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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T 閃亮星─肆夕耽美稿件大募集

懺悔歌

註:幾年前的舊作。西幻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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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的教堂庭院里總是飄揚祥和的空氣。鳥兒喳喳幾聲後一跳一跳從樹枝的根部移到枝頭。

隨著遙遠的鐘聲一下一下敲響,它拍打翅膀直飛入空中。

年輕修女雙手捧腮,蹲坐在台階上,視線被飛走的鳥高高弔起。

一縷金發隨著她仰頭而垂下。但她並沒有伸手撩起那縷頭發,而是慢了鳥兒消失半拍垂下視線,嘆了口氣。

那是滿懷青澀少女心事的年輕女孩特有的吐息。

“你又在這里等著了。”一個差不多同齡的女孩抱著堆成小山的洗衣籃路過,輕笑了一聲。

“因為我真的好想再見一次那位先生啊。”眼瞳一轉朝向路過的女孩,反射的光也婉然一轉,像是年輕修女眼中有湖水泛起微波。

“是戀愛呢。”

帶著一絲感嘆青春的意思,那女孩抱著洗衣籃走遠。

年輕修女仿佛沒聽進去別人的話,埋怨似的視線投向精緻雕刻了的大門。

多情的少女心思總是如風飄忽不定,又如春季的氣候難以捉摸忽上忽下。

但總是會逐漸暖和的。

等來那封邀請函是在幾天后。

年長的修女把信件交給年輕修女,她的眼睛立刻亮了。

“快去吧。”“嗯!”

年輕修女如鳥兒似的一跳一跳,小心又用些力氣地捏著信,回屋裡換上外出的服裝。

她喜歡年長修女慈祥的撫摸,也喜歡同齡修女親切的調侃。但果然最喜歡的是那位紳士家門鈴的音色。

第一次按響那白銀色的圓圓門鈴、聽到那不曾知曉的悅耳又清脆的聲音時,她眼前便一連串跑過瑰麗又令人憧憬的想象。

紳士從門後現身,見到她即刻輕輕笑了。習慣性似的拉了拉帽檐,紳士走出門為年輕的小姐拉開自己家的門。

“今天也麻煩你了。”他壓低一點的聲音像是古老空氣中的一架鋼琴。

黑白分明得仿佛透光的琴鍵間,音色清脆澄澈絲毫未改,卻沾染了黃銅色的淡淡金屬味道,流暢而悠揚地流淌入聽眾心間。年輕的修女想象得到衣著正式的演奏者行禮後恭敬地坐在鋼琴前的樣子。

她坐在椅子上,挺直背脊,尊敬著演奏者。

雖然這由上朝下的視角有些不符合演奏會的禮儀,但因為他們並不是這樣的關系,這樣的視角並沒什麼不妥。

她看見紳士跪在面前,黑色的衣領翻出來,露出裡面質地優良的白色襯衫。

他真的像一位鋼琴演奏家。

年輕修女差點就問出“您是否彈鋼琴”了。

察覺到自己的散漫,年輕修女在心裡敲響一下警鐘,集中精神聽他一字一句毫無保留地傾訴。

一位罪人向神懺悔。

嘴裡吐出的字句編織成魔性的旋律,揪緊了紳士的內心。

他不喜歡自己的聲音。如嗜血的怪物飢渴的咆哮般低沉,又像戴上面具假惺惺地笑著般徒有道貌岸然的神氣。

可他只能如此怪物似的咆哮,假惺惺地裝作正經人物。

他快要被濃烈的玫瑰香氣引得發瘋了。

他察覺自己語速不穩,於是綳緊身體兩腳用力。他暗暗含下唾液……

對了,來轉移注意力吧。

紳士閉上眼睛,想起最令自己舒適的事情。

他是在一個鄉下地方發現那個漂亮的門鈴的。

明明沒有雕琢什麼花紋,也不是使用了名貴的材料,甚至有幾絲年月已久的劃痕,但紳士很中意它反射月光時溫柔而耀眼的顏色。

明明是白銀顏色,和年輕修女的金黃發色不同,卻同樣讓紳士想起很多早已淡忘的溫柔的感情。

清晨里玫瑰花瓣散在四處,散發粘稠香甜的味道。

門鈴聲過後,想著是不是又是送報人,本帶了一點點煩悶,但開了門是未見過的少女可愛地向自己笑。

“先生,早安。”

