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伍那天，天還沒全亮早早就起床準備東西，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落東落西地進軍營，然後就被開第一刀受挨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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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在房間裡忙著，其他家人也沒閒著發慌，看起來反倒是比我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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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和阿嬤也起了個大早，在廚房和廳堂忙進忙出的，準備了三牲四果要祭拜神明和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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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衡，準備好了就先出來吃早餐，然後拜一下家中神明和祖先。」爸爸敲著我的房門，要我動作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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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馬上出去。」我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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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等等要去鄉公所報到用的入伍通知單收入行李袋中，我拉起了拉鍊，提起了行李，環視了一下房內，想起了上次這樣類似的場景，是在我大學入學、要搬進學校宿舍的那天，那時候的心情是既興奮又期待；而今四年的大學生涯過去了，待會就要入伍開始一年軍旅生活，一樣的離別場景，卻是不一樣的心情，除了感傷自己不再是學生之外，還多了不捨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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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像是要去天堂，還是地獄的差別吧！」我嘀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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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有再多的百感交集，在隨著關上房門「喀」一聲之後，也只能把它們留在房內嘆息，我怕帶走這些情緒，會是一種負荷，會讓我更不願意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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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行李擱在客廳沙發上，我轉過身走向餐桌，看見桌上擺著我平日早餐都會吃的火腿蛋餅和溫奶茶。奇怪的是，明明我每天都會吃這份早餐，味道非常的熟悉，然而此刻咬下酥脆的蛋餅皮、幼嫩的蛋及可口的火腿，和著醬油，嚥下後再配一口奶茶，竟然覺得這份早餐根本是人間最美味的美食，猶如在體驗最後一餐的不留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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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突然也好想吃麥當勞薯條、肯德基蛋塔，還有各種美味料理啊……請問我可以再加點這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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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知道做人不能太貪心，剛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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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懷著怕受傷的不確定感，想著未來一年的軍中伙食，是否一如很多人所說的非常差，跟外面天差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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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想著，早餐也吃完了，這時候爸爸剛好又來，叫我去廳堂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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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廳堂，阿嬤已經點燃了九炷香，分別給我和爸爸各三炷香，站在我們前面，帶著我們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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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什麼也沒說的拜了三鞠躬，就把香插在香爐上，然後走去我們後面，一下子看著外頭，又一下子看著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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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則在我前頭，虔誠的祈禱，念念有詞：「林家的列祖列宗，今天咱們子孫林士衡要入伍當兵，請求列祖列宗好好保佑這個子孫，軍途順利、不要被欺負、看能不能輕鬆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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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對於祈求神明和祖先保佑這種事我並不太迷信，多少只是求個心安而已，畢竟生活是自己在過，神明能給我些什麼幫助我還沒有親身體驗過，但在祭拜時我認為自己還是挺虔誠地在祭拜，不會妄意褻瀆，所求的也不多，僅僅只是希望祂們若有靈，保佑我軍旅一切順利就好，所以我其實也沒多說什麼就把三炷香拿去插在香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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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身來，我看見阿嬤仍然念念有詞地在祈求，然而臉上卻多了兩行淚水；再望向爸爸，看見他正在用袖子擦自己的兩邊眼下臉龐，眼眶還紅紅的走過來攙扶阿嬤，並幫她把三炷香拿去插香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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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只是要去當兵而已，怎麼搞得好像要生離死別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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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們這個樣子，尤其是爸爸那不慎顯露的鐵漢柔情，老實說我自己也感到一股暖暖的溫流在我心頭流竄，深深感受到他們對我的擔憂、不捨和愛，眼眶也情不自禁地跟著有點淚水在打轉，只是我忍著沒讓它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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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應該把房門給鎖的，那些百感交集的情緒似乎是不安分地溜出了房間，此刻又回到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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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爸爸，如果可以，我也想不用當兵，留在你們身邊，好好陪伴和照顧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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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吶喊著，卻不敢說出這些話，反而是走近阿嬤，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哎喲，別哭嘛！兩個禮拜後我放懇親假就回來啦，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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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擦拭著眼淚，說：「好好聽長官說的話，凡事要小心點、多注意點，不要當害群之馬，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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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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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時間，爸爸提醒說：「好了，我們差不多要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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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說完，我再去確認一下行李袋中是否都有把東西帶著，確認無誤後穿上外套，提起行李，和爸爸一起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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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我和阿嬤說聲道別，「阿嬤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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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揮揮手，「好，再見，記得要乖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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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車，和爸爸出發去鄉公所報到。或許是離別在即，該提醒的話也都已經說過很多了，無須再多提什麼，一路上我們父子倆什麼話也沒說，逕自讓沉默在狹小的車廂內瀰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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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受不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屏息感，我搖下了三分之一的車窗，想要透點氣，也想聽聽車子馳騁在家鄉路上的風聲，也許我更應該說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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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不在這幾天，身體好好顧，工作視情況該休息就休息，別太操勞自己，尤其是酒，別再喝了。」我率先打破沉默，過去爸爸因為生病導致身體差，工作又屬較粗重，對身體容易有負荷，所以叮嚀他幾句，希望他能多照顧自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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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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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勒……好意關心他，怎麼回應這麼簡短啊？沉默隨即又竄進我們車廂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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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衡啊。」爸爸突然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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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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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當兵當的還過得去，乾脆就簽志願役下去吧，反正現在當兵也不會很操，薪水又穩定，一個福利還不錯的工作機會，別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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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幹嘛突然跟我說這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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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是擔心你未來生活，現在工作那麼難找，你還有學貸要還，先簽個四年好存錢和還錢，就算到時候退伍了你還是二十幾歲，可以繼續打拼。