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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魔法

    月亮破出雲層,輪子不斷轉動,以遠離都市為目的。丹寧什麼也沒想,只是一個勁的踩著踏板。

    應該這麼說,騎上腳踏車前會想很多,想著該去哪裡,想著目的地的狀況,想著一直背負而惡化的問題。一旦腳開始動起來後,問題漸漸被汗水稀釋掉了,那些想法變得可有可無。

    只剩唯一重要的光源還惦記著。

    所以丹寧二話不說踏上腳踏車,在雨稍微停歇後的現在,騎上了北宜公路。他手中僅有的情報是,還是襁褓嬰兒的他在知本附近被發現,低溫下包著破布活了兩天,當時知本溪潰堤,導致岸邊的旅館坍方。據說台灣其他地方也陸續傳出災情。

    那天有部分的人死去,丹寧卻活了下來。

    他左手放進口袋裡,握緊寫著英文名字的布條。背後突然傳來大卡車呼嘯的喇叭聲,他馬上握回龍頭緊靠公路護欄,讓大卡車揚長越去。路旁崖壁上長著像花椰菜的植物,長著朵朵如粉雪的花樹。丹寧不清楚那是什麼,但是玫玖會知道,她什麼都知道,包括連丹寧都不瞭解的自身。

    『你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陳丹寧,嗯,你就是陳丹寧。』

    他是嗎?他到底是誰?

    丹寧開始唱起歌,已經連續騎了四小時,如果不唱唱歌他就快要睡著了。那可能之後就會在蘇花公路下的太平洋結束他沒有亮點、沒有顏色,也沒有任何值得可歌可泣的人生。他不像玫玖擁有玫瑰般艷麗的色彩,如果丹寧知道自己究竟從何而來,說不定就能夠累積真正屬於他自己的東西,而不用透過和玫玖的連結來確認。

    所以他要去尋找自己的出生,就算得回到白之家。

   

    破曉,日出之東,台灣之東。

    唧!

    他猛然按下剎車,身體從腳踏車上飛出去,瞬間騰空的心臟,讓丹寧從朦朧驚醒過來。他重重摔落在沙灘上。頭頂的雲層如浸水棉花染成深紫,化為龍的軀殼盤踞空中。

    他擦掉嘴角的口水,嘴唇乾裂了,喉嚨到胃都感到痙攣似的飢渴。他明知道海水不能喝,卻還是本能的跌跌撞撞穿過大量消波塊,往海潮線方向前進。水泥擦下傷口,留下鮮紅色足跡。

    「我……」

    雲層尾端透出微弱的金色光芒。他騎了好長的一段路,每根神經都對著大腦大叫,運動鞋內混入砂粒,悶熱潮濕的黏著腳趾,他一邊走一邊脫掉鞋襪,直到混濁黑色的海潮淹過腳踝,不復平靜的海相擾動。

    「我是誰……」

話語卡住了,胸口好像吞了不好的東西,必須用大量的水才能沖下去。

    眼前,急速復退的浪潮退到了最遠端,裸露出凹凸險峻的海床與上下跳動的魚,突如其來的漏斗狀水龍捲風將海水吸起來,海浪化為海嘯。丹寧連思考逃走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捲進大浪中。

      海水與衝擊力全部灌進體內,胸腔像狠狠挨了一記鞭子,空氣都被抽乾般劇痛,連伸出手呼救都辦不到,只能在水裡如玩偶翻來甩去,混濁的沙石擦得眼球生疼,無法睜開眼睛。

    丹寧在水裡頭待了一個世紀左右的長度,體液攪和死鹹的海水一齊流失,他會被帶去哪裡,他會死嗎?

    「唔……」  

    丹寧從口中吐出數顆透明大氣泡,海水漸漸不混濁,視線慢慢地恢復了。

    他不想死。

    因為他還沒確實活過。

    「我不能死。」

    這樣的意念就像詛咒纏繞著,讓他的劇痛從太陽穴擴散到整個後腦杓。丹寧依舊浸泡在海潮漩渦中,但已經不是他原本待的漩渦了,周圍的一切緩慢下來,連水流動的軌跡都能被眼睛捕捉,如同達文西所速寫的水的運動。