她懷中的一捧玫瑰散發出濃香,混著少女的體香直鑽入鼻腔。

紳士本想同每次一樣只是作出一個親切的笑容,心情卻不可思議地雀躍。那門鈴帶來不可思議的預感,在紳士心裡種下一顆未知的種子。於是他期待著什麼而歡迎這個預感。

一時忘記那濃得鮮血似的色與香。

年輕修女微微低頭,潔白的佈下金發便跳躍出來閃一閃光亮。

懺悔的傾訴結束後便是慣例的交談時間。

原本是紳士輓留年輕修女不定期來家聽自己的懺悔,漸漸地,兩人之間有了閑散的其他對話。

此刻,她不顧搖曳的金發發梢,眨著一雙好奇的眼睛,伸出白蔥似的五指輕輕碰觸琴蓋。

純黑的錶面上影子流光似的滑動。

“您終於肯彈鋼琴了嗎?”年輕修女回頭看了身後逐漸靠近的影子。

她話音未落,便吃了一驚,臉上泛起紅暈向相反的方向退。但卻不小心撞到鋼琴,驚慌地兔子一般跳起來連聲道歉。

看著女孩羞澀卻拼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紳士小聲笑了笑,擺擺手說“是我的錯”,然後帶著幾分留戀移步離開剛才自己所在的地方。

少女脖頸附近散發的玫瑰花香似乎還盤旋在那裡,紳士情不自禁地瞧了一眼空氣之中。

紳士輓過年輕修女的手,自己坐在琴凳上,讓年輕修女坐在自己腿上。紳士空著的另一隻手打開琴蓋,把黑白的顏色暴露在她面前。

他並不是第一天與她這麼親昵了。

盡管紳士懷中的年輕修女垂著眼簾如小鹿般微微顫抖,但紳士循序漸進地出手越來越大膽之中,年輕修女一次都沒有表示過反感。

和紳士家門口門鈴相似的音色在紳士手下的琴鍵間上下跳躍中活潑響起。

年輕修女乖巧坐在紳士懷里聽他演奏,小聲的驚嘆不時從她嘴裡泄出。

不用看紳士也知道年輕修女的雙眼有多麼閃亮。她一定臉上又飛起緋紅色,一定嘴角嬌俏地向上抬起。

“這是獻給你的曲子。你是我的女神,親愛的。”

紳士有些忘乎所以地想著。或者,他已經說出來了。

“先生……”年輕修女抬頭仰慕地看紳士。那著了迷的雙眼也把紳士變成了俘虜。

紳士不知道自己是否愛上了這個聽自己懺悔的神靈代理。他只是覺得她聆聽自己的傾訴時聖潔又美麗,而鳥兒般吱吱喳喳地與自己交談的樣子惹人憐愛。

紳士不知道自己是否愛上了她,他只是覺得她可愛。

所以晚點再吃掉她吧。沒關系,自己可以等。

聞著玫瑰的香氣,紳士悄悄吸氣,沉醉其中。

門鈴靜靜地掛在牆壁上,等人按響它。它會奏出如紳士和年輕修女正彈奏著的鋼琴般的音色。那聲音將如飛浪一般,高高躍入空中,又深深落入海洋。

紳士滿足地合上琴蓋。他意猶未盡地拂了下它,仿佛年輕修女的纖纖玉指的溫度還殘留在那裡。

紳士站起來走向窗外。他想她還沒有走遠,想要看看她的背影。

下次什麼時候見面好?

紳士在心裡盤算。

而年輕修女比想象中走得近。她站在距離窗戶不遠的路上,和人交談。

突然從紳士的角度看見年輕修女露出了一個美麗的笑容。

紳士正吃驚,她已經走遠了。留下一個有些矮小的男人,注意到紳士的視線,略微抬頭,向他投來鄙視的眼神。

那個送報人,還在打她的主意?