當然如果你繼續簽下去更好，看能不能當到領終身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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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再說啦，我沒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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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替你自己未來想想吧，興趣不能當飯吃，生活怎麼過下去才是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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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點點頭，但我是抱持著敷衍的態度在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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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簽下去？有事嗎？我都巴不得能不要當兵最好了，不想浪費這一年的時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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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鄉公所，遇見了幾位家長們各自帶著自己的小孩在鄉公所門前等待報到，看他們都先剃了三分頭，想必我們會是同梯弟兄了，往後回家的路上可以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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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女士走出來帶我們進去鄉公所裡，要我們填一些資料、蓋章，最後她拿出一張紙給我們看，那是關於家庭因素補充兵的資料，要我們看看然後詢問應該沒有上述的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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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資料上顯示家長領有重大疾病卡，可以申請家庭因素補充兵，我突然想到爸爸幾年前因為罹患肝癌開刀過，領有重大疾病卡，我好像是符合申請資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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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詢問那位負責人：「不好意思，我爸領有重大疾病卡，那請問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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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要怎麼發問才好，停頓了一下，但她似乎能理解我的意思，回說：「如果你要當一般兵的話，必須要先簽兩張切結書，表示你放棄申請家庭因素補充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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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簽切結書？放棄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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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爸爸走了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就簽切結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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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頭睜大眼睛疑惑地看著爸爸，卻聽到他娓娓解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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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衡，爸爸很早就知道你可以當家庭因素補充兵，只是爸爸不要申請。爸爸想要你去軍中接受磨練，能夠有擔當些，男生就是要當兵才是個男人啊！所以你不用擔心爸爸，好好去當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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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爸爸那些話，當下我完全傻住了，腦袋一片空白，什麼想法都滾不出來，魂不附體、行屍走肉般的照著那位負責人所說的，簽下切結書，然後跟著同鄉的同梯弟兄們，一起搭車進入了新訓中心，開始我的軍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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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at the fuck! 你爸到底在想什麼？」阿金聽完後一整個髒話連連，「然後你到底在幹嘛啊？為什麼不捍衛你自己的權益？當兵的是你，不是你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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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苦笑說：「呵呵，我當下真的無法思考什麼，直到在去新訓中心的路上，我才好不容易回神過來，然後跟你一樣，在心裡不停地罵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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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都已經當幾個月的兵了，你還是乖乖把兵當完吧。」阿金略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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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能這樣囉。」我聳聳肩膀，「只是我有時候還是會想到，入伍那天我爸爸在擦淚，然後他又希望我去當兵，甚至是簽志願役，他到底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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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時間，阿金想都沒想的就直接脫口說出：「你爸就跟你一樣是個很矛盾的人啊！」他又做個停頓，「不過我想大概有種不得已的感覺吧，雖然我不大懂為什麼要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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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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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你，該學著替自己捍衛權益，你的人生是你自己在過，不要輕易遷就別人！」阿金話鋒一轉，指責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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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我後來就很篤定跟我爸說我不要簽志願役，我不喜歡裡面的生活，還跟他說既然志願役有這麼好，為什麼他當初不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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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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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有後悔過沒簽，只是來不及了，但是我跟他說那是他的後悔，不是我的，希望他不要把自己的遺憾強壓在我身上要我去代替彌補，這對我來說很不公平，是種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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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銬，你也太突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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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他大概也被我這樣的反應給嚇到吧，最後也只留下希望我多想想，就沒再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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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懂得為自己爭取那就好了。」阿金看了看手錶，再說：「時間好像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要去搭車回營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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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看了一下時間，「對啊，很不情願的收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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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次放假有空再約吧。」阿金起身拿起他的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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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空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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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拿起自己的行李，兩個人互道再見，期待下次的再相會。短暫的休假結束，該回去自己的軍中生活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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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搭上火車，尋找到自己的座位，是在靠車窗的位置，只是靠走道的位置已經有位女生坐著了，進去有點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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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著自己的座位，輕聲說：「不好意思，我坐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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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應很快，急忙挪出一點空間讓我通過，還很有禮貌地說：「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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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她說聲謝謝後，我坐定自己的位置，習慣性地把行李放在腳前，拉開了拉鍊，露出了一點迷彩服，我從裡頭拿出了一本書，隨即拉上拉鍊，要以閱讀來打發搭車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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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旁邊的她突然出聲：「你是軍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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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我有點驚嚇，先是發楞一下才緩緩說：「呃……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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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人生，自己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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