    他的身體沒入了如星屑的淡金光芒中,先是右手緩緩沉入消失,接著一半的視線被黑幕遮蔽。左眼還看著海流的湍動,右眼卻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驚鴻一瞥那個世界的純淨藍天,眼角掠過滑出完美弧度的四翼禽獸,空中飄浮著巨岩與碎石,而如果他沒有搞錯,在更遠冒出燄光的地方,那是一條巨龍吧。丹寧逕自懷疑他正在作夢,沒有人可以如一片落葉空蕩蕩的飄在半空。那麼也有可能其實他是不存在那個世界的,因為死亡將帶他帶離出來,前往比原先的世界更具魅惑性的地方。

    想到不會再見到玫玖讓他感到些許安心,包覆在外頭的卻是更深切的悲哀,堅硬的梗在心底紮根擠出黑色的汁液。

    忽然那一切又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黑暗。從遠古太初經過輻射冷卻至今為止的濃稠黑暗。

    必須要慶幸此時的丹寧看不見,他的身體被斜切成兩半。而這情況與其說疼痛,不如說是動手術前躺在鐵床上,無力的任人宰割。由於他什麼也看不到,甚至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強烈的恐懼油然而生。

    一隻溫暖的大手將他從濃稠的黑暗中拉起來,那些黑影猶如小鬼,死命抓著他的腳踝不放。丹寧死命地踢,大腿根部傳來神經鑽研的刺痛,喉嚨幾乎傳不過氣來。從黑暗底下伸出一隻泛白光的手輕推著他,他才終於脫離那團黑暗塊狀。海水重新沖擊眼窩,刺得眼球表面冒泡。。

    破出海面,新鮮的空氣盈滿肺部。

    「咳咳咳咳咳……非常……感謝……」

    丹寧搖搖晃晃,對拉著他的手的老人道謝。

    「還沒結束,我的朋友。」

    老人沉穩的聲音讓丹寧感到安全,濕冷的身體好像窩在火爐旁,肩膀披著一條繡滿花草的印度羊毛毯。這股錯覺讓丹寧一下子會意不過來現況。

    他正置身在暴風裡。

    「啊?」

    丹寧不自主地踢動雙腳,直到他發現這樣做沒有用。雲層不再像是巨龍,而是一座巨大高聳的灰塔,捲起了過去與未來,猶如暴衝洗衣機將一切絞碎。

    在中心轉速達到30(m/s)的風暴中,螺旋鑽頭的旋轉氣流以逆時針高速將他抽離老人身旁,暴風拔起高約十米的水幕並盡情往外灑開,挾帶轟隆隆的雷光閃電,一道紫紅電流瞬間穿過丹寧的身體,他能夠感受到那股高能量的電擊,就像大鐵鎚從頭頂敲到腳底板。

    「哇啊啊啊啊。」

    他乾渴的喉嚨瞬間獲得滋潤,卻極有可能面臨更迅速簡明的死法,丹寧想他之所以還能保持肉體完整,肯定是託了老人的福。

    「第八十八孔,解鎖──」老人舉起魔杖高喊,聲音幾乎貫穿了整個暴風,「消散吧。」

    呼應他召喚的是一道熾熱的白光,那把幾乎與老人等身長的厚重銀木魔杖散發出丹寧從未見過的光芒,遠比白晝耀眼,卻比微風柔和,就像是上帝給予的初光。

    老人帶著他衝破了這面雲牆的風口。

    丹寧強忍著才沒暈過去,嚴重的反胃衝上喉嚨再硬生生吞回去。算了,還是就讓我在此長眠吧。丹寧睜開眼睛。

    天空澄澈,如放了一片檸檬的淨水。

    「放晴了。」丹寧說。

    「對,我的朋友,總是會放晴的。」老人微笑,抓著他的手臂往下飛。

    他們降落在沙灘上,平靜得像是沒發生任何天災異相。如果不是他們旁邊有個像怪手挖出的巨型坑洞,灌入海水形成一座小湖泊,丹寧恐怕還認為自己只是在大橋底下又做了一場不平穩的惡夢而已。

    「那是什麼?」丹寧盯著蔚藍的海面,問了很常見的問題。

    「你覺得呢,我的朋友?」老人並沒有回答他。

    「魔法。」

    丹寧沒有猶豫回答,沒像其他的人喃喃認為這是騙術或是眼花了。

    「如果你認為它是魔法,它就是魔法,如果你認為它是奇蹟,它就是奇蹟。重點不在於本質,而在於你相信什麼,我的朋友。」老人說。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相信的話,我就不會見到剛剛那些事嗎?」丹寧不解地問。