紳士立刻從美夢中清醒。

面對送報人不友好的目光,他沉吟半晌,拉上了窗簾。

門鈴似乎在風里發出脆弱的細小響聲。但它不該響的。

清水反射月光,幾枚玫瑰花瓣沾了水顏色變深,猩紅色打了幾個轉散開。

年輕修女白皙的雙手捧起它們,憐愛地打量花瓣的紋路。

沉默幾秒,她將一片花瓣含在嘴裡。

“好甜……”

自言自語後,年輕修女輕快地哼著歌嚼碎咽下了花瓣。

天上月正圓,羽毛似的雪一片片落下也遮擋不住它的清澈光輝。

年輕修女用浴巾裹住赤裸的身體,走出浴盆,臉上蕩漾著幸福的笑容,走向屋內。

“已經準備好了?”有人問她。

“嗯。”年輕修女天真地甜甜笑著,像是做了個美夢。

雪白的婚紗裝點年輕的肉體,頭紗蓋住了還帶著幾分稚氣的雙眼。

窗邊,花瓶里的花,又是玫瑰,在輕輕搖擺腰肢。

“我會和那位先生……”

羞澀中,年輕修女的聲音低沉到黑夜裡。

玫瑰似的鮮紅色,就算在黑夜裡都顯眼地閃亮。

鮮紅色、猩紅色、濃得近乎墨的黑紅色……人的身體中的血液並不都是同樣的顏色。這一點紳士早就清楚。

刺鼻的腥味通過鼻腔幾乎直入腦髓。或許是這味道太刺激,紳士流出幾滴淚。

他現在像穿了赤紅色的禮服。原本的黑外套白襯衫都被紅色浸透、滴著水滴。

紳士抱著送報人的身體坐在地板上,玫瑰花似的紅色以他們為中心盛開。

送報人早就沒有呼吸,殘缺的肢體倒在紳士懷里,任憑他啃咬。

“唔……”

都是這個送報人自己不好。

紳士邊大口咽下血肉邊思考。

是送報人自己送上門,用鄙夷的口氣嘲笑自己對年輕修女是痴心妄想。

“不會再讓你這樣的惡魔接近她!接近屬於我的戀人!”

送報人在黃昏里怒不可遏地提起匕首向紳士刺去。

我是為了自保。而且,和這種提刀傷人的人做戀人,一定會傷害到她。

紳士把送報人拖進屋。他那時本想迅速殺死送報人,不讓他痛苦。

“你這食人鬼!和人類的女孩相處這麼久,難道是日久生情了?”送報人醜陋地扭曲面部嘲笑他,“你以為她看得上你?你該為能死在我們手裡慶幸!難道你還妄想和她做戀人?”

“你那虛偽的懺悔,神也好,她也好,都很輕蔑!”

那激動的聲色和神情,讓紳士停止了想要立刻了結他的手。

他熟悉送報人這醜惡嘴臉。那是名為嫉妒的感情。盲目而愚蠢。

但紳士羡慕送報人可以理所當然地為年輕修女抱有這樣的感情。

他覺得這嫉妒十分尊貴而遙不可及。他也想要這樣盲目而愚蠢一次。

“神啊,請寬恕我。”於是他懷著真誠的虛偽的感情,像往常進食之前一樣,又像舉行儀式一樣,虔誠地虛偽地禱告。

送報人的慘叫一度高昂,但很快就消失了。

神啊,請寬恕我。

紳士虔誠地虛偽地禱告。

他一邊進食,一邊想著門鈴是不是再也不會響起了。

進食還沒結束,門鈴意料之外輕盈響起。

紳士身體一顫,懷著極大恐懼警惕地開了門縫。

月光與飛雪下,帶有教會標志的信件靜靜躺在門口。

紳士拿出手帕徒勞地擦了沾滿血色的手,又匆匆轉身去洗手池搓洗。

他終於拿起那封信,但還是在信封上留下了花瓣似的一片片鮮紅痕跡。

那是封邀請函。

與自己邀請年輕修女來自己家聆聽懺悔時相反地,是年輕修女邀請紳士來教堂參加儀式的邀請。

“一生一次的儀式”,年輕修女秀麗的字如此寫著。

“……”

