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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未來的正義

     

      「怎麼知道他人的痛苦?」南平揮舞著鉛球般的巨拳搗在對方的鼻樑上,「一、我們不知道,也沒有機會知道,所以任意施加痛苦在別人身上也無所謂?二、我們其實知道,所以才要繼續施加痛苦來假裝自己不知道。」

      「二,我的答案選二。」多良站在旁邊回答,今天他是實習生的身份。

      「真意外呀!我以為你會選一。」南平的指節滴下黏答答的鮮血,來自對方臉上的血。

      挨揍的男子雙手綑縛在椅背上,防止他挨了拳頭向後飛,椅背緊靠水泥壁。

      他們身處一棟廢棄公寓,空氣中混合著壁癌滲出的霉味及牆角的尿騷味。

      南平這一拳是多餘的,像是為了展示戲劇天份的即興表演。

      「把事情結束掉吧!」南平遞給多良一把手槍。

      黑色的貝瑞塔96,發射10釐米的點40   S&W子彈,彈匣容量11發,半自動手槍……,多良在腦海裡複誦這把槍的詳細資料。

      「鳴……我……求求……」男子鼻孔被榨出來的鮮血堵住,呼吸困難,仍不放棄最後的希望,呼喊破碎的字句求饒。

      真吵呀!聽不懂他在叫喊什麼,或者多良拒絕把那些音調的起伏組合成有意義的詞彙。

      結束一切吧!

      槍聲響起。

      南平已經站在樓梯口等多良,用像鯨背一樣寬闊的背影抱怨多良動作太慢。

     

      城市中央流過一條河流,把城市切成兩半。有人不喜歡這種說法,他們說,城市的範圍只到河流北岸的這一邊,南岸的部分是多餘的、是增生的,像某種惡性的腫瘤或者外來的寄生蟲。

      如果你站在北岸的商業大廈上,眺望南北兩岸的差異,就會明白為什麼北岸的人會對城市的界定如此計較。用一顆蘋果來比喻的話,北岸是甜美的、新鮮的、多汁的果肉,南岸是發臭的、腐爛的、長蛆的另一半。

      詩人筆下的城市,毗臨地獄的天堂。

      多良是出身於南岸的孩子。南岸的孩子想要出人頭地只有兩個選項:一是讀書、二是加入幫派。

      多良曾經把第一個選項牢牢握在手裡,現在他只剩下第二個選項。

     

      一年前,多良靠著優異的成績表現,爭取到獎學金進入北岸的高中就讀。

      他想要離開南岸,離開他成長的環境。

      他曾經看見鄰居坐在客廳沙發上腦袋開花,因為隔壁有人吸了毒,拿起手槍亂扣板機,子彈穿透廉價公寓的水泥壁。

      他曾經看見路上有人為了搶劫買一包香煙的錢,用彈簧刀割斷對方的咽喉,紅色的液體溢過路面,流進蓋子被偷走的下水道。

      他曾經不只一次把拳頭揮到別人臉上,不是因為仇恨,而是一旦示弱,身邊的同伴只會把你當成狼群裡的羔羊生吞活剝,南岸的孩子最重要的功課不在黑板上,而是練習怎麼在街頭生存下去。