    「人的本能會自動避開那些他所不相信的事物,而這股力量和本質的存在是旗鼓相當。」

    老人的話略顯深奧,於是丹寧更進一步詢問。

    「但是你現在就在我眼前,確實是,不是幻影,也不是我在作夢,而且你剛剛飛起來了!」丹寧說。

    「很高興你把我視為真的人,而不是用背包裡的水壺砸向這糟老頭的頭,」老人呵呵地笑起來,「不同信任看到的面貌就不同。有時候我會像是在地下道賣著口香糖面黃肌瘦的街友,有時候會長著大把大把爆炸頭似的鬍子,看起來怪扎人的。而更多時候,沒有人會看到這個糟老頭,因為我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除非我刻意要讓他們注意到。」

    你現在的白鬍也是不用錢的長到膝蓋!丹寧老覺得魔法這東西聽起來很不科學,當然,怎麼可能科學。老人的說法倒像那麼一回事,至少有一個邏輯。同樣的東西,在相信與不相信的人的眼中,就會有顯著的差異。

    「魔法……」

    甘美又陳腐的詞彙,說出來都怕被別人笑。不過丹寧可笑不出來,當初玫玖為魔法所吸引,她淡忘了,也漸漸忘記丹寧。

    「我有辦法知道嗎?關於魔法,關於它的一切。」丹寧忍不住問。

    「這就要看你自己囉,我的小朋友。」

    老人一邊呵呵笑著,拂著長鬍往肩上一甩,這俐落的姿勢就像西部槍客,毫不拖泥帶水。老人撐開雨傘,鑲著銀水晶的傘面像隻貓頭鷹膨起身體,和老人身上多層縫製的棕皮斗篷都有同樣古老神秘的風格。

    雨傘?丹寧還來不及會意,天空傾下大雨,瞬間龐大的水量,幾乎壓垮了丹寧。

    「為、為什哈哈哈啾!」

    丹寧打了一個大噴嚏,雖然早就渾身濕透了,但是被這樣一桶冰冷又重的水灌下來,還是讓他不住發抖。「好鹹。」丹寧皺起臉把海水吐掉。

    「偶爾來點無傷大雅的玩笑,身體還是要看顧緊哪。」老人遺憾的說。

    「這玩笑不就你開的。」丹寧忽然發現這是他首次當面吐槽,而且還是素未謀面的老先生。劫後餘生,果然連他的腦子都不太正常了。

老人面露微笑,手一招,散落在沙灘四周的漂流木一根根飛來,很快地堆成三角木架,食指燃起一團小火球,不一會兒木頭就劈啪的升起熊熊火焰。丹寧盡可能的靠近,直到瀏海似乎被烤得捲曲才停下。

他突然覺得好累,三天來累積的疲憊一次全爆發出來,雙腿幾乎發軟。而丹寧很感激地發現,背後多了張白色鏤空英式實木椅,他無法克制自己癱在上面。

「來塊甜奶油小圓餅吧,我的朋友?」

    掛著大白布陽傘的木桌上,擺著精緻的茶瓷器皿與點心盒。如果是平常的丹寧就委婉地拒絕了,但是他現在真的好餓,餓到不會去思考其他多餘的事情,那些虛與委蛇,只想遮遮掩掩的逃避,在真正的魔法前面,在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前,是多麼可悲而微不足道。

「好吃。」丹寧塞了越多食物,淚水越源源不絕的從眼眶冒出。有些東西他是永遠失去了,但另一些東西才剛要獲得。丹寧拿起桌上的銅杯喝了一大口,酒紅色的液體嗆進了鼻腔,火辣辣的通過了喉嚨,而這唯一的好處是掩飾了他正在哭。「咳咳咳,這是什麼毒藥。」

「杯中之物貪多為毒,不過我想一點酒也是幫助這世界保持平衡的重要東西。」老人拿起銅杯喝了一口,「我年輕的朋友,以共和曆法來說今月乃葡月(vendémiaire),對法國人而言,這代表了夕陽下的葡萄,九月至十月的葡萄園也是法國農村的血脈,柔順的勃根地Pinot   noir葡萄酒。」

老人悠哉抽起土撥鼠攀附在石楠木上的造型菸斗,菸槽裡的藍綠菸草猶如魚兒躍動,丹寧光是愣著看菸槽裡頭的魚兒表演就過了十幾分鐘。

「所以你是貨真價實的魔法師。」丹寧想起這基本問題。

「好久沒聽到有人這麼稱呼了,這是繼二戰後信仰破滅,而被現代人視為胡鬧的字眼之一呢。」阿道夫笑呵呵的說:「人們給我的稱號很多,例如怪胎、毛胎怪、老不死,不過你說得沒錯,我就是一位魔法師,高位魔法師──阿道夫。」

