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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記錄日誌(3)

      讓我印象深刻的,反而是去年秋天,我去買泡麵打算通宵打團練功時,正看她興高采烈的穿著美麗,又滿足的回家,在我順道繞去買飲料時,卻看到她驚慌失措地載著她那喝的醉醺醺,雙眼通紅的父親出去,很晚時候,我還在陽台抽菸,就見她回家,卻又匆匆離去,反而是她父親,天亮的時候回家睡覺。

      此後一個多月的時間,她都只有晚上回家,忙不完家事,奔跑不完,洗衣整理家裡一手包辦;透著月光和路燈,我看著她越來越瘦的身影,還想著哪時候倒下的會是她。

      後來,大黃才跟我說,她媽媽那天送貨途中,在等紅綠燈的時候無預警昏倒了,本來就有偏頭痛的人,送去醫院倉皇的檢查下,說是腦動脈瘤,顱內出血,當天就開刀了。

      開刀完後,經過兩三個禮拜,她媽媽清醒了,卻再也不是原本的媽媽,原本看著媽媽從喊痛,插鼻管插胃管,到拔除只剩下排除腦內淤血的管子,拿筆熟練得字跡,說痛,說想念家人,一開口才知道她不對勁。

      「你能想像,最熟悉最親密的人,再次睜開眼,卻是另外一個人的感覺嗎?」像是在說電影,說故事,她這樣回憶,帶著一點痛苦。

      明顯幼兒化,像小孩一樣哭鬧不休,又滿床打滾不肯配合的母親,讓大黃徹底傻眼。

      「第一次和復健師見面,是因為母親在病床躺了太久,沒辦法站立,所以醫院安排復健師來幫忙。」忍不住笑出來,大黃笑著回憶那一段:「看著嬌小的復健師,一把拽起媽媽,一邊嚴厲的訓練她,那幅情景很好笑,但是也很心酸。」

      復健師說,大黃的媽媽受傷的部位是腦額前葉,是掌管情緒和記憶的區塊,所以受傷以後,變得無法控制自己,會有像小孩子一樣的舉動,思維模式也會幼兒化。

      復健師還勉勵她們姐妹倆,說外人絕對察覺不到病人的進步,往往一點點的進步要用莫大的挫折來換取,更甚者,外人根本不懂母親的心理轉折,可是親身照顧的家人卻會因為病人小小的一個小成長小轉變,而欣喜若狂,哪怕多麼的微不足道。

      這一番話,支撐了大黃往後一兩年的時間,沒有崩潰發瘋。

      「那時候媽媽大約九歲。」繼續說下去,大黃表情變得很苦:「我根本沒有生過孩子,我才剛大學畢業,我就被迫要養育一個九歲的孩子。」那時候她幾乎天天想開車去撞車。

      「可是我怕害到別人,所以我忍了下來。」她這麼說,還做了一個發抖的動作,她說她放不下這個孩子似的媽,哪怕要把屎把尿養大她。

      說什麼要報答養育之恩,說什麼放不下孩小的弟弟,放不下一直漂流在外的妹妹,所以沒勇氣去死;可我想,這是她一直以來的善良。

      聽見我這麼說,大黃爽快的大笑了:「孩子,善良不能當飯吃的。」說這句話的時候,大黃的眼神很冷,縱然笑的歡快,可笑意沒有到達她的眼。

      「太多餘的善良,將會讓你自己被自己啃食殆盡。」說完以後,她用一雙歷盡故事的眼看著我:「欸,你知道,絕望是什麼樣子嗎?」她說她情願當初沒有留下來,這樣一切就會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候。

      又或者是,母親在那時候就死了,那一切就會是最美的,可是遺憾的是,今天,噩夢活著,媽媽活著,她也還活著。

      這是什麼文藝青年的對話?我看著大黃,沒有回答。

      「你看著我,就知道什麼是絕望。」太誇張,我看著她一臉平靜,卻找不到半點希望的臉,有點皺眉,可是大黃扯著笑繼續跟我說:「不管是什麼事件,造成絕望的,是人心。」

      大黃跟我說,這麼短暫的時間,她隨著照顧母親,卻慢慢一點一滴將自己以往所有堅定的認知摧毀侵蝕得一乾二淨。

      越是重新認識這個女人,就越加深絕望。她這麼說著,還帶了一點冷漠的微笑。

      「為什麼?」忍不住,我這麼問她,哪怕她看起來很像五四運動裡的文藝青年,而我是現代無所事事的白爛少年。

      「大概是因為,我發現了,我這二十多年來,生活在一個由謊言構成的親情裡,還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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