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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為什麼會是你?

三萬五千英呎的高空,一架巨無霸客機正平穩地向太平洋東南方航行。

機艙中,單調的引擎聲混著沈鬱的空氣。艙內的燈光昏暗,大部分的乘客都在睡鄉之中。

二十九歲的助理檢察官蘇志玫裹著毛毯,在脖子微痠的狀況下醒過來。一睜開眼睛,就看見身旁的瘦小男人仍然精神奕奕地讀一本法

律書籍。

司法界名聲最響的檢察官「千年不敗」梁振哲給人的印象向來就是如此,有時候,連跟隨他辦案已經五年的蘇志玫也不能夠理解,那

樣一個身量不算高大的身體裏,到底蘊藏著多少的無窮精力。

兩年前,梁振哲在接手「宗教集體暗示自殺案件」時,曾經創下五天五夜不曾閤眼的紀錄,並且在第六天的起訴法庭上,一舉將勢力

遍布全亞洲的韓籍宗教領袖起訴成功,從此贏得「千年不敗」的美名。

四十歲的檢察官梁振哲在司法界任職的十三年間,經手過無數最難纏的案件,卻一次也沒有失敗過。

這一次,梁振哲被派往瑞士洛桑參加國際檢察官會議,幾天的行程下來,本應年輕力壯的蘇志玫已經疲累不堪,一心只想回家睡場好

覺。可是,梁振哲卻仍是一付精力十足的模樣,彷彿一下飛機立刻趕場審判也沒問題似的。

空中小姐這時開始分送當日的中文報紙。蘇志玫拿了一份,但是沒幫梁振哲拿,因為她知道這個上司在出國的時候有一個習慣,從不

想知道國內發生了什麼消息。

打開報紙,已經在國內轟動的大標題立刻映入眼簾。

「折翼風花殺人事件!」

「知名藝術家涉重嫌!」

                蘇志玫忍不住「啊」地低呼了一聲,一出口才知道失態,偷眼瞧瞧身旁的梁振哲,卻發現平素冷靜無比的檢察官此刻也盯住了那個標

題,彷彿那幾個大字隨時會幻化成人形,在眼前跳躍飛舞。

年輕的助理檢察官蘇志玫從來不曾見過梁振哲這種震懾的表情,連當年他的座車被宗教領袖擁護者翻倒時也沒見過。此刻的梁振哲嘴

唇微抖,額上流下冷汗。

「老師…」蘇志玫低聲說道。

梁振哲「虎」的一聲突地站起來,身後不巧經過的空中小姐被他一碰,手上滿盤的果汁、飲料「啪」的一聲飛在空中,散滿四週。

一陣混亂後,空中小姐將滿室狼籍清理乾淨,這場突發狀況才告一段落。梁振哲仍然是一付失神的模樣。良久,他才開口說了一句很

奇特的話。

                「不是雲天鋼殺的。」

聲音並不大,卻讓人心裏陡地一震。

那一霎那間,蘇志玫突然想起大學時代,有一次曾在國立大學旁聽過一堂梁振哲的民法課程。

「一個優秀的法律從業人員,」在課堂上,梁振哲說過這樣的話。日後,在他的言談中也不時透現出同樣的理念。「不該在審視證據

之前妄下論點,如果犯下這個毛病,基本上,這個案件已經輸了一半。」

然而,此刻蘇志玫卻在三萬五千呎的高空聽見梁振哲說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

                「不是雲天鋼殺的。」

彷彿之間,年輕的女助理檢察官已經預感到有個世界逐漸開始傾倒崩垮。

也可能,這只是個神經過敏的女性直覺。

                她再看了一眼梁振哲。他的身子彷彿變得更為瘦小,臉上表情木然,似乎思維已成一片空白,只是盯著窗外深邃漆黑的同溫層高空出

神。

此刻梁振哲的腦海中的確已經空無一物。

窗外的深邃漆黑中,亮著一點微光,依稀彷彿,有一片屬於遙遠記憶的粼粼波光,跨過時光隧道,再度出現在他的眼前。

波光中的他只覺得思緒全然透明,隔著水幕,藍天、白雲伴隨泡沫在眼前搖曳。一陣睡意襲來,涼爽的空間中,只要閉上眼睛,一切

都可以結束…

然後,在波光中出現的,卻是雲天鋼的臉。

滿載五百二十餘名乘客的巨無霸客機,這時仍然平穩地飛向那片溫暖的亞熱帶國土。

清晨的天空一片湛藍,正中央一行清晰美麗的噴射機排氣白雲。

梁振哲坐在司法部的議事廳中聆聽總檢察長的指示,心思卻沒有放在公文卷宗上邊。

「…總之,上頭對這個案件相當重視,以檢調單位的立場來說,物證有了,涉嫌人也承認了,當然就是要起訴雲天鋼殺人罪成立。」

總檢察長說道。「但是,這件事的複雜度很大,起訴程序一定要了無破綻,否則,國際輿論一壓下來,連總統都鎮不住。」

梁振哲沈默不語。

「高層對你非常有信心,最高法院的王庭長一知道有這個案子,就立刻推薦你,別讓我們這些老頭子失望。」

「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告退了。」梁振哲緩緩地收拾一桌的公文卷宗,走出會議室。