      竊盜、搶劫、毒品、殺人……像電視連續劇裡的固定戲碼,每天在街頭上演。

      傳說這個城市有個英雄,但是英雄總是不在。

      人們說,英雄是屬於北岸的。像他們這些蟻螻般的生命,不值得英雄浪費力氣守護。

      多良厭倦這種生活。

      他要離開南岸,他要親手抓著自己的幸福。

      多良曾經緊抓著那張車票,劃定座位的車票捏在的掌心裡拚命奔跑,心臟就要快從胸膛跳出來,終於讓他趕上了這班幸福的直達車。

      北岸的高中每年提供三個名額給來自南岸的資優生就讀。

      當他穿著新的制服坐在教室裡,和出身於北岸的同學坐在一起,他相信嶄新的人生在前面等著他。

      頂著南岸的資優生頭銜,多良第一天就到遭老師及同學另眼看待。多良無視這些冷嘲熱諷,他相信靠實力能贏得同學及老師的尊重。

      第一次月考的成績出來,多良功課上的表現打敗北岸的孩子,包括那群放學後趕場參加補習的同學,取得全校前十名的成績。

      多良在體育場上的表現同樣亮眼,多良國中時是田徑場上的好手,各項運動難不倒他。

      不管是學業還是運動場上的表現都沒有像多良預計的那樣贏得同學的友誼,頂多只有老師們的口頭稱讚,這些稱讚反而拉開多良與同學間的距離,多良也感受到老師的稱讚底下抱持著一層戒心。

      因為他是來自南岸的孩子吧!南岸人的本性是狡詐陰險、狠毒殘忍。每天新聞報導那些強盜殺人、勒索詐欺的案件時,一次又一次賦予每個人的刻板印象。連多良自己都快要認同這種說法。

      多良不氣餒,他知道幸福並不容易。

      多良留意到班上有一位同學和他一樣受到排擠,她叫月美,厚重長髮壓住纖細肩膀,瀏海蓋住額頭,不太有精神的感覺。皮膚白皙,像在太陽底下泛著一層淡淡釉光,瓷器娃娃般的質感。

      聽說就是那白皙的膚色惹來女同學嫉妒,聯合班上同學排擠她。不管是男同學或女同學找月美說話,隔天就會被班上的女同學陣營列入排擠清單,用各種難聽的傳聞和私底下的小動作聯合轟炸,直到對方「改過認錯」。教室裡的毒言惡語比巡遊在大海裡的鯊魚更嗜血,月美在教室裡的人際關係就像被大海包圍的孤島。

      多良見多街頭上血淋淋的衝突,沒有把班級裡的小動作放在眼裡。

      多良沒有意識到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月美。

      孤獨有特殊的電波,接上天線的人會收聽得到。

      僅管兩個人座位的距離有一整塊黑板般那麼遙遠,多良能夠收聽得到月美身體裡的寂寞。

      月美像是另一個自己,在班上默默忍受同學排擠。對多良來說,喜歡上月美是一種必然。一路上拚命奔跑的多良,還來不及去喜歡自己,他能夠想到的只有未來,要壓抑自己的軟弱才能引頸遠眺的未來。只有把自己鍛鍊得更強壯一點、更聰明一點,有一天鑲在各種獎狀與成就之間的那個名字會逼別人不得不去承認自己、尊重自己。多良還來不及想像幸福是什麼,他想到第一步的功課,就是把值得誇耀的成就塞進別人眼眶,強迫對方看見自己,不要再無視他的存在。

      對多良來說,他的身體是戰場,是對抗、忍耐與意志的修練場。

      多良遇見了月美,多良在月美身上看到原本赤裸的自己,剝去所有努力、剝去所有成就,就是那麼孤單乾淨的自己。

      遇見月美,多良明白了一件事。努力掙來的成就值得別人羨慕,但只有原始赤祼的那個自己才是多良真正想要愛與被愛的部分。月美身上帶著的脆弱並不是由月美所獨有,那是多良早已拋掉的、遺忘的,想要讓別人疼惜的自己。多良很慶幸不用繞過世界盡頭就可以找回自己的脆弱,那個多良早就割捨,後來讓多良變得不完整的部分。疼愛月美並不是愛「另一個人」,多良把自己的脆弱寄放在月美身上,疼愛月美就是愛自己。

      「跟我同組報告吧!」老師剛宣佈完歷史課分組報告的範圍,多良站在月美的課桌前。

      「啊?」月美已經做好一個人上台報告的心裡準備,不太確定多良是在和她說話。

      「我找不到人和我同組作報告,妳就跟我同組吧。」多良的邀請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多良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多良清澈的眼眸裡帶著邪氣。那邪氣不是輕佻,像是銳利的手術刀直接切進心裡最幽暗的角落。

