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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仔茶班長

這篇拿去投稿鍾肇政文學獎,什麼鬼影子都沒有。

陸軍通信電子資訊學校,又稱『通校』,近幾年改名成『陸軍通信電子資訊訓練中心』,位於桃園縣平鎮市的中豐路上,不少國軍通信界的人才都曾在此學校受訓過。

「雄壯、威武、嚴肅、剛直、安靜、堅強、迅速、確實、沉著、忍耐、機警、勇敢。」下午一點五十分,這一句耳熟能詳的精神答數響片了整個通校,學生們正踩著整齊的腳步走向教室。

一位拿著退伍令的通信少尉預官,站在通校的大門口對著校園敬禮。眨眼一瞬間,軍旅生涯的一幕幕場景竟在預官的腦海中浮現。

預官名叫『朱葛傑』,24歲,外號為朱葛的諧音『豬哥』,九個月前從成功嶺受完新訓之後被撥交到通校受二階段專長訓。

七月中旬的通校常下起午後雷陣雨,氣溫也因而驟降個五至六度,若雨勢持續至晚間,甚至於還會感到有些涼意。不少通校受訓的學生都因為氣溫的變化而染上風寒。

「豬哥,你可以幫我站哨嗎?咳、咳、咳,我的頭很暈,身體十分不舒服。」朱葛傑的臨兵『黃文基』,外號『小雞』,正戴著口罩,有氣無力地請求著朱葛傑。

通校裡的規定,只要是受訓的學生均要站哨。站哨的時間區分成五個時段,分別為夜哨的22-24、24-02、02-04、04-06、以及午哨的12-14,凡站哨的人員隔一天均能補休一個小時。一般而言,午哨都被視為是爽哨,因為部隊夏天的作息在13時40分是午休結束的時間,屆時所有人都必須起床集合,所以午哨只需要站一小時四十分鐘,比夜哨整整少了二十分鐘。

黃文基不停咳嗽說:「豬哥,咳、咳、咳,今天你先幫我站,等我身體好了再還你一班哨。」朱葛傑覺得黃文基提出的交易是穩賺不賠。倘若朱葛傑的下一班哨是夜哨,那屆時就將由黃文基來站。

「好吧!你的迷彩服給我穿。」朱葛傑答應了黃文基的請求。

此刻朱葛傑向黃文基要迷彩服是有原因的。按照軍中的規定,站哨的人必須與站哨的輪值簿相同,沒有連隊長的同意均不得私自換哨。迷彩服上繡有名字,站哨期間不定期會有查哨官來巡查,並驗證站哨者迷彩服上的名字是否與輪值簿上相同。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軍中還是常有許多臨時換人的情形,應變的方式就是穿別人的迷彩服去代替別人執勤。

黃文基的迷彩服殘留著難聞的汗臭味,這令朱葛傑站哨期間顯得相當不自在。就當朱葛傑揉著鼻子的同時,一位女子從朱葛傑的左後方走了出來。

「站......站住,口令,誰。」朱葛傑慌慌張張地攔下女子,並說出驗證口令的報告詞。

「諸葛亮。」女子回朱葛傑的話。此時朱葛傑擔心了起來,因為朱葛傑才剛上哨還來不及背當天的口令是什麼。按照軍中的規定,倘若查哨官說出錯誤的口令,站哨者必須再重新驗證;但若查哨官說出錯誤的口令,而站哨者沒有重新驗證,則代表站哨者對口令不熟,查哨官得以登記站哨者的級職姓名,且予以當週禁假乙日懲罰。

「做什麼?」朱葛傑豁出去了,只能拿自己的假期賭女子講的口令是正確的。

「借東風。」女子回覆朱葛傑。

「去哪裡?」朱葛傑認為女子會回覆第二句話則代表口令應該是正確的。

「草船上。」女子回覆朱葛傑。

「口令正確,查哨官好。」朱葛傑立正向女子敬禮。

女子似笑非笑:「諸葛亮怎麼會是在草船上借東風,應該是赤壁上吧?」

「報告,是。是職的錯!職並沒有記清楚,請查哨官原諒。」朱葛傑連忙跟女子道歉,並拿出輪值簿讓女子簽名。按照軍中的規定,查哨官到各個哨所巡查時必須在輪值簿上簽名,以示到過該處巡查。