丹寧看到阿道夫充滿笑意的眼睛,才想起基於禮貌他也該正式介紹自己。

「我是陳丹寧,沒什麼特別值得一提。」

「丹寧朋友,你剛剛的經歷就值得大書特書一番了。」

「我想我還差得遠。」丹寧笑了,至少也得跟阿道夫一樣可以去救人才值得書寫。

「因為是你自己的故事,所以你想什麼時候寫,在哪裡寫,都是看你自己的意思。」

這下丹寧有作夢的感覺了。陽光從雲層縫隙照射下來,透過大白布的遮蔽,形成一圈又一圈的光暈,手掌下壓的是影子,腳旁邊也是影子。海濤聲延續了上千年,往後還會千年的繼續拍打下去。

「我看到了另一個世界,而且我並不是在作夢……」丹寧再三強調,以防自己隨時會醒過來。

阿道夫點點頭說:「是夢非夢,相信你自己的判斷會比我這外人判斷更佳,當然我們酒喝多了難免會覺得像在作夢。」阿道夫意有所指的望向丹寧空空的酒杯,讓他不禁臉紅起來,「如同你們稱呼地球,而那邊的人們習慣稱那地為『藍』。」

「藍。」丹寧默唸,像是要把這個字的音律都記住在腦裡,「我被大海嘯吞噬,經過了一個奇異的黑暗空間,那裡伸手不見五指……」

阿道夫眼神閃過一絲光芒,白鬍圍巾似乎纏得更緊。

「那並不是一個常用的通道,」阿道夫搖搖頭說:「很特別,你很特別陳丹寧。那個黑暗的空間,如果它是我所想的如此,那便是逢夢間隙。它是這兩個世界交會處,雖然有關於它的許多理論,但是像你這樣的例子恐怕還沒有。」

    阿道夫神情肅穆的走過來,讓丹寧反射性的往後退,椅子倒下,剛才幾乎讓血管凍僵的黑暗似乎又回到體內。阿道夫張開嚇人的大斗篷,猶如吸血鬼電影中化身為大到不可思議的蝙蝠,差別只在於阿道夫不吸血,他用魔杖;雖然丹寧覺得這點小差異無損於兩者同樣懾人的威力。阿道夫半句話也沒說,斗篷鋪天蓋地的迎向丹寧。

    丹寧閉起眼睛,以為會撞進悶熱粗糙的毛料裡,被當成地下鐵的跳蚤在夾縫掙扎。

    海鷗如風笛般的謳歌傳進耳朵,丹寧睜開眼,發現他還是在沙灘上。他本來就是在沙灘上。現在卻像透過鏡子反射看出去似的,所有物體都清晰到出現反光點。

    丹寧左肩停著一隻燕鷗,黃嘴鳥喙咖咖咬動;右邊肩膀突然一沉,也跳上另一隻燕鷗,像是要平衡丹寧左右兩側的樣子,黑嘴鳥喙咖咖咬動。這兩隻海鷗不停地在他耳邊做出抱怨似的行為。

    丹寧晃了一圈,他簡稱這裡是斗篷界,這個斗篷界大約是一張塌塌米大小。他之所以會清楚,     是因為范家的獨棟透天公寓裡,也有一間三疊半塌塌米的茶室間。

  至少空氣還挺好的,風景也不錯,丹寧想著也就安心下來,一屁股坐在斗篷界,沒有粗糙沙子的觸感。他的視線隨著阿道夫坐回椅子,銅杯裡的酒似乎乾了,阿道夫拿起來又放回桌上。這時候丹寧的眼前一陣激烈晃動,他忍不住閉上眼睛,海鷗歐叫一聲紛紛跌落。

    桌上多了一個茶杯,注入琥珀色的洋甘菊茶,阿道夫隨著海浪擺動雙腿喝起洋甘菊茶。這下令丹寧忿忿不平,他也想喝花茶啊,比酒來得好,這樣講也許會顯得很沒男子氣概,但是他奉著未成年不飲酒的規矩。「牛,你實在太過死板了。」玫玖說完就會強灌他酒,這在以前是確信會發生的事,現在丹寧就不確定了。

    事態突然又起了變化,沙灘巨坑上的空間開始扭曲,大氣劇烈擾動像是被吸進一道扇形空氣裡,活生生從什麼也沒有的地方切出一道門,如果有門鉸鍊這種東西,那它的作用就是連著和門一起掉下來。