      多良的眼神就像在月美枯槁的心臟上輕輕劃上一刀,鮮血在浡浡流出。

      月美原本以為把寂寞壓在心裡的小小鐵盒底,它就不會騷動。但是多良突然把鐵盒橇開。

      流瀉滿地的寂寞。

      「妳怕我嗎?」

      「不是!」月美慌忙搖頭,墨色長髮在空氣中擺動,多良胸口一陣騷亂。

      「那麼我先去跟老師登記。」

      多良不留機會給月美拒絕。

      放學後,月美和多良約在圖書館討論分組報告的題目。

      「為什麼是我?」月美想要問,卻不敢開口。

      月美曾經撞見多良挺身維護被校園惡霸勒索的同學,瘦長的身軀站在三名惡霸面前毫不退讓。

      月美逃開了,她看見害怕暴力場景,她不知道後來發生什麼事,她只敢偷偷留意多良回到教室時有沒有受傷。

      多良主動提出要和月美同組,是因為對弱者的同情嗎?

      「上次,在校舍後面……我看到你幫被欺負的同學。」月美旁敲側擊。

      「哦,那一次呀!我沒有幫他,只是路過而已。」在多良的定義,那根本不算「幫」。只用眼神一瞪,那三個高年級生就渾身發抖。

      多良從書架上挑選參考資料,一本本堆疊到月美手上。

      書本的高度就快要淹沒月美的視線。

      月美的臉色發白。

      「很重,對不對!」多良把月美手上的書一口氣搬到自己的手臂。

      手上的重擔被移除,月美差點脫力倒下。

      「受不了的時候要說出來!難道被人欺負的時候,妳一句話都不吭?」以男孩子的體力,多良抱著那一疊書顯得輕而易舉。

      多良剛才是故意的,月美想到。

      以月美的過去的經驗,被欺負的時候發聲,下場只會落得更慘。

      多良生活在南岸,所以他才敢正面回應那些欺凌人的惡霸吧?

      月美沒有說話。

      「走吧!我們去找個位子坐下來。」多良微笑。

      多良微笑!

      月美第一次看到多良的微笑,像上弦月般溫柔的微笑。

      月美那時候還不知道,那是她專屬的微笑。

      多良的溫柔像是小心翼翼收藏在珠寶盒裡的音樂,只願意打開小小的縫,開放給月美附耳傾聽。

      班上的同學認定多良和月美在一起,他們中午的時候會一起吃飯,會一起在圖書館讀書。多良和月美沒有牽手、沒有接吻、沒有情侶間的親膩舉動,當他們坐在一起的時候,大家都能察覺到他們是情侶。他們以微妙的發訊方式,在空氣中收聽彼此身體的頻率。

      他們是情侶?誰都沒有向誰坦白,但他們慢慢習慣有對方的陪伴。

      女同學陣營的毒言惡語傷害不了多良,月美卻是因為有多良,心中生出勇氣。

      只要有多良,同學怎麼排擠都變得可以忍受,月美看到盡頭的光亮。

      「讓沙漠美麗的是,它在某個地方藏了一口井……讓星空美麗的是,有一朵花藏在那裡而我們看不見。」兩人在圖書館讀書,多良突然冒出這句話。

      「你說什麼?」月美撥開頭髮,看著多良。

      「小王子說的,聖艾修伯裡的《小王子》。」

      「好像有這麼一段話。」月美歪著頭回憶。

      「妳不相信我。」多良假裝生氣。

      月美微笑,她知道為什麼多良會這麼說。

      喜歡一個人,就是把他當成沙漠裡的一口井。就算他被這個世界一望無際的荒蕪給掩埋,只要在心裡想念井水的甘甜,身心就會滿滿地被滋潤。

      過去,多良告訴自己要努力向前奔跑,未來在前面等著他。但那樣的奔跑終究就是為了逃離,逃離南岸的不幸。遇到月美以後,多良終於知道前面有什麼在等著他,終於知道拚了命向前奔跑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到達和月美在一起的幸福。