朱葛傑拿出輪值簿時赫然驚覺輪值簿上表排站哨的人員以及自己身上的迷彩服名字都是黃文基,如果查哨官硬是要登記口令不熟的缺失,那麼到時候被禁假的人則是黃文基。

朱葛傑深怕害黃文基被禁假,表情上顯得緊張兮兮。女子似乎發現朱葛傑的神情有異,故而竊笑:「唷!你還會用官腔稱自己為『職』,不錯、不錯。但你確定今天的口令是諸葛亮、借東風、赤壁上嗎?」

女子這麼一問,朱葛傑登時嚇了一大跳。朱葛傑將視線往輪值簿上的小紙條抄一瞄,只見當日口令是:『張大千、買家具、特力屋。』

口令不熟,朱葛傑自知難逃一劫,頓時嚇得全身冷汗直流。「小雞,對不起。我將害你被禁假,為了補償你,以後你的哨就由我都幫你站。」朱葛傑以無聲的方式碎碎念著。

女子說:「你在嘀咕什麼阿?看清楚,我並不是查哨官。」

營區裡熙來攘往的人相當多,軍中的規定查哨官必須懸掛臂章以方便讓站哨者能夠辨識。然而,朱葛傑發現女子的官階雖是『中士』,但並沒有懸掛查哨官的臂章。

女子續說:「我只是來查資料的,你繼續站哨吧!把口令查清楚,免得等一下真的查哨官來。」女子走到走廊上標示著『民網檢索台』的一隅,並且開始用著電腦。

軍中為了避免網路遭駭客入侵,採取『軍民網實體隔離』的政策,簡單的說就是軍中的業務只能透過軍用網路傳輸,不得使用民用網路、更不能軍用網路與民用網路混接。倘若要透過民用網路查資料,則必須到特定節點的『民網檢索台』處使用電腦。

朱葛傑看著女子的背影,發覺女子揹著一個寶特瓶。不論是什麼季節,軍中為了避免中暑事件,一律要求受訓學生必須隨身揹著寶特瓶,且每一節上下課都會統一下要求飲水。比較特別的是,通校學生揹的寶特瓶幾乎都是『悅氏礦泉水』,女子揹的寶特瓶卻是『愛之味麥仔茶』。朱葛傑在不知道女子的姓名之下,也只能暫時稱女子為『麥仔茶班長』。

在朱葛傑的目測之下,麥仔茶班長身高大約160公分、體重大約50公斤,但肩膀看起來卻有點壯,畢竟軍中不管男女都必須做伏地挺身的訓練。

「你的英文好嗎?」麥仔茶班長忽然轉身問朱葛傑。

「略懂、略懂。」朱葛傑雖是彰化師範大學人力資源管理研究所畢業,但對自己的英文並不是相當有信心。

麥仔茶班長問:「你知道『期中考』的英文怎麼唸嗎?」

朱葛傑尋思片刻說:「我會拼期中考的英文單字m、i、d、t、e、r、m,但合在一起我就不會唸。」

麥仔茶班長將『midterm』七個字打在民網上的線上英文字典,隨即又再度轉身問朱葛傑:「你會音標嗎?」

「略懂、略懂。但你要抄給我看。」朱葛傑在國中時期學過KK音標,這回可以十分確定自己懂音標。

「這怎麼唸?」麥仔茶班長將midterm的音標抄在左手上,隨即走到朱葛傑面前將手心攤開。只見大拇指上寫著『ˈm』、食指上寫著『ɪ』、中指上寫著『d』、無名指上寫著『ˌtɝ』、小指上寫著『m』。

朱葛傑忍不住露出會心一笑,因為一般人都會將音標寫在一塊,但麥仔茶班長卻俏皮地將音標分開寫在五根手指頭上。

麥仔茶班長從一開始喬裝是查哨官時的嚴肅,轉變成當前的俏皮模樣,這一個落差登時讓朱葛傑覺得麥仔茶班長其實是個可愛的女生。

朱葛傑看著麥仔茶班長手心的音標說:「期中考的英文唸做『ˈmɪdˌtɝm』。」

「『ˈmɪdˌtɝm』,好!謝謝你。」麥仔茶班長覆誦了一遍後便倉促離去。

雖然只是一個短暫的相遇,但麥仔茶班長的俏皮模樣卻讓朱葛傑印象深刻,然而朱葛傑第一個時間並沒有去看麥仔茶班長的迷彩服上繡的是什麼名字。下哨過後朱葛傑決定尋找這位麥仔茶班長,但線索就僅僅只有揹著麥仔茶寶特瓶的中士。

