,將建材放置在艦隊上,改前往攻占大海島「福爾摩沙」,在海島西南的「大員」地區建造了「熱蘭遮城」。

 

之後,白基為了報仇飛往神州,花費數十載尋找到國姓爺,引領他前往福爾摩沙……

 

 

 

這是歷史悠久的菊花群島上,流傳至今的鄉野奇談……

 

 

 

【完】

 

 

 

===以下為關於菊島鄉野奇談-龜蛇劫的二三事分隔線===

 

 

 

因為是古代民間故事,是以多用古地名,註解如下:

 

1.八罩島:古名,現為「望安(澎湖的離島之一)」。

 

2.西瀛勝境:澎湖群島的古稱。

 

3.菊島:是現在觀光客給澎湖的外號。「菊花群島」則是我的惡趣味~XD

 

 

 

4..漁翁島:古名,指現在澎湖的「西嶼」。

 

 

 

5.竹篙灣村:古名,指現在澎湖西嶼的「竹灣」。

 

 

 

6.蛇山:古代指竹篙灣村旁的小丘,現在地圖上沒這個地方。

 

 

 

7.北山嶼:古名,現指澎湖的「白沙鄉」。

 

8.大榕仔村:我取的,指澎湖的「通樑」。

 

9.龜山:指通樑旁的小丘,現在地圖上的地名也是「龜山」。

 

10.南天島:古名,現為「七美(澎湖的離島之一)」。

 

11.吼門海域:算是古名,現指澎湖「跨海大橋」附近的海域。

 

12.媽宮島:古名,現指「馬公市」。

 

13.風櫃尾村:古名,現指澎湖的澎南地區的「風櫃」。

 

14.福爾摩沙:算是古代洋人給臺灣的外號。

 

15.大員:古名,現指臺南的安平地區。

 

16.熱蘭遮城:古名,現指臺南的「安平古堡」。

 

 

 

 

 

這個民間故事對我個人來說是一個具有紀念價值的回憶──它是外婆親口對我說的故事。

 

我在念大專時期,國文課有項作業:請去採訪澎湖的老人家,聽長輩講故事。於是我採訪了外婆。

 

外婆是道地的澎湖通樑人,她跟我講了二個故事,我便擇了這個故事寫成採訪報告。

 

雖然我也是澎湖人,但這故事我從沒聽過。第一次聽時,聽的我一愣一愣的──二隻公妖怪每晚在海上演活春宮給村民看,真是夠了~(笑炸)

 

於是我便想一定要找機會寫出這個故事和大家分享~U//////U

 

為了確定內容沒錯(?)我去找了學生時代的報告出來看,順便上網去查有沒有相關資料,才發現在澎湖地區這個故事有二個版本,列出其相異處如下:

 

外婆版本:二主角是地緣(?)妖怪,被紅毛人殺死。

 

另外版本:二主角原本是千年道行的神仙,因為偷吃仙果被貶下凡,化身妖怪。為了保護被倭寇搶劫的漁村村民,和海盜船艦決鬥,同歸於盡。於是二仙將功抵過,又被召回天庭。

 

是以我綜合二個故事的特點(?),寫了「龜蛇劫」這個故事,算是一個紀念~(笑)

 

 

 

另,關於「熱蘭遮城」,其實和這個民間故事完全沒關係~(XD|||)和它有關的是澎湖的澎南地區「蛇頭山國家風景區」的紅毛城遺跡。

 

因為我一直很怨念(?XD|||),為什麼蛇頭山和蛇妖沒關係呢?是以我將蛇頭山拿來(?)當哏,用在這篇小說~(暴汗掩面笑逃)

 

 

 

再另,關於歷史方面的謬誤請掠過,畢竟這是個民間傳說故事,謝謝收看~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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