      月美是路標,她出現在多良的生命裡,告訴多良幸福往哪裡走。未來不再是看不見盡頭的長路,是牽著月美的手向前方踩出的腳印。

     

      突來的意外,打擾了兩個人平靜的校園生活。

      校園裡有同學在販賣管製藥品,一開始以為是傳聞,後來生意版圖拓展到每個教室。

      同學服用的管製藥品叫「聰明藥」,有促進記憶力與集中注意力的功效,低成癮性,服用後沒有辦法透過一般藥物篩檢檢查出來,被抓到風險低,是「合法」的作弊方式。當服藥同學的全校名次排行一次向上跳幾十名時,等於為藥品作了最佳宣傳,在斤斤計較分數的升學高中裡,沒有人還想計較藥物的來源合不合法。

      「聰明藥」已經是公開的祕密,下課時可以聽到同學分享用藥的經驗。藥物就裝在維它命罐裡販售,同學甚至直接當著老師的面服用。

      後來發生了幾起同學在教室嚴重痙攣的病例,送醫檢查結果是藥物中毒。校方動員老師全面清查,鼓勵同學互相告密,雷厲風行一陣子,藥物濫用的情況被壓制下來。校方不想要把事情鬧大,惹來新聞媒體報導,影響明年的招生。最後的處置是把清查出來的同學叫到辦公室痛罵一頓,用「服裝儀容不整、不遵守上課秩序」等無關緊要的理由記幾隻警告,之後不了了之。

      校方的工作結束了,同學間的風暴才剛要成形。

      清查工作的執行者換成校園裡的惡勢力,清查當初是誰告密的。他們清查的方式比老師們更有「效率」,凡有嫌疑的人就抓到廁所痛毆一頓,直到供出下一個告密者。

      遭女同學嫉妒的月美,被誣賴成告密者。

      下課時間,五個來自其它班級的男同學衝進教室,抓到同學就質問誰是月美。

      坐在角落的月美被指認出來。

      月美被這陣仗嚇壞了,她不認識這五個人,月美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得罪他們,他們的眼神好像要把月美吞掉。