麥仔茶班長的階級是中士,隸屬班隊極有可能是『一中隊』準備升上士的士高班。當時朱葛傑是隸屬於二中隊,而一中隊與二中隊交集之處就是餐廳的打飯。

通校內共有三個餐廳,一中隊與二中隊分配的餐廳是同一個,早、中、晚餐時兩個中隊都必須派遣學生一起擔任打飯班。

朱葛傑將與麥仔茶班長的遭遇說給了同學聽,一時之間竟成了美談,二中隊打飯班的學生也決定替朱葛傑探訪麥仔茶班長的下落。美談透過二中隊打飯班傳到一中隊打飯班,最後也在一中隊上下傳了開來。

然而兩天過後,一中隊的學生遲遲沒有人承認自己就是麥仔茶班長,朱葛傑也漸漸放棄找尋麥仔茶班長的念頭。

三週後......黃文基的身體已經康復。當日朱葛傑輪到一班午哨,黃文基為了履行當初的承諾,於是在中午時代替朱葛傑站哨。

「豬哥、豬哥,快快快,傳說中的麥仔茶班長好像出現了!」二中隊的學員長在午休時催促著朱葛傑起床。

朱葛傑睡眼惺忪問:「麥仔茶班長,在哪?」

學員長說:「小雞站哨時說有一個中士在使用民網檢索台的電腦,你趕快去確認是不是麥仔茶班長。」

朱葛傑忽然睡意全醒,拔腿直奔民網檢索台。

朱葛傑來到時只見四周只剩下黃文基一個人在站哨,走廊上並沒有其他人。

「你太晚來了!他已經走了!這是麥仔茶班長的手機號碼。」黃文基拿了一張小紙條給朱葛傑,紙條上寫著十個數字。

朱葛傑又驚又喜問:「你確定他是麥仔茶班長嗎?」

黃文基點頭說:「嗯!不過他並沒有揹麥仔茶的寶特瓶,而是可樂的寶特瓶。我剛剛問他是不是在三個禮拜前有問過二中隊的學生,期中考的英文怎麼唸。他說好像有。我覺得應該就是他,所以就跟他要手機號碼。」

朱葛傑高興說:「小雞謝啦!我等會兒就傳簡訊跟他問好。」

朱葛傑有了手機號碼後便開始與麥仔茶班長傳簡訊,原來麥仔茶班長叫做『陳盈』,21歲。陳盈沒有承認自己是麥仔茶班長,原因是陳盈每天會更換不同飲料的寶特瓶,至於當初與朱葛傑相遇時揹的飲料,陳盈早已忘了!

在通校裡的課業相當繁重,只要任何大小考沒及格,當週就會取消榮譽假。軍中的榮譽假是指週五下午四點即可休假;如果榮譽假遭取消,則必須等到週六早上八點才能休假。

通校學生們為了爭取榮譽假,晚上的時間都會在教室裡K書,再加上軍中的男女分際管得相當嚴格,所以朱葛傑與陳盈並沒有太多見面的機會,頂多只是進餐廳時彼此打聲招呼。

八月八日,颱風侵襲全台,南部災情慘重。通校接受第三作戰區要求,暫停所有班隊的課程,並派遣一千名受訓學生跨區增援至南部救災。

朱葛傑坐了將近五小時的軍車,來到了高雄甲仙的救災指揮所。當時的通校校長姓翁,階級為少將,因為留了一頭白髮,所以人稱『白頭翁』將軍。白頭翁將軍被賦予擔任甲仙地區的救災指揮官。

白頭翁將軍將一千名學生區分成一百個班,每一個班十人,且每個班都賦予不同的任務,諸如搬運石塊、清掃落葉、安置居民、傷患後送等任務。

二中隊雖然是預官班隊,但因受訓的學生都還沒有結訓掛階,故都由一中隊的中士班長們來帶領。此刻朱葛傑、黃文基都被分配到陳盈帶領的安置居民班。

陳盈受白頭翁將軍之命帶領安置居民班前往『小林村』。朱葛傑、黃文基隨著陳盈行軍一小時後來到了小林村活動中心。

活動中心內,陳盈先拜會了小林村村長。村長協請陳盈派遣兵力到東北方山腰一處姓『伍』的人家將五位居民帶到活動中心安置。

陳盈將七位班兵留在活動中心內,自個兒則是帶著朱葛傑、黃文基前往伍家。十分鐘後三人來到伍家,只見環堵蕭然、單瓢屢空,一個約莫十五坪的鐵皮屋內住著五個人,一位胖婦人、一位行動不便的老先生及老太太、以及兩位襁褓中的幼兒。

