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莘看著君如詩走遠，他踏上了公墓裡的石階，鞋上沾了一些青苔，然後他在燃放鞭炮的小屋旁停了下來。小小的空間裡堆滿了爆竹的碎屑，嗆人的空氣堵在人的喉嚨裡，悶出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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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莘的手掌裡長出枝幹，枝幹似藤蔓般延長，深入地下，源源不斷的枝幹從他身體裡長出來，將他緊緊包裹，將他扯入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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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色的光芒輕輕籠罩在了羽莘身上，腳下是帶著潮氣的褐色石土，他知道，他回到妖精們的世界了。從成都蓮花公墓裡的根據點下來，就是妖界的陽夕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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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三隻巨型蛤蟆駝著熱氣騰騰的饅頭和豆漿，從他身邊經過，等待著從外邊世界歸來的妖精，以供給食物賺取銅幣為生。其中一只咧開嘴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樹哥，來點吃的嗎？又有什麼新消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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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莘的腳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鋪展在地上的枝幹和藤蔓，隨著他身體的移動，時不時有葉子撲簌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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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怎麼回答蛤蟆。只能訕訕地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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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咱們沒什麼好盼的啦，」另一隻蛤蟆卸下小拖車，坐在地上歇了歇，「我們已經在這裡生活幾百年了，早習慣了。出去又有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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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莘暼了一眼懸在天邊的太陽，不理會蛤蟆們的閒言碎語。有巨蟒和眼鏡蛇從他身邊滑過，除了體積大一點，和平常的蛇好像沒什麼區別，只是其中有幾只長著和人類一樣的眼睛，橫在臉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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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如何？」羽莘像他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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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況愈下，陽夕岩這邊來往的妖精越來越少了，我們這一行越來越難辦咯。」一只眼鏡蛇答道，它說完這話哈哈笑了幾聲，「我在想，哪天我們真到上邊的世界去生活了，我是不是也能找個送快遞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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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莘被他逗樂了。這些蛇精常年棲息在陽夕岩。妖精們稱前往蓮花公墓的據點為「渡口」，有些妖行走速度很慢，還有些妖，單純討厭肌膚觸碰岩石的觸感，所以部份蛇聚集在這裡，成為運輸妖精們的交通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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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羽莘從未搭乘過蛇，他很喜歡一邊行走在陽夕岩，一邊開枝散葉，做一隻任性的樹妖。他一邊行走，一邊沈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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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上一次妖怪們自由地在人間遊蕩，已經過去二百四十七年了，羽莘確切地記得這個數字，雖然那時候他還沒出生。但他知道，二百四十七年前發生的事情，讓妖精們大為恐慌，紛紛逃亡，棲息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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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現在的計算方式，事情發生在一七六八年，除妖師掌握了讓妖精無條件服從的方法，將這種符咒納入自己的血脈，開始了對妖精的奴役。幾乎所有妖精紛紛逃逸，居住在地下的世界，多年沒有見過陽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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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陽光，他看了看這片土壤上的太陽，朝太陽打了個招呼：「夏洛爾，今天辛苦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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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地方，連太陽都是妖精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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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十五六歲開始，羽莘就堅持在陸地上生活，和人類混雜在一起，不是因為他膽大，也不是因為他有受虐傾向，而是他想瞭解除妖師這種詭異法術的根源，渴望破解。即使不能破解，他覺得多打探除妖師的消息，也有助於妖精的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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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他有回到地面的渴望起，他開始不停地做人類的奴隸，分明能照耀著真實的陽光，卻仍然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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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記不得，王子石是第幾任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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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們各有各的愛好，收納這些妖怪，也各有各的用法，不過說白了也都是為了各種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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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時，主子喜歡鴉片，所以借助妖力拿人錢財，購買鴉片。後來呢，主子熱愛權力，借助妖力蠱惑人心，受人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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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這位主子，王子石，對權利沒什麼太大的慾望，對金錢也不是太癡迷，性情古怪，愛好奇特，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女兒控。王楚薇小時候想要一只狐妖，然而狐妖市場緊缺，王子石至今騙王楚薇，她身邊的羽莘是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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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樹和狐狸，差的還是有點多的。但擁有除妖師血脈的王楚薇竟毫無察覺。羽莘常常在心裡吐槽，那位目空無人的大小姐，真是一點也沒有遺傳到她爹的識妖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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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除妖師們無非是命令妖精辦事，這位王子石卻發明了新的駕馭方式，並給其取名為「度靈」。他已經無法僅僅滿足於對妖精施號發令，而是希望自己也能體驗一把擁有法力的感覺。因而天賦異稟的他發明了「度靈」，即運用媒介抽取妖精的法力，將其注入某種物品，成為自己使用的法寶，或者直接將法力傳遞到自己身上，自身便可自由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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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種做法並不是一勞永逸。人本身是無法產生法力的，法力之於人，像是打在臉上的玻尿酸，過一陣子會被代謝完。所以每年王子石都要「度靈」一次。他手下的妖精數目龐雜，羽莘只是侍奉王楚薇的妖精小組中的一員。此外，王子石在處理自身事業、金錢等方面，也有不同的分管妖精，多年來，羽莘和每個部門都有一些聯繫，暗地裡去瞭解王子石的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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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的來說，有點超乎他的理解。王子石擷取妖精法力這一點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王楚薇顯然沒有從父親那裡習得一星半點的操控能力，常年是她老爹作法，把羽莘羽芫的法力度在她身上，讓她散發蠱惑之力，迷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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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莘的影子在赤色的光芒下拉長，他走到了一片草地，時而看見蟋蟀躺在草坪上，四肢隨風飄蕩，還有附蝗蟲一家化成人形，疊羅漢似的一起在草叢裡蹦噠。過了草坪，就到市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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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漸漸熱鬧起來，賣花的蝴蝶姊姊正張著翅膀，木製推車裡放著一堆含苞欲放的花，有客人走近，花兒便綻放，有些花蕊中間鼓著一只眼睛，有些花蕊則嘟著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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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莘回來啦！」蝴蝶姊姊彤蕊抓了一把紅豔豔的花朵，遞在他手上，「這麼匆忙，趕著跟莫莫交代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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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莘擺手拒絕：「彤蕊姐姐，每次路過你都要送我花，我實在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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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莘心裡揣著事情，惴惴不安，和彤蕊寒磣幾句匆匆上路。路過水井的時候，一只章魚正從井裡爬出來，伸出的觸角往井外一拍，濺出的水花打在羽莘身上，爾不遠處鐵匠舖的打鐵聲此起彼伏，順著水花，一並傳入羽莘的耳朵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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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莘走向市集西北側的彌森，這裡樹木叢生，見羽莘來了，樹木們紛紛往邊上挪動，為他騰出前進的空間。羽莘往前一尺，眼前的空間便開闊一尺。漸漸的，耳畔響起了瀑布聲，被樹木掩映起來磚瓦小屋呈現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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