      「妳就是月美?」帶頭的高個子男生問。

      「我……我是。」月美縮著肩膀,恨不得把身體塞進抽屜裡。

      「有些事情想找妳私下聊聊,麻煩妳陪我們走一趟。」

      「我……」

      「你們想幹什麼?」多良剛從教室外走進來。

      「多良!」月美看到多良,焦急大喊。月美心裡好矛盾,她知道多良一定會救她,但是月美不想要多良為了她和這些人發生衝突。

      「沒事,沒事。只是麻煩你同學走一趟,澄清一些誤會而已。」高個子男生油腔滑調,這番解釋不像在解釋什麼,反而像是在暗示多良少管閒事。

      「什麼事在教室談就好,也不需要出動五個男孩子來圍一個女孩子吧?」

      「喂,關你什麼事呀?老大說話,你插什麼嘴。」一個尖嘴男跳出來說話,還推了多良肩膀一下。

      老大?在校園吆喝幾個囉嘍就自封是老大?多良沒有發作,只是冷眼盯著尖嘴男。

      「你那什麼眼神?不爽是吧?」尖嘴男被多良盯得心底發毛,虛張聲勢,先一拳往多良臉上招呼過來。

      多良像是早預料到那一拳會落空,無視襲來的拳頭,箭步向前,頭槌撞在尖嘴男的鼻頭,尖嘴男摀著鼻子向後倒,鼻血直流。

      其它人準備一擁而人,被高個子男生攔下。

      「沒事,沒事。同學你的身手不錯嘛?有空我們交個朋友。不過,今天真的有事要想借你同學聊聊,麻煩你賞個臉。」高個子男生嬉皮笑臉,還故意展示領袖風度,想拉攏多良。

      「她不是什麼同學,她是我女朋友。」多良第一次宣告兩個人的關係。

      「哦噢,那事情變得有些麻煩了。」高個子男生摸著下巴,「不過很可惜,我們今天一定要找她談談。這樣好了……」

      高個子話說到一半突然動手,其它三人像是早就套好的默契,同時湧上,打算利用人數上的優勢壓制多良。

      多良側頭閃過高個子揮過來的反手拳,抬起腳,往對方膝蓋蹬下去。身體轉換重心到前腿的時候,受到外力重擊,膝蓋承受不到同時來自兩個方向的剪應力,瞬間骨折。

      多良在南岸成長的經驗教他怎麼迅速解決這一類衝突。

      短時間內給予超出想像的暴力,以震憾的效果瓦解對手的意志。

      教室裡的所有同學都呆掉了,看著高個子抱著膝蓋在地上哀嚎。

      「快叫救護車,他膝蓋骨折了。」多良冷冷地說。

      月美嚇壞了,她從來沒有看過暴力衝突的場景。

      聽到聲音就感到痛徹心腑。

      她更不敢相信平常溫柔的多良,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

      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

      「不用怕!不用怕!」多良把月美輕摟在懷裡。

      月美害怕的是多良,那一瞬間月美覺得多良距離自己好遠好遠。

      她害怕多良好不容易打開那一扇溫柔的窗就要關上。

      膝蓋骨折的高個子男生是議員的兒子。

      校方不追究事情的來龍去脈,把多良叫去訓誡一頓,還記了兩支大過。

      月美跑去嚮導師抗議。

      「沒辦法,學校要做面子給議員,畢竟多良把對方打到骨折。南岸的孩子打架真兇殘,要是發生在其它同學身上,就不過就是鼻青臉腫,大家互相道歉就沒事了。我們作老師的也好處理,不會把事情鬧這麼大。沒有作出退學處份,已經很包疪多良了。萬一議員把在市議會質詢這件事,說不定以後會取消開放給南岸學生的保送名額。多良真不會想,這種事忍一忍就算了,他想要喪送其它南岸孩子的機會嗎……」導師用「你們這些孩子就帶給我麻煩」的嘴臉對月美嘮叨。

      要是發生在其它同學身上?

      月美想起多良說的,「難道被人欺負的時候,妳一句話都不吭?」

      其它同學的作法就是任由這群校園惡霸欺凌,任他們把同學拖到廁所、強迫喝馬桶水、用馬桶刷刷牙……,然後再招供出下一個受害者。向老師告狀,老師頂多記幾支無關痛癢的警告,告密者事後只會受到加倍的報復。

      只要維持表面上的秩序,大人們就可以容許惡行無止盡循環下去。

      多良是為了保護月美才出手的。

      多良只是做了「對的事」,為什麼他要遭受這樣的懲罰?