陳盈一問之下得知伍家應有六個人,第六人是胖婦人的丈夫,他是一名消防隊隊員,颱風天正忙著救災而不在家。

「朱葛傑,你揹老先生;黃文基,你揹老太太;我和婦人各抱著一位幼兒,咱們必須趕緊帶他們到活動中心安置。村長說這裡是土石流的警戒區,人員必須迅速撤離。」陳盈慎重的表情令朱葛傑、黃文基不由得不聽從陳盈的命令。

「我不要走、我不要走......」胖婦人遲遲不肯離去,並誓言與家園共存亡。

就當陳盈苦勸胖婦人的同時,附近的山坡上傳來轟隆隆的巨響,所有人聽到聲音後都為之駭然。「不管了!強行帶走。」陳盈當機立斷,一把拖著胖婦人離開鐵皮屋。

眾人一走出鐵皮屋,只見眼前一片煙霧瀰漫,數顆大巨石墜落後砸中鐵皮屋。碰!一個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鐵皮屋竟遭大巨石壓毀且墜落山谷之中。

巨石讓伍家毀於一旦,伴隨巨石墜落的碎石塊也擊中了胖婦人的大腿及陳盈的小腿。胖婦人驚嚇過度開始痛哭流涕,陳盈則是表情淡定、強忍著痛。

「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裡。」陳盈鎮定說。

碰!陳盈尚未站穩時又是一聲巨響,一顆半徑約十公尺的落石險些砸中朱葛傑及老先生。就當朱葛傑感到心有餘悸時忽然大叫了一聲,原來落石擋住了回到活動中心的路。

「班長......怎麼辦?我們回去的路被巨石擋住了!阿,小雞,小雞也不見了!」朱葛傑驚慌失措說。此時,朱葛傑與陳盈的視線範圍內已不見黃文基與老太太的蹤影。

陳盈神色凝重地喊著:「黃文基、黃文基......」

「班長,我在這兒。」巨石另一端傳來黃文基的聲音。聽到黃文基的聲音後,朱葛傑與陳盈都鬆了一口氣。

陳盈的表情從凝重轉為冷靜:「黃文基,你快帶著老太太回活動中心,並告訴村長趕緊讓村民撤離小林村。」

「那你們怎麼辦?」黃文基反問著陳盈。

陳盈觀察了一下四周,研判說:「我和朱葛傑現在只能繞過這座山,前往台南市南化區。如果你遇到校長或救難人員再請他派人到那兒來接我們。」

「可是......」黃文基似乎不太願意放下陳盈及朱葛傑離去。

「給我走,立刻......這是班長的命令!」陳盈大喊。

「好,你們多保重。」黃文基說完後,巨石的另一端傳來遠去的腳步聲。

「班長,你知道台南市南化區要怎麼去嗎?」朱葛傑憂心忡忡問著陳盈。

陳盈回答:「我是台南人,大致上知道。走吧!」

正當陳盈要扶著胖婦人走路時胖婦人不斷傳來痛苦哀嚎的聲音。陳盈檢查了胖婦人的傷勢,似乎因為遭剛才的巨石重擊而造成大腿骨折。

「沒辦法了!我們一個人可能要多抱一個幼兒。」陳盈將胖婦人揹起後再將一位幼兒抱在懷裡。陳盈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朱葛傑發現陳盈左小腿的迷彩褲上一片鮮紅。

「阿!班長,你的小腿在流血,你還好吧?」朱葛傑見陳盈的小腿也傷得不輕,為了減輕陳盈的負擔,故決定由自己來抱兩位幼兒。

「小孩都讓我抱吧!」朱葛傑左手抱住一位幼兒、右手則搶下陳盈懷裡的另外一位幼兒。

陳盈有些不好意思說:「抱歉,那就麻煩你了!」

朱葛傑揹著老先生、抱著兩位幼兒;陳盈在小腿受傷下,忍痛揹著大腿骨折的胖婦人。一行人行走的速度相當緩慢,約莫一個小時才繞過山頭來到了山下,並沿著河岸往北行。

一行人遠遠看見河道上被巨石壓扁的伍家......