    從裡面走出來的人,丹寧只是望一眼,渾身感到顫慄,他抱緊兩隻跳到他懷中的海鷗。

    那名男人穿戴沉重繁複的鎧甲,已經不只作用於戰鬥,更是權力地位象徵,十字純銀盾龍鑲晶鏈複套三式重甲,發出來的光芒連陽光都嫌失色。重鎧的戰士甫一踏出,馬上察覺到自己在半空中,與此同時,他背後的劍套環扣整排解開,瞬間擲出巨劍,斜斜插進坑裡。最令丹寧印象深刻且日後都無法忘懷,是戰士落下,背後那銀瀑傾瀉的絲質披風,宛若從光芒降生。他穩穩踏上巨劍,感覺不出身上鎧甲的重量似的走下來。

    「阿道夫。」戰士低沉略帶磁性的聲音,點名了悠然坐在他面前的老人。

    巨劍拔坑而起,因這股衝擊讓沙又填回了坑洞。從傳送門陸續下來好幾名戰士,服裝上與這名戰士就有顯著的差異,只以重點式保護為功能的護甲。他們手持著長戟或長劍,跟在這名高大戰士的背後,而他們之中最高大的人,也不過頂到這名戰士的下巴。

    「總將,過了十三年再度親臨這座小島,總不會是來找我這老人泡茶吧。」阿道夫抬起頭,吸了一口土撥鼠菸斗問道。

    丹寧看不清楚這名被稱為總將的男人,陰影佈上了他的臉龐,丹寧不確定他是不是眼花了,那男人的右臉有無數道十字疤痕。

    「你藏起了什麼,阿道夫校長。」總將唐納德冰冷的問,「你知道我不會輕易來到這座島,尤其是對一位沒有協約就會焚燒掉這座罪惡之島的人。」

    「你不會打破你的誓言,那些永無止境的神聖圭臬。不要誤會唐納德,我不是在輕視你,我覺得這對於戰士,對於一名持有絕對力量的人來說,是遠超越一切的法則。」阿道夫遞給他銅杯,但是唐納德連看都不看一眼,「不要?真是可惜,勃根地八五年份的,濃醇果實味與軟木熏香,負擔不會很大,來吧,就來一杯?」

    唐納德不發一語接過去一口飲盡。

    阿道夫也默默乾了一杯,銀絲如流的煙飄過兩人之間,「我這糟老頭可藏不起什麼東西呢,在龍隼的瞪視之下,可沒有任何人能夠消除掉痕跡。」

    「應該是西約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傳說法師的監視才對。但我今天不是來討論亞尼摩的秩序權到何種程度,至少你永遠說服不了我,老師。」唐納德頓了一頓,才繼續說道:「你和她交過手了,帕希克莉亞,她現在在哪?」

    「刑之風走盛名當之無愧,我這把老骨頭已經無法留住她了。」

    唐納德瞇起眼睛,「是你挽留不住還是不願挽留,阿道夫,你知道這些說詞對我來說沒有作用,你和你的那群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已經十三年了,我卻不覺得不朽王死了,黑暗勢力還在蠢蠢欲動著,尤其是這段期間。帕希克莉亞為什麼選在這時候逃獄……她是不是有內應?」

    「恐怕你去大監獄圈會比來海邊問我這老人的意見更有用處,我只知道一點,任何人的名號都是其來有自,就算雷納德斯自稱不朽,也必定有他的涵義在。如果你不瞭解,你就無法看透事物的本質。」阿道夫說。

    丹寧雖然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內容,但他隱約有一種感覺,阿道夫並不是留不住他們口中所說的那名女子,風走之女,是因為當時阿道夫恐怕分身去救丹寧他了。

    那陣暴風不是別的,正是那名女子。

    「我知道你剛從大監獄圈的路上趕來這座罪惡之島,我得警告你,不要耍任何花樣,不論你藏起的是什麼。」唐納德銳利的眼神瞪視過來,那一瞬間丹寧以為被發現了,緊壓著直到海鷗發出疼痛的抗議聲。唐納德右手從左劃開,在他和阿道夫之間留下裂長的沙灘傷口。

    「你說得很對,我不會背棄我的誓言,就算會與你為敵,老師。」

唐納德語畢,傳送門再度開啟,這場一如以往每一場都沒有結論的會談宣告結束。阿道夫用悲傷的眼神目送唐納德和他的士兵們離開,因為每個人所持的誓言與立場都不相同,阿道夫知道這會是唐納德最後一次稱他為老師。