      月美突然明白,潛藏在多良體內的暴力不是邪惡,他只是洞悉這些規則。

      支配現實的法則,本質就是暴力,多良只是看穿了掩蓋在表層的偽善。

      一陣子風平浪靜,大家以為事情過去了。

      月美在圖書館裡練習偷偷拉多良的衣角,躲在角落偷偷練習擁抱,練習隔著制服感受對方的體溫,還有練習品嚐嘴唇的柔軟。

      月美在害怕。

      月美想要用溫柔撫平多良綻露的暴力,像用絲緞裹住尖銳的刀刃。

      月美害怕,暴力再次顯露的時候,會把兩個人的距離切開,多良會站在距離自己好遠好遠的地方,遠到自己伸手也搆不到。她想把多良拉得近一點,趁她伸出手還抓得到多良的時候。

      三個月後,跨過寒假,下個學期開學。議員兒子的腿痊癒,聽說請了城裡最好的醫生治療。

      骨頭的裂縫接上了,仇恨的裂縫正要撕開。

      某天放學,高個子男生帶了三十幾名幫派份子到校門口堵多良。

      「你就是多良呀!聽說你害得我們沒辦法在學校裡作生意。」幾名混混包圍多良。

      之前傳聞藥物背後有幫派在供貨,看來是真的。

      「月美,妳先跑進辦公室向老師報告。」多良先支開月美。

      「多良,你……」月美怎麼能放下多良

      「我沒事的,情況不對,我會逃走。妳先去找老師報告,請老師報警。」多良安慰月美。

      多良並不相信老師們可以幫上什麼忙,只是讓月美先躲進辦公室裡。這群小混混應該還不至於囂張到直闖老師辦公室。

      「妹妹很可愛嘛!不要走,留下來陪我們玩玩!」小混混伸出手撥弄月美的長髮。

      拳頭。

      多良的拳頭擊中對方鼻樑。

      鼻子受到重擊,會讓眼前一片昏黑,暫時失去判斷力,多良在南岸累積的打架經驗告訴他。

      這次對手有三十幾人,不像上次那樣,光靠氣勢就可以壓制。

      說是幫派份子,也不過是一群和多良年紀相仿的小混混,混雜幾個中輟的國中生。這種等級的角色在多良住的那一條街上,扯開喉嚨大喊就可吆喝到一大串。在多良眼裡,算不上什麼狠角色,只是倚仗人多。

      多良的首要任務是保護月美。

      「月美,快跑!」多良大喊。

      他們這次的目標並不是月美,兩個想去追月美的小混混各挨多良一拳之後,安份下來。

      議員兒子膝蓋骨折的事情,讓這群人對多良有所顧忌。雖然有人數上的優勢,他們還是不敢赤手空拳和多良對上。骨折是很痛的,他們可不想重蹈覆轍。

      從摩托車底板下抽出棍棒和柴刀,人手一把。

      這群小混混忙著準備傢伙,剛好為月美爭取時間逃跑。

      看著月美跑進學校行政大樓裡,多良才放下心來。就算那些老師們再不濟事,應該不會連月美都保護不了。

      看到三十幾人手上都拿著傢伙,學校警衛才發現情況不對,除了打電話報警,警衛連哨子都不敢吹。

      趁他們整備武裝的時間,多良擬定好計畫。

      一腳揚起,踢在一名小混混腕上,手中緊握的柴刀回頭磕了額頭一下,還好是沒有刀鋒的部位,也留下一道見血的傷口。其它混混被多良突然出手嚇了一跳,居然是自己人頭上先被斫了一刀。回過神來砍向多良的時候,多良一個錯身,把頭上正冒出鮮血的混混推進人群裡,擠出空檔,突出包圍向校舍跑去

      「追!別讓他跑了。」雖然多良打架是有兩下子,三十幾人不相信制服不了一個人。

      學校警衛躲在警衛室桌下不敢出來。

      多良利用跑步的速度拉開追殺隊伍的間隔,喜歡逞兇鬥狠的人,平常只顧著鍛鍊手臂上的肌肉炫燿,腳下的耐力遠遠輸給多良。

      第一個追上多良的人嚐到苦果,在一對一的情勢,多良有完全信心,就算對方手上的拿著刀械。

      打架經驗在這裡分出高下,多良先緩下腳步,調整好身體的節奏再出手。追上多良的人怕錯過機會就砍不到多良,見到距離拉近一點,就慌忙出手,完全不顧身體的節奏,等於是把自己身體送上來給多良打。

      後面的人看到第一個人倒下,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只以為是他運氣不好,拿著傢伙還打輸多良。

      他們後來發現,追上多良的人運氣都不太好。

      跑完西棟校舍一圈,三十幾人的隊伍只剩下八個人還追在多良身後。最後才追上多良都是腳程比較慢和體力遜色的,現在已經喘不過氣來。

      多良手上握著剛撿來的球棒。

      這群小混混才知道中了多良的埋伏,多良一開始的用意就是不是逃跑,而是反過來製造幹掉所有人的局勢。

      「你們把事情鬧得太了。我不想這麼做,但除了讓你們記得身體上的痛楚外,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們,我是多麼多麼厭倦這類事情。我以為逃到北岸,這一類事情就不追上來了,我可以活得像北岸的孩子一樣。但為什麼?為什麼你們明明是北岸的孩子,要做這些南岸孩子每天每天重覆在做的事?」多良說話的時候,沒有望向任何人,這些話像是說給自己聽。