「嗚......我的房子。」胖婦人看斷垣殘壁的伍家,不由得放聲大哭,而且還不斷向陳盈吵著要回鐵皮屋裡拿錢。

「大姊,活著就有希望,錢再賺就有了!我們真的必須趕緊離開這裡......」陳盈安慰著胖婦人。

胖婦人啜泣說:「我先生存的二十萬積蓄還放在櫃子裡,求求你帶我去拿。」

陳盈評估了一下,只見被壓扁的鐵皮屋裡頭家具已經支離破碎,就算要找錢也可能要花上一段時間,再加上山上不時還有碎石墜落,若貿然靠近會十分危險。陳盈果斷說:「不行,過去恐怕會有危險。」

胖婦人大哭:「沒有那二十萬,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陳盈安慰說:「大姊,你還有兩個小朋友,你應該把希望放在他們身上。也許他們長大後可以幫你賺到一百萬、一千萬,但前提是......我們要勇敢地帶著他們走出災區、勇敢地帶著他們繼續活下去。你看看你的兩個小孩子,他們在朱葛傑懷裡不哭不鬧,可勇敢的呢!將來一定是個大人物......」

「好!」胖婦人看著朱葛傑左右手上堅毅不撓的兩位幼兒,不禁也漸漸止住了哭泣。

朱葛傑赫然發現,原來堅強沉著的陳盈竟也有溫柔婉約的另外一面。

兩個小時後一行人已進入到台南市境內,只見不遠處河的對面有幾名消防隊隊員正招著手。對於朱葛傑、陳盈一行人而言,若要平安脫困就必須涉水至對岸。

「水流很急,等等抓住繩子!慢慢走過來。」一名消防隊隊員大喊著,隨即以拋繩槍將繩索發射出去。

「加油!過了這條河,我們就安全了!」陳盈為了讓朱葛傑能夠拉緊繩索,搶下了朱葛傑右手上的幼兒。

朱葛傑、陳盈揹著伍家四口人,一前一後地拉著繩索涉險過河。一行人走到河的正中央,忽然間河水變得十分混濁。

陳盈推著朱葛傑,大聲喊:「快......用最快的速度過河,就算哭了、痛了、傷了也得全力去衝刺!」朱葛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在陳盈的推擠之下也只能跨大步衝往岸邊。

事實上,水色變混濁是河水暴漲的前兆,此刻陳盈與朱葛傑只剩下不到一分鐘可以逃命。

眨眼間,一片土石流沿著河道拔山倒樹而來,不少房屋、道路都被夾雜在土石之中。原來上游處發生了一場令人悲慟的憾事,小林國小、小林衛生所、小林派出所等建築全數遭洪水及土石流覆滅,浩劫之中也有近五百人罹難。

朱葛傑平安上岸後將幼兒、老先生交給了消防隊隊員。正當朱葛傑轉身時發現陳盈在河裡摔了一跤,隨即頸部以下皆陷落在泥水之中。

胖婦人踩著陳盈的身體被消防隊隊員拉上岸,但陳盈與另外一名幼兒卻被土石沖往下游的方向。

朱葛傑拔腿追著被陳盈。只見陳盈從泥水中探出頭來且將右手抬起、高舉著嚎啕大哭的幼兒。「把左手給我!」朱葛傑對陳盈大喊。

陳盈與朱葛傑距離不到一公尺,但陳盈並沒有伸出左手。陳盈喊著:「接好這孩子!」

千鈞一髮之際,陳盈用盡全身的力量將右手的幼兒拋給了朱葛傑,但這麼做也使得陳盈遭土石流滅頂。

「嗚......班長。」朱葛傑接住幼兒後與幼兒一同哭泣。

朱葛傑的眼淚尚未奪眶而出......

「幹嘛?還不快來拉我一把。」陳盈被沖到三公尺外又探出頭來,只見陳盈的左手正牢牢抓住拋繩槍的繩索。

此時,消防隊隊員緩緩收著繩索,朱葛傑也將陳盈拉上岸來。

陳盈淡淡笑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哭什麼哭阿?」

朱葛傑哽咽說:「我以為班長會被......土石流沖走。」

陳盈颯爽說:「你想太多。我還得帶你回去向校長覆命呢!」

另一方面......