紳士無聲念了她的名字。

我的女神啊。

紳士瞥了眼室內。

已經看不出人形的殘缺肉體倒在深紅色地毯上,而他與年輕修女曾一同彈過的鋼琴沉默在月光和雪影下。

請寬恕我。

紳士穿著這玫瑰色的禮服,吻了一下邀請函,走出門。

他走在月與雪裡,白雪中留下玫瑰花瓣似的腳印。

門鈴安靜地掛在牆壁上,白銀色的錶面送走紳士越來越小的影子。

門鈴寂寞地躺在月與雪裡,溫柔地反射光與影。

零點的神聖鐘聲回蕩在空中、街上和教堂里。聽在紳士耳里,竟意外地覺得這音色與自己家門鈴相似。

身披白紗的少女回頭,明眸皓齒,對著身著玫瑰色禮服的紳士嫣然一笑。

紳士想起初見那天,她的笑容也是如此粲然。

自己或許就是在相遇的那一瞬間就為她傾倒了。

“先生,您來了!我還擔心您不會來呢!”她小跑來,抓住玫瑰色禮服的下擺,仰起臉期待地看著紳士的眼睛,“您願意和我一起舉行儀式的吧?”

“是啊。”啞了幾秒,紳士出了聲。他吃驚地發現自己的聲音不似平日,剝去了飢渴怪物的粗魯和假惺惺騙子的裝腔作勢,而是滴著醜陋的嫉妒,仿佛劃開皮膚暴露出跳動的心臟,捧起靈魂般真誠。

這是我的真心吧。

紳士放了心,伸手捧住她戴紗的臉,在她的衣服和肌膚上染上熾熱的顏色。

然後一心一意地把自己的嘴唇印在她的嘴唇上。

腥甜味道充滿口腔。

唇瓣分開,面對她迷離的眼瞳,紳士一時間被迷得說不出話。

他動用殘存的思考能力擠出一句話。

“你果然不曾寬恕我吧。”

你從一開始就是和送報人以及教堂的人們策劃設計我的吧。

“我寬恕你。”但少女如此回答。

“我寬恕你,我拯救你。”她說完,回報似的也伸手捧住紳士的臉,吻他顫抖的嘴唇。

“別碰我!”食人鬼恐懼地向後退,捂住自己的嘴。

“請向我懺悔吧,我將寬恕你。”

他的女神只是溫柔微笑,剝去帶了斑駁紅痕的頭紗,把紳士逼到牆壁前。

視線被突然涌出的淚水模糊,玫瑰的香氣濃鬱起來。

紳士想起在鄉下按響那個門鈴時的心情。

無助又期待,想要被救贖,想填飽極度飢餓的肚子。

被飢餓沖昏頭腦,受香氣引誘吃了不應當吃下的食物。

只有見過悠久歲月的老舊門鈴還是那麼平靜。

就好像在說“這不是很普通的事情嗎”一樣。

“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事了。”年輕修女再次湊近他的嘴唇,“你若懺悔,我便寬恕。”

她微微落下眼瞼,於是眼睛里溢出一輪月光。

溫軟的舌頭入侵口腔,那讓人發瘋的香氣刺激他的頭腦。

“不行!不行——”

濃鬱的玫瑰香氣包裹住紳士,他只見到一片紅色。

咬緊牙關,柔軟的事物中迸出熟悉的腥甜味道。

於是頭腦更加模糊。

不行——

盡管理智如此叫喊,玫瑰的刺卻刺進自己的身體里。

我不想——

而身體遵從本能啃咬那美味的事物。

他感受到薄紗的觸感,聞到如毒藥般迷人的香氣,嘗到柔滑溫暖的如夢中感受到的一樣的肌膚味道……

“神啊,我向你懺悔。”他就算此刻明知年輕修女的血液中有劇毒,也仍無法控制地吞咽,心中如此凄慘地平靜地叫喊。

“我寬恕你。”

越來越模糊的五感中,在刺逐漸深入身體之中,他只聽見這個聲音。

紳士抱著年輕修女的身體躺在玫瑰花瓣鋪成的地毯上。

他逐漸放鬆了力氣,和裹著紗的新娘,一起散發最後的溫暖,相擁在一起。

老舊的門鈴仍舊靜靜掛在牆上。

在它看來,或許並沒有什麼不該愛上的人,也沒有無法寬恕的罪孽。

它只是反射著溫柔的白銀色光芒。

它等待有人按響自己,再次發出不為人知的悅耳又清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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