      球棒揮舞,八個人累得沒有力氣反擊,完全落入挨打的局面,棒緣敲到嘴角,迸發血花。

      一個個倒下。

      議員兒子躲在牆角,掏出改造手槍。

      「不要動!我會開槍。」議員兒子持槍大喊。

      「你這把槍還未開苞吧?要賭賭看是炸斷自己手指?還是能在我身上開洞?」

      多良無視改造手槍威脅,繼續痛毆其它人。

      多良從小生活在南岸,見多了這類改造手槍,懂得簡單車工的學徒用汽車方向盤底下的鋼管改裝模型槍,賣給未成年少年帶在身上逞兇鬥狠。簡陋構造無法承受火藥擊發的巨大壓力,十隻手槍有七隻會在發射時膛炸,炸斷手指是小事,南岸常有炸燬整張臉的少年就醫。要是扣下板機後沒有發生膛炸,還可以用高價賣給黑道。

      「我真的會開槍!」議員兒子發出最後威脅。

      「會開槍的人不會浪費時間講這句話。」多良用球棒擊飛議員兒子手裡的改造手槍。

      手槍飛出去撞到天花板,擊發了第一發子彈,沒有打到人,在水泥牆上留下一個彈孔。

      「哎呀!還真的可以發射子彈。」多良輕描淡寫地說。

      警察進來校園的時候,見到制服濺滿鮮血的多良。

      多良被警察逮捕。

      警局裡,多良第一次見到南平,像鯨背一樣魁梧的肩膀,穿著黑色皮衣外套,留著WWE摔角手Undertaker風格的長髮。

      後來才知道南平的綽號叫「殺人鯨」。

      「我們老大很欣賞你。」南平坐在多良對面的摺疊椅上,龐大的體型就像一口氣要把摺疊椅吞沒。

      多良一隻手被銬在牆上,沒有說話。

      「在那種情況下,還可以冷靜地作出判斷,在年輕人裡蠻少見的。」南平從皮衣外套的口袋拿出最新型的掌上遊樂器,自己玩了起來。

      多良還是不說話。

      「說一點你感興趣的事情吧。除了幾個傷得比較重被你送進醫院之外,剩下的人再過幾個小時就準備交保候傳,這都是議員老爸的威力。也就是說接下來幾天,對方還想要繼續找麻煩的話,你的小女友就會很危險。」

      多良轉過頭來,用把要對方撕碎的眼神盯著南平。

      「你那樣瞪我也沒用,跟你有仇的,又不是我。」被兇惡的眼神瞪習慣了,南平一點也不在意這種挑釁,掌上遊樂器發出叮叮噹噹的音效,他比較關心遊樂器螢幕裡發生的事,「不過,老大可以幫你擺平這些事,包括交保、不起訴處分,連帶讓那些人不敢動你的小女友。」

      「我想回到學校裡。」多良放下戒心,用平靜的語氣說。

      「這比較困難,事情鬧這樣大,學校面子掛不住,連之前幫派進入學校賣藥的事情都被新聞爆料出來,學校肯定會把你退學。」

      多良早知道這個結果。

      「你的才華浪費在書本上太可惜。」南平停下遊戲,伸手搔搔背後的癢,「來當我徒弟吧!想要有錢就有錢,想要有力量就會有力量。有了錢,有了力量,你才有能力保護你想要保護的人。」

         南平伸出手來邀請多良。

      多良右手被銬在牆上,只空著左手,他不想把手交到南平掌心。

      「為什麼人們可以無動於衷地將痛苦加在他人身上?」多良最後的疑問。

      「那是弱者才會問的問題,當你變成強者,就會發現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南平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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