「媽媽呢?媽媽呢?」消防隊隊員一見到胖婦人先是露出開心的表情,但不見老太太的蹤影卻又展露出憂傷的神情。原來,消防隊隊員正是胖婦人的丈夫。

胖婦人哭泣說:「媽媽被另外一個阿兵哥救走了!只不過,我們的家毀了!嗚嗚嗚......」

消防隊隊員喜極而泣說:「是這樣呀!沒關係、沒關係,人沒有事就好。真是謝天謝地,謝謝國軍弟兄姊妹的幫忙。」消防隊隊員忍不住向朱葛傑與陳盈下跪道謝。

「阿!大哥你不要這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你身為消防隊隊員應該救過更多的人,我們還得向你看齊才是。」陳盈連忙將消防隊隊員扶起。

浩劫餘生後消防隊隊員將朱葛傑與陳盈載回國軍在甲仙的救災指揮所,消防隊隊員也順利地找到自己的母親,伍家六人也在救災指揮所內互相擁抱哭泣。

伍家六人並沒有提及朱葛傑、陳盈、黃文基的救人事蹟,而朱葛傑與陳盈回到救災指揮所後也沒有去向白頭翁將軍覆命。

原來,朱葛傑知道陳盈一直忍著小腿上的傷,所以二人一被載回救災指揮所,朱葛傑便立即揹著陳盈前往臨時醫護所。

臨時醫護所內......

「班長受傷了!請替他治療。」朱葛傑揹著陳盈走了進來。

醫官先解開陳盈的綁腿,赫然發現陳盈的大頭皮鞋內已滿是血水;緩緩捲起陳盈的迷彩褲褲管時,朱葛傑險些暈了過去,只見陳盈的小腿上有一道約莫二十公分的傷口,且傷口被雨水、河水、血水泡得有些潰爛,隱約還能看到骨頭。

「班長,你......你是怎麼忍過來的?」朱葛傑因為佩服陳盈過人的勇氣,而不禁落下男人淚。

「人飢己飢、人溺己溺。如果我是伍家的成員之一,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會盡全力去保護我的家人。今天出的任務就當作是班長為你上的一堂課。」陳盈在微笑中被抬上救護車,隨即被後送到鄰近的醫院治療。

三日後,救災任務告了一個段落,國軍開始論功行賞,但卻置重點於有被新聞媒體報導的事件。朱葛傑、陳盈、黃文基的救人事件鮮少人知道、也沒有被媒體報導,救人期間的心路歷程或許就只能藏在朱葛傑、陳盈、黃文基三人以及伍家一家人的心中深處。

兩週後,二中隊預官班準備期末測驗,最後一次考試的範圍有32科,但因為考完試的隔一天就會掛階、隔兩天就會下部隊,所以自然也就沒有取消榮譽假的顧慮。在沒有顧慮下,大部分的預官都放棄準備考試,最後一次收假幾乎都跑去中壢市區逛街。

收假前夕,禮拜天下午的中壢火車站......

朱葛傑一下火車便前往火車站附近的麥當勞看考試題庫,但看沒十分鐘就覺得怎麼看都看不完。

「豬哥,你在這兒幹嘛?」黃文基發現麥當勞一隅的朱葛傑。

朱葛傑說:「喔!小雞,是你呀!我在這兒看明天要考試的題庫囉!」

黃文基訕笑說:「又不會被取消榮譽假,看什麼書阿?再說,我們都是義務役的,就算考試沒有過,國家也不會不讓我們掛階。與其在這邊浪費生命,還不如利用這個時機逛一下中壢。」

朱葛傑覺得黃文基講得十分有道理,兩人放棄讀書、並肩走出麥當勞。

「朱葛傑......」朱葛傑一出麥當勞,被一女子叫住。只見女子綁著馬尾、身穿黑色T恤及牛仔短裙,朱葛傑細看之下才認出是陳盈。

朱葛傑眼睛為之一亮說:「天阿!陳盈班長竟然搖身一變成了正妹。」

陳盈淡笑:「你們現在理的頭一看就知道是軍人,別給我在這邊亂虧妹。」

「報告,是!」朱葛傑向陳盈敬禮。

陳盈問:「話說回來,你們要去哪呀?」

朱葛傑回答:「我們要去中壢市區逛逛,下部隊後可能很少有機會再來了!」

陳盈說:「是喔!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明天應該是你們預官班以及我們士高班的期末測驗,你們不用看書嗎?」

黃文基語帶諷刺說:「我們只是義務役的,沒有必要那麼認真。而且,背那些死板板的東西,對我們以後一點兒幫助也沒有。」

陳盈不是很高興說:「如果你這麼認為,那你當義務役期間也只是在浪費生命。」

黃文基說:「是真的在浪費生命阿!要不然義務役也不會被說成是『不願役』。」

陳盈揚著眉毛回答說:「你這樣浪費生命的行為與殺生有什麼兩樣?」

黃文基愣了一下說:「殺生!?不懂。」

陳盈說:「殺死蚊子、螞蟻、蟑螂都只是殺掉很短時間的生命,人的一生當中殺生最多的是自己,只要你處於浪費生命的狀態就是殺生。與其這樣,還不如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