走出門口之前,梁振哲突地回過頭來。

「長官,我有一個請求。」

總檢察長笑笑,說道。「你說。」

「我想見見雲天鋼,」梁振哲說道。「請您安排。」

「這件事沒問題,我和刑事局知會一聲,下午就可以去見他了。」他頓了頓,有點詫異地問道。「可是,會有用嗎?我聽說他從案發

到現在除了認罪之外沒說過其它的話。」

「總會有法子的。」梁振哲向總檢察長一頜首。「我走了。」

是一個炎熱的典型夏日早晨,梁振哲走出涼爽的司法部大廳,一陣燠熱之感從四面八方襲來。

坐在車裏的時候,助理蘇志玫翻翻梁振哲帶回來的文件。

「折翼風花?」她的聲音掩不住興奮。「真的是你接手了?」

而梁振哲似乎沒聽見她的話,只是望著車窗外快速倒退的景物發呆。

「老師…」蘇志玫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聲。

沒有反應。

過了一會,梁振哲才深吸一口氣,也許是錯覺的關係,在蘇志玫眼中,彷彿他在這短短幾個小時內就老了好幾歲。

「志玫,」梁振哲轉過頭來。「有件事要告訴妳。」

蘇志玫點點頭。

                「我們讀法律的人,都知道在證據與事實之間,永遠存在著一些對與錯難以分辯的灰色地帶,」梁振哲沈靜地說道。「但是,就因為

我們是法律工作者,大部分時候,我們選擇的會是相信證據的那一方。」

「嗯!」蘇志玫再次點頭。「這是您在大學課座時講過的一個重要理念。」

「但是,有時候許多事情未必表裏如一,黑白分明。最堅固的城堡,也許會因為最微小的因素崩毀。而我這個虛妄的『千年不敗』頭

銜,也有可能在一夕之間變得一文不值。」

「不會的,老師,」蘇志玫急忙說道。梁振哲伸手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我的心裏現在有一個信念,因為追求這個信念,也許會對我的未來,乃至於身邊許多人的未來造成影響。但是,我很自私地要這樣