    這十三年的洗血報復,並沒有澆熄眾人的怒火,反而滋長了黑暗蔓延。阿道夫張開斗篷,丹寧從裡頭跌跌撞撞掉出來,嘴裡含著幾根略帶禽味的白羽毛,海鷗們怪叫一聲飛向藍天大海。

    丹寧坐在沙灘上,看著海鷗們似乎忘記怎麼飛,一會下降一會上升的拚死逃離太麻里海岸,「他說……這裡是罪惡之島,而且他想燒掉這座島。」

    「很多時候,力量與魔法會侵蝕一個人,周遭的人,僅僅只是旁觀著也會受到改變。所以在你想要理解魔法之前,你必須先做好準備。」阿道夫望向丹寧,湛藍色的眼珠滿懷著憂傷,「是你先瞭解它,還是它會先瞭解你。」

    像是某種籌碼,一旦掀開底牌就無路可退。

    所以他要玫玖回頭看他,就必須增加玫玖不清楚的籌碼,讓她足以回頭,讓她知道自己不是當年無力軟弱的小男孩。玫玖瞭解丹寧,同樣也不瞭解丹寧,他是如何愛著她。

    「有人來接你了,」阿道夫面露和煦微笑,「我這糟老頭也到了該退場的時候。」

    「等一下,我還能見到你嗎?我想要瞭解……」丹寧慌張地爬起來,雙手黏滿著沙礫。

    「只要你相信就能夠見到,只要你想要就能夠見到。」阿道夫飛向半空,身體慢慢地變成透明,吵雜的聲音從丹寧背後接近,但是他現在只想聽清楚阿道夫要說些什麼,「可惜這是人們最……」

    颳起了一陣強風,沙粒如大霧覆蓋了整個海岸,丹寧不得不用手遮著眼,等他放下來時,不管是桌子、陽傘或是阿道夫都已經不見蹤影,連沙灘都恢復成最初的原狀。

    丹寧經歷了一場完整的魔法饗宴,不是他從二樓掉下去時,柔軟的草猛烈生長接住他;不是他被阿憋壓在放滿水的水槽時,電擊了阿憋的手。而是確確實實的大型魔法。

    背後突如其來的衝擊,震得他眼珠差點掉出來。丹寧聽到了哭聲,好不容易烘乾的衣服又傳來溽溼的觸感,像一團火撲上來。丹寧不敢輕易亂動,他怕稍有不慎會遭火灼傷。

    「玫玖姊?」

    被緊抱著的觸感一波波襲來,那樣強烈的力道卻又過於溫柔,令他有些捨不得。丹寧能夠在腦海裡清楚描繪出抱住他的人的模樣,她比丹寧還高,正把頭靠在他的背上。

    「嗚嗚……噢,閉嘴,」背後傳來大力擤鼻涕的聲音,而且丹寧後背的衣服好像被捏起一大塊擦拭,希望只是他想太多。「啊,好鹹,眼睛好痛!」丹寧裝作沒聽到這句話。

    丹寧被玫玖拉到正面,她眼睛和鼻頭通紅得像蘋果燈,一閃一閃盯著他。玫玖一直以來都滑順光澤的亞麻金絲髮,此時卻乾燥得像捆稻草,她皺起鼻頭,當丹寧察覺不妙時已經來不及。玫玖的拳頭狠狠往他臉頰揍下去,這讓他重新記起前晚和雷亞互毆後的傷口。

    真不愧是一家人,丹寧撫著臉頰想。

    「笨蛋,大笨蛋!陳丹寧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小鬼!」玫玖一股作氣罵完,丹寧還沒反應過來,玫玖就像力氣盡失般倒坐在沙灘上趴下。

    「玫玖?」丹寧擔心蹲在她旁邊。

    「她累壞了。」聽到說話聲,丹寧抬頭發現自己籠罩在男子的陰影下,那頭烏黑鬈髮,猶如桃心木桌堅毅的下巴輪廓,正是那名想不起名字的男友。「她找了你整整兩天,連課都不去上了,還真是令我有點忌妒呢。」男子輕鬆揹起昏睡過去的玫玖對他說。

    反過來了吧?

    丹寧不想看卻不得不直視,毫無防備趴在男子寬厚背上的玫玖。遠處堤防上的雷亞以奇特的神情望過來,丹寧曾看過那種表情,正是扛爸第一次見到丹寧的表情。

不是看著一個人,而是看著一個新奇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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