「咱家可是酒肉穿腸過、正妹枕邊臥的大老粗,沒資格陪志願役人員去當和尚敲鐘,阿彌陀佛。」黃文基酸了陳盈,便要與朱葛傑去逛街。

然而,朱葛傑卻沒有隨黃文基離去。黃文基催促說:「豬哥,咱們走吧!」

朱葛傑說:「小雞不好意思,我覺得班長說得很有道理。雖然我們是在國軍裡『不願役』的;但只要我活著,我就是我世界裡的志願役,我沒有浪費生命的權利,更沒有『不願意』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我決定還是多多少少看一下考題吧!」

黃文基嘆口氣說:「唉!算了。道不同,不相為謀,記得按時收假耶!」黃文基說完後便揚長而去;朱葛傑則是回到麥當勞再次翻著題庫。

「諾!請你喝。」陳盈點了兩杯飲料後坐在朱葛傑旁邊看書,一杯飲料給朱葛傑、一杯飲料留給自己。

「謝謝!」朱葛傑將飲料喝了一口,發覺是麥仔茶的味道。麥仔茶的味道雖沒有咖啡般濃郁氣質、沒有雪碧般冰涼暢快、沒有杏仁茶般清新脫俗,但平淡樸實的氣息卻宛如麥仔茶班長陳盈的氣質。

朱葛傑、陳盈在麥當勞看了五個小時的考題,晚間七點半才共一起搭公車返回通校。翌日,預官班對開始進行期末測驗。

測驗除了線上鑑測之外,實作的部分也佔了總成績一半的比重。一直以來,通校內流傳著一句話:『歡樂無線,體力有線,血濺多波道。』其中的涵義是『無線電』只需將無線電機操作背熟,是最歡樂的實作課程;『有線電』必須要通過電線桿登高、電線接續、線路固定,其中電線桿登高十分消耗體力;『多波道』必須拿著大鐵鎚狂敲地樁,敲到後來往往雙手皆破皮濺血。

預官班期末測驗成績出爐,朱葛傑的線上鑑測成績為82分,是全班唯一及格超過60分的學生。然而,朱葛傑的電線桿登高的實作卻沒有成功爬上電線桿,所以被教官打分數為0分,因而拖垮了總成績。

最後平均下來的總成績,黃文基得到75.4分拿下預官班第一名畢業的頭銜,而朱葛傑的74.8分僅排在第三名。

『國家干城,軍中神經,這是通信的搖籃;戰技須精鍊,學術要貫通,獻身作無名的英雄;支援三軍,協同諸軍種作戰,求迅速,需確實,守秘密,要更新,親愛精誠,奮發力行。發揚吾校精神,發揚吾校精神!』通校校歌,旋律同於陸軍軍官學校校歌一樣。

掛階這一日,通校大禮堂中預官班學生們唱著通校校歌,第一名畢業的黃文基擔任會場指揮官向白頭翁將軍敬禮以示轉交部隊指揮權,隨即學生們整齊列隊讓白頭翁將軍在每個人的迷彩服左鎖骨位置黏上少尉階級的魔鬼氈。

「恭喜!」白頭翁將軍一一與學生們握手,但是表情卻顯得相當不開心。

朱葛傑、黃文基等人先後被掛上階級,隨即所有人坐在位置上聆聽白頭翁將軍致詞。

黃文基洋洋得意對著朱葛傑細聲說:「豬哥阿!你當初就不聽我的話。你看你K了這麼久的考題,雖然你的線上鑑測分數及格,但是你的總成績還是輸給我,第一名的寶座也拱手讓給了我囉!」

「黃文基,校長在這邊講話你在那邊碎碎念什麼東西!」白頭翁將軍致詞時最忌諱台下的人打瞌睡或竊竊私語。

黃文基被白頭翁將軍點到後站了起來。白頭翁將軍問黃文基:「你說說看你這個預官班第一名畢業的線上鑑測分數考了幾分。」

黃文基回答:「報告校長,56分。」

碰!白頭翁將軍忽然在講台一拍,大聲斥責:「56分,這種分數你也敢在這裡大言不慚。學校規定士兵及格是60分、士官及格是70分,你們軍官及格的分數應該是80分。考不到80分就已經很丟臉了,更何況還考不到60分。你們這一個班隊,爛!所有人都因為要考32科而放棄,除了這個朱葛傑考82分,其餘人都該檢討,隊長......」