走我自己的路。所以,如果有一天,連妳的世界也因為我而受到影響的時候,我先在這兒請求妳的諒解。」

車上的行動電話這時響了起來,梁振哲接了電話,低聲說了幾句話。

亞熱帶的氣候總是變幻無常,剛上車時天空還是晴空萬里,這時卻已經烏雲低垂,彷彿已經快要下雨。

「我們要去哪裏?」蘇志玫看見司機已經改道上了高速公路,不禁詫異地問道。

車子在早晨突來的雨雲下往南飛馳。一滴早到的雨滴已經打在車窗上邊。

在陰暗的背景下,梁振哲的眼神閃出奇特的光芒。

「雲天鋼,」他說道。「我們要去看雲天鋼。」

                雨勢轉大的近午時分,報社的助理編輯狄民鐘依然不眠不休地翻閱關於「折翼風花殺人事件」的各項資料,希望能在其中找出更引人

入勝的關鍵所在。

翻到雲天鋼與涂添國的簡歷時,他隨手畫了個編年表,卻發現一個很有趣的巧合,兩人雖然年紀不同,服兵役的期間卻很接近,而且

部隊都在南部。

一旁的同仁送過來最新的資料,狄民鐘看了一下,知道檢方已經擇定有「千年不敗」外號的檢察官梁振哲接手這個案件。基於好奇的

心理,狄民鐘也找出梁振哲的資料,並且一翻就翻到服兵役的期間。

看著看著,他在厚鏡片後的雙眼不禁睜大,閃出興奮的光采。

梁振哲在大雨滂沱中抵達收押雲天鋼的看守所,因為是檢察官的緣故,特准他在個人會客室中見雲天鋼。雨天特有的室內陰暗光影中

,連聲音也像是被水氣吸收般變得遙遠。

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蘇志玫才第一次見到了這個名聞人間的偉大畫家。

雲天鋼在獄警的攙扶下勉強走進會客室,臉上的表情極為憔悴,眼神空洞,彷彿世上已無任何事物可以引起他的注意。

「他打從收押後幾乎沒吃過什麼東西,只喝了一點點水,」獄警解釋道。「所以我們請了醫官幫他注射營養針。」

梁振哲點點頭。

「我有話要問他,因為本案事關重大,所以我希望你們都出去,讓我和他單獨說幾句話。」

跟隨進來的典獄長面露為難之色,但最後還是同意了。揮揮手,讓兩名獄警出去,自己也走出門口。

「還有妳,志玫,」梁振哲說道。「妳也出去。」

等到蘇志玫也走出去之後。梁振哲將椅子挪至雲天鋼的前面,和他面對面坐著。

「鋼子,是我,」梁振哲低聲說道。「是我,梁振哲。」

雲天鋼在寂靜的會客室中抬起雙眼,良久,才開始說話。

「我知道是你,」他的語聲極細微,幾乎聽不清楚。「不關你的事,你回去吧!」

                日後,當年的典獄長曾經接受過一家內幕雜誌的專訪,談及那一場對談的經過。因為當時他做了件並不光明磊落的事,嘴上雖然答應

梁振哲暫時迴避,卻溜進一旁的監控室,全程偷聽了兩人的對話。

                「那時候,當我們曉得他們兩個原來認識的時候,都大吃一驚,」典獄長說道。「而且,好像連涂添國也和他們是舊相識,在十多年

前三個人已經認識。梁振哲一直不相信雲天鋼殺了涂添國,拼命追問,但是雲天鋼則一言不發,給他來個默認…」

梁振哲在年少時就已經領教過雲天鋼的固執,事實上,有時候他覺得「驢子」這個綽號會比「鋼子」更適合雲天鋼。

「為什麼你要說你殺了涂添國呢?」在會客室中,梁振哲不死心地追問著。「你怎麼可能殺他呢?人不是你殺的,對不對?」

而雲天鋼只是用一貫的沈默對應。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梁振哲問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說出真相,你被定罪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

雲天鋼以空洞的神情看他。

                「如果判死刑的話,對我來說是種解脫,」他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反正,這麼多年,我也活得夠了,沒有差別的,真的,別管我

,回去吧!」

兩人在雨聲遮住語聲的環境中暫時地對望。梁振哲覺得自己根本不認識眼前這個人,只是,那張近在眼前的臉卻曾經在回憶中、夢境

裏出現。

粼粼的波光。清冷的水底世界。隔著波光的人間。

最後,浮現出來的是雲天鋼的臉。

梁振哲閉上眼睛,屏住氣息,再將眼睛睜開。

「鋼子,」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說話也失去流暢。「是孫湄的事,對不對?」

雲天鋼空洞的臉龐突地變得鐵青,臉上開始流下冷汗。

「不是,不是孫湄!」他重重一拍桌面,嘶聲大吼。「和孫湄無關,你滾!你給我放手別管這件事,不是孫湄!不是孫湄!」

「砰」的一聲,兩名獄警打開會客室大門,衝進來將雲天鋼抱住,而他仍在獄警懷中不住掙扎,長聲大呼「不是孫湄!不是孫湄…」

這場夏季的大雨一直下到當晚入睡前方止。水氣仍重的夜裏,梁振哲躺在床上,仍可以感覺到雲天鋼痛苦的嘶吼還在耳邊迴繞不去。

他的妻子蕭貞敏把燈熄滅,溫柔地抱住他,卻發現丈夫的雙手非常的冷,而且,身子也在微微顫抖。

「累了吧?」她體諒地說道。「這次出差很辛苦吧?回來又要接這樣的一個大案子。」

梁振哲搖搖頭。

「做夫妻都已經十多年了,你還是和年輕時一樣,什麼事都放在心裏。」蕭貞敏靜靜地說道。「可是這樣不好啊!有些事,還是要說

出來的好。」

梁振哲凝視妻子已經略顯皺紋的眼角,覺得從那兒有股溫暖的力量湧現。

「貞敏,」梁振哲盯著她看,緩緩說道。「如果有一天,我告訴你我會去做一件事,一件可能將我們現有的世界摧毀的事。但是做了

這件事之後,會讓我心安。如果是這樣,妳會答應嗎?」

蕭貞敏的眼神變得空洞而深邃。

「看情形,」她說道。「得看是什麼事情。」

「一個人,做『對』的事情比較重要,還是做『合法』的事情比較重要?」梁振哲繼續問道。

「還是一樣,得看是什麼事情。」

入夜後的雨聲已經停了,梁振哲側頭看著落地窗外的夜空,彷彿又看見了雲天鋼的臉。

這一霎那,他已然下定了一個決心。

「妳剛剛說過,有些事,還是要說出來好,」他環過左手,摟住妻子的身軀。「這是我心中一個很大秘密,本以為,這輩子我不會有

機會說出來的…,但是,今天我想通了,我要把這件事告訴妳…」

梁振哲再一次轉過頭,看著窗外的夜空。

「這是一段發生在十六年前,我還在當兵時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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