「有!」二中隊隊長站了起來。

白頭翁將軍說:「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出公差,唯獨朱葛傑讓他放外散假。如果你覺得義務役的外散假假單不敢批,由我親自批示!」

在國軍當中只有志願役人員才能享有外散宿假的權利,義務役則沒有。但白頭翁將軍為了讓所有人知道國軍是賞罰分明,故特地准許義務役的朱葛傑外散假。

二中隊隊長說:「報告,假單由職來批就可以了!」

白頭翁將軍訓勉了預官班約莫半小時,最後說:「校長我要在這裡特別強調,不管以後你們下部隊也好、出社會也好,做任何事情都是要秉持著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的心態。祝你們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完畢!」

黃文基起立向白頭翁將軍敬禮以示收回部隊指揮權。「謝謝校長!」當所有學生謝過白頭翁將軍,朱葛傑忽然感到一陣喜悅。

朱葛傑十分慶幸兩天前在陳盈勸說下的努力不懈K書並沒有白費,最後的結果在白頭翁將軍的一聲令下獲得一次外散假讓朱葛傑頗感殊榮。

晚間六點,通校為了讓受訓學生能夠放鬆心情,在大禮堂中都會放映著電影。朱葛傑外散出營區至麥當勞買了一份套餐後,返營來到了大禮堂欣賞電影。

然而,可容納一千多人的偌大禮堂中卻只有朱葛傑以及播放電影的士兵。原本這一個時間應該會有很多人來看電影,不過二中隊除了朱葛傑以外全都出公差;至於一中隊為何沒有人來看電影,朱葛傑感到相當納悶。

朱葛傑獨自一個人坐在大禮堂的正中央,翹著腳、啃著薯條,感覺好像將整個電影院包了下來。雖然朱葛傑並不是預官班第一名畢業,但付出的努力似乎已讓上天看到,眼前的一個人包場電影院或許就是上天賞賜給朱葛傑的永生難忘回憶。

「排長好,請問您旁邊有人坐嗎?」一個女子聲從朱葛傑的身旁傳來。

朱葛傑轉頭一看,只見陳盈正對自己敬禮。朱葛傑回敬禮說:「班長好,您請坐。」

陳盈笑著說:「耶,現在身分已經不同囉!你掛階後已經是少尉排長了!就算是服役超過二十年的士官長也必須向你敬禮。」

這時朱葛傑也從陳盈口中得知,原來陳盈是士高班第一名畢業,而士高班的平均成績不盡理想,白頭翁將軍最後也下令士高班只有陳盈一人得以放外散假,其餘人都必須出公差。

這一場上映的電影是『花木蘭』,朱葛傑覺得身旁陳盈的堅貞不屈、努力不懈,相對於電影裡的花木蘭有過之而無不及。有著陳盈陪看的包場電影讓朱葛傑感到回味無窮。

剛下部隊時朱葛傑與陳盈偶爾還會打手機寒暄,但卻忽然有一天陳盈的電話完全打不通,兩人也從此失去聯繫。

朱葛傑在退伍時拿著退伍令巡訪軍旅生涯所有待過的地方,最後一站則是來到通校。正當朱葛傑朝向通校大門敬禮時,一輛十噸半的軍用卡車從通校裡開了出來。

「排長好!」軍用卡車上傳來陳盈的聲音。陳盈以車長的身分要求駕駛將軍用卡車停了下來。

陳盈下車後立即對朱葛傑敬禮。朱葛傑回敬禮說:「報告班長,職已經是死老百姓了!」

陳盈微笑說:「一日排長,終生排長囉!」

兩人簡單的敘舊之後,朱葛傑才得知陳盈的手機因為遺失,手機內的通訊錄也全部找不回來,故與不少人造成失聯。

此刻的陳盈已不是穿著迷彩服,而是穿著類似學校教官穿的軍便服。除此之外,陳盈也已高升到位於桃園市龍潭區的陸軍司令部通資處服務,主要的業務是為全陸軍的電腦等級提升,這一日押車到通校的目的就是載著一百部電腦將通校裡的配備汰舊換新。

「諾!這請你,恭喜你退伍。有空再找你出來吃個飯。」兩人互留手機號碼後,陳盈塞了一罐飲料給朱葛傑,隨即押車返回陸軍司令部。

「又是麥仔茶。」朱葛傑啜飲飲料時露出會心一笑。

朱葛傑朝著陳盈遠去的方向灑著麥仔茶,高聲說:「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敬我的軍旅生涯、也敬我最欽佩的......麥仔茶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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